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妾术 梨鼓笙笙 23749 字 1天前

坐在紫藤坞里,视野比院子里开阔得多,正对着的就是湖心洲,日头下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陈阅姝安静地品了一口西湖龙井,忽地开口问:“黛兰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边坐着的青娆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抿了唇笑:“瞒不过夫人。”

陈阅姝抬眸看着她,神情无喜无悲,心里却有隐隐的预感。

青娆瞒下来,想来是因为这事让她知晓了,会影响她的寿数——这恐怕也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

青娆知晓她在等着自己开口,但她想了想,却转而提起了另一事:“先前照春苑的办洗三,明德侯夫人郑氏想求见夫人的事情,奴婢已经同您禀告过了,昨日,奴婢倒听说了旁的事。说来有趣,先前在席上,王家的二夫人祝氏对郑氏很是恭维谄媚,听闻郑氏还借住在王家的别院里头。可昨日,郑氏办宴席,别院的下人们却整治出了一桌下席,叫她好生丢脸……”

陈阅姝眯了眯眼睛。

外头的事,青娆如今恐怕还没能耐能打听得这般清楚。一个郑氏,一个祝氏,都是台面上的人物,她能知晓,想来是国公爷同她提起的。

倒没想到,短短时日,国公爷已经不仅将她视作一个物件儿,而是能说话的人了。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她很快就捕捉到了旁的信息。

王祝氏,代表的是裕亲王妃的势力。即便王家先前恼她得罪襄王两府,但转过身来,王祝氏靠着这个炙手可热的姐夫,在府里定然落魄不了。

照青娆说的,先前明德侯夫人那样受王祝氏追捧,别院里的下人只有顺着主子的心意恭维的份儿,就是灶上的功夫真拿不出手,从外头买也能买着好的,何至于当着满城贵人的面丢了脸面。

郑氏被冷待,那只有是王祝氏的授意,才有可能。王祝氏忽然恼她,或许代表的就是裕亲王的意思……

这郑氏好歹是明德侯的正室夫人,身上有着诰命,裕亲王短短时日就翻了脸,莫非……

数九寒天,她背上却出了一层汗,那是被惊的。

看来,如今朝局有变,在裕亲王跳出来后,也有人不甘落寞,想要与其一争了。

也是,裕亲王虽然身份尊贵,但其父与陛下不合,兄弟情分细究起来还不如旁的异母弟弟,若论圣心,还真不知他能得上多少。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青娆。她太年轻,用这样的信息彰显她的价值,却不知道背后的深意。

陈阅姝缓了口气,道:“王祝氏性子跋扈,王家怠慢客人,也是有的。你平日里好好服侍国公爷,他是个念旧情的,若你真心待他,只要不犯大错,日后的前程定然是好的。”

言下之意,肯定了青娆在英国公心里的地位,鼓舞她再接再厉,继续赢得国公爷的心。

但青娆并没有打算只做个随波逐流的棋子。

她为奴为婢这几年,太多的身不由己,人为刀俎,如今被迫被囿于后宅,每日算着那个权势滔天的男子会不会多看她一眼,被迫成为了旁人眼里的棋子。

若是有可能,她想要拼尽一身血肉,打翻这个该死的棋盘。

四姑娘送她进来,便是知晓她在陈阅姝这里,不会被推心置腹地任用,她唯一的指望,便该是日后等四姑娘进府,为她鞍前马后扫除障碍,以求庇佑。

就连陈阅姝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她推了青娆上去服侍周绍,这便是她能给她的所有机会了,其他的,在她眼中没必要,她也不想做。只要能打破方氏一家独大的局势,为她的鹤哥儿尽量谋得一些生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若是太过抬举这个美貌又聪慧的丫鬟,焉知她不会是下一个方氏?

在所有人眼里,青娆如今依靠着陈阅姝的局势,都是短暂的,不可靠的,随着陈阅姝的身死,正院凝聚起来的包括她在内的势力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各自为政。

若是放在青娆瞧见黛兰的那些信前,或许她也会乖乖等待,等着四姑娘进府,这样她就苦尽甘来了。但是那些信,却在她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从前,她不该指望齐和书,今后,她也绝不该指望四姑娘。指望旁人,到了最后,都是一条死路。

为了成为英国公的续弦,四姑娘不惜毒害亲姐,为了稳固英国公府的局势,四姑娘一手毁掉了她的亲事,百般算计将她送进了国公府,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名利,还是因她爱慕于国公爷?

但不论是为了哪一条,青娆都无法保证自己将来是否会踩中四姑娘的底线。若真有那一日,她大概也会毫无顾忌地朝自己下手。

青娆定定地望着夫人,开口道:“夫人,奴婢对您来说,会是个很有用的人。奴婢希望,您将来能留一些人手给我,并且向国公爷提议,将奴婢抬为姨娘。”

此言一出,陈阅姝的脸色就变了。

她诧异地看了她了一眼,像是在说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她面前说这样不敬的话。

将来,不就是在说她死后?

府里几个姨娘,有的是身份高,有的是宫里赐的,与她身份相当的丁氏,是抚育了敏姐儿数年有功,才被抬为的姨娘。她进府不过短短时日,怎么敢贪心至此?

陈阅姝的神色就淡了下来,敷衍地笑笑:“我不需要你多有用,只要你能服侍好国公爷,国公爷满意了,日后定然会抬举你的。”

端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青娆却笑了起来:“夫人此言当真?您真的只求国公爷身边有个贴心人?那,连鹤哥儿的命,您也不在乎?”

闻言,陈阅姝平静的神色犹如被打破的湖面一般裂开,用一种恨得要杀人的目光盯着她:“贱婢,你放肆!”

青娆便跪了下来,她没有因陈阅姝的话怨毒愤恨,因为她说的是诛心之言,若是换了她,恐怕也会是如此反应。

她就垂着眸低声道:“奴婢并非是诅咒鹤哥儿,奴婢也知晓,夫人不会想着将鹤哥儿托付给奴婢这个府里送来的丫鬟,夫人眼里,有更可靠的可以托付的人。但奴婢今日冒着被夫人彻底厌恶的险,只想说一句忠心之言:夫人眼中的可托付之人,大抵已经不再可靠了。

“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黛兰究竟是做了什么吗?”

她从贴身衣物里取出几封泛黄的信笺,双手呈上递给陈阅姝:“看了这封信,或许夫人就会明白奴婢的话了。”

陈阅姝积涌的怒气在看到信上的笔迹时,顿住了。

姐妹一场,她与陈阅微隔着年纪,后者年幼启蒙时,还缠着她要过她的字帖去习字,她也曾手把手教过她如何运笔。

如今陈阅微年纪渐长,二人的笔迹虽然不再相似,可细究之下,却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这无疑,就是陈阅微的笔迹。

……

陈阅姝看完了那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她先前从母亲的信里听闻过,四妹妹明明对那个年轻的黄进士很是满意,一门心思地想嫁与他为妇,又怎么可能会指使黛兰来害她?

她疑心是青娆在诓骗她,声音尖细而颤抖,头一次不顾气度地指着她的鼻尖骂:“你从前是服侍四姑娘的,是你刻意伪造了信件,来害四姑娘,是不是!”

青娆愣了愣,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却没想到,夫人早就知道她伺候过四姑娘。

怪不得,她觉得夫人对她的态度始终有所保留,且她从来没想着将自己彻底收拢为自己人。

青娆苦笑了一声,恭顺道:“夫人,奴婢家境虽不算太差,但到底只是一家子伺候人的,笔墨纸砚这种东西,在我家哪里是好得的。四姑娘的这笔好字,是她每日晨起练字习来的功夫,夫人若是不信,奴婢可以给您写几个字瞧瞧。且以奴婢的本事,怎么能驱动得了黛兰?”

