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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术 梨鼓笙笙 33743 字 1天前

第91章 第 91 章 “一年未见,我可实在是……

这一日青娆见过家人回到王府时, 天边已经有了暮色。

外院的人说王爷今日要晚归,丹烟便张罗着让小灶房摆了饭。

等周绍过来时,廊下数盏明亮的八角琉璃灯映在水中, 照得四周的亭台楼阁如含霞流丹,宛若仙境。

这琉璃灯是他从前特意送过来的, 可她嫌贵重显眼,一直不肯拿出来用,今日倒挂了出来,映得整座院落都亮如白昼。

他不禁顿足片刻,欣赏了一会儿, 等守门的仆妇瞧见了他, 摇手示意不必通报。

屋子里, 青娆将窗棂支开了一角, 撑着脸望着水榭的方向出神,故而没能发现周绍何时进了屋子。

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大概是没想到他今夜还会过来, 身上已经换上了滚雪细纱的玉白寝衣,青丝也拆了一半,半挽的模样在屋内朦胧凄迷的烛火下显得柔顺乖巧, 手中还攥着一柄别致的牛角梳。

“在想什么?”

青娆心里,却思忖着从兴隆轩离去前, 郑安同她提起的另一桩事。

“方才兴隆轩的掌柜来报,道方才有个妇人一直坐在楼下盯着咱们一家人。伙计见她只点了茶水没点菜, 觉得奇怪,便留了心,问了旁边书铺的人,才知道是位秀才娘子, 夫家姓齐。”

郑安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齐和书前些时日中了秀才。”

这么说,在茶楼里窥伺他们的,多半就是碧荷了。

明明才只过去了一年,如今再想起碧荷这个名字,倒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自认已经和齐和书了断清楚,倒不作他想,但碧荷这么上心,恐怕与她的想法不大一致。

她被送进襄州府的事,在府里属于秘密,碧荷从大夫人心腹的位置掉下来,成了外人的媳妇,对她的事应该也不大了解。再见到她,恐怕会很诧异吧。

不过,兴隆轩是王爷给她选的地方,茶楼的掌柜却禀报给了郑安,那此地多半不仅是普通的茶楼,而是郑安手下掌管的势力之一。

看来,郑安很得王爷重用。

念头正转着,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背后出声,青娆不由吓了一跳,抻直腰身往后瞧去,见是周绍,整个人才松懈下来,捂着心口道:“王爷,您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

周绍近来爱逗她,见她软语娇嗔,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只觉得在外奔波算计的疲惫都卸去了。

他笑着捏捏她的脸,也不让她下榻服侍更衣,自己进了里间洗漱一番,换了家常衣裳过来,拥着她说话。

“看来今儿出门一趟,很高兴?”他目光扫了一眼外头挂起来的琉璃灯。

在这当空,青娆早收拾好了心情,将关于齐和书的那部分消息抛之脑后。她冲他展颜一笑,玉白的手指拉着他的衣袖道谢:“多谢王爷恩典,妾见了爹娘姐姐,很是欢喜。”

周绍破例给她开了这个口子,无非就是想讨她欢心,此刻见她一双如水的眼眸亮晶晶的,心里也是高兴。

两人厮磨着说了会儿话,周绍忽然瞧见一侧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笺,便拿起来看了看。

他自诩懂些医理,一看便瞧出这是一个保胎的方子,而且还是府里黎仲阳的笔迹。

他眼睛一亮,攥住青娆的手腕,试探的目光扫了过去,眸子里布满了期待。

青娆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连忙道:“爷,我前些时候才来的小日子……”

周绍冷静下来,也想起了这一茬,但表情还是没忍住露出一丝失望。

青娆服侍他的时间也不算短了,身上的宠爱也最多,偏偏一直没有消息,让他等得心焦。

青娆倒没想到让他生出这样的误会,只好作沮丧模样,叹道:“都是妾不好,让王爷失望了……想是妾没有这样的福分给王爷孕育子嗣……王爷不如多去各位姐姐那儿坐坐,免得日后老王妃问起来,倒是妾的不是……”

听了前头几句,周绍还想斥责她说胡话,听完却笑了起来,饶有趣味地捏着她的下巴:“你这话是真心的?若是真心的,那本王即刻就走,去照春苑里坐坐去。”

方氏在他眼里没有犯什么大错,又有昔年的情分在,哪怕眼下在他心里比青娆的分量少一些,但他偶尔也是会去看看她的。他还记得上一回他去了照春苑,这人给他甩了好几日的脸色瞧,他送了好些东西才哄回来。

其实青娆倒并不在意他去旁人那里——她是后进府的,早知道他有妻有妾,哪怕得了宠,从来也没想着能一直独宠。

只是,方氏在她眼皮子底下扮可怜装无辜,她若是毫无动作任由她去抢,倒显得她是个泥人儿性子,会让底下的人没了斗志。

再者,这位爷好似很爱看她做小女子模样,争风吃醋的劲儿,那她自然也不介意让他看着舒心。

于是听得他这一句逗弄她的话,嘴角就拉平了:“王爷尽管去就是了,妾从来是贤良淑德,绝不嫉妒。”

周绍戳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眯着眼睛笑着靠近:“当真?”

青娆就别过了头:“爷尽管去,妾没能耐留住您,是妾的不是。等您一走,妾就绞了头发,明儿一早换了水田衣到庵堂里做姑子去。”

被她这娇模样一闹,周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捏着她的下巴迫得美人明眸回转,只见她眼里恰似一潭满溢的春水,对视上的瞬间魂魄都被吸了过去,忍不住将人拥在怀里,薄唇触过她鬓角的发丝一路蜻蜓点水般亲过去。

“我可舍不得你去做姑子,即便你真绞了头发,我也得追到庵堂里与你继续做夫妻。”

青娆听得这荤话,耳尖顿时红得能滴血,横了他一眼。

周绍却搂紧了她,语气正经地道:“你不必太忧心,我只是很期待能与你有个孩子罢了。若是一时没有,想是缘分未到,哪里能算是你的错处?”

他甚至在想,或许这孩子是个怠懒性子,指望着他爹位高权重后才肯来这世上享福,若是这么想来,倒是比他两个哥哥要聪明得多。

青娆听得他这话,将脸埋在他胸前,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自觉有些对不住他,明明晓得他期待与她的孩子,但为了她的谋算,终究不能让他如愿。但她想,她也是为了这个孩子好。

若是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生下他,难保他不会落得晖哥儿那样的下场,这绝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想要给他最好的,那失望的人,也只能是郡王爷了。

周绍却误以为她还在因孩子的事低落,忙转移了话题:“这保胎的方子,是给谁用的?”

青娆便也坐直了身子,撑出一抹笑来:“是我娘家姐姐有了身孕,今日去见她,才让大夫诊了出来。她性子大大咧咧,我放心不下,便让黎典药根据她的脉案开了保胎的方子,也能安心些。”

闻言,周绍也露出些笑意:“那这倒是喜事一桩了。”

郑安很是能干,只是性子有些独,平日里除了记挂姨姐庄青玉,旁的什么人都不大在乎。若是有了子嗣,用起来也能更顺手些。

“还想想王爷求个恩典,有些药材外头难买,王府的库房倒是还有,我可否出些银两买下来送去庄家……”

话没说完,周绍便伸出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好笑道:“你整日里都寻思些什么?自家亲戚,缺什么短什么你尽管开了库房送过去就是。府里的典药署什么药材都有,你让下人找齐了配好直接送过去,免得姨姐他们再多费心思。”

青娆自然是欣喜谢过。

有了周绍这句话,她往庄家送东西也就不需要再遮掩许多了。府里府外都是多事之秋,她只盼着姐姐青玉能安稳地坐好这一胎,别被她拖累了。

*

一大早,小满便拿着四姑娘给的手牌出了陈府,往成郡王府去。

她不过是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平日里也不怎么得主子青眼,家里又有兄弟姐妹,每月的月例银子都交到了她娘手里,出门自然没有赁轿子的钱。

是以腿着到郡王府门前时,这样的天,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连里边的衫子都浸透。

王府的大门是不会轻易开的,她寻了一边的侧门,叩了上头的古绿兽面门钹,有高大威武的门人将侧门开了一角,目光锋利地上下打量她,态度随意地问:“你是哪家的人?可有拜帖?”

王爷回京安家以来,郡王府一直炙手可热,送礼的送帖子的都堆成了小山,即便是有帖子,也未必就能进这道门。

小满心下惴惴,在那轻慢又犀利的态度下几乎想落荒而逃,到底记得自己的来意,只好试探着开口道:“我是陈侍郎府上的下人,但不是来送帖子的,我有一个表姐,叫白露,在你们府上当差,我是来探亲的。”

这门人也是京城王府的新人,身形彪悍,因有一把子好力气,才得了这个有些油水的差事。

他来的时日短,府里几位主子安家的时候就更短,许多人他都还不认得。但说起白露,他却知道是昭阳馆院子里伺候的姐姐,也帮着庄夫人管着一些家事。

“你且在门上坐着等一等,我去里头禀报一声。”问了小满的名姓,门人态度和软了些,还将门开了个缝让她进来,又嘱咐同伴照顾好她,实则是要在查明身份前,看着她不许乱走动。

好歹不用站在大街上任人打量,小满微微松了口气,道谢后坐了下来。

……

门上的消息传进来时,白露正在屋内燃香,闻言眉头蹙了蹙,进了里间同青娆禀报。

“奴婢大伯一家如今还在陈府里当差,回了京两家长辈走动起来,才知道表姐小满进了四姑娘的九如院做事。”

她对陈阅姝忠心耿耿,也知道这对亲姐妹从前在闺中就是不大和睦的,她的表姐到了陈阅微身边服侍,她也是心情复杂。

青娆微微挑了挑眉。

她才知晓碧荷悄悄跟着她的消息不久,陈府那边就送了小满找上门来,难道说,碧荷进府提起了她的事?

想起爹娘和姐姐在陈府的遭遇,她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猛烈燃烧,叫她满腔愤怒难抑。

铜制鳌山炉里青烟袅袅,白露便见庄夫人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丹烟,你去把几位嬷嬷和管事们请过来。”

她怔了怔,旋即躬身应是。

先王妃的恩情她报不完,但庄夫人待她也是极好的,她有命令,她或许不解,但依旧会照做。

……

小满在门房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远远瞧见了自己的表妹白露。

先前趾高气昂的门人见着了白露立时换了一张面孔,恭敬小心得不成样子,明明年岁比她大,倒是姐姐长姐姐短,恨不得巴着她的腿一道往内院去。

白露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她身上穿着王府里制式的衣衫,头上戴着一支紫玉簪子,一瞧便是贵重的东西。

小满一直觉得这个表妹生得不如她,可此刻再相见,不知怎么,倒觉得被她压了一头。

“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白露敛眉问她。

小满想起四姑娘的叮嘱,挺直了腰背,笑道:“自家姐妹,多年不见,我心里想你得很,难得今儿不当差,便来见见你。”

她看了一眼蹙着眉的白露,补充道:“我如今在四姑娘院里当差,四姑娘昨儿想起了青娆姐姐,也是挂念得很,听说我有意来探亲,便也嘱咐我瞧瞧青娆姐姐怎么样。”

白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庄夫人是宫里册封的郡王府夫人,你岂能直呼她的名讳?”

