第111章 情劫 “你抱抱我吧,裴文景,我想你了……
这人没有睡着, 不过是在诈她。沈苍玉意识到这一点后,换了个手继续摸去:“我只是想要你的日月壶,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总不会是偷偷在哪藏了酒,不想让我知道吧?”
裴文景盯着她。爱喝酒的人是沈苍玉, 不是他,但他刻意将日月壶藏起来,确实是有不想让沈苍玉看见的东西,要是被她看到了,肯定知道他想做什么。
“你……”裴文景赶紧伸手去拦她。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交手几招, 裴文景紧盯着沈苍玉的动作,试图预判她的下一个招式。
交手间, 沈苍玉已经看出来了,裴文景没有将日月壶藏在身下。若那日月壶不在房里也不在他身上,那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沈苍玉的手像游鱼一样滑溜, 忽而贴着裴文景的手臂向上滑去,钻进他的衣袖里。裴文景眼瞳一颤,他正想要躲开, 却见沈苍玉忽然拉住他, 附身向前,在他脸颊处留下一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轻飘飘的,像云一样, 他脑袋一空,愣在了原地, 任由沈苍玉翻开他的袖里乾坤,掏出了他的日月壶。
沈苍玉打开他的日月壶,探眼看去, 看见了满壶的书籍和手记,这些书的封皮上大多没有名字,她从中掏出一本,正要翻开去看。
裴文景抬眼望去,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今日看的那些关于昆仑的资料,也不是唤醒五邪的术法,更不是他接下来蓄谋背着沈苍玉上昆仑的计划。
等等……那本是!裴文景呼吸一滞,赶紧上前想要将书夺回来。
被夺走的书落在床榻上,纸页翻开,画面正好落在交缠的两人身上。怎么偏偏是这本书?裴文景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久前他在书库里看到了这本书,因为书皮上没有名字,他便随意地翻开了一眼,只看一眼,他就猛地将画册盖上,不敢再看第二眼。书库里除了他,平日里还有不少其他铜钱眼的弟子们进入,其中还有不少小孩,他决不能让那些小孩看见这些东西。
裴文景想,这种污秽的东西绝对不能留在书库里,就应该早点销毁,于是他将画册放进了自己的日月壶里,等着有空再销毁。
但他没想到,这销毁的日期还没到,他的日月壶就意外落入沈苍玉手中,她又正巧拿出了这本书。裴文景咬牙切齿地想:“果然,这种东西留下来就只会祸害人类,早知道我当场就该把这玩意烧掉。”
沈苍玉看着落在床榻上的书,再看着裴文景红透的脸,总算是明白了,裴文景为什么不敢让她打开自己的日月壶,原来是偷偷藏了小黄图。他的日月壶里有堆积如山的书,该不会……全都是黄图吧?
她真的没想过,原来裴文景是这样的人,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他的认知有所欠缺,不知道他看上去如此禁欲又守规矩的人,竟然有这种癖好。
“不是,这是我在书库里找到的,我从来没有看过它。”裴文景着急地解释道。
“哦——”沈苍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没看过,那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裴文景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知道言多必失,于是他闭上了嘴。
“所以你是想说,你没看过这本书,但它自己从书库溜出来,钻进了你的日月壶里,还在夜晚偷偷爬进你的被窝是吗?”看着裴文景紧绷的脸,沈苍玉没忍住笑意。
裴文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我在书库里意外看见了它,但我只看了一眼,我知道这本书放在书库不妥,因为有不少孩子会在书库里找书看,所以我决定将这本书拿走,想着得了空再烧掉它,我没想到你会看见它。”
“哦——”沈苍玉意味深长地评价道,“道德标兵啊——”确实这个解释更像裴文景的风格,但是人不可貌相,如今的裴文景已经做出了不少他这形象之外的事情,沈苍玉觉得,他可不一定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个模样。
更何况,比起追问真相,沈苍玉觉得,裴文景这副紧张解释的模样更好玩。
“沈苍玉,”裴文景见沈苍玉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你是故意的吧?”
他冷笑着说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把我当什么人都行。”裴文景拨开她起身,想要自己找一个地方冷静一下。
沈苍玉意识到这下裴文景是真的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呼吸会变得短促,唇色会逐渐由红转白,手会微微颤抖却被他攥起拳头努力克制住。看见他这副模样,沈苍玉才知道,原来上一次她扯他发带时,他只是佯装生气,却没有真的生气。
沈苍玉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上一次看见裴文景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好像是在她点燃自己魂体的时候。
沈苍玉觉得心脏猛地一抽,她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心脏处余疼阵阵。
裴文景本是要走,忽然看见沈苍玉面上笑容退去,捂住自己的心口,他把所有的想法都抛到脑后,看向沈苍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苍玉在他眼前装过许多次受伤的模样。每次当他和她吵架时,沈苍玉就会忽然这样说,等着裴文景紧张地替她检查一遍,她才会露出得逞的笑容说:“对不起,骗你的。”这个时候裴文景气不打一处,但他们的架也吵不下去了。
她骗了他一百次,他也会在第一百零一次继续上当,只要是她说不舒服,他永远会紧张,意识到被骗以后也只有庆幸,觉得幸好没有事。直到最后她点燃魂体的时候,他也期盼过她像过去那样说一句“骗你的”,但他没等到。
一段段记忆涌进沈苍玉的脑子里,她头疼欲裂,抬手按着自己的头,但手刚从胸口放开,心脏也传来阵阵抽疼。
裴文景看着她的动作,接替她的动作替她按着脑袋两侧,延缓她头部的阵痛:“你先别急,先坐下来。”他引导着她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看着沈苍玉皱着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在袖里翻找着,找出几颗万用灵药。这药能缓解疼痛,他病急乱投医,只能想着让沈苍玉将药吃下去,或许痛苦能缓解一些。
他将药丸抵在沈苍玉的唇边,但沈苍玉牙关紧闭,不肯张嘴。裴文景哄着她说:“把药吃下去就会好一些,你吃一颗吧。”
但沈苍玉已经听不清了。大段大段的记忆涌进她脑中,记忆里的片段都是她过去和裴文景发生争执的片段——多数时候,是她单方面输出,而裴文景不会反驳她,只是听着她越说越多,眼神越来越冷,最后转身离开,就像刚刚那样。
每一次当裴文景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就会忍不住想留下他。因为她知道,裴文景一生气就会跑,一旦他想要躲起来,她就很难再找到他。
明明每一次吵架都是沈苍玉刻意在挑刺,她故意要惹裴文景生气,但当她看见他真的生气了,她又不忍心。
那她……为什么还要挑刺呢?