陈阅姝颤抖着唇。

她何尝不知道,她说了蠢话。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纵然有体面,也不能轻易练出这笔好字来。这样的风骨,花费的都是大笔的银钱。青娆会识文断字不假,但想练成这样,凭她的家境委实不大可能。

再一个,黛兰再无用,也是她身边数得上的人,这些年拿她的赏赐就拿了不少。青娆从前只不过是陈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手面还没有黛兰大呢。

说一千道一万,她只是不愿意相信,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居然会为了嫁给她的丈夫,求一个所谓的国公夫人的名位,对她痛下杀手。

枉她还一心开解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身子是病,是命,却没想到,是祸,还是被最亲近之人一手制造的人祸。

她想到自打自己生下鹤哥儿后,因为精力不济,再加上鹤哥儿体弱,一门心思保住鹤哥儿的命,对孕期惹她生气的周绍不乏怨恨和怪罪,由此夫妻离心,渐行渐远。

若是她好好的,鹤哥儿也好好的,是否他们夫妻二人,就不会走到今日相对无言的局面,也能像寻常夫妻一样,安稳到白头?

陈阅姝不再说话了,她只是呆怔怔地坐着,天是蓝的,水是清的,在她的眼中却开始剧烈摇晃,迷幻地交融。

她想起祖母送她出嫁时,眼含热泪,无比肯定地道她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会幸福安稳一生的模样,想起她初嫁时,与丈夫琴瑟和鸣,浓情蜜意的模样……

“夫人!”

黛眉费劲捉了蝴蝶回来,还未来得及欢欢喜喜去邀功,便见夫人瘫软在了青娆的怀里,竟是晕厥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吓了一跳,连忙扑了过去。

青娆叹了口气:“夫人的身子骨,愈发差了。”见黛眉不再有疑心,而是慌乱地去叫人抬轿子来送夫人回院里,又命人去寻大夫去正院,这才悄悄地将那些信笺放好,不露端倪。

望向陈阅姝的目光也是难掩忧心。

若是夫人熬不过这一关,她就白费心思了。但她想,夫人还有所牵挂,必然不肯轻易离去。

……

陈阅姝醒来时,额角还在一跳一跳的疼。

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罗帐,好一会儿,才从眼角往下坠了一滴泪。

黛眉正在外间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转身回来时才瞧见陈阅姝醒了,连忙问她:“夫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陈阅姝抬手默默擦干眼角的泪,视线转了一圈,没瞧见青娆,便问:“去把青娆找过来。”

黛眉愣了一下,面色有些不自然,故作吃味:“夫人怎么一醒来就要寻她?难道奴婢伺候您不尽心吗?”

放在往日里,陈阅姝还能笑一笑,可这会儿她没这样的心思,再看黛眉的神情,便眯了眯眼睛,问:“怎么回事?”

黛眉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原来她请了大夫过来看,大夫先是吓了一跳,以为夫人这就要不好了,一诊脉才发现是气急攻心。

这种诊断,放在旁人身上他还不好说,一听见夫人晕过去之前是青娆陪着,顿时想起了当时被青娆逼着下方的旧仇了,便一本正经地如实说了出来。

当时黛眉的脸色就变了,等送走了大夫,便拿着家规说事,道先前只有青娆一人服侍主子,如今她伺候不周,损了主子贵体,该自行请罪才是。

青娆听了没说什么,便在外间的屏风外头跪了下来,到这会儿跪了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陈阅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黛眉,这事你做得太过分,实在是越俎代庖!”

再怎么说,青娆如今也是服侍国公爷的人,虽然只是通房,却也不该是她身边一个管事娘子就能随意打罚的人。她知晓黛眉因为她的身子,如今就像惊弓之鸟,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该越过她去罚青娆。

也幸好青娆知事,是在屋里跪着的,若是跪在廊下,满院里的人都瞧见,明日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不关她的事,快叫她起来,到我这里来。”

黛眉一听,这才面色松缓,讷讷道:“原是如此,倒是奴婢错怪她了。”反应过来后,一时心里恼起那个不安好心的大夫来。

跪了一个时辰,青娆的膝盖都快受不住了。想她也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从前体力并没有这样弱。但好在夫人屋里铺了地龙,倒是不至于寒浸入体,致使身子不谐。

谷雨扶着她进了里间,见夫人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便搬了个楠木大椅子过来,好叫她坐得住。

青娆冲她感激地一瞥,还要给陈阅姝行礼,被她拦了后,才坐了下来。

“你们都出去,我想和青娆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昨天发完一更本来想接着写来着,结果沾着床就睡着了。不知道最近怎么这么容易困,对不起大家

今日的更新奉上,欠的债会还的,么么

第57章 第 57 章 暗涌

栖月院。

玉屏算着时间, 紧赶慢赶地出了院儿,往大厨房去。

前两日府里给方姨娘生的六公子办洗三礼,西府的丁姨娘和通房庄氏都到前头露了脸, 唯独她们家姨娘像是被主子们遗忘了,全然没被提起。

姨娘面上一直淡淡的, 玉屏却晓得她心里不好受。何止是姨娘,就连她心里也不痛快,跟着小丫头做针线时便絮叨了几句,谁知就误了提饭的时辰。

说起做针线,又是另一桩公案。

九月里老王妃做寿, 虽因在懿康太子孝期不能大办, 但东西两府上上下下的主子按规矩是都要去老王妃院子里磕头的。

一年一度的大事, 孟姨娘也是难得重视, 还开了箱笼选了近两年得的最好的两匹缎子着人送去针线处做新衣。

按孟姨娘的份例,一年能做十五套衣裳,如今还冗余了不少, 更何况这是她自己出的料子,更没有被驳了的道理。

可正巧那些时日针线处的正忙着,一批人忙着给照春苑即将降生的小主子做衣裳, 一批人得了高永丰父子俩的授意,绞尽脑汁地给府里即将添的新人制衣裳。

栖月院的人去了, 针线处的管事不过问上一句,便将料子搁在了一边。等过了五六日再去问, 竟是一个针脚都没动。领了差事的丫鬟急得不行,使了一笔银钱去打点,对方才扒拉出一个手艺一般的针线丫头给她,那丫头还老大不乐意, 不愿意伺候一年到头见不了国公爷几回的失宠姨娘。

打那之后,孟姨娘也不愿意让手底下人受这些闲气,还平白花银子,是以贴身的小衣和中衣,都分给了院子里入了等的丫鬟去做。

玉屏这一日便是在赶着做姨娘的小衣,出门稍迟了些。

她心里急得很,栖月院的人近来在外头不得脸,连提个饭也要受白眼。

从前也就罢了,不过是照春苑那位得宠,十次里有九次超了份例,玉喜轩里养着五姑娘,份例一丝不差地可着好菜送,等到了她们这儿,份例上的东西是都有,可做出来的却不成样子。

而洗三礼这一日,玉屏不过是比平日里晚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厨房里的婆子见了就阴阳怪气地道:“姑娘来得这样晚,且得等着,几个掌勺的管事妈妈且腾不出手呢。”

府里办宴,大厨房里的确忙得不可开交,可玉屏本耐心等着,可瞧着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对方还是半点没有要把食盒给她的意思,她这才反应过来,这群捧高踩低的是在故意作弄人呢!

等她拿到食盒时,大厨房里交班的仆妇们都来了,瞧见她个个跟瞧稀奇似的,窃窃私语议论栖月院的是非。

玉屏又羞又恼,回到栖月院里一看,对方扯着腾不出手的借口,满盒子却没有一样现炒的小菜,俱是那些个上过数道锅的蒸菜,还存心放得凉透了才给她,上头甚至都结了一层猪油花,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玉屏气得当场哭了起来。

“姨娘,这些刁仆欺人太甚!”

她家姨娘好歹也是宫里贵主儿赐下来的,论身份和照春苑的比也不差什么,怎么就被这些人糟践成这样?