且不说庄夫人从前在九如院当差的时候,小满还没有进院,即便真有什么共事的情分,身份不同了,自然不能用从前的规矩。

小满被她呵斥得心头一突,见那门人似乎也面色不善地看过来,连忙解释道:“是我一时忘了规矩,你别同我计较。我的意思是……既然来看你,少不得也要进去和庄夫人磕个头。”

白露却是熟知自己这位表姐的性子的。

在家里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得罪,每每见了她倒自以为能胜过她,摆足了表姐的款儿,实则是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的。

瞧她这模样,早就被郡王府的门第给吓破了胆,再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上门来摆九如院的架子压制她,甚至压制庄夫人。

这么说……今日这一趟,她多半是奉命而来。

白露心中有了数,也不欲让门人在一边看着,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领着你进去给夫人磕个头。”

心中却称奇,当日夫人多次同她说起,庄夫人在陈府时十分得四姑娘喜欢,她还以为,四姑娘嫁进来后,两人会互相扶持依仗,将王府的内宅牢牢把持住。

可小满这回过来,却将她先前觉得怪异的点一并串了起来。

不仅四姑娘似乎没那么喜欢庄夫人,就连庄夫人……好似也并不买四姑娘的帐。

她生了疑窦,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照吩咐将小满带进了昭阳馆,陪她说了几句话,便托辞有差事在身,叫她坐在茶房里等一等。

小满却顾不得同她说甚么,早看花了眼。

王府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这昭阳馆更是建在湖心,所花费的银两与心思都跃然纸上,显见这位庄夫人当真是极得成郡王宠爱。

抄手游廊下还挂着十数盏八角琉璃灯,这样别致的东西,她只在大夫人那里瞧过,且还只有一对。放在昭阳馆里,竟就这样随意地挂在了廊下,由着风吹雨淋。

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被人晾在了茶房里,白露早就不知踪影了。

她站起身来,掀开茶房的帘子往外瞧,却见院门处一直有丫鬟婆子鱼贯着进来,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她好奇地出了门,悄悄跟了上去,一时间也没人发现她不守规矩乱走动。

等到了里头的二进院,便见廊下摆了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有穿着绸缎衣裳的丫鬟扶着一位年轻的美人出来,在那椅子上坐下。

那美人不过二八年华,身上穿着光华灿烂的苏绣缎子,如云的青丝上戴着一套十三件的金镶红宝首饰,就连脚上的绣花鞋上也镶嵌着一对南珠,实在是富贵难言。

小满几乎是看直了眼睛,怎么也不敢信,短短时日从前为奴为婢的人便成了这样一副神仙妃子的模样。

可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

她躲在月洞门后头,只见那个面嫩的小丫鬟肃着一张脸,开口教训了两个管事妈妈打扮的仆妇。那仆妇瞧着年岁已经有些资历了,听见这话却不敢辩驳,立时上前低了头认错,满院子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丫鬟婆子们俱都噤了声,像是极为害怕那美人似的,甚么都能应下。

小满不由想起陈府里的光景。

四姑娘虽也在陈府掌着家,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快要出阁的姑娘,虽也因她的身份敬重她,但遇上事却是政令难通,十件事里有八九件都是推脱敷衍了事,打量着四姑娘将来还要依靠娘家人,不敢对这些经年的仆妇怎么样。

这样一比,成郡王府的一个妾室倒更像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了。

小满心里很不是滋味,暗暗记下了今日的事。

等庄夫人拨冗见她时,已经快到午饭的时辰了。

小满心存着九如院的傲气,自认为高了昭阳馆一筹,可方才的情形到底给她敲了警钟,她晓得这位得宠的庄夫人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是在王府里犯了忌讳,四姑娘说不定也难保她。

便只好做出恭顺模样,照着方才自己的借口扎扎实实地给那位庄夫人磕了头请安。

庄夫人却是安然受了,等她磕完了,才笑着让白露扶她起来,嘴里嗔怪道:“你如今在四姑娘跟前当差,论起来,再是亲近不过,又何必守这些规矩?”

小满嘴上道不敢,挤出一抹笑:“四姑娘也十分想念夫人您,只是老王妃这等长辈不在府上,她也不好上门来探望,便特意让奴婢来瞧瞧您是否安好。”

庄夫人便也叹息一声:“是啊,姑娘虽得了圣旨册封,不日就要嫁进来,可到底还没礼成,我有心去拜见她,却怕坏了规矩惹来外人耻笑。待你回去了,定要替我给姑娘传个话,等她进了府,我再去给姑娘敬茶磕头。”

话说得谦逊,可脸上却没什么恭敬的神色,仿佛只是些场面话而已。

小满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青娆垂眸笑了笑,眸光里跃动着丝丝怨恨。

她就是要刺激陈阅微,让她瞧瞧,她如今有多么风光得意。上一回,一道请封的折子就让她方寸大乱,知晓了她在王府里过得多么如鱼得水,她还能坐得住吗?

……

“庄夫人在王府里很是风光,大大小小的管事妈妈都唯命是从,不敢忤逆。她那院落是松园里最好的一处,亭台楼阁都是新修葺的,四周还临水,是一座再好不过的湖心小院……”

小满低着头,望了一眼桌上的长匣子:“奴婢将姑娘的话传给她,她也并未提及要拜会姑娘,只拿了两匹缎子,说是王爷新赏给她的,让奴婢带回来送给姑娘裁新衣。”

陈阅微打开那匣子,只见里头装的是价值不菲的苏绣缎子。

东西是好东西,可庄青娆那话,无疑是在用她身上的宠爱挑衅她了。也不止是这两匹缎子,小满作为她的人登了成郡王府的门,她却处处摆架子,俨然一副自己在郡王府说了算的模样……

看来,庄家人的黜落,让这位昔日忠心耿耿的婢女心怀怨愤了。

她会怎么想她?是认为她无能,没有护住她的家人,还是……觉得她是始作俑者?

陈阅微温婉雅致的眉眼一瞬间笑了起来,叹道:“她果然没有丢我的脸,没让方氏在府里称大王。这样的忠心和心意,实在是难得……”

她站起身来,喃喃道:“世上的规矩实在是太繁杂了些,我得将庄家人一并带出府,否则他们日后想见上一面就难了。”

她爹娘有心把庄家人留下,作为日后拿捏庄青娆的把柄,怕的就是她有朝一日怀上孩子,成为比方氏更棘手的麻烦。

可她陈阅微,却是一向更信任自己的。

而且,青娆的不恭敬都浮在了面上,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好似一朝飞上枝头,就再也没有人能辖制她了似的……

她该叫青娆看看,即便她脱了身份,成了甚么郡王府夫人,她的爹娘姐姐,还是得在她跟前伏小做低,端茶倒水,这样,才能让她从梦里醒来呀。

她是她的婢女,合该一辈子依附于她,怎么能生出反叛之心呢?

*

一眨眼,便到了三月三。

三月三是女儿节,寻常百姓喜欢约见心悦之人赏灯作乐,高门大户亦会以此为名目,借机与通家之好、同僚的女眷之间互相走动,各取利益。

前一日晚间,周绍忽然同她提起,道京兆尹夫人送来了帖子,请她明日过府听戏赏花。

青娆有些诧异,这还是她进了京城后第一次有女眷下帖子邀约她。

在襄州府时,襄王两府是土皇帝,在官员的调动和升迁上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故而当地的官员女眷从不在意她是妻是妾,一律当成主子来敬着。

但高门林立,错综复杂的京城不同。从前在陈府时,陈家的那些姨娘便从来没有出门赴宴过,只因嫡庶有别,但凡讲些名头的人家都不会邀约妾室上门。

打入京以来,除了几个宗室里的侧妃、夫人之流给她下过帖子,京城六部和当地的官员从来只是送东西来,更遑论是三月三这样的大日子了。

青娆不免有些局促和紧张,问:“爷,我要去吗?”

周绍就摸摸她的头发:“既然给你下了帖子,你便去玩玩就是。不必怕她,你是正三品夫人,论起品阶,倒比她身上的诰命还要高半级。”

被他这么一说,青娆倒觉得心中轻松了些。

平日里并不觉得郡王夫人是多么体面的身份,在府里也不过就是比孟氏、丁氏高上一头,可放到外面去比,才知道这已经是顶高的诰命了,也就比宰辅的正室夫人低一些。

她心里有了底气,就安静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听他给自己交代里头的利害关系。

一向只有豪门大族的子弟才能坐上京兆尹这个位置,只因京城遍地都是宗室和权贵,没有背景,很难应付这地界层出不穷的纨绔和麻烦事。

刘傅便是原州刘氏出身,家中有两个长辈都任过京兆尹一职,是典型的老牌豪族。

如今,朝野投靠各个宗室的人都不少,刘傅本人的倾向虽然不明显,但原州刘氏却早早搭上了裕亲王一脉,为他摇旗呐喊做了不少事。

“前几日,我查了裕亲王手底下一个六品京官钻了朝廷的空子,垦荒免赋后,迟迟不归还户部的事情。这个人官小,可做出的事情并不是个例,或许,他们就是为了这桩事想走你的门道。”

在此前,刘傅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往来,刘傅的夫人杨氏就更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了。

陛下给他的这个官职,小虽小,手里的权力却足以让很多人坐立不安。河间王那里还好,拥簇他的都是一些文士学子和商贾之辈,可老裕亲王仗着太后宠爱横行霸道惯了,身边跟着的都是老牌的勋爵和权贵,兼并良田的事情没少做。

故而周绍虽只说是个猜测,但心里已经有八成的把握了。

“你只管去就是,刘傅要么是自己心虚,要么是想当中间人替人求情,总之只有他们求着你的份,你不必怕他们。”

青娆见他将事情掰碎了讲给她听,自然也明白了过来。

朝廷有明律,开垦抛荒的土地后,三年内可以不交赋税,十年后必须将土地在官府登记为官田,归还朝廷。

一个六品的京官都能钻朝廷的空子,走了门道把垦荒得来的地作为祖产纳为私有,那些地方大员、豪门世族,这种事情恐怕更不会少。

京兆尹刘傅青娆从前见过一回,当日黄承望在金水河溺毙的消息,便是他上门告知的。

据传,他夫人杨氏名下有大量的田产铺子,沈氏曾夸赞她很会打理家中庶务,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可照周绍这么一说,那些田产,说不定是刘傅假借他夫人的名头侵占来的良田。

青娆心中有了数,等第二日上门去做客时,亦是穿戴得十分华丽大气,就差把册封的礼服穿在身上了。

杨氏一早就派了人在门上等着,听到信后立刻就扔下其他的女眷亲自去了二门上迎。

她心慌得厉害,刘家是世家大族,这种贪墨兼并土地的事做了不知道多少。刘傅在京兆尹任上这些年,也变着法的将京郊的许多土地记在了她的名下,美名其曰是她自己打理庶务挣来的。