沈苍玉在混沌的思绪中想道。
一个个画面从她脑中闪过,她忽然听到记忆里的自己说道:“裴文景,不要爱上我,当你100%爱上我的那一天,你就会死。”
“为什么你只是一个剧情设定好的人物?如果你真的能活过来,那就好了……”
“裴文景,如果自始至终,我们不是两个世界的人,那就好了……”
好难过,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沈苍玉听见一道清脆的响声,就像蛋壳破碎的声音,她在混乱的思绪中找回了当初遗失的记忆。
当初的她来到这个世界,要走的是一个大女主剧情,而让裴文景爱上她只是她的任务之一,因为裴文景是她的情劫。她要成神,就得先让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达到100%,再杀了他。
而在当时的沈苍玉眼里,裴文景不过是一个小说中的人物、程序设定好的刻板形象。但在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角色一直对她有好感,但好感却永远停留在80%,不再上升。明明她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主线任务,打倒了作为五邪之首的裴文景,按照剧情的设定来说,她就应该在这个时候杀死裴文景,脱离剧情,回到现实。
但那时的裴文景对她的好感值只有80%,她没有办法继续走接下来的剧情。
“那你陪我去人间逛一逛吧。”沈苍玉说道。她就不信,和他继续耗下去,还没有办法将好感值提升到100%。
主线已经做完了,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扮演那正道之正的形象,她便换个假身份,在人间游历,凭着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而裴文景就在她身后,当着她的跟屁虫。沈苍玉觉得苦恼,她不知道要怎么让这个木头动心。让一个纸片人爱上自己,这件事怎么想都很难。毕竟纸片就是纸片,数据就是数据,机器就是机器,怎么可能长出人心呢?
直到一次喝醉酒以后,沈苍玉对裴文景说:“你真的太烦了,不让我完成任务,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然后裴文景当真了,他消失了,沈苍玉这才意识到,她不想让裴文景走。
情不知所起,她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这是一个无解的结局。
如果裴文景爱上了她,裴文景就会死。如果她爱上了裴文景,那她就不想让裴文景去死,她只能想办法,让他远离自己,越远越好。
沈苍玉看着后台裴文景95%的好感值,想,不要爱上她,他们没有结局。
裴文景很听她的话,她让他走,他就会走,但她又知道,在每天夜里,他都会回来,守在她窗边,他只是听从她的话,不敢让她看见,但他不想走。
沈苍玉看着后台处裴文景不断上升的好感值,想道:“既然注定要结束,那就放纵一把吧。”
她承认了,即使裴文景只是一个虚拟的角色,但她也爱上了他。她要和裴文景在一起。
在裴文景最爱她的那一刻,沈苍玉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好感值已达标,正在清算任务。”
在她眼前是杀死裴文景的倒计时,但她不可能杀死裴文景,如果任务失败,一切就会重启,她的故事就会从头开始,从她刚来到昆仑那一刻开始。沈苍玉不想继续接受这样的折磨,无论再来几次,她始终会爱上裴文景,这是一个她杀不死的人。
“我好痛啊裴文景。”那时的沈苍玉对裴文景说道,她没有选择了,她不想继续重复那该死的剧情,那就让她这个主角消失吧,没有主角的小说就会毁掉,那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能在没有她的故事里存活下去。她死了,这个世界会绵延不息,这里的人们能继续生活,而她爱的那个人也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你别哭啊。”裴文景抹去沈苍玉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苍玉,他不知道她究竟拿回了什么记忆,竟然让她变得这样。
沈苍玉忽然睁开蒙眬的眼,看向他,说道:“你抱抱我吧,裴文景,我想你了。”
第112章 相濡 像狗
沈苍玉不开口, 裴文景还不敢碰她,越是珍重,越是谨慎, 他只敢去抹她的眼泪。
他没想到,沈苍玉会主动让他抱她,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揉进怀里,隐忍的情绪也在此刻喷涌而出,他越抱越紧。
这一瞬间,裴文景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思过崖关禁闭的那一天, 沈苍玉忽然来找他,她神情难过, 那时的他还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本能就想抱她。
裴文景这一世第一眼看见沈苍玉时,就觉得她似曾相识, 无论是她身上的气息,还是她看向他的眼神。他以为,就是这份熟悉感才让他对沈苍玉多了几分关注。
却不知, 原来爱上沈苍玉这件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即使他没有记忆,也会一次又一次爱上她,或许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在昆仑上意气风发的她、手刃五邪时冷漠无情的她、在人间游历时多变的她、作为外门弟子时装乖卖巧的她、再次在凡间相遇时故作高深的她……
他会爱上所有的她。
沈苍玉反抱着裴文景,将头埋进他怀里, 温暖将她笼罩,她又闻到了裴文景身上那股雪松的气息,像药一样, 苦中带涩,却有回甘。她脑袋处撕裂的疼痛也在这股气息中逐渐减缓,化作平和。
四周很安静,她听见自己逐渐变缓的心跳声和裴文景逐渐加快的心跳,两道声音交杂在一起……
沈苍玉将手收得更紧,他们像干涸沙地里的两条鱼,相濡以沫,依此存活。
沈苍玉忽然松开手,裴文景察觉到她的动作,以为她想要分开,手中的力道松了一瞬,却见沈苍玉忽然展开手臂,揽住他的后颈,将他向下拉去,一个吻随之印上,在他唇齿间厮磨。
这是裴文景从来都没想过的事情,他的呼吸停滞,对上沈苍玉火光摇曳的眼瞳,分不清现在到底是现实还是他的梦。