孟姨娘脸色也不大好看,心里却是已经预料到了。

自打正院里的庄姑娘得了势,她就隐隐有预感了。

因着来历的缘故,国公爷不喜她,偶尔来她这儿坐坐,不过是贪个新鲜,细究起情分来,却是几乎没有多少的。

正院的夫人和国公爷面上嫌隙不小,但大事上从来不跟国公爷对着来,所以她初进府时晨昏定省从来不缺,却不见正院对她有任何一点超出规矩的照顾。

至于方氏,她得宠是得宠,气性却太小,孟挽清见过一次她如何发作院子里貌美的丫鬟就心里打怵。若是投了她,彻底被正院厌弃不说,还不得不在方氏跟前奴颜婢膝,没个自尊。

她是从宫门里出来的,说错一句话就能被活活欺辱至死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眼下在国公府里虽不得已,好歹府里女人少,能有个自己的小院,使唤着十来个奴仆,何苦去给自己找罪受。

想通了这一点后,她仍旧风雨无阻地去正院问安,但行事上倒是主动落了丁氏一头。丁氏得了夫人的些许抬举,她每每与其同进同出,倒能叫外人以为她攀上了夫人的势,好歹少受些冷眼。

可正院里出了个庄氏之后,情势就大不相同了。夫人待庄氏的情分更甚丁氏,竟能容忍国公爷连着快十日歇在她屋里,直叫府里的下人们惊掉了下巴,不知是哪一路神仙突然就冒了头。

连丁氏都讨不了好,她这个狐假虎威的更是一个不慎就被人看出了马脚。今日的洗三宴,得意的是方氏,风光的是丁氏和庄氏,被迎头打了一巴掌的就是她了。

说起来她早知会有这一日,只是不晓得会来得这样快。

夫人被方氏气得一病不起,如今宅子里的人心多少散了些,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空心主子,竟只能由得他们欺负到头上。

孟氏叹了口气,叫人支了茶炉子在上头热一热菜,好歹吃个五分饱,不至于糟践身子。

心里一时也是茫然:她这一辈子,还有出头之日吗?等到夫人去了,新夫人进门,会有她的好日子吗?

玉屏气过这一场,见姨娘心里难受也不敢对外头声张,稍一细想,便知眼下她们院里的情势是真不好了。

生了儿子的方氏成了头一份的,其余两个一个有养女,一个有宠爱,满宅子里的蛀虫,不就得可着他们啃。

然而过了两日再去提饭,大厨房里一个媳妇子倒不知从哪儿给她端来了一碟子热腾腾的小炒,添进了里头去。

回去一瞧,旁的菜式倒没什么变化,唯独这盘菜还算可口。

玉屏心里就有了数。若是府里风向变了,那就不止是添一盘菜的事,一整盒的饭菜都要像个样子。如今只有一盘菜,可见不是大厨房管事们的主意,而和那个细长脸的媳妇子有关系。

等她禀了姨娘,孟氏也存了个心眼,派人悄悄去打听那媳妇子的来历。一打听才晓得,原来这位和正院里的庄氏是表亲。

那一位如今正得宠,又有夫人做靠山,又何必来沾染她?孟氏想不出缘由,便先搁着了,只是打那一日起,提回来的饭每一顿都会比先前多些东西,等到第三日时,她终于忍不住打发了玉屏,备了份礼去找那位童娘子说话。

童氏得了玉屏的孝敬,也不多绕弯子,请她喝了一盅茶便开门见山道:“大厨房里人多,难免有人仗着资历奴大欺主,管事妈妈也顾不得这许多。你且叫姨娘把心放宽,等日后起来了,自然有他们的罪受。”

玉屏听了却是苦笑,一副大倒苦水的模样:“娘子何必拿我开涮?我家姨娘不得宠,夫人也不信重,日后的苦日子恐怕还多,手里的钱且都还省着用,不敢轻易拿出来打点大厨房里的妈妈们,怕的就是下半辈子没个指望。要不是娘子您心善,我们姨娘这几日只怕连筷子都不愿意动。”

童氏一听却笑了:“日子还长,得不得宠的谁又能说得准?即便是没有宠爱,若是有子嗣,也是一重依靠了。”

玉屏听得一愣,还想再问,却见童氏已经转开了话题,仿佛方才漏的那一句是她随意之言似的:“只是那菜却不是我的主意,这还是上回我瞧不过,在青娆姑娘跟前提了一句,她怕姨娘坏了身子,特意从她的份例里拨出来了一份送到了外头。”

“那怎么好意思……”玉屏连道。

童氏却摆摆手:“青娆姑娘觉得与姨娘脾性相合,日后恐怕还要和姨娘相互照料,这些东西,原都是小节……”

玉屏听得满肚子的疑惑,等回了栖月院,先将童氏说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孟姨娘,这才纳闷道:“奴婢实在不晓得那童娘子说的是什么道理。如今咱们求宠都难,又能从哪儿变出来个子嗣?且庄姑娘人在正院,哪里用得着咱们照料她……”

孟姨娘却是心间猛跳。

没有宠爱,何来子嗣?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可都是内宅里讨生活的女子,那庄青娆无论打着什么主意,恐怕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宠爱分给别人,更不会为了笼络人心让她有机会生下孩子……

若是她自己生不下来,那就只能去抱别人的了。

鹤哥儿那儿太金贵她不去想,即便是夫人点头国公爷也不会同意,那,难道是六公子或是五姑娘?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她蒙上一层冷汗。一时想,难道夫人临死之前想不顾一切将方氏也拖下黄泉?一时又想,五姑娘敏姐儿打落地起就被丁姨娘养着,怎么可能轻易挪动?

等她勉强稳住心神时,时间已经过了两盏茶了。她这才慢慢品起童氏后面的话来。

玉屏说得不错,若是青娆人在正院,她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照料”到她,即便是客气话,说得也太假了些。

瞧那一位和方氏当面锣对面鼓的做派,应当不至于闲得乐善好施来看她的笑话,那这么一说,她大抵将来会搬出正院……

可照孟氏从前看的想的,她都觉得,新夫人的人选恐怕就是当时来看夫人的两位陈家姑娘之一。庄氏出身陈府,无论是谁进门,她应该都能继续在正院待着。

如今她要出去……难不成,是要做姨娘,独立开院了?

这个可能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算算时日,庄氏成为通房还不到一个月,若是她这么轻易地就开了脸,岂不是要将丁氏活活气死?丁氏可是养了五姑娘好几年,才得了个姨娘的头衔。

*

正院。

再细看陈阅姝的脸时,周绍满腹的别扭都被她形销骨立的模样打散,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陈阅姝卧在床上,露出了他许久未曾见的笑颜。

“爷,您离我近些,不然我没有力气,您怕是听不清我说的话。”

他便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默然地看着她。

陈阅姝提了提唇,拿着帕子掩着嘴咳嗽了几声,才一脸坦然道:“我已经没有几日可以活了……有些话,不趁着我清醒的时候说,怕是来不及说了。”

她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眼中却都是哀伤。

周绍忽然不忍心再看,疾言厉色道:“胡说!鹤哥儿还小,怎么能离得了你?明日我就上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请旨让太医院再派几个太医过来……”

陈阅姝却握住了他的手,满屋铺的地龙让他穿着单衣都冒汗,她纤细的手指却冰凉得不像话。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不懂事要一天吃两碟子糖的鹤哥儿一样,充满了无奈和包容,语气却很坚定:“爷,您心里清楚,我已经药石无医了,又何必白白折腾,反倒惹得贵人们不喜。”

“那些都不要紧。我先前也为懿康太子立过汗马功劳……”

他辩驳着,却渐渐失了声,只因他瞧得出,她就像一朵已经濒临凋谢的花,毫无生机。是因为对求医已经毫无期望了吗?还是因为旁的?