田沽这个小小的六品官一倒不要紧,裕亲王一脉上下可都觉得是成郡王在敲山震虎,田沽只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真要让裕亲王肉痛,必得要砍掉他的臂膀才能成事。

听说,前些时日成郡王被册封后,裕亲王做了不少小动作想在陛下跟前上他的眼药,只是可惜到最后前者仍旧圣宠优渥,反倒是裕亲王吃了些暗亏。

她心里也不免怨恨族中伯叔早早投效了裕亲王,如今害得他们被牵连进去,进退两难。真出了事,裕亲王也不见得会救他们,他们还得承受成郡王的怒火……

不过,想起她舍下面子下了帖子求来的贵客,她心里倒是略有安慰。

虽说那人只是成郡王的妾室,可听闻一直帮着成郡王打理家事。且她的帖子送到了郡王府,郡王爷怎么都能知道,那庄氏敢上门来,必得是郡王爷点了头的……

说不定,郡王爷也晓得他们不是真心为裕亲王做事,并没有打算对他们赶尽杀绝。

这般想着,等见着那位传闻中的庄夫人时,杨氏就露出了十分亲切的笑容:“早盼着能见庄夫人一面,可惜您贵人事忙,不轻易出门,今儿能请得您上门来,这可真是蓬荜生辉……”

青娆见她穿一身遍地金的妆花褙子,脚上穿着金丝绣鞋,暗道这京兆尹府还真是底蕴颇厚。

殊不知,杨氏也在悄悄打量着她。看得她头上那熠熠生光的十三件的红宝石头面,她就先暗暗吸了气,道地方藩王果真也是财大气粗,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敢戴出来。

她心里酸涩,可又知道比不得:再怎么说,成郡王都是龙子凤孙,和陛下沾着血亲,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能继承大统,便是谋些利,在陛下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刘家却不同。京兆尹的位置上,本来就该是个忠心侍上的人,他们被族中裹挟着倾向裕亲王一派,只怕不需要成郡王怎么上眼药,就足够让陛下厌恶了。

想要保全一家子的荣华富贵,要慎之又慎才行。

两人寒暄了几句,杨氏便亲亲热热地揽了她的胳膊,带着她上了一顶轿子,往宅子里的花园去。

三月三是大日子,戏台子早早搭好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都被她请了来,除了请了她,杨氏还请了不少通家之好家的夫人过来一道赏玩。

那些夫人听得杨氏尊敬地介绍了她,有人面上闪过一抹不屑:以京城的规矩,哪怕是和宗室的妾室走动,说起来到底也是不大体面……

可更有聪明的人,知晓杨氏一向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能让她低下头对着成郡王府一位妾室恭维,要么是成郡王当真是炙手可热得不得了,要么就是刘家有事相求了。

想起成郡王近日做的差事,不少人脸色也微微有了变化——京中的豪门巨富,哪个人能担保自己当真一点土地上的私利都没谋呢?

想通了这一点的人,也纷纷后知后觉地对那庄夫人露出了笑脸。

一群人正说笑着,忽然听丫鬟上前来禀报道:“夫人,陈侍郎家的四姑娘过来了。”

杨氏表情一顿,不由看了庄氏一眼,见对方仍旧面带笑意,便也笑眯眯道:“这可是贵客,快请进来。”

青娆拨弄着自己手上的金镯,眸色平静。进了三月,离陈阅微出嫁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在这关头,她竟然肯来赴京兆尹家的宴,是两家关系当真这么好?还是因为,听说了她要来?

在场的人不乏消息灵通的,陈阅微还没来,便已经捋清了她们之间的关系。

“陈侍郎家的四姑娘,似乎就是圣旨册封的成郡王妃吧?哎呀这可真是……”有情绪莫名的目光在青娆身上扫来扫去,她权当没有注意,等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才站起了身。

四姑娘仍旧笑得明媚又温婉,同在场的几位高官夫人见了礼后,便直奔着青娆而来:“一年未见,我可实在是想你。”——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92章 第 92 章 她想要活下来,就不能让……

时隔一年, 陈阅微在刘家的宴席上再次见到昔日为她鞍前马后的贴身丫鬟时,目光不由被她通身鲜艳的珠翠刺了眼。

这般的情形,让她恍惚想起前世的种种, 令她心头不快。

但青娆的表情似乎只是惊讶了短短一瞬,紧接着便笑盈盈地扶住了她的手, 屈膝意欲行礼。

陈阅微怔了怔,忙撑住了她,不肯叫她下拜。

虽她有圣旨册封,到底还没礼成,当着外人的面拿王府正室的架子, 不免被人耻笑。

嘴上却道:“你我之间, 何必讲这些虚礼。”只作宽贤大度做派。

杨氏见她们一副妻妾和睦的模样, 眸光微微一闪, 等再落座时,主位留给了陈阅微,其左手座迎了青娆, 自己则屈居青娆的左侧。

陈阅微本要拉她在自己右手座坐下,可杨氏怎么也不肯应,只道另一位夫人位尊, 该是她的位置。

可历来东道主没有坐到边角的规矩,陈阅微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扫了怡然自得似乎毫无察觉的青娆一眼,到底咽下了这点不快。

杨氏却明白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陈家姑娘是正经的王妃不假, 可如今还没嫁进王府,连成郡王的面都见不着,即便嫁进去了,新妇说话也未必有分量, 哪里抵得上这位宠妾,日日都吹得枕头风,还是奉了成郡王的命出来赴宴的。

于是,台上在唱戏,台面下,杨氏便不停地曲折逢迎着青娆,哄得她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正位上的陈阅微听了台上台下一折戏,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要去更衣。

在旁人家做客,更衣自然就是委婉的如厕说法。

杨氏不敢怠慢,连忙让自己的心腹丫鬟陪着人一道去园子里,哪知陈阅微却笑眯眯看着青娆道:“不必这么麻烦,让青……庄夫人陪着我就是,正好还想同她说说话呢。”

此言一出,诸人不由都静了一下,有戏谑的目光就扫过了那位庄夫人。

瞧陈四姑娘这口气,嘴上称的是夫人,实则是拿她当丫鬟使唤。也不知这宠妾会不会恃宠生娇,当着外人的面使性子。

青娆站了起来,笑着上前扶住了陈阅微的手,回眸对着杨氏道:“我们去去就来,夫人们尽管玩乐就是。”

杨氏只好应下。

等两人走远了,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示意她远远跟着,别叫人出了岔子。

陈姑娘那做派,当真叫人不放心,若是那庄夫人在园子里出了什么事,陈姑娘多半没什么事,可作为东道主的刘家就要倒霉了。他们正有求于成郡王,可不能上赶着给人递刀子。

心底里对那不请自来的陈姑娘不免也多了些埋怨:真要整治宠妾,待嫁进去了,拢住了男人的心和掌家的权柄,关起门来想怎么磋磨不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偏她这样小性儿,非要闹到人前来,让她们受这池鱼之殃。

杨家的园林修得很精致,但步入园子的二人却都没什么心思欣赏美景。

陈四姑娘一开口,就让青娆惊了一下。

她叹道:“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若不是去岁出了那么多事端,也不至于耽误了你一辈子……”

青娆听得心惊,往背后扫了一眼,果然见刘家的丫鬟正不远不近跟在后头,想是怕她们在园子里出了什么事,主人家反应不过来。

她心中愠怒,隔墙有耳的道理陈阅微作为大家闺秀不会不明白,这样的时节,她居然有心在刘家提起她与齐和书的过往,安的是什么心?

原本要同她逢场作戏的心思也熄灭了,她抬眸望向旧主,笑叹道:“姑娘何尝不是被耽误了?只是斯人已逝,姑娘不要太过伤怀才是。”

她是在提醒陈阅微,不要以为齐和书就是她天大的把柄。真论起来,她和齐和书并未订过亲,鲜少为外人知,反倒是四姑娘和那位黄进士早就订了亲,当日黄承望的死讯,还是京兆尹刘大人亲自上门去报的。

说她的过往,刘家人也许听不出什么,可四姑娘自己的过去,却并不是什么秘密。

黄承望虽“死了”,可若是传出去四姑娘仍对这个曾经的未婚夫缅怀不已,不免也会让王爷疑心二人从前有私底下的往来吧?

闻言,陈阅微曈眸微缩,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在人后,这个素来对她恭敬又不失亲近的丫鬟才露出了她的倨傲与不敬:果真,那日她悄悄与庄家的人会面,已然是开始疑心与不满她了。

陈阅微曈眸微睐。

片刻后,四姑娘叹了口气,一脸真挚又怜惜地望着她:“青娆,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青娆眉心微动,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四姑娘还肯在她这等微末人物面前做戏,她还以为,打她对庄家人出手时,便已经没准备同她再有坐下来说话的机会了。

少女颊边小小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仿若生着这样面孔的人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凿实可信的,说话时表情柔和又俏皮:“你服侍我这么些年,还不明白我对你的情分吗?

“你爹娘和姐姐的确已经没有在府里当差了,可这事情是有内情的。”她握紧了她的手,眼眸微红。

“你也知道我母亲的性子,她从来都护短,听闻王爷为你请封,自觉我被扫了颜面,行事不免就会迁怒于你家人。我也不敢火上浇油,早做好了打算,出嫁时会把你爹娘姐姐都作为陪房带去王府,如今这情景,他们在家歇息些时日也是好的,等日后同在一处,你们大有团聚的时候。”

说来说去,竟然都是大夫人沈氏一人的错处,可她也是慈母心肠,不过是“护短”罢了。

青娆心中冷笑,不免在想:若是沈氏知晓,嫡长女是被这个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幼女害死的,不知还会不会这般护短?

她倒也佩服四姑娘,需要人背错的时候,第一个就想起了疼她爱她的母亲。可见家族骨肉在她眼里,都不值当什么。

这样陌生的认知让她心惊,她心思微转,便打定了主意。

陈阅微便见对面的女子也湿了眼眶,咬得唇儿抽泣道:“大夫人不了解奴婢的性子,姑娘难道也不明白?打奴婢进了国公府,一直谨小慎微不敢犯错,又奉大夫人的意思,卯足了劲不能让方氏插手鹤哥儿的教养,殚精竭虑到今日,自问从来没有对不住陈府的时候……

“王爷为我请封,何尝不是看在大姑奶奶和您的面子上?否则我没有子嗣,也没有家世,王爷何必抬举我?”