沈苍玉盯着那双她喜欢的、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的瞳孔不断放大。自从获得了太极道法以后,裴文景的眼睛逐渐向黑白两色分化,随着他的道法水平逐渐提升,他两只眼睛的颜色也更加更加分明。他黑色的眼瞳沉得像黑水,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但银白色的眼睛却暴露了他所有的想法。
或许就连裴文景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原来自己那颗银白色的眼睛将他坦然地暴露在沈苍玉面前,包括他们唇齿相碰时,他的眼瞳顿了一瞬,然后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他转被动为主动,但动作却鲁莽笨拙,沈苍玉被他咬破了舌尖,抽了口凉气,抬手推了他一把,裴文景含糊地说了一句抱歉,但和他话语截然相反的是,他完全没有收敛自己的动作。就像害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而再不亲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样。
沈苍玉闭上眼,纵容着他拉着自己沉沦于混乱的狂欢之中,醉生梦死。
沈苍玉睁开眼,她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抬手将裴文景推开,看着他用餮足的眼神盯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够了。”沈苍玉说。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麻木,下巴快脱臼了,而眼前这个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能由她来终结这场缠绵了。
裴文景却眯起眼,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被沈苍玉咬破的唇角,嘴上说着“都依你”,眼睛却紧盯着她通红的唇。
沈苍玉瞪了他一眼,顺了一把被他抓乱的发髻,噔噔地出了门。
裴文景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看向桌上已经融化塌陷的蛋糕。他舔了舔破损的嘴角,想道,确实挺甜的。
*
沈苍玉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冷水碰到她还在发烫的唇时,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沈苍玉才意识到,那个狗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的唇面和舌头都咬破了,留下了不少伤口。
沈苍玉回忆起他的动作,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也不知道裴文景看的黄图都学哪里去了,半点技术都没学会,最后苦的还是她自己。沈苍玉想着,正巧视线对上一旁的铜镜,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她的眼神透亮,脸上的红晕未散,而嘴巴比之前肿了一圈,只要是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好在她在回来的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人。
“真的是,还把我头发给揉乱了……”沈苍玉拆着自己的发髻,动作忽然停住。
发髻……
沈苍玉的脑中闪过刚刚的画面。在接吻时她全然没有留意到,裴文景抚在她后颈的手不断向上摸去。沈苍玉上一世因为搜魂而死,创伤的应激反应留在她的头部,只要有人触碰她的头,她就会下意识反击。
起初裴文景只是试探,手掌搭在她后脑勺的位置上,沈苍玉下意识一颤,想要抬手,裴文景却嘴上加重,分走了沈苍玉的注意力,趁着她分心的片刻,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后颈抚过她的脊椎,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直至她平复下来,又重复着刚刚的动作,一遍遍为她脱敏。
因搜魂而死这件事,沈苍玉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是裴文景,是黄堂主,是红玉长老,还是她自己。或许是一步错,步步错,谁都逃不脱。只将过错推在别人身上,又何尝不是替自己找借口。
更何况,若不是借着搜魂,她也不会看到过去的记忆片段,或许也没有她带着记忆重生这一件事。在她看来,搜魂是因,她重生后决定上昆仑是果。因果循环,他们之间的种种都难逃因果线的牵连。
沈苍玉已经将这件事放下了,但裴文景却放不下,他将所有的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但他回不了过去,只能想尽办法去挽救,一句道歉远远不够,他想找办法让沈苍玉忘记那段阴影。
沈苍玉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这样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裴文景。
在翻看裴文景的日月壶时,她快速将壶中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裴文景的日月壶里只有大量的书,还有一些零碎的丹药草药纸符之类的东西,没有她意料之外的东西,例如,百目镜的傀儡人偶。
沈苍玉得到了过去和五邪作战时的记忆,也清楚了百目镜能够用傀儡人偶幻化作他人的模样,傀儡无论身形动作还是声音都和真人没有区别,它甚至有呼吸有心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过去百目镜混入昆仑,屠杀万器归心弟子时,才没有被人抓出来。
当时的沈苍玉正在闭关修炼,出山才得知了万器归心的惨状,那时的万器归心只剩下她一人,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裴文景。所有人都说,是裴文景杀了万器归心满门,沈苍玉不信,毕竟以她对裴文景的了解,他必然做不出这些事情。
但留影珠里的影像放在她眼前,她亲眼看见,就是裴文景砍下了仇声的头颅,她才承认了裴文景背叛昆仑这个事实。从此她奉命除五邪、击杀裴文景,为万器归心报仇。