周绍一时间抓不住。

陈阅姝捏着他手掌的力气更大了一分,道:“爷,如今外头要乱了,您从前效力懿康太子的事,是好事,也是祸事,端看上头人怎么想。天子无子,何其悲痛,行事再不可以常理推断,您日后在外头行事,要千万小心。”

周绍沉默着。

他先前如履薄冰的时候,多么希望从前的陈阅姝能回来,能再次做他的贤内助,与他一道指点江山,好叫他心里不至于那样彷徨。

可这会儿听见她遗言般的话语,他倒宁肯她像之前一样不懂事,什么也不管,只安心养着鹤哥儿,等着他一次又一次平安归来就是。

叮嘱完这一句,陈阅姝压低了声音,缓慢又坚定地道:“爷,您是龙子凤孙,如今的局面,自然也有您的一份机会。我是妇道人家,更是快死了,再也无法帮您什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们的鹤哥儿。”

周绍心头一跳,不防她说出这话来,忙道:“鹤哥儿是我的嫡子,该有的荣耀我定然会给他,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料他。”

哪知陈阅姝却摇了摇头,笑得释然:“爷,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一愣。

“鹤哥儿是嫡子不假,但您日后还会有别的嫡子。若是您日后还是为人效力,那给他世子的名分,或许可以保全他的性命。若是您……起了旁的念头,不若就叫他做个富贵闲人,否则那才是害了他。”

所谓的旁的念头,不消多说,周绍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良久,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她的话,只是眼中却多了说不出的内疚。

如今局面乱成这样,身世卑贱如河间王也敢跳出来卖弄,他是先帝后裔,又是嫡支,没道理只看着他们,不敢出头。眼下,他只是在想,要如何在尽力保全两府的前提下去争。

若真是要争了,那府里日后的女人不可能就这几个,他的子嗣也将是越多越好。到那时,再强行让体弱的鹤哥儿坐上那个位置,恐怕真是害了他。

陈阅姝注意到他的眼神,心里却是一哂。

他们夫妻两个,想的从来都不在一处。

在周绍的认知里,他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与她恩爱,却也没想过为她守身如玉。为子嗣计,为心情计,他都可以收用新人。他对她的好,体现在他愿意给她正室独一无二的权力和地位,不会让任何妾侍凌驾在她之上。

可她没想要那些。

她起先是想做一个贤妻,但后来与他举案齐眉,便生了痴心妄念,以为她能成为他唯一的女人。但现实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再也爬不起来,没办法再与他恩爱不疑。

至于鹤哥儿,她也是抱着一样的念头。所谓世子的名位,也只不过是用来保全他的。若是这东西反倒对他不利,那她便没有那样多的私欲,也不会觉得丢脸。

她可怜的孩子,已经要失去母亲了,若是能因此得到父亲多一些的怜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一回,换陈阅姝沉默了许久,她才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接着道:“还有一桩,就是国公爷的续弦了。”

“元娘。”周绍看得出她心里难受,也是不忍卒听,有心想拦住她。

陈阅姝却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没关系的国公爷,先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等我死后,你就娶我妹妹进门,这我早就知道。”

她看着他,又笑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先前的亲事出了变故,否则我娘恐怕也舍不得她远嫁。只是她既然要嫁过来了,自然也想生她自个儿的孩子。虽然是亲姨母,但鹤哥儿身子弱,只怕还是有顾不上的地方,我想求国公爷,在鹤哥儿八岁前,能否让他在王妃院里养着?”——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8章 第 58 章 看着比方氏还狐媚……

东厢房。

青娆穿着家常衣裳, 正歪在炕上看书。一旁的丹烟与孟夏俱是大气都不敢出,隔上一会儿便要小心翼翼地瞧一瞧她的脸色。

她俩伺候姑娘有一段时日了,自打国公爷送了一箱笼的书过来, 姑娘心情好时看书,心情坏时也看书, 真论起来,心情坏时看得还更认真些。

但今日……姑娘心情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先是丹烟将她扶回来,撩开外衣一瞧便知她在正屋里挨了罚,跪了许久。且白日里外院早传了话,国公爷晚上要在东厢房用饭, 谁晓得他一进院子就被夫人的人请了过去, 到这会儿都没过来。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 二人想着夫人是姑娘的靠山不会多想, 可今日姑娘挨了罚,国公爷又被半路截走了,姑娘一听就魂不守舍了小半日, 很难不怀疑正屋这是在故意给她们脸子瞧。

青娆的心情确实算不上好,但并不是为了国公爷的去留,而是想着方才夫人交代她的话。

纵然她早有了心理准备, 却还是没想到,夫人连换个人嫁进来做续弦的念头都没有。明知四姑娘是何等心肠, 还要眼睁睁地见她将来嫁过来兴风作浪。

也罢。

她也晓得,她不可能轻易破坏这些大人物的算计, 只是没想到,作为大人物的陈阅姝临死之前还要如此自苦。

大抵人与人之间,比得就是一个谁能豁得出去。四姑娘不顾家人宗族,不择手段只为达成目的, 看行事全然不像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小姐。

但陈阅姝还得顾着,若是她将一切都告诉周绍,四姑娘是嫁不进来了,陈家人的脸面和名声也就彻底完了。

青娆心头苦笑了一声。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若非想保全家人,怎会被陈大夫人母女逼上这条荆棘难行之路?当日踏上这条路时,她并不晓得,连昔日的旧主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

正屋。

见周绍久久不作声,陈阅姝眼圈一红,眼泪簌簌地下。

“爷,并非是我不孝,非要折腾老人家为我们看顾子嗣。只是这满府上下,除了你我,也只有娘对鹤哥儿最上心。换了任何人,我都不能全信。”

周绍看着她,叹了口气,到底应了。

东西两府说是分家不分产,但到底老王妃在东府里奉养着,郡王妃赵氏往日里总爱戏谑说老王妃偏疼幼子,虽是玩笑的语气,心中未尝不是真有埋怨。

将鹤哥儿送过去,赵氏心中难免会有些怨怼。但想想,素日里也就数老王妃对鹤哥儿最好,三两日便要派人抱他去东府一趟,若是鹤哥儿养在燕居堂,或许老人家也能多几分趣味。

陈阅姝说罢了心中最要紧的那桩事,她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就松了,捂着帕子又剧烈咳嗽起来。

鹤哥儿,娘对不起你。

这世上,你最亲的是娘,可娘的亲人除了你,还有爹娘兄弟,还有去世的祖母。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怎么为娘考虑,但娘还是平平安安被养到了出阁,荣华富贵从未短过。

陈阅微蛇蝎心肠,但娘不能将她的恶行昭告天下,否则,陈家人日后要被她牵累得再也无法抬头做人,你外祖父和舅舅的仕途也完了。

娘丢下你早早去了,本就是对长辈不孝,若真这么做了,日后也无颜再去瞧九泉之下的祖母了。

但你放心,鹤哥儿,娘虽然不会阻止她进门,但会为你打算好一切。

周绍见她咳嗽得连心肺都要一并咳出来似的,面上不见厌恶,倒有一丝迅速划过的心疼。他站起来迅速给她倒了水,亲手喂着她一点点喝下去,勉强压住了这一阵的咳嗽。

陈阅姝笑着展开手帕的一角,鲜红的血迹几乎要灼烧了周绍的眼睛。

“你……”

他仿佛是此刻才接受了她真要离去的事实,忽地不再说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元娘……”

陈阅姝轻轻哎了一声,到这会儿,才开始喜欢这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夫妻二人仍旧心意相通的时候。只可惜,她必须带着这个谎言到下头去,注定不能和她心意相通了。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轻笑了一声:“当年洞房花烛时,说好要白首偕老,看来,我注定要食言了。”

她看不见周绍的脸色,只能感觉到他微微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要死了,他大概也想起了从前她的好吧。

“爷,除了鹤哥儿,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鹤哥儿有娘照顾,您的身边……那个庄青娆倒还算是个可心人儿,我想着,等我走了,你便将她抬为姨娘,日后你回到这宅子里,总也有个能松快的地方。”

周绍微微一愣。

这丫头他的确还算喜欢,不为别的,每每去她那儿,总叫他觉得舒适自在,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许久似的,一些微小的习惯,她都与他类似。

原本他想着,等她有了身子,再给她提身份,倒没想到,元娘临走之前还想着为她做脸面。看来,元娘也是真欣赏这丫头。

一时间他对青娆的印象更好了几分。转念一想,总归一个没上玉牒的姨娘算不得值钱,抬了她起来,靠在正院的这些奴仆不至于短短时日就失势,等新主母进来,也能过渡得更顺畅些。

于是点点头:“她的根基还是太浅,但你既然想抬举她,那便都依你。”

陈阅姝就抿了唇笑。

她想这男人还真是会甜言蜜语,一开口就叫她心里欢喜。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虽然这个姨娘之位,是她和青娆互相算计的结果,但周绍会这般轻易地应下,也证明他不觉得青娆该一直待在通房的位置上。

她四妹妹辛苦送进来的这个美人儿,还真在短短时日里得了国公爷的喜欢,真正被他瞧进了眼睛里。

但她当日算计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个看着柔弱可欺的小丫鬟,会在背地里打着噬主的主意呢?