这话让陈阅微心里好受了些。

是了,成郡王对她长姐的情分是很重的,长姐临终前特意抬举了青娆一番,想是让王爷记到了心里。且青娆毕竟是陈府出来的,为了平衡宅子里的势力,她也是最好的人选。

她看着青娆一口一个奴婢,神色间皆是委屈,并不知这恭敬柔顺是当真发自内心,还是被她提起要选庄家人为陪房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装出来的柔顺,但只要能拿捏住她,她心里究竟怎么想,陈阅微其实并不在意。

若是真的,那她就能少花些力气。若是假的,将来她进了王府,自然也有整治她的办法。

两人各怀心思,可相对却是泪眼涟涟,帕子都打湿好几条,更险些湿了前襟。

再出现在人前时,就是一副握手言和,再亲近不过的情形了。

园子里的事自有丫鬟悄悄禀给了杨氏,等二人回来时,果然见两人眼眶红肿,一瞧就是哭过了。但杨氏只作不知,照样陪着两位贵人谈笑风生。

戏唱了几折,众人移步去花厅用了午饭,俱是京中大酒楼里置办的席面,大面上挑不出错。

青娆吃了六七分饱便放下了筷子,推脱王府里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这一回,杨氏一直送她送到了二门上,临行前,悄悄给她递了个精致的匣子。

杨氏道:“今日席上人多,恐有招待不周之处,这点子心意不值当什么,只盼着下回再有宴席,您还能赏脸过来。”

“无功不受禄,刘夫人,您太客气了。”青娆作势要推拒。

杨氏这才低声道:“王爷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当的也是要紧的差事。我们家老爷倒是一贯忠于陛下,只是家族兴旺,人丁繁多,只怕有那不长眼的子孙在外头坏了门风,牵连到家里。夫人,您是王爷的心头爱,只求您在王爷跟前为我们说说好话,若有能放一马的,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刘家必然记着王爷的恩德。”

……

陈四姑娘回到府里不久,大夫人沈氏便命人到九如院唤她过去。

沈氏自打长女去世后,身子骨就差了许多,隔三岔五地咳嗽风寒,如今借着圣旨赐婚的缘由将管家权交给幼女,一来的确是想磨磨她的性子,二来也是想躲躲清闲。

刘家的帖子上指名道姓是请她过府去玩的,想来便知陈家嫡女忙着备嫁不得闲,故而也没邀请他们府上的庶女。

沈氏正巧前几日咳疾犯了,不好出门见客,便让人推拒了。哪晓得她这头推了,幼女竟瞒着她登了人家的门,她本不解其意,听下人说今日刘府还请了成郡王府的庄夫人,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等陈阅微到了,沈氏难得摆起了脸色,呵斥道:“婚事在即,好端端的,你跑去刘府耍什么威风?那等子破落户出身的人,也值当你三番五次地置气?若是让姑爷知道了,你能落得了好?”

她气急了,咳嗽起来便不休。四姑娘似是被吓坏了,连忙斟水顺背服侍母亲,等她缓过来,才红着眼道:“娘,你放心,我没有在外头闹笑话。我只是怕青娆她没见识,在外头应酬不当坏了王爷的名声……”

“糊涂!”沈氏皱了眉头,但火气已经消了不少,叹息着劝道:“刘家有求于姑爷,连一个妾室都肯请到门上。你平白无故插进去,反倒落人话柄,你明不明白?”

她当了这些年的诰命夫人,并不是只会同宅子里这些女人争斗,外头那些事,陈大老爷知道的,她大半也知道。也正因如此,她正室的地位才不可撼动。

那些个莺莺燕燕,在外头的大事上说不上话,在主君眼里,便如同好看的猫儿狗儿是一样的。

陈阅微一怔。

听闻刘家请客的消息,她只觉得愤怒,这些眼皮子浅的竟肯委下身段去求王府的妾室,却没有往深处想。

“姑爷如今在户部领着要紧的差事,因他是皇亲国戚,寻常人不敢对他出手,陛下才差他去做这得罪人的事,有人被吓破了胆子,自然就得上赶着逢迎……”沈氏缓了口气,慢慢地教养在深闺的女儿,“你嫁过去,是要做正妃的,外头的事不能一问三不知,若只是这也就罢了,最怕坏了男人们的算计,才更令人生恶。

“你姐姐……身子骨不好,外头的事不愿意去管,所以才渐渐和姑爷离了心。你们的日子还长,你得记着教训,好好地和姑爷相处才是。”

从正院出来,陈阅微立在廊檐下,瞥见墙角那丛木芙蓉开得正盛,有一只鹅黄色蝴蝶围着花儿翩跹打转,忽地展颜,命仆从去给她扑蝶。

沈氏听见外头热闹起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不由摇头失笑:“还是孩子心性。”方才还在挨教训,转头就去扑蝴蝶了。

不免担心这样的性子嫁去了王府,能不能站稳脚跟。光有高心性,没有好手段,可斗不过那满宅子的女子。

也罢,她年岁还不算大,日后多为这孩子计较些也就是了。成郡王想要谋事,总也需要陈家的助力。

扑来了蝴蝶的下人得了厚赏,欢天喜地地退下了,陈阅微也笑着离去,等回了九如院的屋子里,她垂眸打量着那只蝴蝶。

半透明的翅膀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无辜而又脆弱,叫陈阅微想起那张艳若桃李又惹男人怜惜的面孔来。

她不喜欢庄青娆在她面前露出利爪的模样,哪怕只是一瞬,也让她心里不痛快得紧。

她有些怀念前世的她,哪怕入了宫,再见到她仍旧对她恭恭敬敬……是什么变了呢?

难道是因她这辈子没有再嫁给齐和书,她便收了矮人一头的卑怯,自觉能同她斗上一斗了吗?

红湘还在耳边凑趣地道:“姑娘,这蝴蝶可真是好看。”

“是吗?”

陈阅微却扎紧了口子,将蝴蝶连着束缚着它的捕网一并扔进了香炉里。

红湘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她什么也不敢再说,垂着头跪伏在地。

陈阅微却觉得心情大好。

正如母亲所说,她这个正妃才是上位者,而再漂亮的玩意儿,终究只是玩意儿而已,翻手之间,她就能置它于死地。

……

青娆坐着轿子回到了昭阳馆,守在家中的杜薇一瞧见她那双眼睛便吓了一跳:“夫人,这是……”

见她不欲多说,杜薇只好让人去拿滚熟的鸡蛋,叹气道:“夫人,这得赶紧敷一敷才是,王爷刚才还命人来传话了,说晚间要来陪您用饭。”

闻言,青娆神情一顿,摆手道:“不必敷了。”

杜薇一怔,看了一眼悄悄朝她使眼色的丹烟,明白了些什么,便将东西撤了下去。

青娆坐在桌旁,打开了杨氏送给她的匣子。

精致的匣子里只放了些薄薄的纸,打开一瞧,却原来是京中数间铺子和锦州几间大宅的地契房契。

她微微吸了口气,暗道刘家好大的手笔。

旁的也就罢了,其中一间铺子她曾路过,下人道地段极好,不论做什么生意,光是每年的租金就是一大笔进项。

这么多东西,拿来打点她一个妾室未免太多了些,恐怕是知道以她的出身不敢安然收下,好借花献佛送到周绍手中。

周绍走进来时,天边已经是暮色时分。

自窗棂上落下的夕阳余晖映在少女盈盈的削肩上,更衬得人腰如约素,璀璨的罗衣也盖不住那人的国色瑰姿。

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像是一时被山妖勾了魂,舍不得破坏这样引人入胜的情态。

而桌前的少女却缓缓回眸望过来,周绍一看她微微红肿的眼睛,表情就沉了下来。

“怎么伺候的你们家夫人?”他视线扫过屋子里的仆从们,脚步向她走去,一步一步如砸在众人的心口似的,吓得众人连忙跪了下来。

青娆却撑起了一抹笑容,安抚他道:“王爷,是今日妾见到旧人一时高兴,不干他们的事。”

周绍敛了眉头,不悦地挥退众人,这才问是怎么回事。

“原是去刘府做客,却没想到遇见了新王妃……”

周绍一愣,眉头蹙得更紧,提醒她:“还未过门,你这样称呼她,像什么样子。”心里却道,礼部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陈四姑娘不在家中备嫁,跑到刘府去做什么?

“哦,是陈四姑娘……”青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摇了摇男人的手撒娇,见他恼怒散了几分,才试探地开口道:“王爷恐怕不知道,妾从前在陈府时,曾在四姑娘院子里近身服侍过,很是有些情分的……”

周绍看她一眼,没有作声。

时时要宠幸的女子,底细早就被他查了个底朝天。陈府的规矩虽大,陈弘章也刻意瞒着,但他还是能曲折打听出从前青娆曾在九如院里当差,甚至还是陈四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

这消息起初让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也明白过来:陈家人送她过来,就是想分方氏的宠,顺便帮将来的新王妃固宠。步步为营,才是陈弘章的做派。

这样的认知,起初让他有些膈应。甚至在方氏所出的孩子出事时,他疑心过青娆。疑心化解后,那份心绪就更加复杂了些。

他明白,青娆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她生得漂亮,又会舞文弄墨,从前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却也晓得迎头赶上来讨他的欢心,偏偏他就喜欢她这股不服输的劲儿,日久天长,也挂在了心里。

不管她是什么来路,起初进府的目的是什么,但成了他的女人,他就有信心让她事事以他为重。

倒没想到,她今日会突然向自己坦白来历。

周绍揉捏着她葱段般的手指,听着她滔滔不绝说了那陈四姑娘一箩筐的好话,心里一时竟有些吃味起来,问:“既然这么好,怎么你还哭了一场?”

她红着脸,嗫嚅道:“都说了,是高兴的……”

“当真?”他垂眸眯着眼,薄唇抵着她的额头,热气扑在她弯弯翘翘的羽睫上。

美人的耳尖瞬间红得能滴血,玉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不依道:“一些女子间的小误会,已经说开了……哎呀,不许您再问了。”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他口中教训她,唇却一路往下,舔吮她的耳垂与颊腮,看她在他怀里柔弱如水,任他欺负。

……

嬉闹过后,青娆红着脸进了净房更衣,晚风一吹,周绍眸中的欲色缓缓消散,他抬手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今日是谁跟着夫人出门的?”

一旁的丹烟战战兢兢来到了他面前,跪下回话。

青娆更衣回来后,只见原本心情不错的周绍又沉了脸,服侍摆饭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连勺子碰着杯盏发出声音都提着小心。

看见了刘府送上的礼物,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全然忘了自己今日的来意似的。

等褪了鞋上了榻,他单手掐着她的腰肢,变着法地折腾了她好几回。

直到她耐不住,半裹在被褥里传出支离破碎的哭声时,才听他咬牙在她耳边道:“除了这样的哭,日后再不许哭了,明白吗?”

