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搜屋
先是在那些一拉就开的柜子和箱笼里看, 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青娆的目光就放在了一边带锁的柜子上。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她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青娆疾步走过去,拿起旁边小杌子便朝那锁上头砸。承务处用来搜罗银钱的东西, 质量很是一般,砸了四五下锁便掉了下去。
屋外, 丹烟守在门口,听着里头砸东西的动静,脖子仍不住缩了缩。
从前不晓得,看着文弱得能被一阵风卷走的姑娘,做起事情来竟然这样狠决。
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若是这回她们平安无事地度过去了, 日后她服侍姑娘, 定然要恭谨再恭谨, 万不能因为姑娘的出身有丝毫懈怠。
屋内,青娆打开了柜门,便是一怔。
那里头竟然摆满了药材, 其中最多的一味药材,她记得是陈阅姝药方子里的主药。
黛兰这是偷偷拿了方子里的主药?
其余的一些药材,青娆说不上名字, 也看不出什么。但光看这些药材,就能瞧出黛兰的不一般。寻常的丫鬟, 哪里会私藏这么多药材。
陈阅姝的药里,多半是被她动了手脚了。
但这些不是她最关心的。
屋子里几乎被她翻了个底朝天, 可她愣是没能发现她想要找的东西。
脱力地坐在床榻上,听见外头丹烟小声地道:“姑娘还是快一些,再过些时候,怕是黛兰姐姐就要回来了?”
青娆双目放空, 下意识地揉了揉累得发僵的胳膊,心道难道今日真的就要这么算了?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日她在屋里耽搁了这么久,左右住着的人不会没有知觉,即便她将屋子恢复成原状,恐怕也不能完全蒙蔽黛兰。
揉着揉着,她忽然想起,当日她来襄州府时,她娘曾经将家里的银钱打成金箔,缝进了她贴身的衣物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眸光动了动,视线下移,放在了她坐着的床榻上。
下一瞬,她便开始在黛兰的被子、褥子和枕头上摸索。
摸到枕头上时,她的手顿了顿,眸光亮了起来。
她猛地站了起来,从桌上寻了一把剪刀,三两下地剪开了布条,露出了里头的枕芯来。
她提起来,用力倒了倒,竟倒出来十几封信件。
上头的字迹,是青娆看了十年有余,甚至还偷偷临摹过的字——
是四姑娘的字迹。
这无疑坐实了,国公府里和四姑娘的通信的,正是夫人的一等贴身丫鬟,黛兰。
她闭了闭眼,真相就在她眼前,但一时之间,她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手也在颤,心也在抖。
深吸了一口气,她一封一封拆开来看。
“家中一切平安,无需挂念……此药入饮食中,无色无味,无人可察觉,宜连用三月,缓慢见效……”
头一封信,就叫她瞪圆了眼睛。瞧信中落款的时间,细算之下,是陈阅姝怀胎九月的时候。
连用三月才起效的慢性药……不用明说,她就能猜到是一种坏人身子骨的慢性毒药。
而陈阅姝的身子骨就是在生下鹤哥儿后,一日日败坏下来的。只是那时,人人都以为是因为生产的缘故,毕竟古往今来,生孩子都是一道鬼门关。
但无人去想,会有一种无色无味的药,早在陈阅姝生产之前便进入了她的体内,一日一日,不曾断绝。
青娆觉得不寒而栗,她想到了生下来就体弱的鹤哥儿,这会不会,也是因为这药的缘故?
“家中一切平安,无需挂念……观其脉案,以平喘为重,宜减少此药用量,方能气咳不止,损其心脉。”
青娆默然。
这封信,便是黛兰柜子里存了满满当当的药材的根因吧。下了毒药还不够,还要让大夫下的平喘之方也因少了主药根效全无,好好的身子骨,也就渐渐这样败了。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家中一切平安,无需挂念……方氏独宠有孕,是汝疏忽所致。幸不日将启程赴襄州,届时自有良策。”
看见这一封,青娆愣了愣,倏尔站了起来,死死地捏着信的一角,看着落款的时日——元庆三十二年,二月十八。
或许是因为襄州府与京城之间传信多有不便,为了避免间隔的时日发生了别的变故,陈阅微每每写信过来,都会习惯性地信上写了时日。
细小的习惯,却让青娆一瞬间呼吸急促,几乎要站不稳身子。
二月十八。
二月十八!
那时候,四姑娘还是黄公子的未婚妻,黄公子人还好好的,她也一心想着嫁给齐和书脱籍出府。
四姑娘怎会知道,她不日会来襄州府一趟?
她信中所书的对抗方氏的良策,又是什么?是她吗?
这一刹那,她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黄承望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金水河里,黄家人不情不愿地上门退婚;她想到了齐和书的母亲袁氏忽然对她生厌,指鹿为马地向夫人开口,提出要娶碧荷过门;她亦想到了四姑娘听闻了她的事,亲自到了她屋里,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青娆,你要做的,便是更争气一些。”
没有退路,便要争气一些。
可这退路,是否就是姑娘您亲自斩断的呢?
在猜到四姑娘可能会对其胞姐陈阅姝下手时,青娆也只是震惊,心里甚至还在为她开脱——因父母偏心的缘故,姐妹俩的情分本就普普通通,或许是陈阅姝先前做了什么,让四姑娘气恨不已,这才痛下杀手……
可瞧见了这一封处处透着古怪,仿佛是预见性的,但又叫人细思极恐的信件,她这才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她打小就跟着四姑娘,姑娘一向待她亲近,带着她读书习字,明理懂节,在她心里,四姑娘一度和青玉的位置不相上下。她看她如同姐妹,四姑娘自然也知晓她的志气。
若是她自个儿不安分,仗着一张貌美的脸无论如何都要爬上主子的床也就罢了,被姑娘丢出来,是她活该。
可她自问,自打进了九如院以来,侍奉姑娘一向兢兢业业,谨慎小心,事事都以她为先,从来没有阳奉阴违损害她利益的时候。
而四姑娘似乎也很喜欢她,还口口声声,说等她出嫁时,要给她添上厚厚的嫁妆,不叫婆家人小瞧她。
……但最终,她却被她忠心服侍的主子狠狠插了一刀,她还要面慈心狠地对她说,这是对她来说最好的路了,因为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起昔日发生的一幕幕主仆情深的画面,她闭了闭眼,强忍着看完了下一封信。
“家中一切平安,无需挂念……青娆已进府,若有举止奇异、不敬旧主之处,及时禀告。”
所以,她初进府时,正院里的四个大丫鬟加上黛眉,肯半推半就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的,只有黛兰。
起先她对黛兰是有些感激的,在灶房站稳脚跟后,每每有好东西,她也会拿着回来让她一同享用。
这半年来,二人一步步熟稔起来,到如今也会亲切地开些玩笑。但她不曾想过,黛兰收容她,是因为奉了四姑娘的意思,要窥探她是否有不忠之心。
实在是可笑。
故而她就笑了起来,笑得急了,眼泪也一并落了下来,泪眼朦胧,看不清周遭。
姑娘费尽心思,算计得她走投无路,只能为了活命听从陈大夫人的话,来到襄州,成为周绍不起眼的一个通房。要她以色侍人,来对抗在府中坐大的方氏。
可转头,她就派人密不透风地监视她,生怕她脱离掌控,不再安然当她的棋子。
这时候她才隐约想起来,这半年来,无数个夜晚,黛兰都会漫不经心地问起她府里的事情,一开始她还当她是思念留在府里的家人。
可后来频频提到陈府的主子,她就存了个心眼,担心是夫人派她来刺探四姑娘的把柄,好来日用来拿捏她,便也都敷衍过去。
当时黛兰见好就收,没有追问,她还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来,那全然是黛兰用来试探她的小把戏罢了。
四姑娘信赖黛兰,胜于信赖自小服侍她的青娆。但这信赖,却也不是推心置腹的那一种,而是权势威慑,以同样的手段拿捏黛兰。
只不同的是,对着黛兰,四姑娘是亲自出面的,但对着她,她却拐了个弯,将一切事情推到大夫人身上。
以大夫人对幼女的宠爱程度,恐怕至今还没发现自己被幼女利用了,生生断送了长女的一辈子。
她又想,即使是发现了,恐怕大夫人也不会站在大姑娘那头吧。她仍旧需要保全宠到大的幼女的性命,不会坐视杀害长姐的罪名落在四姑娘头上。
四姑娘,怎么偏偏对她庄青娆这个小丫鬟,曲折迂回,费心心思呢?