直到最后,真相大白,她知道原来是百目镜用傀儡人偶假扮成了裴文景的模样,对万器归心发起了攻击。但与此同时,沈苍玉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百目镜想要用傀儡人偶幻化成真人的模样,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第一,百目镜本人就在傀儡人偶不远处。
第二,百目镜需要对幻化的那个人极为熟悉,才能用道法将傀儡人偶描摹成那个人的模样。
因此,当时百目镜屠杀万器归心弟子时,他本人就在昆仑,而这个人对裴文景尤其熟悉,要不然,他也没有办法瞒过那么多人。
当时真相大白时,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徐秋白,徐秋白正巧又是百目镜,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罪魁祸首。
但这一世,百目镜幻化成仇声的模样想要从沈苍玉手中拿走灵珠的时候,徐秋白根本就不在昆仑。
沈苍玉意识到,或许真相被一层层掩盖,而她眼中看到的事情不一定是真实的,而她过去认定的真相也不一定是真相。当年徐秋白声称,只有昆仑剑主才能杀掉百目镜,因此所有的百目镜生怕昆仑剑认主,为了永绝后患,百目镜才要将所有的万器归心弟子全都杀死。自始至终,徐秋白从来没有承认过,杀人的是他,他只承认自己是百目镜。
而那些罪行都是别人给予他的,当年徐秋白冒死回昆仑,将这一点告诉她,也是为了让她这位昆仑剑主警惕。
如果百目镜想要针对昆仑剑主,那为何沈苍玉在昆仑待了那么久,却没有动手?
沈苍玉将所有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她便产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当年百目镜非要假扮成裴文景的模样?莫非这个百目镜和裴文景有关?
沈苍玉翻开了裴文景的日月壶,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纸扎人和竹纸材料,她想,果然自己的猜想错误了。
百目镜不是裴文景,她也隐约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他。
第113章 生辰 “世界即我”和“我即世界”是一……
茶室里的灯彻夜通明, 沈苍玉一推开门,白色的烟雾便向外涌出,瞧着这架势, 沈苍玉差点以为万千重在茶室里纵火了。
只见万千重仰面躺在地上,而身前桌上放着厚厚几沓稿纸, 皆是人们提交给她的建议,她正在调整新的规则,谋划着成立听众会的事情。她想将权力散出去,让他们组建成一个可发展的自治群体。就像沈苍玉最初说的那样,把成长的方法、是非的观念教给他们以后, 接下来就放手让他们自己管理自己。
与其让这些铜钱眼弟子按照万千重的想法去做,倒不如让他们问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多一个人便多一个脑袋,说不定他们提出的最终发展方案要比万千重预想的更加完美。
“怎么样,还在头疼吗?”沈苍玉见万千重仰面盯着头顶的房梁, 不知在想什么,她便主动开口问道,“是遇见了很棘手的难题?”
良久, 万千重才动了一下眼睛:“确实棘手。你说过, 要想做天下人的同我者,那就得弄清楚他们的想法,将自己当作他们。但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①?我永远也无法真正变成他们,就算我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思考, 得到的结论也不过是‘如果万千重遇见了这样的事情,万千重会怎么做’。”
就像她掐着时辰,将文房四宝放在裴文景的房前, 她觉得,如果她是裴文景,在生辰时收到这样的礼物,她自然会高兴,毕竟这就是求和的意思,意味着她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缓和。但意料之外的是,裴文景收到礼物以后,竟然追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子的语气太差,把礼物当作是她对他发出的挑衅,一想到这一点,万千重就忍不住生气,果然,她和裴文景完全没有办法好好相处。早知道,她就不必花那么多心思去准备这礼物,一番心血全付诸东流,白受了一肚子气也罢,还让她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回忆,气血翻涌。
“万千重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那万千重可以开口问他们呀,”沈苍玉在她身旁坐下,“毕竟他们是人,又不是鱼,与其去揣摩他们的心思,不如直接问他们来得直接。”
只有在这一点上,沈苍玉觉得,万千重和裴文景格外相像。他们都是喜欢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的人,不仅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还总喜欢用自己的看法去揣摩别人的心思,别人无意间说了一句话,他们就能在脑子里经历一番天人交战。
万千重愣住了,她确实没有考虑过沈苍玉所说的做法,或者说,她觉得,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是善变虚伪的,哪有人会真正将心中所想的事情坦诚地告诉她。
“就算他们真的说了,我又怎么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万千重试图抠着沈苍玉话里的细节,反问道。
“那你觉得,我对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沈苍玉忽然说道。直至此刻,万千重才意识到,自己对沈苍玉全盘托出,对她的话毫无质疑,对她的建议坚定不移。如果沈苍玉真的在耍她,那……
“吃蛋糕吗?”沈苍玉问道。
万千重的注意力被她引走:“什么蛋糕?”鸡蛋糕?鸡蛋做的糕点?
沈苍玉从日月壶里拿出了碟子,放在万千重身前的桌上。
万千重看着桌上那碟奇怪的食物,它的内层看上去像酥饼,外表又笼罩着一层奶糕一样的玩意,身上还散发着雪酥一样的甜味。万千重盯着那块蛋糕看了一会儿,终于将眼神移到了沈苍玉身上:“你做的?”