她心说他好生霸道,连哭都不许人哭。

又听他叹气道:“受了委屈,来告诉爷,爷自然会给你做主。爷巴巴地给你请了封,又将整个家交给你管,不是为了让你低眉顺眼受人气的……”

后面的话,青娆有些听不清了,也不知是他压低了声量,还是自个儿意识渐渐昏沉下来。

周绍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阖上了眼的美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那丫鬟提起前几日从庄家人口中听闻的事情,他还不知道陈府已经对庄家人下手了。明摆着是拿她爹娘出气,她还心存侥幸,以为还有什么主仆情分,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本还想不通陈四姑娘今日去刘府的用意,可听罢丹烟的话,周绍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丫头还一门心思地在自己跟前说旁人的好话,却不知道旁人这般羡嫉她,见不得她在外出半点的风头,还没过门,就急着在外人面前以大妇的姿态欺压她……

周绍指腹抚着她如玉的面颊,对方似是有些不适,如猫崽般微微晃了晃脑袋,娇俏可爱。

他的眸光就柔和了下来。

也罢,等新王妃进了门,他多多留意,不叫她轻易受了欺负就是。

翌日,待周绍走了,青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把丹烟叫进了内室。

听得她一字一句不曾错漏,青娆才露出了笑意,从首饰匣子里挑了一支金簪赏给她。

陈阅微与她,一主一仆,身份是天壤之别。她在众人面前,只能是陈阅微的忠仆,才能全了名节,不被人诟病,即便是主子不慈,这种话,也不该由她说出来。

对她一向忠心耿耿的丹烟来说,再合适不过。

青娆倒不觉得,周绍会多么地心疼她,可若是他明白,昨日刘府的事情上,未来的新王妃是为了一己私心去的,差点坏了他的事,恐怕也会对她不喜吧。

初印象很重要,她想要活下来,就不能让王爷王妃琴瑟和鸣,恩爱不疑,否则,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

第93章 第 93 章 敬茶

因出了刘府的事, 出嫁前剩余的日子里,陈四姑娘都被母亲沈氏拘在院子里绣嫁妆。

她是圣旨册封的王妃,繁复的嫁衣是礼部命二十多个绣娘赶制了半年赶出来的, 并不需要新嫁娘亲自动手。

所谓的绣嫁妆,也不过是绣些枕套手帕之类的物件, 另外便是孝敬老王妃的几双鞋。

见幼女安安静静耐得住性子,沈氏才松了口气,到了后来,却是开始不舍女儿出嫁了。

日子匆匆如流水,很快, 便到了礼部会同钦天监选定的吉日, 三月卅。

成郡王府里, 各处扎了彩绸彩灯, 花团锦簇,典礼署的人在门上、堂前迎来送往,面上俱是喜气洋洋, 内使们更是将沐浴圣恩挂在嘴边,说上两句便要对着禁宫的方向作揖行礼。

到了吉时,王府门前人声嘈杂起来, 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下了马,便有喜娘扶着八宝璎珞轿里穿着大红翟衣霞帔的新嫁娘下轿, 两人掌心被塞了一截红绸,陈阅微能清晰地感觉到, 绸缎另一端那人遒劲的力道。

她被喜娘搀扶着跨过了三足青铜火盆,望着嫁衣上百子千孙的金丝线绣,只觉得恍如梦中,不敢相信她当真如愿以偿了。

这一回, 她是周绍明媒正娶的妻,再不必受他人白眼和磋磨,等他身居高位,她便也能一同分享他的权势和荣耀。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心潮澎湃,以至于掀开盖头端起合卺酒时她还有些怔忪。

全福夫人愣了愣,连忙给一边的婢女使了眼色。

婢女便轻轻推了新娘子一把,后者才倏尔回神,与坐在床东的周绍交颈饮了这杯象征着结发的合卺酒。

新房里,方氏看见这一幕,脸色的笑意就落了下去。

从前陈阅姝病着时,外头还有人传她有机会被扶正,她也曾暗暗期待过,为的不是正室的地位,而是她在王爷心中独一无二的分量。

王爷是个大面上守规矩的人,陈阅姝当日能得他青眼,不见得是因她多么出色夺目,至少方氏认为自己不比她差,她忖度着,总也是因为她是带着结发妻子的名头嫁进来的,所以从一开始,王爷就待她不同。

而现在,陈阅姝死了,她却得看着旁的女子成为他的结发妻子。终究这一辈子,她没缘分做他的妻子。

一时间,她有些心灰意冷,原先准备在新婚这一日给新王妃添堵的心思也淡了,扶着丫鬟的手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牵着五姑娘的孟氏也在悄悄打量这位新王妃。

先前亲家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到襄州府探望先王妃时,她没有去自讨没趣,故而今日是她第一次瞧见陈阅微。

她生得与先夫人只有五分相似,与其不同的是,她生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眸,巴掌大的脸蛋上有一对梨涡,认真望着人时叫人觉得无辜纯真,做错了事也不忍责怪,笑起来时又带着几分亲切可爱,乍一看与先王妃高傲清冷的性子很是不同。

孟氏一时间喜忧参半。喜的是若这位主母当真如生得这般和软,作为庶女的五姑娘将来能好过不少,忧的却是世上的男子恐怕都会怜惜这样的一张脸,若是主君主母恩爱和睦,她们这些妾侍恐怕就要靠边站了。

周绍听得众人善意的哄笑声,目光不由扫视一圈,定格在了立在边角处的青娆身上。

她穿一身湖蓝色的衣裙,瞧着端庄又持重,不似平日里在他跟前像只小花蝴蝶般的做派。见他望过来,二人目光一撞,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脸上便绽开一抹笑容,半点勉强之色都寻不到。

周绍原本仔细打量了新娘子容貌后尚可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旁的妾侍都晓得争风吃醋,或是担心自个儿的未来,偏这位忠心耿耿,好似旁人好了,她也能跟着风风光光似的……

他觉得头痛,就忍不住瞪了笑嘻嘻的青娆一眼。

陈阅微的视线本黏在他脸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不由抿了抿唇,接过全福人递过来的一碗汤圆,吃了一个,红着脸哎呀道:“生的!”

喜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周绍的目光也被吸引了回来。

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青娆则趁乱悄悄退了出去,在正院里转了一圈,寻了个先前就被分过来的丫鬟问:“王妃带来的陪房在哪里?”

她确认过了陈阅微的陪房名单,自己一家的确列在上头。

那丫鬟晓得庄夫人得势,又不是新王妃身边伺候的,自然也没有立时忠心耿耿的觉悟,甚至笑嘻嘻地给庄夫人带了路。

青娆过去了,便见自家老娘和姐姐正饿着肚子守着陈阅微带过来的嫁妆。

她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命丹烟从院子里挑拣几个小丫鬟过来,赏了厚厚的银钱让她们帮着看好,径直带了家里人坐着轿子往她的昭阳馆去。

崔氏心里还有些不安宁:“你从正院里带人,若是被王妃晓得了,可怎么是好?”

青娆没想到大喜的日子,陈阅微还不忘磋磨她的家人,她不冲进喜房同她闹起来就是给她脸面了,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

“娘,不必担心,至少今日,这满府里还是我在管着,有什么风吹草动,一时间也传不到她耳朵里。”

她没说假话,正院里那些陈阅微带过来的丫鬟们都还两眼一抹黑呢,能应付好今晚的差事就不错了,更没有闲心和余力来管这些事。

又问:“爹和姐夫他们呢?”

崔氏道:“他们进不得内院,由外头的高总管带着打些下手呢。”

青娆放下了些心,高永丰是个有成算的人,从前他也没少承她的情,哪怕要对新王妃阿谀奉承,也不会急于踩她的家人。但外头人太多,青娆怕出岔子,还是让人叫全禄阳去前头盯着,有什么事及时来禀她。

全禄阳心里也正暗惊庄夫人的手段恍如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平日里,连对那些远不如她的妾侍,庄夫人也没有这样大张旗鼓打人的脸,偏今日直接从正房带了人走,即便是新王妃摸不清情况一时不晓得,日后总也会知道的。一旦知道,怎么也是得罪了她。

这会子又派他去前头盯着高总管,这是摆明了信不过正院啊。

他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的战栗。

在府里做了月余的大爷,人人都因他在昭阳馆服侍高看他一眼,难不成新王妃一进府,他就得对着胡雪松当孙子不成?

他方才可瞧得真真的,正值妙龄的新王妃坐在王爷跟前,王爷的眼风还不住地往他家主子身上瞟呢……

真斗起来,也未必就争不过。

他是从内宫里出来的,晓得的秘辛不少,就是当今皇后,陛下的结发妻子,当年因云贵妃生了唯一的皇子,也曾对其暂避锋芒呢。

正室不正室,有时不是那么要紧,更要紧的是,这座宅院的主人的心系在何处,荣宠系在何处。

于是,全禄阳便颠颠地去了,一副誓为庄夫人肝脑涂地的样子叫白露几个暗暗撇了撇嘴。

青玉这会儿忘了自己被饿得头晕了,见他走了,还悄悄地好奇问:“这就是宫里出来的内使?”

青娆沉重愤怒的心情被姐姐脸上的表情打断了一息,她无奈地点头:“是,这是宫里赏的人,外院里服侍的有不少,内宅里头,正院有个胡雪松,我这儿有个全禄阳,其他院子里的都是边角人物。”

等在昭阳馆院门前落了轿,青玉看着满院子的八角琉璃灯,啧啧称叹起来:“乖乖,你这可真是奢靡……”

崔氏也是被镇住了片刻,却不是因那些物件,只因昭阳馆地形的特殊。

就连正院,也是方方正正,除了大没有别的说头,可这昭阳馆却是一看就是王爷命人悉心修葺的,湖心水榭和四处的亭台楼阁,即便是夜里,也能瞧出与别处不同。

到这会儿,崔氏才相信自家闺女没有吹嘘,而是当真在王府里是妾侍中的头一份。

杜薇腿脚快,早就赶着回来让小灶房开了火做了饭菜,三人到的时候,小灶房立刻就上了菜。

两人都被饿坏了,就连一贯端着架子的崔氏也没怎么教训女儿,而是沉默地大口吃饭。

一碗热汤并几口热菜下去,她才缓过劲儿来,苦笑道:“真是年纪大了,折腾一日的功夫就要捱不住了。”

青娆眼里就布满了愧疚,她深吸一口气,承诺道:“你们放心,今日不过是她仗着人多,才敢暗中磋磨你们,问起来也不过是人多事杂就能推脱过去。等明日过后,我在王爷面前提一提,她就再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

周绍爱面子,姨娘妾侍的家人在他眼里也是半个主子,连丁氏的家人都能出府去做一方豪富,即便是一时不能让庄家人脱籍,他也万不会让庄家人就这样被人呼来唤去。

闻言,崔氏也松了口气。

若换在平时,她是不会说这样的话让二娘为难的,只是见她的确荣宠在身,青玉如今又怀着身孕,她才开了口。见她信誓旦旦,崔氏也信了几分,只觉得从前护佑的幼女已经长成了气候,能够充作大人反过来保护她们了。

等看着娘和姐姐用罢了饭,青娆拉着她们的手又叮嘱了几句,才让人送他们回她早已安排好的下人房里去休息。至于看嫁妆的差事,自然是不劳她们费心了,有她安排好的府里的人去盯着。

她往坏里想,甚至觉得陈阅微让她家里人去看她的嫁妆,是不是想趁机做手脚,给她们头上泼偷盗的脏水?