倒像是从一开始,四姑娘就笃定,她能得到英国公的青眼似的。
这念头在她脑中稍纵即逝,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
另一边,黛兰从正屋里出来,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
夫人并没有格外优待她的意思,甚至连黛眉姐姐见了她,也有一闪而过的讶然。
她心里沉甸甸的,不由加快了脚步往倒座房去。
方才,青娆说,她要收拾些旧物走……
屋外,丹烟远远瞧见了黛兰,心头一惊,立时低声朝着屋内禀报。旋即,她掏出袖中的帕子,热切地上前给黛兰擦汗:“瞧姐姐跑了一身的汗,这种天儿,您也该爱惜着身子,别着了风寒。”
黛兰愣了愣,看一眼她,又看一眼紧闭的屋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白了脸,反应过来之后就要硬闯,可丹烟竟也有一把子力气,死死地钳住她不放她走,被她发了狠用头撞倒在地,也攥着她的裤脚不许她进去。
“贱婢!滚开!”黛兰脸色狰狞。她是这院里的一等丫鬟,青娆身边的小丫鬟都还没入等,竟敢这么大胆地对她又拦又拽,真是不要命了。
丹烟也不吭声,挨了两脚也不放手,直到屋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青娆立在那儿,神情寒凉地低头看着她。
“你朝她撒什么气?有什么,尽管冲我来。”
黛兰狠狠瞪她一眼,闯进去见她将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立刻就来了火:“你这是做什么?我好歹也是夫人身边的人,你不过是伺候了爷几日,就能这样糟践我?”
她先声夺人,尖锐的语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先时听见这边动静也没敢出门的丫鬟婆子们立时先后推开门站了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青娆主仆二人。
青娆是国公爷新宠不假,可正院的一等丫鬟,却不是一个小小通房能随意欺负的。更何况,这位通房主子还在靠着夫人吃饭。
一时间,落在青娆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极为不善。
丹烟咽了咽口水,也忍着痛爬起来,头皮发麻地看着自家姑娘,意思很明确了:祖宗唉,奴婢能打一两个却拦不住这么多人啊……
青娆却笑了笑,抬了抬下巴:“你在煽风点火之前,是不是忘了看看自己的烂摊子有没有收拾干净?”
黛兰进来得急,只一心想着把青娆赶出去,免得被她真瞧见了什么东西,此时顺着她的目光一瞧,才看到满榻的棉絮乱飞。
她面色大变,一刹那白得如同冬日里下人拿来讨主子欢心的雪人一样。
“你……”
青娆却不再理会她,她拿着自己的帕子,将丹烟脸上的尘土一点点擦拭干净,拍拍她的脸,笑道:“好孩子,今日多亏了你。”
她与送来的两个丫鬟之间,相处时日甚短,没什么特别的情分。但对方愿意拼尽力气在她面前出头,她当然也会给她机会,给人瞧见为她卖命的好处。
姑娘。
奴婢从前是想左了,只一心盼着您入府,继续主仆相得,安稳度日。可如此,未免有些太不争气了。
青娆不想辜负您的期望。
所以她扫视了一圈逐渐将她们围拢起来的正院仆妇,沉声道:“黛兰胆大妄为,私藏夫人用药,以致夫人病情久拖不愈,其心可诛。尔等跃跃欲试,也是她的同伙吗?”——
作者有话说:欠债终于还上了,晚上还有一更
第52章 第 52 章 揭发
院子里闹起来, 黛眉直皱眉,打发了扶云去瞧怎么回事。
扶云带着几个婆子一道急匆匆地来了倒座房,瞧见被簇拥在正中央的青娆便是眉心一跳, 等看见面无人色站都站不稳的黛兰,更是心下一沉。
青娆就冲着她微微颔首:“扶云, 夫人病着,寻常的事我不好扰了她清净。只是咱们院子里,夫人的身边,如今竟出了小贼,收罗了一柜子夫人的名贵药材, 不晓得是要做什么用。夫人的身子骨, 没准就是这贼人害的。”
她这话说得重, 又是先发制人, 让原本存着些庇护黛兰的心思的扶云立时不敢多说了。她扫了说不出话的黛兰一眼,冷着脸带着婆子们进门去搜,果真瞧见柜子里满满当当的药材。
“捂了她的嘴, 把人带到正屋去。”扶云冷静地吩咐婆子们。
黛兰是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更是陈府的家生子,主仆情分非比寻常, 别说是她,就是黛眉也不能不问过夫人就处置了她。
但满院子的人都瞧见了, 她犯了这样的大错,日后再有出头之日是不可能了。所以, 婆子们绑起人来,倒是半点不顾忌了。
青娆就冷眼看着黛兰被婆子们拿着烂布巾子塞了嘴,几乎是一路拖行去了正屋。
她今日来这一趟,没打算背着人搜屋。既然如此, 那就得把黛兰死死地按下去,若是顾及当日同屋的情分,私下里斗上一场,面上是波澜不兴了,但一个不慎,来日她在夫人那里就难说话了。
她不会给自己留后患。
丹烟性子虽沉稳,可到底才在府里不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黛兰,一盏茶前还是夫人身边风风光光的一等丫鬟,旁边的仆妇听见动静都要不顾尊卑地替她压制姑娘,可一转眼,连粗使婆子都敢这般折辱她……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见她吓白了脸,青娆就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走罢,咱们回屋去。”
事情是她告发的,但黛兰说到底是陈阅姝的贴身丫鬟,处不处置、如何处置,都得看陈阅姝的意思。她如果不识眼色地跟过去,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她不依不饶,逮着黛兰的错处非要她给个处置了。
那告发黛兰的忠心,就会瞬时变成拉帮结派、构陷他人的心证。
她捏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信,抿了抿唇。
黛兰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就能察觉到,方才她和扶云以及旁人说起时,没有提起她和陈阅微之间的勾当。若只是贪了药材,罪不至死,她还能有一条生路。
青娆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未注意到,身后丹烟的面色只是白了一小会儿,旋即眼神就变得无比明亮。
——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翻手之间,便将正院里经年的大丫鬟拉下了马。
她跟着姑娘,若是能学到一半的本事,想来就能受用无穷了。
主仆二人回了东厢房,孟夏正在里头收拾床铺,瞧见丹烟灰头土脸,连衣衫都被抓得勾了线,立时脸色大变。
“姑娘这是怎么了?外头有人欺负您?”她瞪圆了眼睛,立时扑上去围着青娆看了一圈。青娆笑眯眯地拦了她,“行了,我一根头发都没少,倒是你丹烟姐姐受了不少苦,去开了箱笼,把爷赏下来的药给她涂上,别明儿留疤了。”
孟夏笑容顿了一下,旋即立刻哎了一声,乖乖照做。
她瞥了一眼丹烟狼狈却与有荣焉的神情,心知她歇息没跟着出去的当空,外头怕是又出了大事。但当着青娆,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照着她的吩咐替丹烟上了药,这才趁机悄悄问她。
丹烟却神神秘秘地,只朝着正屋的方向努努下巴:“……且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儿呢,看看那头怎么说再提也不急。”
孟夏心里着恼,可瞧着姑娘待丹烟的热乎劲儿,顿时明白,这一趟叫她拔了头筹了,再不好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
正屋。
黛眉听着扶云不带感情地重述,不可置信地看着瘫软在地的黛兰。
她想得却比扶云更多,立时便将黛兰屋里的药材拿去给大夫瞧了,看是否有不利于夫人病症的药材。
好在,大夫给的结论是没有。黛兰只是贪心,挪了许多药材收藏着而已。
黛眉心间那块大石头落下来了,看着黛兰的目光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怪:“夫人待你那样好,逢年过节赏赐从未断绝过,你怎么敢中饱私囊,挪了夫人的药!你是想害死夫人不成?”