“算是吧,”沈苍玉指着蛋糕上的两朵花说道,“蛋糕是我做的,上面那朵梨花是裴文景刻的。”
一提到裴文景,万千重便面露不快:“拿来我这里干嘛,让他自己吃去。”
“他那还有不少,这块是留给你的。”
万千重勾起唇,嗤笑一声:“吃剩的玩意,就拿来给我?”
“不,这是专门给你留的,毕竟今天对你来说也很重要,不是吗?”沈苍玉说道。
那一瞬间,万千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夜晚,室内的烛光昏暗,就像现在这样,她眼前的画面混沌不清,在头晕目眩中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那里了,但一想到未来她要做的事情,她便提着一口气,硬是撑了下去,直到听到一声小孩的啼哭,一切才迎来终结。
生辰,是裴文景诞生的时辰,也是万千重的“生辰”。
裴文景的诞生意味着一个陈旧的万千重已经死去,在她把孩子丢掉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新的她,断掉自己的过往。
就像渡过了自己的情劫,斩断了她此生最后的一条情丝,从此向着太上无情的方向走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独自走着,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朝着她想要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即使最终名誉扫地,若是能让她想做的事情让天下人看见,她也无怨无悔。
但与此同时,她又确实在想,为什么没有人能理解她,支持她?
直到沈苍玉出现,万千重才在沈苍玉身上见到了另一种活法。沈苍玉不需要天下人去理解她,她会主动去理解天下人,按着她的活法,同样能够实现万千重想要的目标。
“世界即我”和“我即世界”是一个道理。
万千重想,和沈苍玉相识,算不算她的第二次新生?
万千重支着身子坐起来,看着桌上那块蛋糕,拿起一旁的勺子,嘴上却说道:“你去讨好完裴文景,转身就来讨好我吗?”
沈苍玉的眼皮一跳,这两母子怎么一个德行,万千重的眼睛在发亮,明明对着那蛋糕喜欢得紧,嘴上却总说着损人的话。
银勺碰击着瓷碟发出叮当的响声,万千重将蛋糕一点不落全部吃完,才拿起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恢复一副高冷矜持的模样,说道:“说罢,来找我除了送蛋糕,还有什么事?”她就不信,沈苍玉来找她,就为了这么一点事情。
沈苍玉笑了笑:“我来找你,是想要所有百目镜信徒的信息。”
万千重挑眉,心想果然如此:“你知道的,五邪之间一向很少联系,我们理念不合,互不干涉。”
“我知道,我还知道,当年你们几位五邪的管理者……”沈苍玉想了想,换了个用词,“或称呼你们为神使吧,你们曾聚在一起,谋划过将五邪的势力扩大,不断招收信徒,试图建立一个像昆仑一样的存在。但最后不欢而散,还是你先违反约定的,对吗?”
听见沈苍玉的话,万千重有些意外:“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算算时间,当时的你应该才出生不久吧,你别告诉我,你也有通天眼的能力。”
说是通天眼也不差,这是沈苍玉在她的原著系统上看到的信息。随着她和每一个人关系加深,她就能透过她脑子里的原著看到他们背后的故事。但沈苍玉很少去看原著里的信息,因为每当她去看别人的故事,就会控制不住与他们共情,仿佛灵魂飞入了他们的躯体,以他们的身份去经历一遍他们经历过的事情。
过去的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别人影响。譬如沈苍玉遇见的第一个无量生,她知道他杀了很多人,他杀孽深重,他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他十恶不赦,他死有余辜。
但原著的剧情落入沈苍玉的脑中,她见过那个无量生的生平,她也会为之难过,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没有经历他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是否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他如今犯下的恶行,都是过往他遭受的痛苦一步步堆叠而成。
那时的沈苍玉觉得,善与恶分明,她不应该同情一个加害者,无论他过去有多可怜,无论他遭遇了什么,都不应该是他将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的原因。那个无量生是其一,后来便是第二个无量生,接着是冬棠、阿弥伽……一个个五邪的过往出现在她的脑中。
但沈苍玉不想共情他们,于是她便将原著的人物故事封锁起来,很少再看。
看故事时,她只想去看仇声的生平,从她身上感受她的意气风发,从水玲珑身上学她的深思熟虑,从鹿元身上学她的敢爱敢恨,从明昭身上学她的求学若渴……那时的她只想看正派的故事,不想看五邪的故事,但系统在她脑子,只要打开,她就不得不看。
所以她就干脆不再打开。
也是到后来,在沈苍玉意识到自己走的是“恶女”路线时,她才明白,所谓善恶是非也不过是人们的主观判断罢了。她重新打开那个原著系统,逐渐去看所有人,也逐渐在一段段人生的共感中融合成了如今的她。
正因如此,沈苍玉才会说,她能共情所有人,她要当天下人的同我者。她见过阿弥伽的过去,也见过万千重的过去,她知道当年在漆黑的山湖间,有一艘船独自漂浮在水中,那群年轻的五邪相聚在船中,互奉彼此为“神使”,共同畅想着大家的未来。
他们说,要成立一个新的门派,他们要当第二个昆仑,甚至要做到昆仑之上。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野心不再被满足,他们各怀鬼胎,意见相左,最后分道扬镳,盟约破灭。最早离开五邪的人,就是万千重——
作者有话说:①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秋水》
第114章 相谋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好久了。……