但眼下的正院还不是密不透风的地方,她又换了府里的家生子顶上,若是陈阅微执意闹起来,得罪的人不会少。蚁多咬死象,哪怕在陈府,主子们也不会轻易去动盘根错节的家生子,她相信陈阅微也明白这个道理。

全禄阳便在此时回来禀报道:“夫人,您放心,庄老爷和大姑爷都好着呢,高总管还款待了他们一番。”

青娆看他一眼,暗道这内宫出来的人果然是嘴巴甜,面不改色地就称起老爷姑爷来,仿若庄家人是什么正经主子似的。

虽然知道他谄媚,但她的心情莫名也好了些,失笑地赏了他,让他下去歇着了。

而她便在丹烟的服侍下,卸掉钗环,沐浴更衣。

夜里,她躺在偌大的床榻上,迟迟没有合眼,却不是因身边少了个人不习惯,而是熊熊的怒火在夜里烧得更旺了。

她闭了闭眼,忽地咬牙往一侧翻去。

外间守夜的丹烟被里头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披了衣裳掌了灯往里去,只见自家夫人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梦中不小心从榻上掉下来了……”

她顿时困意全消,魂儿都要被吓没了,忙扶她起来,问她有什么不适没有,又急匆匆地出门去请盛女医过来,还拍了杜薇的门喊她起来。

住在院里下人房的杜薇起了身,见一向冷静的丹烟这般焦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她看一眼屋里的西洋钟,心中一紧,忙拦了她:“今日是吉日,还没过子时……若是闹起来被正院知道了……”

王府里规矩大,连年节都不许人轻易请大夫,怕犯了忌讳。今日可是王爷迎娶王妃的正日子,万一王爷怪罪下来……

一向对她和气的丹烟却狠狠瞪了她一眼:“规矩重要还是夫人重要?若是夫人有什么好歹,你看王爷会不会剥了你的皮!”

杜薇被她这样子吓住了,没想到她是当真忠心耿耿什么都不怕,只好苦笑一声,道:“知道了,不过盛女医住得远,你过去了应该正好也过子时了……我这就去守着夫人。”

丹烟懒得理她,见她进了里间,这才匆匆地往院子外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把守门的婆子也拍醒了。

杜薇的话她不赞同,但她到底也知道轻重,等到了典药署,动静便放得很轻,只惊动了一位值夜的大夫和盛女医。

那大夫见她夜半来请人,也吓了一跳,生怕是王爷的心肝出了什么大岔子,忙问要不要喊黎典药一道去。

丹烟撑起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盛女医去瞧瞧就可以了。”宅子里走动多有不便,如非万一,还是不能带着男大夫乱窜。

等盛女医被带到时,屋子里已经是灯火通明,盛女医通身瞧了一遍,又诊了脉,这才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脚崴了,得将养些时日。”

丹烟如临大敌的神情才松懈下来,反倒是一边的杜薇欲言又止,等人去开方子熬药时,才悄声道:“夫人,盛女医说不能走动,可明儿一早,您还得去给新王妃请安呢……”

按规矩,王府里的妾侍不论贵贱,明日都得去给新王妃敬茶请安,这样的大日子里若是少了她家主子,只怕府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们。

“去,自然要去。”榻前的一对烛照得青娆的面孔半明半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

而漫漫长夜里,除却鸡飞狗跳的昭阳馆,松园里的照春苑和玉喜轩也有人彻夜未眠。

玉喜轩里,四处都暗着,唯独丁氏的床榻上点了一盏灯。

她将服侍的人都遣退了,独自缩在被子里,手中拿着一物,将绣花针一针针扎进去,眸光里闪烁着恨意。

这是她花了高价从内使手里买来的新夫人的生辰八字,据说是礼部的人透出来的。

想着那高大威武的男人又将拥有珍之爱之的发妻,她就觉得妒意烧得她无法压制理智。

去死吧,陈阅姝说不定也是被她咒死的,那多死一个,也不妨事吧……

昏暗的烛火下,丁氏的脸上挂着狰狞的表情,叫人望之生畏。

……

翌日一早,待周绍起了身,红湘便轻手轻脚地喊了自家主子起身。

这是王妃的吩咐,今日是她嫁进来第一日,府里的妾侍恐怕都早早候着准备给她敬茶了,她虽没有婆母要请安,却得摆好正室王妃的架子,不能叫人小觑了去。

等周绍洗漱更衣回来,便见方才熟睡的小陈氏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他有些不悦地看了她的婢女一眼,道:“宫里有旨意,让我们明日再进宫谢恩,今日没什么认亲礼,你再歇息些时候罢。”

他对这位小性儿的新王妃虽印象不佳,但对方毕竟是陈阅姝的亲妹妹,又年纪小性子娇,新婚夜过后,他对她也并非没有丝毫怜惜。方才起身时还特意存了小心,就是有体恤她想让她多歇会儿的意思。

陈阅微却没听出这意味,只温婉地笑:“王爷起身了,妾身怎么能贪睡?况且府里几位夫人姨娘恐怕都在外头等着,论起来,她们伺候王爷的时间长,妾身也不能将她们晾在一边,让人寒了心。”

一番话说得大度贤良,可周绍心里早存了她善妒的印象,听得此话想得却是,她又急着在妾侍们面前摆架子了。

好面子不是什么致命的错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她一来不听从自己这个主君的话,二来宁肯自苦也要看别人笑话,周绍不免就觉得这位新婚妻子有些小家子气,没有上位者的气度。

他递过去的殊遇对方不要,那他也没有追着给的意思,闻言便无可无不可地颔首。

陈阅微自觉自己说服了对方,脸上便笑逐颜开起来,并未察觉出周绍看她的眼神不对。

前世,黄承望也一向是对她百依百顺的,夫妻也算得上和睦,若不是后来闹出了乱子,她也不至于那样恨毒了一身荣宠的姐姐。

她暗自得意,却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不同,周绍贵为宗室,从来都是别人迁就顺从他更多,且她并不是周绍的结发妻子,年岁的隔阂存在,对她,周绍更多的是新鲜,并不是敬重。

夫妻俩移步去了正厅,陈阅微便让丫鬟去请几个妾侍进来。

便见三个华服女子鱼贯着从门外进来,领头的是眼下乌青的方氏,其后跟着的是牵着敏姐儿的孟氏,落在最后的是沉默寡言面色暗淡的丁氏。

陈阅微的目光在孟氏的脸上顿了顿,暗自惊诧孟氏的美貌:据她的眼线说,这孟姨娘一向无宠,很是不得王爷喜欢,要靠着庄氏的权柄才能在府里过活……

当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相貌了。

不过,瞧这三人,竟也只有孟氏起色不错,似乎并没有为她这个新王妃辗转难眠。这样看来,她多半是死了争宠的心了。

陈阅微脸上的笑容就真诚了些,她对着孟氏点点头,又亲切地将敏姐儿唤到身边来,给了她一副珍珠头面做见面礼。

敏姐儿瞧了一眼父亲和姨娘,便怯生生地喊道:“母亲。”

她笑着摸了摸敏姐儿的脸,又关切地问方氏:“怎么不见晖哥儿?”按规矩,她的几个庶出子女今天也得来给她这个母亲请安。

方氏动了动唇角,看了一眼周绍,淡淡道:“晖哥儿今儿一早起来便哭闹不止,妾怕扰了王妃清净,便没有带过来。等他大些了,再来给夫人请安吧。”

陈阅微不以为意,只带着笑意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方氏那个毁了容的儿子构不成什么威胁,她只是看不惯方氏如今还摆着宠妾的架子,不肯毕恭毕敬向她服软,故意膈应她罢了。

方氏也猜出她的心思,故意没有带晖哥儿出来,否则被她当着面叹几句可惜,更是戳她的心。

上首的周绍一言不发,像是没听见二人间的小小机锋似的——在他看来,来给新王妃请安是应当的,但晖哥儿情形特殊,方氏又存着心病,他一听这借口就知道方氏是故意的,索性不去追问,权当不在意。

陈阅微就赏了方氏一对翡翠镯子,赏了孟氏一块羊脂玉的玉佩,丁氏则是一支蓝宝的金簪。

她不无可惜地对周绍道:“妾身心里一直记挂着鹤哥儿,却没想到他还陪着婆母在襄州府,不曾上京来。”

周绍就微微地笑:“有娘照看着,你不必担心他,他在燕居堂一向是横着走的。”

提起嫡长子,周绍的语气和煦了很多,仿佛也想起了这位新王妃是他长子的嫡亲姨母,两人之间该是再亲近不过。

若不是母亲舍不得鹤哥儿,他想着,让小陈氏照料鹤哥儿也是不错的。

夫妻二人叙话了几句,陈阅微像是才注意到少了个人,问下人:“庄夫人怎么还没有来?”

瑞香便出声道:“方才昭阳馆里来人,道庄夫人身子不适,可能要晚些才能到。”

王妃一听,一弯弦月眉就蹙了起来,忧心忡忡道:“可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么?若是严重,得赶紧请了大夫去瞧瞧,免得拖成什么大病。真是不适,今日也不必过来了,一切以她身子为重。”

闻言,屋内众人俱是面色各异。

方氏是没想到庄氏敢在这样的大日子给新王妃脸色瞧,也不怕王爷恼了她?

孟氏则暗暗吃惊,新王妃这样一副关切庄氏的样子,好似她们从前有什么交情一般。

像是才反应过来她的失态,陈阅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对着周绍解释道:“王爷也许不知道,庄氏从前就在妾身身边服侍,我们自幼一块长大,不是亲姐妹,也胜似亲姐妹了。”

周绍见她一副坦荡模样,眸子里写满了无措,一瞬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误解了她。瞧上去,倒似她和青娆当真是亲密无间,两不相疑似的。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身子不适?是当真不舒坦,还是使了小性子,想闹腾一番?

原是没规矩的事情,但想到这样的猜测,周绍竟然心情不错。

说话间,外头传来下人的禀报声:“庄夫人到。”

众人便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一位穿着豆绿色衣裙,鬓上只插了一支玉簪的美人进来。

那美人一进来,纤细的腰肢便弯了下去,面色惴惴地对着上首的二位行礼,礼数半点不差,可仔细一瞧,便能瞧出她行动间有些不自然。

周绍敛了眉头,忍住了走过去扶着她的冲动,开口问:“脚怎么了?”

没有称谓,听起来却更显亲近。

青娆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回王爷,昨夜妾睡觉时梦魇,不小心扭了脚,不妨事的。”

她隐去了自己跌下床的事情,在旁人听来,不免有些可笑,疑心她是否作假。

陈阅微也是这么想的。原本她还打算隐忍一二,可瞧见当着众人的面,王爷便不住地往她身上看,说是眉目传情都算不得夸张,更是觉得庄青娆是故意找借口勾引王爷。

她便一脸关怀地起了身,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嗔怪道:“你也是,既然扭了脚,自然得在床上休养几日,怎么能出来走动呢?”