她上前就是两巴掌,用了极大的力气,将黛兰扇得眼冒金星。
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她知晓黛兰犯了大错,日后不可能再爬起来,但能留她一条命也是好的。她这两巴掌下去,回头夫人再听了事情,心里即便厌恶,但多少也会顾念旧情,稍稍心软。这一丝半点的心软,便足够下头人活命了。
她却不知,正是这两巴掌让神魂都要飘到天外的黛兰清醒了过来。
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定了的黛兰,忽地回过味儿来。
方才庄青娆告发她时,并没有提及那些信!
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面上却立时做痛哭流涕状:“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我家中的母亲病了许久了,家里愈发拮据,近来都买不起这药材了……我对不起夫人,我对不起夫人啊!”
她小声地啜泣,连哭都依照着陈阅姝这里的规矩,不敢大声吵嚷惹她厌烦,又说的是家人求医治病的难处,别说黛眉,就连一直性子冷淡的扶云听了,都微微有些动容。
黛眉叹了口气,语气仍旧生硬:“对不起夫人,便要到夫人面前说才是。”
她想了想,依照夫人的心性,黛兰的事对她冲击不会太大,便转身进了屋,斟酌着将这事禀报了上去。
陈阅姝听了,默了一盏茶才道:“叫她进来罢。”
黛兰进了屋,连话也不多说,就踉跄着跪下来,一下又一下沉默地磕头,直到磕得眼冒金星,头都肿起来,才含着泪眼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只求大姑娘看着奴婢从前尽心服侍的份儿上,饶奴婢一条命,奴婢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姑娘的恩情。”
陈阅姝就闭了闭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淡淡道:“拖出去,打三十板子,不许给药。”又看了一眼黛兰,“若是你能熬过去,日后便在院子里扫地吧。”
黛兰脸色苍白,但还是又磕了几个头谢过陈阅姝的恩情,就连被拖出去时,也在懊悔她的鬼迷心窍,宣誓日后一定尽心服侍。
门廊下,漆黑的天色里,数个身影躲在暗处,听着噗噗的打板子的闷响。
打完板子,挨板子的人还要强撑着,对着正屋的方向磕头。可惜夫人病着瞧不见,昔日姐姐妹妹互称的人里头,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替她传上一句话。若是不传,那就是白磕了。
磕完了头,黛兰就彻底失去了力气。打板子的人知机便将她拖了下去,带回了她住着的屋里。
夫人一时还没发话叫她挪出去,所以即便她的例不再是一等丫鬟的例,只能参照着粗使丫鬟来,可这屋子这会儿还是她的。
黛兰摸着被剪得棉絮横飞的枕芯,心里却难得庆幸了起来。
还好,她对庄青娆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她拿走了那些信,没有告知夫人事情的全貌。
贪一些药材而已,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谁不收受或是贪墨些东西,反倒会被人认为没有体面。只不过是因为夫人病着,这药材就显得格外敏感,这才狠狠罚了她。
但这东西,对她来说不致命。
庄青娆想必也是算好了这一点,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半点没想留下来看热闹。
她咬了咬牙,从床榻的角落里摸索出一个暗格,颤抖着手拿出一瓶丸药。
她失了势,又无暇当着众人的面给人塞银钱,打板子的人就没留力气。夫人不赏药给她,也不会给她请大夫,好在,她早想着可能会有今日落魄之时,提前备了这救命的丸药,好歹能保全下一条命。
狡兔三窟,她留的后手不少。但其中最要紧的,用来拿捏四姑娘的证据,如今却都被庄青娆翻走了。
这种东西,她瞧见了,留在手里,却不去告发她,是不是也像她一般,担心反倒被夫人灭了口?
一笔写不出个陈字,尤其是今时今日,夫人已经在四姑娘的算计下失了来日,即便知道真相后再恨再悔,只怕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为了陈家低头。
大家族养出来的名门闺秀,永远会把家族放在最前面。不像她,烂命一条,没有什么忠与义,不过是谁都能利用两分的棋子而已。
她痛得满脸是冷汗,但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她倒是很好奇,四姑娘千挑万选,竟选了庄青娆这种刺头进了府——前几日,她们还住在一个屋檐下,可转头,她就能卖了她,恨不能置她于死地……
四姑娘算计了这样的人,会不会有朝一日,落得如她一样的下场?
想到这儿,黛兰面上的笑容就更明亮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3章 第 53 章 谣言
正院的人马经过几番整治, 要紧些的消息都很难再传到外头去。
可不知怎的,黛兰办错了差事挨了板子的事,第二日就传到了外院。
回事处里, 因国公府添丁的喜事,城中闻风而动送上帖子的人家不再少数。
袁学杰弓着腰将厚厚一摞帖子抱到副管事那里, 点头哈腰地说了老半天,副管事只淡淡嗯了一声,等他出去,拣出几份重要的,进了里间和管事回禀。
袁学杰办完了差事, 总算敢去讨一杯粗茶解渴——办差的时候唯恐耽误主子的事, 水是半点不敢沾的。
那烧茶的小厮就和他闲话起来, 哥哥长哥哥短的, 亲热得不行,“要说还是哥哥您有本事,收了这么多帖子进来, 拿到的赏钱不少吧?”
国公府在襄州城地位超然,人人都想来恭维奉承,想要将帖子送进府的也不是伸伸手就行, 这回事处回话的小厮的腰包也是被这些人养肥的。
“要说也是那位争气,生了个儿子, 叫国公爷高兴得不行。外头那些人的鼻子都灵着呢,嗅着味儿就来了, 争先抢后地先挤进来现现眼。”
烧茶的小厮一听就笑起来,低着眉小声道:“听说正院那头气得不行呢,昨儿闹了好大的阵仗,药藏处的大人们回来时都被吓得跌了一跤, 路都走不稳。”
“那事儿我早听说了。”袁学杰不以为然,“不过他们还算得力,好歹使出了本事没闯出大祸来,可夫人醒了还是气得不行,听闻昨儿她身边的大丫鬟都被她拉出去打了板子呢。”
小厮哟了一声,唬得不行。正院里的几个未嫁的大丫鬟,在他们外院眼里可都是香饽饽,个个挤破了头想将人娶回家,好成为下一个承务处管事那般的风光人物。
“不知是哪位姐姐?”