“道不同, 不相为谋,他们建立新的组织,打的是称王称霸的主意, 做的是草菅人命的事情,我必然不可能和他们走到一块, ”万千重嗤笑一声,“所以,我和他们不熟,自然不知道你要问的问题。”
沈苍玉盯着她,神色没有变化, 在她的注视下,万千重终于泄了气, 说道:“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借着他们的野心, 在他们身上偷偷种下了铜钱眼的印记,以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万千重知道那群人都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她盯着他们, 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又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搞臭了五邪的名声,打扰到自己的计划。
百目镜胆小谨慎,总是疑神疑鬼, 生怕别人要害自己,因此只对身边人发动攻击, 他的危害性较小。但那无量生可不一样,无量生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怨天怨地, 看谁都不顺眼。无量生出现,犹如蝗虫过境一样,总想将所有人都化作自己的信徒,毁掉他们的肉身,吸食他们的魂魄。
阿弥伽想要更多的能力、更多的信徒,他想让无量生的道法变得像窥天机一样,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天香娘娘,得到万人敬仰,往后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人,只要提起道法,想到的就是他们的名字。
为此,阿弥伽模仿着窥天机的模样,制作了非常多的神像,散布在人间,靠着吸收人们的信仰之力,提升自己的道法力量。
“无量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无量繁衍,生生不息,比起去找百目镜那些胆小鬼,你倒不如把目光放在无量生身上,他们才是威胁最大的人,”万千重说道,“阿弥伽死了,但阿弥伽的信徒们都还在活着,没有组织者的无量生再也没有束缚,在人间作威作福。”
说道这一点,万千重忽然话锋一改:“当年昆仑也派了不少弟子去剿灭无量生,当时他们以为自己将无量生全部除尽,却那些山里长大的修仙者哪里看得懂人心,只怕放走了不少无量生,还让无量生寄宿在了自己身上,真是好笑。”
被无量生寄身的昆仑弟子……
当年在行香堂的山上,沈苍玉见到了数之不尽被无量生寄生的弟子,除却窥天机以外,其他几乎所有道法的弟子也受其感染,原来他们心底的无量生就是在出山进行剿灭无量生信徒时感染上的。又或者,无量生本就在他们心里扎根,只是在见过人间种种以后,才终于“觉醒”。
“或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天下道法能和五邪融合在一起吧,你看他们本是修仙者,不一样还是受到无量生的影响。”
听见万千重的话,沈苍玉又想起了自己当年坐船前往昆仑时,在船上看见的海神神像。
凡人不懂什么是道法,但觉得这世上有神仙的存在,他们付出信仰,供奉神仙,以求得心灵上的慰藉,保佑一生顺遂。于是渔民们将海神神像放在船上,试图靠着神仙的庇护,与天灾作对,求那一路上无风无雨,海面无浪。
不止是渔民,像这样的神像散布在人间各处,牧民、农民、猎户……不同的神保护不同的人。无量生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在人间放了各样的神像,求得各样的信仰。这种情况在五六年前最盛,而现在已经遏止了不少。
其原因是,昆仑知道这些神像背后的操作者是无量生,而无量生只想要人们的信仰,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保佑人们,这只是一场建立在人们无知上的骗局,于是他们动手将所有的神像铲除。
从此凡间没有信仰,信仰只在昆仑,和信仰一同消亡的还有人们对于未来的期盼。
凡间的神像一个个拆除,人间也恢复到了沈苍玉上一世熟悉的那个和平、冷淡、像一潭死水的模样。
明明无量生是错的,他们骗了凡人,但无量生的存在真的百害而无一利吗?如果真的是那样,将无量生铲除以后,人们不应该过得更好吗?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想法在昆仑弟子们的脑子生出。
无量生欺骗了凡人,却能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那到底是要任由这个谎言持续下去,让他们一辈子活在美梦里,还是要打碎他们的梦境,让他们看清现实?在这之中,错的人到底是谁?是无量生,是凡人,还是昆仑?
至此,嗔念从他们心中生成,无量生的恶种从凡间转移到了昆仑。
“你这是什么表情?”万千重看着沈苍玉,皱起眉,“你该不会是和无量生共情了吧?你说你要读遍天下人,要收集所有的道法,要让天下道法包括五邪融合在一起……总不能将无量生那些丧尽天良的习性也融合进去吧,要是你变成那个样子,那我们的合作也要结束了。”
“学其所长,去其所短,我不会伤人,我只想将不同道法放在合适的地方,各道法各司其职,才是我想要的理想国。”
“你要找百目镜,也是这个原因吗?将百目镜的道法学到手,再对百目镜进行整改,让他们变成你的工具?”
万千重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原因是百目镜过去对万器归心积怨颇深,还想要除掉昆仑剑主,沈苍玉很好奇,做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抱的是什么想法。毕竟这个人当年假扮成裴文景的模样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信以为真,没有人发现他的端倪。
这一世他还假扮成仇声的模样上行香堂,若不是被沈苍玉找出了破绽,灵珠就真的落入了他手中。沈苍玉敢保证,这个人对万器归心的人很熟悉。
“对,我要和他好好聊一聊,说不定,我也能说服他,就像说服你一样。”沈苍玉说道。
“当年参与夜航船的那个百目镜行事谨慎,他只派了自己的纸扎人到场,我的铜钱印记能钉在人身上,却不能打在纸扎人身上,如果你要找那个百目镜神使,那我没有办法帮你,但你要找其他百目镜,我能给你地址。”
“谁?”