“今日是大日子,妾得来给您敬茶呢。”她嘻嘻地笑,说话间亲近又不失恭敬。

陈阅微也是怔了怔,旋即很快目光清明下来,道:“我哪里就缺你这口茶吃了?”又点点她的额头,“你呀你,真是从来都不叫人省心。”

她又看向周绍,忧心道:“青娆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妾身心里放心不下,不如请了大夫过来再瞧瞧,也能让您和妾身安心。”

青娆忙道:“哪里就需要这般大动干戈了……”

“你乖乖听话就是。”

周绍的目光本就一直落在她的脚上,闻言立刻点了头。

方氏和后知后觉的孟氏则微微变了脸色。

若真是姐妹情深,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请了大夫过来,倘若大夫说庄氏是装病,岂不是让人下不来台?偏她装得一副无辜善良模样,哄得王爷信以为真。

孟氏暗暗为自己的盟友捏了把汗。

正院便请了黎仲阳来。

黎大夫拎着药箱过来时,便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根由,他一早便听盛女医禀报了,晓得自己又被牵扯到了内宅争斗里头,等人来了,也不多话,便让下人褪去庄夫人的罗袜,先给王爷和王妃瞧了一眼。

青天白日里看得分明,那脚踝已经是高高地肿了起来,屋里还隐隐散出了药油的味道。

黎仲阳就一板一眼地禀报道:“今日早上盛女医已经去昭阳馆诊治过了,庄夫人是扭伤了脚,需得静养。”

他刻意没说昭阳馆是夜半请的人,免得新王妃怪罪起来牵连到他们典药署头上。

陈阅微只当她是作怪,却没想到是真伤了,瞧一眼王爷眼里的心疼,脸色立刻僵硬了起来,心中懊悔。

扭伤不是什么大事,偏她身娇体软,脚踝肿得仿佛格外厉害些。这伤病过了明路,恐怕这几日王爷少不了要去看她。

燕尔新婚,原是该浓情蜜意的时候,生生被人插了一杠子,陈阅微只觉得瞧庄氏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可她还得作贤良姿态,嗔怪了庄氏几句,便命人抬了轿子过来,好生送她回昭阳馆去歇息。

临走前,庄氏还在不停地道不是,说她坏了规矩,大喜的日子请了大夫。

想好的名头被先声夺人,陈阅微还能说什么,只好大度地表示:这些都不要紧的,你的身子最要紧。

应付完了这一场,陈阅微也没了摆架子的心思,便让几个姨娘都先回去了。

老王妃不在府里,他们不需要拜长辈,可还得拜祖先,她便随着周绍一同前往祠堂祭祖。

可她明显能感觉到,打庄氏一走,王爷就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显见是被她勾了魂去。

等二人拜了祖先出来,陈阅微压下心里的不快,故作贤良道:“王爷心里恐怕也牵挂着庄氏吧,不如您去瞧瞧她?”与其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倒不如全了他的心意,他还能念着自己的好。

闻言,周绍扫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笑意,也没怎么客气,点了点头便抬步走了。

人一走,陈阅微的笑容就落了下来。

等回了正院,她便有心将满腔的怒气发作出来,问:“崔妈妈和庄青玉在什么地方?”

下头的人早悄悄了报了她,道庄青玉多半是有身孕了。她只作不知,若是能让她“自己”折腾得没了孩子,也能解了她心头的气愤。

闻声,屋里好半晌没人动弹,直到她拧着眉要发怒时,红湘才战战兢兢地出来禀报道:“王妃,今儿一早,王爷身边服侍的余公公便出面带走了崔妈妈和庄青玉,似乎是在外院的下人房里安置了她们……余公公说,庄家人到底算是府里的半个亲戚,不好干些杂活,王爷也有心安排她们做些旁的事。”

陈阅微知道余善长,听说是宫里赏的内使,进了府不久就当上了府里的副总管,只比高永丰矮了半头。他既然敢当着正院的下人们把崔氏等人带走,自然是奉了王爷的命令。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问昨夜她们可曾彻夜守着嫁妆。

瑞香看了垂着头的红湘一眼,淡声道:“正院里原先派过来的丫鬟们说,她们见崔氏年纪大了,便让她歇着去了,她们主动守了一整夜的嫁妆。”

陈阅微忍了又忍,才没有头一日就在院子里扔了茶盏。

这起子府里的老人,多半是原先国公府的家生子,又恭维了昭阳馆,还一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模样来向她讨赏,实在是可恨!

半晌,她撑起一抹笑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了,崔妈妈年纪的确是大了些。给昨夜守嫁妆的丫鬟们看赏。”

这些人她轻易动不得,可庄家人的差事,她还得和王爷好生说道说道。再怎么说,庄家上下都是她的陪房,王爷没有和她通气就将人挪了出去,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至于昭阳馆……日子还长,她不怕庄青娆一时的得意——

作者有话说:这两章,主打狗子的双标~

晚安~

第94章 第 94 章 故纵

周绍走进昭阳馆时特意没叫人通传, 原是想给人一个惊喜,却见桌上摆了四五摞账册,连她惯用的茶盏都被搁置到了远处的炕桌上。

“不好好歇着, 这是折腾什么呢?”

那人抬起头时还是一脸茫然,见他来了很有些惊讶:“爷怎么来了?您不是和王妃去祭祖了吗?”

这话说的, 好似他不该来似的。

周绍坐下来,平静地道:“已经结束了,过来瞧瞧你的伤。”

青娆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让王爷挂心了,这伤只是瞧着严重,其实没有大碍的……”见他不理睬她, 目光还放在桌上的账册上, 她才想起来没回答他的问话, 忙笑道:“这是府上近一年的账册, 妾早让人整理了出来,就等着王妃过门,好将这烫手山芋甩出去让王妃操心。”

烫手山芋?

周绍深深地看她一眼。

旁的人想求还求不来, 她倒好,他还没发话,她就上赶着把账册和对牌都准备拱手送人……

从前对着方氏和丁氏, 不见她这么与世无争,小陈氏一进门, 她倒是斗志全无了。

周绍的心情有些微妙。

先前陈阅姝和方氏互相看不顺眼,彼此争斗时, 他常觉得头痛,可这会儿宠妾对他新娶进门的续弦处处恭敬,一片后宅和睦之象,他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周绍就随手翻开一本账册, 看到有疑问的地方便开口问青娆,像极了夫子提问学生。

那学生却不见心虚之色,平日里虽怠惰,将事情都下放给几位嬷嬷,可问起大事来竟也是对答如流,一笔笔一样样都说得清楚,有时还开口说些管家时的小笑料,让一旁的丫鬟们听了都捂着嘴偷笑。

可问多了,学生也恼怒起来,嗔怪地道:“王爷,您这样问下去,妾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将账册交过去了。”

周绍就随意地道:“无妨,明后两日,王妃恐怕也抽不开身,你晚些送过去,她也不会怪罪你。”

明日二人要一道进宫谢恩,后日则是三朝回门,需得在陈家盘桓一日。

那学生就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才肯稳稳当当地回着话。

一边的余善长就暗暗吃惊:王爷贵人事忙,平日里从不见他金口过问内宅里这些小事,怎么今儿这么有兴致?难道是怕庄夫人借机生事,交出去的账册有问题,到时会让王妃丢脸?

周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种琐事,他往日并不关心,今儿却问个不休,倒像是察觉对方有些冷淡,故意扯了借口在此逗留……

念头一出,他自己就先愣了愣,随即觉得不可能。

一向只有这些妾侍恭维讨好他的份儿,哪里还需要他费尽心思地找话题?更何况,青娆一向是最能体察他意思的一个。

可等他在昭阳馆里用罢了午饭,有心小憩一二时,那美人却做出一副为难相儿来:“王爷,妾脚上还有伤,服侍不了您……”

周绍就捏捏她的脸:“怎么,在你心里,本王就是只想着那事的人吗?”他是觉得昨日他不在她身边,她就把自己弄成这样,放心不下她,这才想陪陪她罢了。

对方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好转,反倒嗫嗫嚅嚅道:“王爷,王妃刚进府,只怕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您不如多去陪陪她,也好宽她的心……”

周绍准备解外袍的手顿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好笑道:“平日里你最爱使小性儿,一听说我去瞧了方氏就给我脸子瞧,怎么如今欺软怕硬起来,换了王妃,就不敢争风吃醋了?”

青娆就抿了唇笑,眼眸亮晶晶的:“王妃性子柔和良善,一向对妾照顾有加,妾心里念着她的恩德,不敢同她争抢您。您陪着王妃,妾只有高兴的份儿。”

这样的话,听着很是虚伪,可周绍打量着她的神色,却看不出畏惧与勉强,仿佛是真心实意觉得小陈氏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来报她的恩德。

周绍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喊了盛女医来当着他的面又给她上了一遍药,才道:“也好,你好生歇着,我回正院去了。”

青娆便靠在榻上作出恭送他的姿态。

出了昭阳馆,余善长看着主子上了轿子,正准备开口吩咐内使抬轿去正院,却听轿子里的人道:“回承运殿。”

余善长一愣,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一路上都胆战心惊地不敢多说话,直到回了承运殿,见王爷拿了今日的拜帖翻找一番,指了两个人让他吩咐典礼署的钱淳把人带进来。

余善长忙领命而去,钱淳看见名字,错愕地看了余善长一眼:“余哥哥,当真是王爷要见他们?”

有些怀疑是余善长收了人的好处。

余善长白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可没嫌命长!”

这两人他也是知道的,是进京以后投靠王爷的京官,前些时日办错了差事,王爷恼得很,对方便一直坚持不懈地上门递拜帖,生怕失了这棵大树。就连昨日王爷大喜和今日,也仍旧没眼色地守在门上。

钱淳暗道这两人还真是好运道,竟能让王爷回心转意,殊不知余善长已经在心里给两人上了一炷香了:这能进门拜见也不一定比在王府门口当门神好啊!

果然,钱淳将人领进去,再瞧见二人出来时,便见对方面如土色,两股颤颤,竟是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

乖乖。原来王爷是特意将人叫进府来训斥了一通……

他顿时对其怜悯了起来。

承运殿里,见王爷将心中的火气发了出来,余善长弓着的腰总算能挺直了些许,被吓得僵硬的脑子慢慢缓了过来。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大火气?

他有些拿不准昭阳馆那位是什么地方触怒了王爷,难道说新王妃刚进府,那位就要失宠了?这也太快了些。

在承运殿盘桓了半日后,周绍才起身去了正院。

正院里,陈阅微正因汪广的禀报提了心:汪广是她安插在前英国公府的钉子之一,从前吃了她不少好处,她进门第一日对方就急不可耐地同她身边的大丫鬟投了诚,只是他平日里惯爱吹嘘,说自己在回事处(典礼署)多么得用,等瑞香来报她时,她才晓得对方根本就还是个底层人物。

她心里不屑,但汪广也并非全然没用。

她刚进府,对外院的事两眼一抹黑,王爷下午对来客发了脾气的事,还是她从汪广口中听闻的。

这会儿下人通传声响起,她就先紧张起来:她和周绍才成了夫妻,对他的秉性到底了解得不够清楚,纵然有前世的先机,她也没把握能在对方盛怒之下不被扫了脸面……

于是态度就更恭敬小心些,好在王爷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脸上虽没有带笑,却也不至于阴云密布,甚至还算体贴地问起她的陪房们都安置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力有不逮之处。

她的心情就渐渐放松下来,等说罢些家常话题,便试探着开口道:“今儿原本还想给庄氏的爹娘和姐姐安排个好差事,正要喊人来,才听说余公公已经将人安排到了外院……”

周绍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了她一眼:“王妃觉得不妥?”