袁学杰哼哼了一声,卖了会儿关子,才在小厮的告饶下开了金口:“黛字头的,不是那位名声最响的,走出去却也是响当当的。”
小厮眼睛转了转,顿时就明白了是谁。
却说这烧茶的小厮,是回事处出了名的万事通。袁学杰抖给他的消息,没用上一个时辰,就传得整个回事处都心里有数了。
有人就低低地议论:“看来夫人这回气得不轻,若是缓过气儿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那位。”
还有人开着玩笑:“这黛兰姐姐往日里大小是个人物,如今虽落魄了,可和主子的情分摆在那儿,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若是这会儿有人将她娶回家,日后说不定能被主子重用呢。”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过了晌午,还真有人寻了嬷嬷进内院打探黛兰的消息。
古嬷嬷看着寻上她的小厮,怔了怔:“你也想打黛兰的主意?”
来人是回事处的跑腿小厮汪广,和古嬷嬷的夫家沾亲带故,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古嬷嬷却是从前伺候过周绍的老嬷嬷,虽不是奶娘,且在哥儿过了八岁开院儿后就被留在了内宅,但到底算是老人,有些情分,如今周绍独立开府了,她没有奶娘的福气能出府做富太太,却也能安然在府里养老,地位超然。
可这汪广,平日里却是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性子,在回事处很不起眼,样貌也只是普通,却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肖想正院的丫头。
“嬷嬷好歹帮我一回,等回头媳妇娶进门了,我叫她给你磕头敬茶。”
古嬷嬷呸了一声:“我可担不起。”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想头的。
人往高处走,如今她身上没有正经的差事,只是偶尔被用来调教几个新进府的丫头,手里没油水,日子过得也没滋味。若是能和正院扯上关系,日后也是多一条门路。
故而她嘴上骂着汪广,到了半下午的,却拎着东西去瞧了躺在床上修养的黛兰。
瞧见黛兰的狼狈模样,她心里先是一惊,而后看了看她的屋子,心又定下来——办差的下人,谁没有触了主子的霉头挨板子的时候呢,且要看主子是又拉又打,还是彻底厌弃,才好知道这板子挨得要不要紧。
像黛兰这样,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还能一个人住一个屋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被主子想起来,提到身边用了。
她心里喜滋滋的,拉着黛兰的手抹眼泪,一副心疼的模样,到临走时才七折八拐地将来意说了。
黛兰一听,面上就不大好看,推脱道:“奴婢的婚事,还得夫人说了算。”就没收下她送的礼物。
古嬷嬷一看,便想是她刚失势还瞧不清世态炎凉,等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找个依仗时,她自有法子收拾她,叫她拐过头来求这门婚事。面上却是一派惋惜,温和地离去了。
等人一走,黛兰的脸色彻底阴沉起来,却不是因自己这一日被多少癞蛤蟆肖想。
她暗恨对方沉不住气,生生跳进旁人的圈套,如今她这条线,就算是全陷进去了。但想想又释然,她的命都握在人家手里了,多一个蠢货一道,也不失为一件宽慰之事。
东厢房。
孟夏轻声细语地将事情禀给青娆,笑道:“这一日下来,黛兰姐姐那里竟不是门可罗雀,而是门庭若市了呢。”跟着个会识文断字的姑娘,她也学了不少新词。
青娆却只是笑笑,将花瓶里多余的枝叶修剪好,眸色深沉。
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可惜,汪广太心急,在外头还是露了马脚。不光是她疑心,就连方才孟夏的堂兄袁学杰特意传回来的话里,也透着一些暗示意味呢。
那倒是个聪明人。
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能敏锐地发现旁人未察觉之事。
“你兄弟的差事办得好,替我赏他。”
如此,四姑娘埋在府里的这条暗线,便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倒并没有去怀疑,府里是否还有旁的眼线。
英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宗室人家,就连陈阅姝这个当家主母,也没办法将过多的人安插到外院去。陈阅微不过是周绍的妻妹,她能安下这两个钉子,恐怕已经是耗费了十足的力气了。
只是从前青娆连她这份本事,都没有察觉到。她还和沈氏一样,以为四姑娘天真烂漫,生怕她被簪缨世族吞了血肉去。
*
这一日的正屋却也不太平。
两个姨娘一大早来给陈阅姝问安,请求侍疾,毫无疑问地都被拦在了门外。
孟姨娘倒像是走个过场,听见黛眉似笑非笑说了这一句,担忧着回了两句,便带着丫鬟走了。
但丁姨娘却是不肯离去,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逼得黛眉忍无可忍再出来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才吞吞吐吐地透出是为了国公爷交代她的事。
陈阅姝听了,倒让她进了屋。
“什么事?”陈阅姝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开门见山地问。
丁姨娘一听她冷淡的语气,立时吓得跪在地上,先是请罪,接着才支支吾吾地道,国公爷明日准备给六公子大办洗三,说让她去帮着郡王妃打打下手。
闻言,陈阅姝面色沉了下来。
丁姨娘也是战战兢兢。今儿一早,国公爷就打发了高永丰去她那儿传话,说明日要办六公子的洗三礼,要她今日下午便去找郡王妃,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明日那些身份不够的,便要她出面招待。
她一听就腿软了。除了方氏,她是府里最有身份的姨娘不假,可她从前可从来没料理过这样的事,更何况方氏生子把夫人气得咯血的事满府都传遍了,她一向侍奉夫人恭谨,又怎么能去拍方氏的马屁呢?
国公爷这可真是为难她了。
陈阅姝却心里明白。
周绍这是借着方氏的洗三敲打她,发泄对她心里的不满呢。
她身子弱不能操持洗三礼,所以他拜托了隔房的嫂子帮忙待客,赵氏是郡王妃,这无疑是给方氏的孩子提了身份,再让府里唯一养的有女儿的姨娘替她打下手,更是在打她的脸。好似在说他一声令下,对她唯命是从的人也得去捧着方氏。
区区一个妾室之子,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襄州府的人不知道他疼宠这个幼子。
若是没有庄青娆昨日那一番话,或许她破罐子破摔,听了这事愈发和周绍赌气做对起来,但如今她的心里只是冷笑一声,很快就想好了对策。
“国公爷交代你去做的,你便尽力做好就是。”陈阅姝脸上神情淡淡的。
丁姨娘拿不准她的意思,小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不似在说反话,这才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是疑虑:“夫人,恕奴婢多嘴,方氏再怎么有功劳,到底只是妾媵,如此抬举她,是不是太过火了些?”
她的心里,也是和火烧一样,难受得紧——要是方氏这个儿子真这么得国公爷宠爱,日后真让他承继了国公府世子位,岂不是她们都要看方氏的脸色过活了?
陈阅姝却莞尔一笑,病中人神色憔悴,可她丽质天成,笑起来也有五分动人。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国公爷是龙子凤孙,他说怎么做,自然就是怎么做。只是你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明日迎客,你便带着青娆一道吧。”——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4章 第 54 章 不速之客
夜里下了一层薄雨, 翌日起来,屋檐角竟结起了冰棱。
青娆是新宠,承宠的这几日国公爷派人送来的赏赐都没断过, 针线房的人也是颇会看眉眼高低,眼瞧着天一日日冷了, 紧赶慢赶将冬衣也制了出来。
一大早,两个丫头就伺候青娆起了身,丹烟开了箱子拿出一件银红织金花缎的夹袄给她看,孟夏瞧了倒是有些迟疑地小声问:“会不会太华丽了些?”