“你认识的,”万千重抿了一口茶,“徐秋白。”
*
鱼车从天而落,砸在桃花盛开的山头,沈苍玉收起鱼车,抬头看着眼前春光融融,繁花似锦的景色。眼前桃花流水仿若人间仙境的模样,让沈苍玉想起了逍遥游所在的云梦泽。
窥天机倒塌以后,赎罪的行香堂弟子最后大多去往了逍遥游,在昆仑内,逍遥游是窥天机的归宿。没想到在昆仑之外,徐秋白居然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当年徐秋白背负着人们的憎恶厌弃,离开了昆仑,在离开昆仑之前,他刻意将自己的罪行散布出去,落下了不少骂名,然后在沈苍玉耳边说道,他替她验证过了,靠人们极致的厌弃,也能修炼外丹。
他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舍己为她,但沈苍玉却没有办法从训诫堂的人手中保下他。
沈苍玉远远看着桃花林间的那座小屋,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以何种姿态再次出现在徐秋白面前。
她还在昆仑的时候,不曾离开昆仑去找过徐秋白,也不曾联系过他,她离开昆仑以后,也没有去找过徐秋白,现在她面临了新的问题,才忽然来找他。她就像一个走剧情的角色,而徐秋白是特定NPC,只有触发了关键剧情,他们才有了说话的契机。
太功利了。沈苍玉在心里唾弃道,难怪她是铜钱眼。
而徐秋白为她证明的外丹术修炼方法,如今沈苍玉也没有派上用场。真正修炼外丹术的人不是沈苍玉,而是沈春荣,在小说里,沈春荣是那个最后的反派大boss,而在小说之外,沈春荣写下了一本烂尾的稀烂小说,靠着骂名起家。
所以,现在的沈苍玉在明面上和徐秋白已经没有什么牵扯了,这样的她,究竟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出现在徐秋白面前?
盟友吗?
过去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里唯一拥有记忆的重生者,她的任务是要和主角作对抗,而徐秋白也是这世界中的第二个变数,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存活,他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对抗主角。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们以前所有的认知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假象。
沈苍玉以为,是沈清晏的出现,剥夺了她存在的机会,让世界变得一团糟。而实际上,当年她的消失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在她这个主角消失以后,作者才以为这样的故事走不通,于是创造了一个新的主角来迎合市场。
沈清晏的诞生,始于一场尝试,算起来,也能称作是救场。
既然反抗这件事已经不成立,那盟友也将不复存在。她和徐秋白之间搭建起的那道桥梁崩塌了,正如当年五邪共建和谐社会的盟约破碎一样。
道不同,如何谋?
沈苍玉还在发愁,若是她来找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倒不会这么纠结。
忽然,山间小屋的木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的身影和以前相比变化了不少,像是抽高的柳条,而在这山野林间,他却仍然像过去一样,披金戴银,满身锦绣,过得似乎很好。
这一眼,打破了沈苍玉怀疑他开始出世步入逍遥游生活的幻想。
徐秋白打开门,一眼就看见站在远处林间的身影,他的眼里没有意外,一开口的声音好像瞬间将沈苍玉拉回了过去。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等好久了。”
第115章 干杯 往后多保重
沈苍玉没有想到, 徐秋白居然知道她的来意。
徐秋白的院子里满地落花堆积,陷入泥土中,留了满鼻的芬芳馥郁。徐秋白在昆仑中的院子里只有竹林水池和乌龟, 没想到出了昆仑,他一改过去的风格。又或许, 这才是他原本的喜好,只是在昆仑时,他总被命格限制,身旁拥有的一切都是顺着他命格而堆砌。
徐梅长老想着,水与竹能改变他的运势, 让他多活些时日。没想到,他的一生终究难逃坎坷, 最后还是离开了昆仑。只是现在的他看上去要比过去更有精神。
“毕竟在人少的地方,总能活得更轻松一些,没有人看着, 我的百目镜也不会发作,”徐秋白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陶罐,问道, “喝酒吗, 我酿的桃花酒。”
沈苍玉想了想,说道;“还是不喝了。”徐秋白看上去比以往要放松不少,或许离开昆仑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没有人看着, 他便不再恐惧他人的目光,也不需要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衬得上别人的期待。
“你也不喝, 那算了,我自己喝。”
徐秋白拿过瓷碗,将酒水倒入碗中,酒里掺着桃花香,徐秋白说道:“我知道你来是想问什么,你想试探一下我有没有报复昆仑的打算对吧?”徐秋白比沈苍玉想象中的更加直白,没有任何的铺垫,单刀直入,正切主题。
沈苍玉接道:“如今五邪对昆仑皆有敌意,你虽出自昆仑,但昆仑对不住你,在我看来无论你做出什么都情有可原。”她说的是实话,昆仑欠了徐秋白许多,无论是心神创伤,还是名誉声望,昆仑都对不住他。
又如过去昆仑对裴文景和她下手,□□的伤痛是痛,精神和声望的痛也同样是痛,两者没有高低之分。昆仑,或者说这个时代欠了他们太多。
沈苍玉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徐秋白想要毁掉整个昆仑,她也能理解。百目镜代表着“疑”,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担忧的摧残之中不得安生,徐秋白远离了让他痛苦的那群人,百目镜的影响才减弱。
但减弱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想要彻底断开百目镜的精神干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引发他病症的人除掉。
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当年屠掉万器归心满门的人,大概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说,我不会那样做,你信吗?”一碗酒水下肚,徐秋白说出的这句话似与当年裴文景说出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在盲山上,沈苍玉质问是不是裴文景将万器归心弟子杀害时,裴文景也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在当时,沈苍玉并不关心真相,按照剧情来说,总需要有一个反派来背负这个杀人的名号,就算不是裴文景,也会是别人。