她觉得很有趣,可惜她没眼福能瞧见这场面了。

陈阅姝支撑起自己,费力地揽住了周绍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爷,您养多少美妾,我不在意。可将来您娶了我妹妹,不能在心里觉得她比我懂事,不能更喜欢她。若不是我身子不成了,我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您……”

听着前面的话,周绍本来心里还在好笑着:连个丫鬟出身的通房她都要抬举,偏偏要和自己的亲妹妹争风吃醋,耍小性子。

可听完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元娘,她是怕自己将来有了新妇,将她渐渐遗忘了吧。哪怕对方是她的亲妹妹,她也不愿意。

周绍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元娘,你是我的原配发妻,在我心里,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闻言,陈阅姝终于放开了他,在他眼前绽放出一个最美的笑容,而后慢慢地靠在了大迎枕上。

“爷,我有些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周绍看着她慢慢阖上的眼睛,想说不要睡,睡了就很难再醒来,可看着她恬静的笑容,竟一时间没舍得开口。

……

这一日晚上,英国公没有往后罩房里去,就守在正屋里。

天不亮的时候,正院里喧闹起来。

东府的老王妃、襄郡王、郡王妃一早就来了,西府除照春苑外的几个姨娘和孩子都轮流被喊了进去,青娆落在了最后头。

丹烟给她拿衣裳时,她选了最素净的一套,深吸了一口气,往正屋去。

黛眉跪在屏风后头,双目含泪,见她来了,也不似昨日那般横眉冷对,抽泣道:“快去吧,夫人也和你说说话。”

等她进了里间,坐着站着的却都是主子,匆忙行了礼后,才到了陈阅姝跟前。

她就命人将一个匣子递给她,那匣子珠光宝气,看着便是不凡。

众人皆以为是首饰匣子,并不怎么留意,青娆心间却微微一动。

昨日二人单独说话时,夫人更多地是在思虑,并没有怎么同她推心置腹,也没有给她什么东西。

她倒以为,这并不是什么钱财首饰。

“国公爷在外头诸事繁忙,你素来懂事,等我走了,你也要好生照顾国公爷。”

这话不知是不是和其他几个姨娘也交代过,青娆的余光瞥见众人脸色都没什么变化。

陈阅姝顿了顿,又对着老王妃道:“娘,这丫头还算是个贴心人,媳妇就想着给她开了脸,给个姨娘的身份。”

此言一出,郡王妃赵氏诧异地看了陈阅姝一眼,见她面如金纸,到底不敢开口,怕被自己一刺激撒手去了,她罪过可就大了。

可她瞧着,这丫鬟看着比方氏还狐媚,又没个出身,无根浮萍似的人。弟妹临死前当着众人抬举她,不怕她日后成为心腹大患?

老王妃闻声扫了低着头的青娆一眼,又看看面色没什么变化的儿子,便红着眼睛道:“你从来贤惠,这宅子里的事你说了算,娘没什么不放心的。”

“娘,都是媳妇不孝,如今竟然要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下辈子,媳妇再继续孝顺您。这辈子,就叫鹤哥儿代替我在您跟前尽孝吧。”

婆媳俩积怨已久,到人之将死,竟也互相说起对方的好话来。

老王妃一怔,便见乳娘从外头将鹤哥儿抱进来。他年纪还小,瞧见这阵仗,虽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却下意识地觉得害怕,拼命地想往陈阅姝身边去。

老王妃看着就心头一酸,伸手抱进怀里,由着他在自己怀里朝旁边的母亲伸手。

陈阅姝便捏住他的小手指,她的手冰凉,小孩子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放开手。

“你放心。”瞧着这一幕,老王妃叹了口气,应下了她。

幼子府里人少,但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方氏又生了儿子,在这关头,陈氏愿意让她照拂鹤哥儿,也是信任她。

她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娘,嫡亲的孙子,怎忍心让他受人磋磨。

跪在地上的青娆也明白过来。

夫人不信四姑娘,但也不信她。况且老王妃和国公爷,也不放心让嫡子被一个姨娘照顾长大,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

将鹤哥儿送进燕居堂,就合情合理多了。

老王妃再宠方氏,后者究竟只是个妾,无法和鹤哥儿这个嫡亲的孙子相提并论。

说完这些话,陈阅姝就让青娆退下去了。

她立在门廊下,不多时,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哭声,便见黛眉被人架出来,哭得人都要站不稳了。

她心里一抽,感叹黛眉的忠心,一时又想,曾经她和四姑娘也是如此。

黛眉却慢慢走过来,在她耳边哽咽道:“她害死了夫人,也害惨了你,不要让她好过。”

青娆轻轻启唇,声音飘散在风里:

“自然。”——

作者有话说:昨天又睡着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就属她算得上贴心人

国公夫人久病不治的消息在府里不是秘密, 早在半月前,高永丰就秘密地让人准备了一些裁好的白幡白布,就连姨娘们和小主子们的孝裙孝衣银首饰也都暗暗准备妥当。

如今夫人一走, 宅子里很快就支起了孝棚,管事婆子们都换上了白衣素服, 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陈大夫人临行前,在襄州别院里留下了得力的人,等国公府报丧的人一登门,便按规矩将前几日准备好的羊油蜡烛和三牲祭桌送过去,也算是替远在京城的陈家人撑了娘家人的体面。

报丧的人渐次回了府, 陆续地就有官员豪族上门来吊唁了, 言谈间无不可惜国公夫人红颜早逝, 亦有心属继室之位的, 旁敲侧击地托了人打听。周绍一个也没应,只推脱妻子刚去他没心思想续弦的事。

国公府的几位姨娘则都穿上孝裙,跪在灵堂里神色哀戚。就连还在坐月子的方氏也用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到灵堂里给陈阅姝磕了几个头,守到捱不住的时候才走。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更笃定:方氏哪里会对夫人这样尊敬, 她今日能来,定是国公爷发了令。即是如此, 先前有一阵府里穿得风风雨雨的关于方氏可能要扶正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了。

众人心思各异, 猜测着后继者会花落谁家。也有人没去想远处的事,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青娆身上。

谁也没想到,夫人临终之言,会交代要将庄氏开了脸抬为姨娘。丁姨娘攥紧了手心, 红肿着一双眼睛,目中却闪过一抹恨意。

她这么艰难才走到今日,庄氏凭什么,凭什么能这样顺遂!

国公爷先前还暗示她,若是她能生下男丁就会纳她为上玉牒的良妾,可转头夫人一说,他就又将这个伺候他还不到一月的女子抬为了姨娘,与她平起平坐。

以庄氏的年轻貌美和盛宠,她在自己之前怀上孩子的概率极大,到那时,国公爷还会向着她吗?

看着庄氏那纤弱的身段和妩媚的容貌,便叫她想起从前的故人来,尘封依旧的窒息感顿时卷土重来。

她实在是恨极了这种翻手之间就能坏了旁人前程的人。不过老话说得好,自古红颜多薄命,钱雁芙如此,夫人如此,那未必,这庄氏不是如此……

一场丧事扮得极为体面,一应规格都按照国公夫人最高的规制来,与此同时,陈阅姝离世的消息也加急传给了姻亲和亲近的旧友,在各地引起或大或小的震荡。

京城,陈府。

陈四姑娘要比府里其他人先收到消息,因在陈家别院里,留的有她一早培植的信使,倒是府里的暗棋折损了一个,逼得她不得不又千挑万选拉拔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厮。

薄薄的一张信笺,说的事情也很简单,却叫四姑娘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瑞香正在一边斟茶,见状捧了茶过来,笑嘻嘻地问:“姑娘这是有什么好事?”