府里今日要办洗三礼,夫人要抬举姑娘帮着丁姨娘一道待客, 消息却是昨儿天刚擦黑的时候才传过来。丹烟两个先是激动, 紧接着就有些担忧起来。
虽说能让丁氏和青娆出面接待的客人, 必然不是府里的贵客, 可东西两府皆是龙子凤孙,身份摆在那儿,能进来吃一杯水酒的必然也都是官宦出身, 在他们面前丢了脸也不是好玩的。
青娆扫了一眼,却是点头:“就这件吧。”
国公爷和夫人怄气,才抬举了丁姨娘去帮着府里待客, 但夫人又将她推了出来,意味全然就不同了。
她们两个, 一个素来待正院恭谨,一个又住在正院里头, 如今双双得了在外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虽说是为了方氏的孩子洗三,但方氏日后想起来也不会不怨——先前府里办宴席,夫人可从来没叫方氏和外头人交际过。
从内宅妇人的角度, 她不能给夫人丢脸。既然夫人要正院的两个妾媵在宅子里风光,她就不能扮拙装穷。
从国公爷的角度……
他是深得天家青睐的宗亲,纵然大办宴席,给二儿子殊荣有气陈阅姝的原因在,但他必然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丁氏与她,在国公府不过是小小的妾媵,连宗室玉牒都上不了。但在襄州府,作为国公府的女眷,身份却在绝大多数人之上,她穿得招摇些,在周绍想来,大抵不是坏事,反而是给他长脸的。
青娆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金簪耀眼,唇若点丹的美人,勾出了一丝动人的笑。
姑娘,如您所愿,自今往后,青娆会越来越争气的。
……
今儿方氏生的六公子办洗三,老王妃特意托了郡王妃赵氏替幼子招待有名有姓的女眷,其余稍次一等的则交由丁氏和青娆二人来周全。
老王妃得了这个孙子,很是高兴,平日里寡居不爱凑热闹,今儿也特意一大早带着赵氏到了西府,隔着屏风远远问候了一声陈阅姝,便浩浩荡荡地去了镂月开云。
镂月开云是国公府内景色最好的园子,地方开阔,又还未至外院地界,很适合女眷待客。
青娆和丁氏则来得更早,见老王妃和郡王妃来了,连忙向二人请安问好。
老王妃董氏去瞧了一眼儿媳妇陈氏后,哪怕那些医官大夫们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她作为服侍老襄王一直到离世的老人,却早已练就两分眼界,有些猜到陈氏如今的身子是无力回天了。
等这热热闹闹的洗三过去,熬不熬得到一个月都还是两说。
生死大事面前,婆媳之间的那些嫌隙须臾间消失无形,对于陈氏打发两个不入流的妾侍来招待外客,她也没什么意见。
她嫁进襄王府就是当主子的,这襄州府的一干人等在她眼里没什么值得结交的,若不是老二存心要热闹热闹,不知给谁看,她也是存了心想打那些嚼舌的人的脸,她才懒得应酬这些个在京里排不上号的人物。
不过眼下如果他们一家在京城,恐怕是万万不敢办这样的宴席吧。
老王妃心里叹了口气,对着青娆两个也是和颜悦色,交代了两句便放了人走。
至于赵氏这个隔房嫂子就更不会说什么了,她只不过在心里暗暗想着:若是他们东府办宴席,她可不会让这些年轻貌美的小蹄子露风头,打量着她好性儿呢。
不过想想陈阅姝的身子,又想想小叔子大张旗鼓抬举幼子的举动,想来前者这会儿也是无心去管内宅争斗了。
天儿变冷了,好在洗三是在正午时分,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后,老王妃便吩咐人将二公子裹得严严实实抱来镂云开月举行洗三礼。
长案上供着十三尊娘娘像,澡盆里放满了宾客们掷的金银锞子,主持洗三礼的稳婆也是舌灿莲花,几句话之间将在座的几位主子并着襁褓里的那一位都夸了个遍,再用槐条蒲艾水给被惊醒的孩子洗了身,这便算是礼成了。
作为生母的方姨娘还在月子里,由始至终没露面,可这六公子却受到了襄州各路官眷的热烈赞美,就连被吵醒时的嚎啕声都被夸成了中气十足,勇毅有加。
赵氏听着就微微撇撇嘴,想也知道方氏晓得了会如何得意,瞧国公爷给人的体面,指不定她娘家的兄长来日还能再往上升。
礼毕,排在前面的女眷们便留在了镂云开月的正厅里用饭,其余的诸位则由丁姨娘和青娆领着,去了西侧间开席。
老王妃和郡王妃那里,招待的是襄州府五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和一些勋爵之家,而一些县官家和普通士族家的女眷则坐在了西侧间。
其中,便有先前被两府狠狠整治过一番的祝氏。
祝氏近来不再意气风发了。裕亲王府先前在杨靖武手里吃了好大的亏,细细追究之下,怎么看都像是周僖兄弟给他们家设的套,最后裕亲王妃顶不住自己夫君的冷眼,便将怒气发泄在了祝氏身上。
祝氏如今在婆家和娘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故而她那高傲的头颅也很难再扬起来,故而今日青娆见了她,倒觉得她不似传闻中那般荒蛮,看着还算乖觉。
只是招呼她进饭饮酒时,对方眼里还是不免带了一丝轻蔑。
她倒是一脸平静,可丁姨娘注意到了,眸子就垂了下去,再没敢和祝氏搭过话。
要说丁氏今日也是着意打扮过的,身上那衣衫论贵重不比青娆差,可人活得就是个精神气,作为主人先将头低下去,客人不免就要趾高气昂觉得你不配了。
青娆笑意不减,等再劝膳时就刻意略过了祝氏,直接对着下一个人开口。
祝氏脸上神情微僵,心道不过是国公府一个妾侍,竟敢给她脸色瞧,可看着守在一旁侍候的婢女们尽皆面色如常,心里又没底了,生怕她今儿在这儿对个妾侍发作,明儿王家人又被按得爬不起来了,只好忍下这口气。
丁氏见祝氏忍下去,惊讶地看了青娆一眼,不由暗暗学着她挺直了脊背。
宴席上这场眉眼官司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见青娆对祝氏如此不讲情面,外头的人看了就猜测这约莫是英国公颇为宠爱的妾侍,有所依仗才敢立身。
便有位县令夫人围着她恭维起来,夸衣裳夸簪子,还夸今日的席面做得好。
说起来在大晋,县令是七品官,散州知州与其地位上同级,却是五品官。前者今日只能在侧间上席,后者却都坐到了正厅里头。
真论起来,也是因这县官上头无人,在襄王两府里没有情面,真是沾亲带故的县令,今日也坐到了正厅的席上。
青娆还是头一次被官眷夫人这样捧着,她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明白过来对方是想用她当登天梯,好叫她夫君一步入了两位爷的眼,日后仕途上顺利些。
但眼下的青娆,显然还没有这份能量。
故而恭维的话她只是听听,寒暄几句家常经就将人打发走了。
等两边散了席,正厅那头却有人寻了过来。
来人三十岁出头的模样,梳着高高的牡丹髻,其间珠翠环绕,身上茜红刻丝通袖袄雍容华贵,面上薄施粉黛,丹凤眼里带着几分倨傲。
缩在一角的祝氏却像是忽然有了主心骨,笑盈盈地迎了上去:“郑姐姐,您让我好等。”
郑氏含笑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青娆方才在正厅帮着待客时听过一耳朵,知晓这郑氏出身百年名门郑家,是世族嫡女,往前数一百年,连天家出身的那一支都不如郑氏有名望,她如今是老牌勋爵明德侯的夫人,在京城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如今忽然跑到了襄州府,参加了襄王两府偶然举办的洗三礼也就罢了。最叫青娆诧异的,是她居然和王祝氏同气连枝,大有庇护她之意。