如果昆仑发生的那一切事情都是裴文景一手酿成的,那么裴文景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五邪之首,故事最后的终极大boss,她的宿敌,而只要杀死了裴文景,那一切就能结束。从剧情设置的角度上看,简单、便捷、轻松,不需要考虑更多的事情。
剧情只需要他成为一个坏人,不关心他的生平,也不用表现出他的苦衷,即使剧情不合理,即使他替人背了黑锅,人们也无从得知。为了能够合理将黑锅甩在裴文景身上,作者绞尽脑汁,就写下了“天生恶种”的设定。既然他本性就是坏人,那他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所以后来沈苍玉想要刨根问底,挖出真相时,剧情才会变得不堪一击,因为漏洞太多,作者只想着结局,这过程经不起推敲,也无法自圆其说。
“你当年在秘境里,为什么要伤人?”沈苍玉问道。她听过许多人提起,当年在秘境之中徐秋白伤人,将其他弟子从秘境中淘汰的故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徐秋白落下不少恶名,最后也让他以行为不端、名声败坏的理由被赶出昆仑。
但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其中的过程,没有人知道故事背后的真相。
徐秋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沈苍玉会忽然提起那件事,他抬手,酒水淅淅沥沥地落入碗中,他垂眼看着碗中酒水晃荡,随意地说道:“那件事啊,你不提,我差点就把它给忘了,当时好像是有好几个人围堵我,他们知道长老看不到秘境中的画面,想要借着机会将我揍一顿,再丢进水里……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要对我动手,我当然不能任由他们打。”
徐秋白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空,说道:“我要是顺了他们的意,那他们就会觉得我好拿捏,以后即便是在秘境之外,他们也敢对我动手。我只是在反击,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他忽然笑道,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刺头,就没有人再敢动我。”
徐秋白能在秘境里杀人,但不意味着他会在现实里杀人。与其说他没有那个胆子,倒不如说,他总对别人恶语相向和他们针锋相对,他用最激烈的方式和别人发出攻击,不过是他自保的一种形式。
“只可惜我做出那些,让我师父失望了,她大概不想我变成这个模样,但她不清楚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也护不住我,”徐秋白说着,咕哝了一句,“你来找我,难道就是来和我谈心的吗?”
沈苍玉看着原著故事中徐秋白的人物小传解锁度逐渐上升,说道:“我现在信了,到昆仑杀人的百目镜不会是你。”都说弱者抽刀向更弱者,但谁是弱者谁才是更弱者?在被一叶障目的情况下,人们真的能分清吗?
“你这些年来和其他百目镜信徒联系过吗?”沈苍玉问道。
徐秋白知道她想问什么:“他们要是肯跟我联系,他们就不是百目镜了,有百目镜特征的人,断然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我身上的百目镜道法也不是别人传给我的,而是自己长出来的。说来这点和其他道法不同,只要是情况对上,人人心底的百目镜都能觉醒,道法也就无师自通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百目镜的印记?”
“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你竟然是这种刨根问底的人?”徐秋白啧了一声,“咱们难得见一面,不叙旧就算了,你倒是像来审讯我的。”
“抱歉?”沈苍玉道歉得干脆又果断。
徐秋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沈苍玉这句“抱歉”一出口,语气像极了裴文景,听得他来气:“真的是……没一句我爱听的。”
他虽嘴上抱怨,但还是说道:“在秘境考核之前,我身上就已经有了百目镜的印记,或者更早,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它就在了,只是儿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说,每个人身上只能拥有一种道法,我很早就继承了窥天机,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百目镜的能力。”
在此之前,修仙者一直是从一而终的人,认定一条道路就走到底,确实很少有人会尝试走不同的道路,也没有人知道,原来人可以同时继承不同的道法。
即便是在道法上天赋颇高的徐秋白也没有想过。
“你来找我,想必是想找出那个未来会摧毁昆仑的百目镜吧,那个人不是我,我这也没有他的线索。但我能够告诉你,每个百目镜之间没有联系,我们道法的能力全部基于我们的认知,百目镜道法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一样的表现。你要找的那个百目镜有变换成其他人的能力,但我没有这种本事,我的百目镜能力只是见人心。”
徐秋白对上沈苍玉的眼睛,说道:“我能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任何所知所想。”
*
“人都走那么久了,你还不出来吗?”徐秋白开口说道。
裴文景从屋内走出来,脸色臭得不行。
“你那是什么表情,现在是你在求我办事啊裴文景。”徐秋白看了他一眼,脸色也随之臭了下来,心中将这个醋缸骂了千百遍。
“直到现在你还没将昆仑里的那个百目镜挖出来,我看你这千百世是白活了。”看着裴文景,徐秋白心里那股恶心感还没消去。
这个人忽然找到他就算了,还将自己千百世的全部记忆都强行放进他的脑子里,要徐秋白一同承担他的痛苦,然后冷淡地说道:“看完了对吧,替我把那个百目镜找出来。”
找个屁!
“你之前的饭都是白吃的吗,你为什么不自己找?”明明那个百目镜扮演的是裴文景的模样,他要是有心去找,肯定能找出来,但他却从来没找过,也不关心自己的名声被那个百目镜搞臭成什么样子。
裴文景冷笑一声:“那些事情又不重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里管的上什么昆仑什么百目镜。
“怎么,以前不重要,现在又重要了?”
裴文景不说话,只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