自打四姑娘回了府,她就眼见着姑娘从喜悦到心焦到忧虑,想是为自己的婚事灼心。若是再没个准信,她可真要成老姑娘了。

瑞香自青娆走后,也很快被提上了一等的位置,论地位比红湘还要高一头。下头的人虽有不服气的,可无奈四姑娘倚重这个来历卑贱的丫鬟,闹了几次不见成效反倒挨了板子,也就鸣金收兵了。

四姑娘看信时早就屏退了众人,独独留下一个瑞香。瑞香也能猜到几分,这大约又是襄州府来的信。

“长姐她去世了。”四姑娘哀哀叹了口气,又转悲为喜,“不过,她捱了这许久,如今也算是解脱了。对她来说,是喜事才是。”

闻言,瑞香脸上的神情顿了顿,见四姑娘看过来,才笑着点头:“姑娘说的是。也是大姑奶奶没有福气,这样荣耀的门楣撑不住,如今去了,好歹没耽误姑娘的大事。”

虽说毒害大姑奶奶这事,瑞香从一开始不知情到后来主动参与,一直都清楚这位主子的为人,可眼下瞧着她听闻一母同胞的姐姐去世的消息还这么高兴,手臂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她向来知晓这位主子爱听什么话。她这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嫁进英国公府,她顺着她的意思说,自然就不会错。

四姑娘听了,眉眼弯弯地笑着看了瑞香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不是,她就是顶没福气的人,富贵些的门楣,她都是撑不住的。与其叫她煎熬着,倒不如早早送了她走,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瑞香不太明白,便也不接话,见她杯中茶水空了,忙又倒了一盏,低声道:“只是不晓得,这事姑娘是否要禀给老爷夫人?”

四姑娘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府里不知事的闺阁女儿,怎么会比她当官的爹和主持中馈的娘消息灵通呢,她可不是那等不守规矩的姑娘家。

想到这儿,她脸上笑意敛了敛,问:“后来庄青玉可有再去寻颜老九?”

“再没有了。常同她一道说话的严嫂子也说她没什么异常的,整日里还是好吃懒做,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瑞香笑了笑,“姑娘不必忧心,那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兴许先前去找颜老九,也是为了旁的事,赶巧了。”

四姑娘却不大信巧合之说。

但仔细想想,青娆这个姐姐的确和她的性格大相径庭,一向不思进取不好好办差,就是天大的好事扔在她面前,她还要想想是不是费了多的力气,不肯轻易挪脚呢。

这种人,要说有多姐妹情深,她也是不信的。只是颜老九那厮嘴上没个把门,差点坏了她的大事,由不得她不狠心处置了他,又暗暗对庄家人生了防备。

好在,如今一切看着并未出纰漏。

“等府上送丧仪去襄州府时,记得给青娆带些钱财过去。”她淡淡地嘱咐。

青娆成了通房的事,别院里早加急给她送了过来。如今算来,她根基尚浅,陈阅姝走得急,只怕她必然要失势上一阵子。

这时候,她送银钱过去,青娆定然会感念她这个旧主的恩德吧。

只盼着她争气些,将英国公的心拢好,别被方氏那个狐媚子趁机在府里得了势,那才真是不好办了。

*

陈阅姝去了,去前也给房里几个大丫鬟都找好了去处。

扶云一早定了亲事,前几日已经被她提前发嫁出去,时间虽匆忙了些,却得了一副厚厚的添妆,婆家人自是欢天喜地将人迎进了门。

黛兰这个犯事的丫鬟被打发去了陪嫁庄子上干粗活,算是彻底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丫鬟跌落凡尘,从此任人欺侮了。

扶柳见青娆得了宠,夫人又这样拉拔她,早知自己没了指望,脑子倒还能转过弯来,前些时日趁着陈阅姝精神还好时,求着主母给她指了一门亲事,也还落得些体面。

谷雨是国公府的家生子,爹娘早给她相看了一门相衬的婚事,后来又报到陈阅姝跟前过了明路,只是陈阅姝一走,她却说要为夫人守孝半年,竟是院子里数一数二的忠心人。

青娆身上四姑娘的亲笔信已经被陈阅姝拿去了,瞧后面的发展,似乎四姑娘仍旧要嫁进来做续弦。但青娆不认为,陈阅姝会在黄泉下看着她的幼子等死。

那信她交给陈阅姝,反倒更稳妥了。若真到了关键时刻,她留下的人大抵会帮上她一把。

而那一日,陈阅姝当着众人的面给她的匣子,也不是什么用不着的金银首饰,而是一本薄薄的名册和一方小印。

她把自己手头的一部分人守诺地交给了她,这也是青娆当时提的一个条件之一。

只是她没想到,陈阅姝会全都应下,并没有打折扣。想到这些,她看着小小的鹤哥儿,心肠也不禁软了些。

到底,她也成为了这个母亲留给她独子的一道后手。

比起四姑娘,大姑奶奶的手段更为磊落。她明明白白地诉说了她的诉求,也将能做到的一一做到,仅仅是这份交易时的胆魄,就足以彰显她超品国公夫人的气势了。

照青娆看,四姑娘同这位长姐比,手段还稚嫩。只是陈阅姝对胞妹和娘家没有防备,这才着了她们的道。

陈阅姝下葬后,忙了好几日的周绍终于拨冗在正院露了面。不同于以前,他没有再在正屋门前驻足,而是加快了脚步,一丝余光都没有落下。

他来到青娆的东厢房,人比先前憔悴了一圈,从随从捧着的匣子里拿出一份院落图,指给她看:“这个院子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你往后就住这里,好不好?”

青娆侧身去看,是一个二进的院子,方方正正,距离外书房不远,但离正院却不近,上书“昭阳馆”三个大字。

她就展开一抹笑,反握住周绍的手:“妾很喜欢,爷亲自给挑的,自然错不了。”

周绍听着心里熨帖,也露出难得的笑颜。

办了这一场丧事,他心力交瘁,有时想来寻她说说话,却怕来了正院触景伤情,便不敢轻易再来。

从前方氏倒也算得上一朵解语花,可陈氏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与他同悲,他便也不大耐烦去见她。至于丁氏,性子太闷,同她说这些也不合适。

等青娆搬出去,他心头便也自在些,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到这会儿,他便觉得,元娘临走前不忘拉拔青娆一把,要将她抬为姨娘,果真是慧眼如炬。到这关头,满宅子里还就属青娆算得上贴心人——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0章 第 60 章 开院

周绍既发了话, 青娆这头便吩咐了下去,叫丹烟孟夏两个捡点起物什,预备起搬院子的事。

回事处的人很快报来最近的吉日, 正是后日。

等东厢房里自己造的册交上去,承务处又派人一一核过来历, 无误后才盖上小印封了箱子。

承务处的人见青娆承宠时日虽短,屋里却尽是玉头金身的名贵物件,又特意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粗使婆子跟着一道帮忙搬,行动间比先前还要更恭敬谄媚。

周绍百忙之中还特意打发高永丰去昭阳馆看了一眼,见她私库里东西虽不少, 但从前的屋子太小, 大件的家什毕竟有数, 摆进昭阳馆的屋子里便显得空落落的, 于是又让高永丰开了库房选了一套雕花贴贝共计十六件的家什送过去。

高永丰是国公府的大总管,又是国公爷头一号信重的,青娆没敢赏他, 便着孟夏送他出去时给他塞了一个荷包,又让丹烟赏了帮忙抬家具的婆子们。

高永丰一摸那荷包就知道不是银子,就听孟夏笑眯眯地道:“劳烦高总管您特意跑一趟, 这是上好的云南烟丝,抽着不伤身的。”

“国公爷吩咐的差事, 哪里说得上什么特意不特意?”高永丰笑了笑,心里却是高看这庄姨娘一眼:府里的事情他都门清儿, 国公爷眼下是宠着这位不错,也送来了不少好东西,可现银是没有的。