二人朝她见了礼,郑氏就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看着更机灵的青娆脸上:“我同你家夫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她病了,我想去瞧瞧她。”还暗暗给她塞了个荷包。
去拜见国公府的夫人,不去和老王妃、郡王妃说,倒专程跑到侧间来同她们两位妾侍说……再看看祝氏一脸心虚的模样,青娆顿时明白里头有鬼。
她神色恭敬又谦虚,嘴上却道:“今儿真是不巧,早晨过来时妾还去给夫人请了安,可夫人连起身都难,只怕今日实在没精力见贵客。不如改日贵客递帖子进来,等我家夫人身子好些了,定然喜不自胜要见您这位旧友。”笑吟吟地将荷包推了回去。
她倒没说谎,陈阅姝如今的身子的确是大不如前了。这种不知道门路来意的人,还是不要往她跟前领,更遑论这位还是和祝氏混在一起的,指不定都是蠢货。
郑氏神色一僵,没想到这个小妾侍居然敢不问过主母就一口回绝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似笑非笑:“姨娘在宅子里的话倒是挺响,不用问过夫人就能做主。”
老王妃为了面子好看,对外说的二人都是周绍的姨娘,免得客人觉得受了慢待。
青娆却不吃她这一套,笑道:“不敢,妾只是听从夫人的吩咐,夫人一早便说了,今日不见外客。”——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5章 第 55 章 第一个想起她来
照春苑。
满府里热闹了一天, 侍候的下人们个个面露疲色,唯独这一处的仆妇们仍旧神采奕奕,目光灼灼地望着小院中央的一排屋舍。
今儿可是她们照春苑的大日子, 连国公爷都来瞧她们姨娘了呢。
屋内,方氏满面娇羞地望着坐在榻边逗弄着婴孩的男子, 笑吟吟地道:“今儿妾身没能出屋,也不知道前头哥儿有没有闯祸,没给您丢脸吧?”
“一切都很顺利。”周绍答得漫不经心,握着幼子的小拳头逗了他几回,便抬起眼看卧在床上的女子。
方氏头上戴着赤金步摇, 斜插点翠大花, 面上扫了胭脂, 整个人看上去全然不像还在月子里的妇人, 反倒是明艳动人。
周绍就敛起了眉头。
“今日也没有外人来瞧你,何必戴这样沉的首饰,也不怕亏了身子。”
方氏就柔柔道:“您是龙子凤孙, 衣冠不整见您,岂不是不敬?”周绍在外,是天家臣子, 在内,却是一众女眷仆从的君。
然而周绍并不是死守规矩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给一个庶子今日这么大的排场。方氏孕育子嗣有功,他就会恩赏于她, 却不愿意见她为了吸引他的目光如此自苦。
“行了,你今日也累着了,早些歇息吧。”
见他起身要走,方氏心里一惊, 下意识就想留下他:“爷,今日不如……”
却见他目光冷下来,回身扫了她一眼。
方氏唇边的话便咽了下去。
她不过是有些不甘心,他能收用陈阅姝给的人,一日日歇在正院,凭什么不能收用照春苑的人?
可上一回,她举荐佩珍,爷看也不看就将人退了回来,事后还冷了她好长一段时日,想起这些,她也不敢再坚持提了。
眼见着周绍走了,方氏的精神松懈下来,让人服侍她卸掉钗环,洗去浮粉,身子微微动弹都还疼得厉害。
“去把佩珍叫过来。”她咬着牙道,目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憎恨。
佩心霍然抬起头,而后垂眸低声应是。
不多时,一个身段婀娜却穿着粗布衣衫的丫鬟低着头进来,跪在了床前:“奴婢请姨娘安。”
方氏就让人递了本经书给她:“你声音好听,给我念念经吧。”说着,便阖上了双目,也不说让她起来。
佩珍咬了咬唇,手捧厚厚的经书,慢慢念了起来。余光看着床上假寐的美妇人,再瞧不出当初闺中时待她的和善可亲。
……
周绍去了玉喜轩。
丁姨娘得到消息,院子里便手忙脚乱地替她更衣梳妆起来,月色下,她提着裙摆走到院门前亲自迎接周绍,笑着屈身福礼。
周绍将她扶起来:“夜里风凉,何必出门来。”
丁姨娘只是抿着唇笑,跟在他后面进了院子,轻声道:“五姑娘练了十张大字,已经歇下了,要不要奴婢将她叫起来?”
自打抚育了敏姐儿后,周绍每次来栖月院,丁氏就会先提起敏姐儿的一应事情,十次里有八九次周绍的确是来看女儿的,故而这样的话题不会出错。
今夜周绍却笑着摇头:“让她好好歇息会儿吧,今日府里热闹了一场,想必她也累着了。”
鹤哥儿年纪小又体弱,今日府里还请了戏班子,怕吓着他就没让他露面。但五姑娘已经启蒙了,且作为庶女,去祖母和伯母面前侍奉有她的好处,丁氏便让她一直陪着老王妃和郡王妃说话。
等进了屋,周绍扫一眼屋内的陈设,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具上:“你如今也是姨娘了,怎么还用这样粗陋的东西?”
丁姨娘心里一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微发白,接着连忙挤出一抹笑道:“这不是先前五姑娘年纪小,奴婢担心她冒失打碎了好东西可惜,便先用着这一套,时日久了,倒忘了换了。”
“东西碎了,库房里多的是,何必这样小心?”英国公有些不以为然,但见她提起敏姐儿,脸色到底缓和了些,“罢了,你照顾敏姐儿一向上心,她是早产儿,本也体弱,如今却长得这样好,可见你耗费的心血之多。这孩子懂事,日后定然会好好孝顺你。”
丁姨娘听得眼圈微红,拿着帕子讷讷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奴婢也不求敏姐儿如何报答我,她一生下来就在奴婢屋里,奴婢一向是将她当做亲生姑娘的。”
周绍心里一叹。
丁氏性子老实本分,虽然算不得貌美,到底是他屋里伺候的老人,所以当时老王妃提出要纳通房时,言道丁氏生了个好生养的模样,他也没有反对。这些年来,她对敏姐儿照顾得的确好。
想到这儿,他神色更柔和了些,低声道:“方姨娘那里给府里添了子嗣,但还远远不够,若是将来你也能生下男丁,我会奏报朝廷,也正式纳你为妾。”
丁氏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刻欣喜地跪下谢恩。
宗室里头爵位是有数的,像辅国将军之流是传不下去的,而丁氏如今还只是个奴婢出身的姨娘,没有经过朝廷册封,属于滥妾,若是一直如此,即使将来生下了男孩,他也不能得到爵位。
若是奏报了朝廷,则能得到板上钉钉的镇国将军的爵位,起码还能往下传一代,身份上大为不同。
也是因此,方氏如今才会成为正院和其他姨娘的眼中钉,只因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高了旁的姨娘日后可能有的孩子一等。
按大晋律,宗室国公府里头奏报朝廷册封的媵妾不得超过四人,且是极为得脸的那种,才能报满四人。
如今英国公府上,方氏占了一个,云贵妃赏赐的孟氏占了一个,这些日子丁氏一直心焦着,生怕正院里的那个庄氏后来居上再占一头,故而今日周绍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她下意识还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她就欣然了。毕竟她膝下还养着个敏姐儿,国公府里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儿,素来也得周绍宠爱,女孩儿分不到爵位,但其母也得有身份,走出去才能让人瞧得起。
没见钱氏那样年轻就死了,后事还是照姨娘的规制办的嘛!她这个养母兼敏姐儿心里的生母,怎么也得比死人体面才是。
这样一想,丁氏的眼神就更柔媚了,殷勤地要服侍周绍更衣。
周绍心里却存着事,摆摆手止住了她,又示意下人下去。
他便斟酌着开口:“今日,镂月开云那里一切可还顺利?”