这烟丝需得从外头买,外头如今可都炒到十两银一斤的高价了。

这样的东西, 他自然也买得起,只是不当吃不当穿的买起来多少肉疼些。庄姨娘进府时不过一个丫头身,说是身无长物都不夸张,舍得下力气打点他,倒算得上眼明心亮了。

孟夏听得他客气一句也没往心里去,高永丰在他们下人眼里就是祖宗辈的人物了,送个家具而已,压根不必他亲自跑一趟。

既然来了,便是有帮她家主子抬脸面的意思,她自然得顺杆子往上爬:“高总管,不瞒您说,我们主子忽然间抬了身份,虽然高兴,心里也是没底,往后还请您多费心,多多照看些,我们主子定然记着您的恩。”

高永丰上下打量她一眼,容貌还是一脸的孩子气,倒肯巴心巴肝地替庄姨娘打算起来。算起来她服侍庄氏的时日也没多久,这庄姨娘的驭下之术倒是也出挑得很。

这样的人物,若是有朝一日肚子争气生下哥儿来,只怕就要一飞冲天了。高永丰本就看好她,眼下更是不介意给些人情,便低声道:“宅子里的事情也简单,只要你家主子能叫国公爷看了舒心,日后的荣华富贵就少不了。”

也不多说,留下这一句便走了。孟夏年纪轻没太明白,只觉得他说了句有用的废话,但到了青娆跟前也不敢自专,一字不落地学了来,就见主子面上一派了然。

陈阅姝离世,周绍是很有几分伤心的。一方面,他不愿睹物思人,不敢踏足旧日熟悉的正院,另一方面,他却需要有人与他同悲,让他不至于满腹心事无人能言。

作为陈阅姝留下的“旧人”,青娆无疑是高永丰眼里最合适的人选。至少在新夫人进门前,她足以凭借这份缅怀的心思在一众姨娘间站稳脚跟。

高永丰服侍周绍的时日已久,对于他的判断,青娆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孟夏见自己打听来的话似乎有用处,便期待地看着主子,青娆回神后便夸了她一句,小丫鬟便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从前主仆三人在正院东厢房住着,一应服侍的人并不够,就如通房身份时,原该再给青娆配两个粗使丫鬟婆子,但正院的粗使够多,有什么事都能喊到人,青娆就没特意再添人。

如今搬到了昭阳馆,地方大了,身份也不同了,缺的人自然都要补上。

按照如今青娆妾媵的身份,她能配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六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没有超配的情形下,月例都由公中出。若是要再添人,就是从青娆自己的私库里支银子。

丹烟和孟夏两个,从前在青娆身边做的是贴身的活计,按制领的是二等的例。

如今青娆成了姨娘,她们虽算得上伺候的老人,但年纪太小,未必就能攀上一等的位置,故而搬家这两日,两人都殷勤得很,生怕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当被后来的人挤下去。

等到了这日半下午时,胡万春便领着浩浩荡荡二十人过来,说是送来给姨娘挑选的。

青娆见了他很是惊喜。

这种在主子跟前露脸的活,从前是从来轮不到胡万春头上的。

她就派孟夏出去将领来的人看着,不许胡乱走动,亲自给胡万春斟了一杯茶送过去,笑:“您怎么来啦?”

胡万春接过茶,坐在丹烟搬来的小杌子上,笑得和蔼又恭敬:“姨娘如今在国公爷面前得脸了,小的自然也受好处。关管事近来为正院的事脱不开身,便将差事交给了小的来办。”

青娆提了身份,胡万春说起话来也不由带着小心。青娆看了眼丹烟,示意胡万春都是自己人,不乐意见长辈在自己面前还奴颜婢膝,胡万春笑呵呵地点头,随了她的意思,说话又自在起来。

承务处管事关海冬的娘子正是黛眉,如今陈阅姝骤然去了,正院的头一号人物黛眉眼见着就要失势,只能守着空院子和上了册子的嫁妆库房过日子,关海冬作为丈夫,多少也要受些牵累。

从前常庚总管不待见胡万春,发下话来,正院夫人又没有特别照顾胡万春的意思,关海冬索性就视而不见,由得下头人架空这位三把手。

如今情势一转,他失了最大的靠山,自然也要往宅子里令寻依仗。

青娆根基尚浅,但短短时日就得了国公爷欢心,从半主半仆的通房成了单独开院的姨娘主子,高永丰又开了库房亲自将家具送来昭阳馆,关海冬自然都看在眼里,权衡稍许,再将胡万春抬起来给昭阳馆示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更何况,青娆是正院夫人临走前抬举起来的人,论起来本就和关家夫妇密不可分。

青娆听了,对这位关管事倒是有一层新认识。胆大心细,直觉敏锐,从前看着是他高攀了黛眉,日后倒指不定黛眉得靠着他才成。

叔侄俩闲话几句,青娆才知道胡家的好事还不止这一桩——童氏从前在大厨房是普通媳妇子,如今表亲的侄女成了正经的姨娘,管事妈妈想着再叫她做那些粗使的活计也不像样,再加上她性子泼辣却肯干,管事妈妈便报了承务处给她提了等,如今也专管着一间灶房了。

“……你婶子说有个叫杏花的,从前是正院小灶房的,口口声声说和你有几分香火情,提着好些东西上了我们家,说不肯跟着俞妈妈在一个灶屋里,怕她生事,想到你婶子那间去。”

正院没了主子,除了必须留下定期打扫和看管嫁妆库房的下人,都被重新打散分了出去。

像俞妈妈等人,有些资历又有些本事,在大厨房里也能分得一间灶。杏花虽然手艺进步不小,资历毕竟浅些,若被那些人随意分着继续跟着俞妈妈,新仇旧恨之下,俞妈妈难免要发作她。

她眼睛灵活,知晓青娆这当空恐怕没工夫应付她,被分去了就直接找上了童氏,好言好语不要钱地送,还拎着鸡鸭肉上门请童氏吃酒,童氏见她一副亲近的模样,也不好一口拒了,便叫胡万春顺便来问问青娆,这是否是个可用的人。

被提到陈阅姝身边伺候后,青娆将自己的一些手艺教给了杏花,后来也得了她不少照顾,膳食上从来没有一日是不精心的。

她念着旧情,便笑着点头:“那丫头吃了俞妈妈不少苦头也没学到东西,跟着我倒是学了些皮毛,她性子是踏实的,婶子若是手底下有位置,便不妨照顾一二。”

灶上的手艺本就不好学,杏花一早就知道俞妈妈是个吝啬的,只顾着照顾亲侄女,但还是忍了那么些年,可见是个能吃苦耐劳的。

胡万春一听就明白了,那杏花说的大概有八九分真,如此一来倒是个可用的——青娆刚开院,日后一应事务都不能再打着正院的旗号行方便,在各处安插人手,慢慢培养起来,总有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到。

说完这事,胡万春又提起今日来的正事。

“你这院子里还有十二个缺,今儿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和旁的几个院子都没什么大的沾连,你从里头挑一些合眼的,留下来就是。”

襄王府传了几代,府里的人四处结着干亲、姻亲,若说这么些人都和内宅里毫无关联,实在太假——毕竟,家生子占着大多数,青娆不可能都去用外头买来的。

但今日能送到青娆跟前的,都是出不了大错的人,关联已经是相当微弱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有两个人是特别的。”

“表叔请说。”青娆作倾听状。

“一个叫杜薇的,是副总管柴兴德的亲外孙女,另一个倒是原先正院里的,你大抵认识,名字叫白露。”

青娆一听,不免吃了一惊。

柴兴德副总管,这位可是高永丰之下的第二人,手里分管着七司,掌管礼仪接待的回事处和银钱往来的司房都归他管,货真价实的实权人物。

这杜薇既然是柴兴德的亲外孙女,怎么会被送到她这个刚开脸的姨娘这儿?