他特意让丁氏这个资历老的姨娘去帮着府里办宴席,除了是存着和元娘闹别扭的念头外,也是因他需要一双眼睛帮他从女眷们的所思所虑所言中获取信息。
老王妃和郡王妃,一个年迈,一个是隔房的嫂子,有什么事去问她们,太大动干戈。
丁氏愣了愣,镂月开云那里坐的可都是各府的女眷,女人们在一块儿,无非就是聊聊首饰,聊聊衣裳,聊聊孩子。先前府里每每宴请,并不见国公爷会对女子们的话题上心。
她对此没有经验,于是便绞尽脑汁地回想在正厅时女眷们的作为和话题,声音干巴巴的。至于侧间坐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官眷,照她想国公爷就更不会在意了。
特意问问,或许是怕他大动干戈给庶子办洗三会让旁人议论?
抱着这样的念头,说起这些事情来就更轻描淡写些,听着花团锦簇的一片。
周绍听了就有些失望,又觉得理所应当。
丁氏的性子他太熟悉了,从前就是没什么主见的类型,学什么看什么都比雁芙慢上许多,从前还没分家时,老襄王的几个妾媵都各怀心思,应付起府里的那些明枪暗箭,他从来也没交给她去办。如今让她去沾手外头的事情,她就更是摸瞎了。
他总还想着她如今身份不同了,眼界自然也会不同,却忘了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丁氏的优点,是本分。
丁氏说罢,便见英国公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了几圈,便甩下一句让她早些歇息的话,披上大氅走了。
她愣在了当场,不知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周绍原本就没打算留下。
唤来丫鬟,面色沉沉道:“去瞧瞧,国公爷去哪儿了。”
丫鬟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
窥视主子行踪,这可是大罪,从前王府里为这个被发卖的下人不在少数。
丁氏运了运气,只能挥挥手让她下去。
是她太心急,忘了规矩。
*
从玉喜轩出来,周绍没让人跟着,自己拎着灯笼慢慢地往庭院深处走。
白日里宴客,他的异母兄弟周璟特意寻借口留了下来,言语中提及的事情让他心惊。
他说,近日有人在襄州府下辖的城关县新修了不少学子的学舍,大大改善了书院的求学环境,得到了不少学子的赞誉。他着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学舍是以河间王周琚的名义修建的。
周璟在一众兄弟里排行老四,虽是老襄王幼子,但因为其母出身低微,历来并不受老襄王夫妇重视,就连他生母的身份,还是当年周绍向董氏建议提起来的。否则,他如今只怕连个爵位都混不到。
当年府里分家,嫡出的一支仍旧住在襄州城里,另外两房则去了下头的县里居住。周璟一家,如今便在城关县落了根。
因着从前的旧事,周璟一向对周绍这个二哥言听计从。他敏锐地察觉出了问题,便趁着今日赴宴的机会悄悄告诉了他。
今日人多眼杂,周绍还没来得及去查问,但河间王三个字,已经让他心有余悸。
河间王周琚,如今任礼部侍郎,正三品官职,是二代宗室里头唯一一位出任六部高官的存在。
他生母身份不显,原是没有机会继承亲王爵位的,但当年陛下很喜欢这个侄子,时常将他邀进宫手谈棋局,老河间王便闻音知雅,上了折子请封幼子周琚为世子,皇帝果然批复了“可”。
时至今日,河间王仍旧是宗室里头最显眼的一个,早年他的嫡兄长兄还同他因为爵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却早已经销声匿迹,不知被打发到什么角落去了。
按理说,河间王有陛下的信赖,并不需要在民间营造什么声势。
周绍长长吐出一口气,等驻足下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正院附近。
他愣了愣,守门的婆子已经眼尖地看到了她,忙欣喜地跪下来:“国公爷。”
周绍木着脸,越过早已经熄灭了灯火的正屋,抬脚往后罩房去。
“国公爷!您来了!”屋外传来丹烟有些慌乱的声音。
卧在炕上的青娆吃了一惊,连忙坐起身来,趿了鞋准备去迎。
周绍却已经推开门进来了。
一进屋,就瞧见自家小通房散了青丝,只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双目懵懂茫然地望过来:“爷……”
她是真没想到,今夜国公爷还会来她这儿。
一来夫人刚惹恼了国公爷,这是正院里都知道的,二来今日丁姨娘忙里忙外,又比她身份高,且还是国公爷推出来的人,她还以为,他今夜铁定歇在玉喜轩了。
青娆喊出声后,便醒了些神,连忙过来服侍他洗漱换衣裳。
周绍笑了笑,满腹的心思都散了,目光聚焦在她莹白的小脸和愈发熟稔的动作上,由着她替自己擦洗了一番,又从里到外都换了一身衣裳。
青娆刚放下白布巾子,便被人一把打横抱起,轻轻松松掂回了炕上。
东厢房平日里住得少,修建时便没有铺地龙,青娆在下头站了一会儿便手脚发凉,擦洗时碰到了就叫周绍眉头一蹙,便被他塞回了被窝里。
“下回让下头的人来服侍就是。”他有些不悦地点点她的额头。
青娆一听就扁了扁嘴,撒娇道:“奴婢不要,奴婢就想亲自服侍您。”
说是吃味,倒也没有,只是她自个儿就是通房,在外人眼里半主半仆,若是这种事还让屋里的丫鬟去做,时日久了难免不生出外心,她的荣辱说到底是系在英国公给她的身份地位上,若叫别人摘了桃子,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青娆可没那么傻。
只是这话她说得娇嗔,周绍听了便以为她在使小性儿,心里倒是受用,便道:“那日后披件衣裳再下榻。”
心里却在寻思,这东厢房,地方小,各处布置也不算好。若是他日后要常来,兴许可以给青娆换个院子住。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陈阅姝的身子来,一时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夫人……今日如何?”他知晓,青娆每天都要去瞧陈阅姝的。
青娆就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道:“今儿大夫悄悄交代黛眉姐姐,说是近来就不必再让夫人忌口,想吃什么就吃些什么,竟是连药都不开了。”
她心里清楚,国公爷虽然三番五次地和夫人闹别扭,可心里是看重夫人的。
说句实话,若是不将对方摆在同等位置,置气闹别扭这种事,那是很难发生的。
若是换了旁的姨娘,谁敢跟周绍这样争吵,惹他生气,只怕早就没了性命了。
就连当日得宠的方姨娘因着侍疾的事争风吃醋,一进屋也吓得挺着大肚子给国公爷跪了下来,终究是畏比敬多。
但夫人与国公爷是结发夫妻,是皇帝陛下册封的国公夫人,地位不比寻常。
青娆如今住在正院,靠着正院,自然和正院同气连枝,有什么隔阂若是她能帮着消除的,举手之劳也就做了,利人利己。
果见国公爷听了这话,面色复杂起来。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都是药石无医才会说出的话。他没想到,短短几日,元娘的身子已经坏成了这样。他总还以为,她那样能气他,想来还能活好长一段时日。
良久,才听周绍长叹息一声,道:“你心细,日后便多看看夫人。若她有什么要的,尽管使人去外院寻高永丰。”
青娆应是,见他绷直着身子,想了想,轻轻地替他揉捏起肩膀来。
周绍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反对。实然她女儿家气力小,哪里按得动他身上的肉。
但这小通房笨拙地讨好于他,又捧着一颗心忠于正院,周绍也不想让她尴尬。
两人卧在了炕上,周绍阖着眼睛,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今日镂月开云里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青娆怔了怔,小心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今日,侧间里头坐的有从前来给夫人请过安的王祝氏。”她是正院的人,知道王祝氏上回闹事的事情不足为奇。
周绍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惊异的表情:“她夫家无官无爵,坐次席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不过,他起先还当这王祝氏受了上回的教训,今日不会登门了呢。
见周绍神情淡淡的,青娆便知这座次之事他一早就知道,那他今日特意开口,想知道的就不是此事。
将那些小官家眷的恭维之词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没寻到什么特别的信息,她的思绪就顿了一下,跃到了那张倨傲的脸上。
“说起来,倒还有一事……”
“嗯?”