胡万春见她一脸茫然,便晓得她对自己如今的得宠还没有清晰的认知。

先夫人新丧,国公爷几天几夜都没合眼,即便是被人劝着歇了些时辰,再见到也仍旧是满面黑云,外院服侍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偏是这当口,先夫人的丧事刚料理完,国公爷就进了正院一趟,却是给青娆张罗起搬院子的事情来,还不嫌麻烦地亲自挑了东西让高永丰送过来。

内宅里的丫鬟仆妇或许还没回过味儿来,高永丰、柴兴德等人却早瞧出了不一般。

听闻那日国公爷从正院出来后,脸色就好看了不少,还特意嘱咐了高永丰好几句让他着意照看昭阳馆搬迁之事。

外院的那些人,谁不是人精。高永丰能亲力亲为地过来卖面子,柴兴德不落人后,送人过来也是寻常。

胡万春就笑道:“你这里得宠,柴总管也放在心上,晓得这是个好去处才会把外孙女送进来。且杜薇年纪比你这里原先的两个小丫鬟大好几岁,干不了几年就得放出去嫁人了,论起年纪来行事倒是会比小丫鬟妥帖些。

“再者,柴总管分管着几个要紧的地界,从前和宅子里的几位主子沾连都少……”

闻言,青娆微微颔首,看了一旁脸色有些变化的丹烟一眼,倒是犯难了一瞬。

柴兴德的亲外孙女,自然得给个一等的位置。但原先,她是打算把身边这两个丫鬟都提成一等的。

也罢,孟夏到底年纪还小,虽然如今做事有章法了许多,到底性子还不够稳当,放个过两年就能放出去的杜薇在她前头,对她这性子来说不是坏事。

倒是白露,青娆让人把她特意喊进里间问话。

这白露,原先就是正院里的二等丫鬟。若说三等及粗使等人不晓得主子们的打算,还说得过去,可白露不仅是二等丫鬟,还是陈阅姝陪房里选出来的陈家家生子,定然晓得将来陈家还要有姑娘嫁进来。

正院的那些人,如今虽然不少乖乖地被散到了各处,但心里都打着算盘:若是陈家真能再嫁个姑娘过来,贴身的几个或许没了位置,但正院里原来的那些差事能抢回来的把握却大,如今的落魄,也只是一时的。

像白露这等人,最明智的就该是等着四姑娘嫁进来,再为新主效力。

青娆便单独问她:“你何必来我这儿?我这里了不起给你一个二等的位置,正院不会永远无主,你哪怕是留在正院看库房,日后的前程也差不了。”

她从前和白露打过交道,只记得这是个性子持重的,不爱同别人多嚼舌根子,便直来直去地问了她。

白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道:“奴婢无心伺候正院的新主,奴婢的主子,只有先夫人一人。”说罢,她像是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忙结结实实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认错道:“黛眉姐姐说,姨娘这里少人手,奴婢愿意为姨娘效力。”

青娆被她头一句噎了一下,等她提起黛眉,才哭笑不得起来。

这竟是个翻版的小黛眉,对陈阅姝忠心不二,连她亲生的姐妹都不愿意伺候。

她想了想,就明白了黛眉的意思:册子陈阅姝给了她,但等闲她指挥不动册子上的人,白露便是她特意留在昭阳馆,充当两方桥梁的人。

“我明白了,行了,你下去吧。”

又过了一会儿,她将孟夏喊进来,问起晾着这些人的期间有没有不规矩的人,又问起谁的表现更好。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是个能干的,只是承务处送来的人里头,有个是柴总管的外孙女,怎么着都得给她一个一等的位置……”

孟夏是家生子,但柴总管一门都是显贵人,她是没打过交道的,更没认出来里头有这等金贵人物。等听了青娆的描述,便晓得这人也沉得住气,方才出错的人里没有她,脸上便露出失望神色。

先时丹烟跟着姨娘出去,挂了彩回来,自那日起二人间就逐渐有了先后,她也看得出,丹烟在姨娘心里更重些,姨娘又特意跟她说了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想了想,很快提振起精神,撑起笑道:“姨娘,奴婢明白您的苦心,奴婢的确也年轻了些,经不起事儿,日后奴婢会多和杜薇姐姐学习的。”

杜薇背景大不假,可她年纪也摆在那儿,姨娘行事果断,待下人却和善,总不会将她留成老姑娘才嫁出去。等她一放出去,自然就轮到她了。

青娆见她很快鼓舞士气,也露出一抹笑容,从头上取下一支雕花金簪赏了她,孟夏忙欢天喜地接了下来。

等主仆三人并着胡万春一道进院子一看,将两个不规矩随意乱看的丫鬟择了出去,又挑了模样、口齿、规矩,选出十二个来。

选了人,青娆便一并宣布了定等。丹烟、杜薇定为一等,孟夏、白露定为二等,其余的十个则没有定等,端看她们近日的表现,得用的提为三等,不得用的便还继续做粗使活计。

此言一出,有些背景的丫鬟顿时面露苦色,却不敢再说什么话。这主子面上瞧着和软,实则并不好说话。

方才被择出去的两个,有一个还是司房得脸管事的亲女儿呢,照样没落得什么脸面。

除了柴总管和先夫人的人,其他人竟然都在她这儿没有面子可论,由此可见她底气有多足。玉喜轩的那一位,可全然不是这样的做派。

丫鬟们心里算着,面上再不敢露出半点不恭敬不规矩的神情,安安分分地听着几个大丫鬟的吩咐,忙碌而上进地各司其职起来。

杜薇得了一等的身份,心里高兴,却也知道自己是占了旁人的位置,等孟夏落了空,便悄悄给她塞了个红宝的戒指。

孟夏一看就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杜薇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推拒着不肯要。

杜薇却笑吟吟地一定要塞给她,嘴上告罪道:“好妹妹,晓得你受了委屈,权当是我给你赔礼了。只是我外祖父身份摆在那儿,我进了院子不好给他丢脸,这才应了姨娘的话,否则论情分论规矩,我还不如妹妹呢,怎么有脸忝居妹妹之上……”

杜薇年纪比她大,却没有架子,一番话说得圆滑又谦逊,再看被她戴上的红宝石戒指,心里喜欢得不成,残存的那点气也消了。

孟夏便也扬起一个笑脸:“姐姐这话折煞我了。您本就比我懂得多,又是高门户里出来的,日后姨娘指望着您的事还多着,这个一等您怎么当不得?”

杜薇见她识趣,方才在主子面前也没拉脸,顿时也高看她一眼。二人趁着收拾床褥的功夫闲话着,很快就亲亲热热地道起姐妹来,杜薇也从孟夏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庄姨娘先前的事。

她和丹烟平起平坐,日后指不定还要论出个高下来,所以她没找丹烟打听。

方才看庄姨娘行事,全然不像个丫鬟出身的,身上半点畏首畏尾的气度都没有。她心里就提着些小心,总是要从旧人口中多探听些,才肯放下心来。

她外祖父柴兴德是主子面前一等一的得意人,地位仅次于高永丰,他看重的人,日后的前程差不了。杜薇被送进来之前,也早被外祖父耳提面命了一番,叫她不许在院子里耍威风,服侍庄姨娘,要再恭敬不过。

“原就是丫鬟出身的,在正院里当差也没少受苦头,千般算计才熬到今日。你借着我的光能体体面面地进院子,但若是在丫鬟们面前拿大,没准就惹了主子的眼。即便是要拿大,你靠的也不能是我,而是你家主子的青眼。否则,你闯下祸来,我也未必能救你。”

想到那些话,杜薇对待眼前的小丫鬟就更和善了些。

院子里的人与事,都被青娆看在眼里。无论是当主子还是当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规则。

她摆好了上头几位丫鬟的位置,谁更出挑,谁是明珠蒙尘,便得她们自己八仙过海,走到她跟前来。若是没那个本事叫她瞧见,那就是不当用。

宅子里的下人是使不完的。从前,她也是其间的一员,如今,她则将这些下人收拢成自己手里得力的刀,一点一点,为她作为姨娘庄氏的生存,添加筹码。

但这些,也都是其次的。

她的荣辱,在陈阅姝这个靠山轰然倒下后,终究还是系在了这间府邸里最有权势的人身上。

瞧瞧逐渐阴暗下来的天色,她喊了杜薇到身边,要她去大厨房找童妈妈要一味党参乌鸡汤:“拿到后送到外书房去,看国公爷在不在。”

杜薇本端着个笑脸,一听这话,立时吓得腿都软了。

外书房那地界,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

她没想到,庄姨娘竟然比她想象中胆子还要大!——

作者有话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