“……今日还有一位夫人,从正厅那头过来,想请奴婢替她引见夫人,且言辞间,和王祝氏很是亲近,似乎是明德侯家的夫人……这夫人身份贵重,丁姐姐本来想应下,可奴婢想着,她不去寻正厅里的王妃和郡王妃,倒找到了我们两个妾媵,只怕里头有内情,就推脱说夫人重病,没敢答应。”
她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通,眼见周绍的眸子亮了起来,心里也愈发有底气,便拉着他的手道:“这事儿是奴婢僭越了,原打算一回来就和夫人说的。只是奴婢回来时,夫人的确还没有醒,便未来得及禀告她。”
周绍见她皱巴着脸,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难事似的,就哈哈笑了起来,捏着她的脸蛋道:“你做得很好,不必请罪。”
王祝氏……郑氏!
他的眼眸亮得可怕,明德侯那个老家伙,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郑氏拉扯着王祝氏,面上像是和裕亲王站到了一块儿,实际上,恐怕没这么简单。
结合庶弟周璟所说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只怕王祝氏那个蠢货,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不过,这一切都还得等明日,他派人去查了,才知晓究竟。
再去瞧青娆,顿时觉得该刮目相看。
她倒是敏锐,比起丁氏,心思要细得多。
青娆就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从今日的行事来看,她就知道丁氏从来没怎么被放在这个位置上过,她们二人出身差不多,丁氏如今能比她高一头,不过是仗着有个养女,又是从前服侍国公爷的丫鬟,有些旧时情分。
今日国公爷忽然到了她这儿来,不论他有没有去过玉喜轩,想也知道出力不讨好的丁氏明日定然会把帐算在她头上。
既然如此,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她的劣势太多,在府里根基太浅,想要爬上去,就得把看得见的对手都打下去,而非只是顺着主子的意去和方氏做对,尤其是在方氏春风得意地生了个孩子,而陈阅姝的身子日渐败落之后。
当丫鬟,第一课就是要学识得旁人的眉眼高低。从丁氏几次见她的表现来看,她不会真心地将自己视作盟友。
过去为奴为婢的七八年,她学的一直是做个对主子有用的人。如今也是一样,她要成为对夫人、对国公爷都有用的人,让他们遇见为难的事,重要的事,都要第一个想起她来。如此,才能让她在后宅里站稳脚跟。
否则,靠着一张芙蓉面得来的恩宠,终究是镜花水月。
青娆自认在齐和书的事情上,得到了深刻的教训——她对齐和书来说不可替代,但对于袁氏夫妇来讲,用处有限。所以,袁氏可以毫不犹豫地欺上瞒下,换了碧玉。
周绍就捋了捋她的青丝,揽着她的腰肢将人拉到了怀里,俯身贴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晚点儿还有第二更
第56章 第 56 章 在她的眼中开始剧烈摇晃……
翌日一早, 周绍回了外院,便着人去查明德侯夫人郑氏来了襄州府后的行踪。
到了晚间,探子回府来报, 郑氏果真前不久去过城关县。而她刚走没几日,城关县白鹤书院的学舍得了一笔维修用的银钱, 学子们都听说是京城的河间王殿下捐赠的,一时感恩戴德,对其颇多赞誉。
而让周绍心惊的是,不止是城关县,襄州府下辖的不少县城里, 县学及书院都得了河间王的资助。就连襄州府府学, 近来也有人在牵线搭桥, 想见知府大人一面。
可惜这位知府大人不轻易见外人, 对方以商贾的名义低调地想将人约出来,恐怕不能成行。
周绍忍不住冷笑一声。
襄州府鱼米丰硕,求学之风也盛行, 在朝廷这些蠢蠢欲动的宗室眼里,倒成了一块儿肥肉了。
先是裕亲王府费心拉拢,以刺杀试图威逼他就范, 如今又来了个河间王,不知怎地收拢了明德侯为他的掮客, 派了他夫人过来替他四处奔走,博取仕林中的好名声。
相较而言, 他倒更恼怒河间王一些。郑氏到了襄州地界,不说来给东西两府打声招呼,倒直接撬起了墙角,做了一半了, 撬不动府城的砖,这才遮遮掩掩地想往他后宅的女眷身上使劲儿,这是瞧着元娘身子骨不行了,想用利益打动她?
襄州是他们家的食邑,若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士子们拥护起旁人来,一来他们兄弟二人实在丢脸,二来日后被陛下发现了,恐怕会认定他们与河间王结党营私,授意襄州一带的士子拥戴河间王。
若说裕亲王是蛮横无理,这河间王就是阴狠小人了。
他面无表情地想了片刻,招手喊了人进屋:“去给王家送个信。”
周璲想从他身上获利,且得备上厚礼,还要被他砍断一双臂膀呢。周琚不会以为他占了个叔叔的名分,就能理所当然地虎口夺食吧。
简直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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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场雨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陈阅姝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言说自己都快发霉了,要求青娆和黛眉两个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去园子里晒晒太阳,不许旁的人跟着。
黛眉阻拦不成,只好给主子系上厚厚的大氅,务必包得严严实实,才肯叫她出门。
逛到紫藤坞时,陈阅姝有些走不动了,便听着黛眉的话,寻了个避风口在亭子里坐下。
大约是天气好,她的心情也好些,不多时便指挥得黛眉团团转,一时说要茶果点心,一时又要她去假山那儿给她扑那只浅蓝色的蝴蝶。
黛眉却难得再见夫人提什么要求,心里是欣喜不已的,哪里有不应的。且青娆的性子她如今也了解了几分,她是断然不会害夫人的,所以留她在夫人身边,黛眉倒也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