他的语气很平静,陈阅微却仿佛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缓了半拍,才笑着开口道:“余公公是您的人,既然是您的意思,自然是样样妥当的。妾身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懂,比不得长姐在祖母跟前长大,一应规矩都再熟稔不过,是以心怀惴惴,总怕将来管不好这个家,给王爷添乱……”

提起已故的陈阅姝,她明显能感觉到王爷脸上的神情松动了些,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心里冷笑一声,口中却柔柔低声道:“……问庄家人的事时,满屋子的下人都在,妾身却是全然不知晓……妾身与庄氏有多年的主仆情分,将庄家人带过来,也是想她们共聚天伦……却不想,为了这事,在人前露了怯。”

她话里没有半个攻讦周绍宠妾灭妻的字,可周绍却被说得有些心虚起来。

青娆的事,的确是他关心则乱,晨起听说青娆昨日将家人带到了昭阳馆,便疑心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对小陈氏印象不佳,没考虑多久就直接让余善长将人带到外院安置下来,并没有知会小陈氏。

这么一想,的确是他有些过分了。

再怎么说,庄家人也是她带过来的陪房,即便他不满意她对他们的安置,他也不该就这样扫了她的颜面。

于是他颔首:“今日的事是我想得不周到,日后再涉及到你的人,定然让你来拿主意。”

便见小陈氏一脸感动,含羞带怯地低下了头。

宽大的衣袖下,陈阅微的指甲却被掐得青白。

说甚么日后,那就还是将庄家人的事情翻了篇,定了主意不肯让她有磋磨他们的机会。

且前世时,他是九五之尊,那般高高在上睥睨于世,连同她这个妻妹闲话几句的耐心都欠奉,这会子,却肯为了妾侍的家人,主动和她赔不是。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这个正室有颜面,只觉得更加愤怒恼恨。

……

令余善长大吃一惊的是,王爷在昭阳馆受了气,翌日和王妃从宫里回来后,竟还是去昭阳馆探望了庄夫人。

这一回,天边已经是暮色,庄夫人却仍旧劝王爷去陪王妃。

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等王爷面色平静从昭阳馆出来时,恨不得找个地洞往里钻,生怕被王爷的怒火波及。

王爷这回却没有发怒,可自这日起,却再没踏足过昭阳馆。一时间,王府里正院风头无两,俨然有专宠的架势。

*

三朝回门,陈家摆了丰盛的宴席,将家中和族中出息的子弟都请了来,陪成郡王喝个尽兴。

众人都知道,成郡王眼下圣眷正隆,被他上了折子参的数位官员都和河间王、裕亲王有沾连,偏这两位却没敢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起来,且昨日夫妻进宫谢恩,还得了陛下和娘娘们不少恩赏……

有心思的人便攀扯着亲戚,亲热地拉着成郡王喝酒。而同一桌的陈翰林则面色淡淡的,并没有格外逢迎谄媚。

花厅外,红湘远远瞧着一抹眼熟的身影,眸色微动,朝瑞香点了点头,便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齐和书近日有些像无头苍蝇,被陈翰林训斥了好几回,说他心思不在读书上,长进不大。若不是他从来尊师重道,又打了想借阅陈府藏书的幌子,今日陈翰林是不肯带他进府的。

他知道,今日是陈家的四姑娘,嫁进成郡王府的那位王妃回门的日子,他思来想去,只知道青娆从前对这位四姑娘忠心耿耿,反过来想,也只有去问这位四姑娘,他才不必担心被人听到后到处说嘴,给青娆带来不便。

“这不是齐秀才吗,您怎么在这里?”红湘笑盈盈地走过去,给他福了一礼。

齐和书侧身躲过,见着红湘,眼睛就是一亮:他认得她,从前她和青娆时常在一处玩乐,俱是四姑娘身边的老人。

“红湘姑娘,有一事,还望姑娘给在下解惑。”

“齐秀才请说。”

他看了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听人说,青娆去给大户人家做妾室了,此言可当真?”

红湘脸色一变,没有否认,严肃道:“这话您是听什么人说的?”

齐和书心底一沉,他原以为,这事是碧荷因嫉妒随意胡诌的,可看红湘的表情,却不似那么回事儿。

他有些焦急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是嫁去了哪一家?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红湘的脸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她笑着道:“齐秀才,您已经娶亲,又何必记挂着旧人?她去了哪一家,恕奴婢不能告诉您,这也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齐和书的面色就灰败下去。

“都是前尘旧事,您也该往前看了,就算青娆心里对您还有什么念想,那也都不可能了。她如今得人青眼,一身宠爱,荣华富贵在手,不比什么都强?”

听得这话,原本升起些放弃念头的齐和书沉默不语起来。

比什么都强吗?可他明明记得,青娆最想要的就是自由,她想要堂堂正正地活,不必伏小做低矮人一头。纵然有荣华富贵,可那当真是她愿意过的日子吗?

红湘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快步离去,等回了厅堂,便趁着王妃起身更衣的时候悄悄跟了上去,附耳几句。

陈阅微就笑了起来。

倒还真是一片痴心,她合该成全了他,否则岂不是太狠心了些?

*

新王妃进府不久后,昭阳馆的庄夫人就主动将手里的中馈权交了出去,账册和对牌一应清清楚楚,没出半点岔子。

手里有权,又有王爷的宠爱,新王妃很快就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上上下下的仆妇内使如云般涌向正院,卯足了劲想在新主子面前争先。

而从前炙手可热的昭阳馆则似乎彻底失了王爷的欢心,一连十日,王爷都没有再去瞧过庄夫人。

奇怪的是,从前时常出入承运殿的庄夫人这回也没想着去求宠,只一味地闷在院子里,要不就是下午时去给新王妃请安,陪着新王妃说话。

而这个时辰,也正好避过了王爷在正院的时辰,是以她时常去,却一回都没碰见过王爷。

便是在这样的风向里,王妃的生辰到了。

府里安排了盛大的宴席,请了京中最时兴的戏班子过府,王妃也很有兴致地请了不少闺中的姐妹来顽,聚在松园里升平馆听戏。

几位夫人和姨娘也被王妃叫出来待客,但说是待客,那些王侯之家的夫人们年轻气盛,自是看不起这些个听着尊贵的妾媵,并不怎么同她们搭话,只一味地同陈阅微说笑。

青娆便坐在陈阅微左后方的位置,也是百无聊赖,只偶尔和左手边的孟氏说上几句话。

她近来有些失势,可孟氏却仿佛并不怎么在意,还是时常来陪她说话绣花,两人之间并没有生分。

正说着话,一旁走来个捧着茶盏的丫鬟,走到青娆跟前时,手里的托盘没拿稳,一盏茶水就洒在了青娆新做的衣裙上。

丫鬟一下子就白了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庄夫人饶命!庄夫人饶命!”

前边的陈阅微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一看清情形也皱了眉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滚下去!”又忙对青娆道:“你赶紧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进了四月,身上的衣服早换了薄衫,新沏的茶水却似乎不怎么滚烫,只是茶水浸透了衣衫让她有些狼狈,不好在此地久留。

青娆便起身应是,临走时,孟氏朝她投来担忧的一眼。

她捏紧了手帕,转身进了升平楼西边的一间客房里头,开口让丫鬟回昭阳馆去给她取衣服,否则她这样走一路,脸都丢光了。

丫鬟退下后,她刚往里间走,却被人一把压在了桃花玻璃屏风上。

她抬眸,对上周绍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面上是茫然无措,心里绷着的那口气却松懈下来。

她赌对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95章 第 95 章 再遇齐和书

“王爷, 您怎么在这儿?”她瞪大了水目仰头望着他,很是震惊的模样。

周绍定定地看着她,只缓缓道:“庄氏, 你大胆。”

对方就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斟酌着开口:“妾不知道您在此处歇息,才无意冲撞了您……”

他斥责她的却哪里是为这一桩事?

分明是因她胆大包天,竟敢将自己当做所有物一般推来送去,半点没有为人宠妾的自觉。

可这样的话,一向清高倨傲的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被茶水浸湿的衣裙紧贴在身上, 青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便见男子的眼神一扫而过, 淡淡道:“西边的柜子里有给客人备的新衣, 你先去换一身。”

周绍便见她应了一声,如蒙大赦地去了,挑挑拣拣选了一身, 抱着衣服转去了屏风后头。

这座客房的朝向不好,即便是白日,屋里的光线也很昏暗。他侧身看过去, 只见桃花屏风上映着美人婀娜窈窕的身姿,朦胧间瞧见她一时拿了软巾擦拭身上的水渍, 一时提了衣带在肩头,一时素手翻转将纤细可握的腰身用丝绦系好, 一时又弯下身认真地整理裙摆……

行动之间如起伏的青山,自然颤动的模样让他喉头微微滚动,许久都没有移开眼。

屏风后,本一副小心神态的青娆微微勾起了唇角, 望着屏风后驻足的身影,眼眸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陈阅微是圣旨册封的成郡王妃,地位尊贵,想要与其对抗,仅仅靠浮于面上的宠爱是不够的。

庄青娆走了一步险棋。

成郡王周绍,天潢贵胄,宗亲子弟,在外头,他一向是风光无两的天子近臣——去岁三月三,他就敢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跑马驰骋,在他眼里,大多数人都只是他的臣子,他的奴才,容不得旁人忤逆他。

在这座王府,他更是说一不二的上位者。即便是从前的宠妾方氏,与他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独子出事后,也只敢暗自垂泪,丝毫不敢埋怨周绍,以此来博得周绍的怜悯和疼惜。

而她,虽说是打着忠心事主的旗号,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婉拒了周绍留宿昭阳馆的暗示,连余善长都被吓得面无人色,她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无论在周绍看来,她是对陈阅微忠心耿耿,还是畏惧她作为当家主母的权势,这都是她将来最好的保护色。

行的是噬主之事,就越发不能叫任何人抓住把柄。

但她走这一步棋,也并非是全然的傻大胆。

周绍虽然有作为皇亲的倨傲,但同样也有作为男人的劣根性。

她在他眼里,一向是乖巧懂事,又深得他意的,从未有过什么让他格外烦恼的时候,这样的宠妾对男人来说没有丝毫的挑战性,他宠着她,便如宠着一只喜爱的猫儿狗儿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得宠时,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失宠时,抛之脑后任人践踏。

所以,她想要在周绍眼里,更特别一些。

偶尔的獠牙,偶尔的不听话,即便是刺伤他些许,他也会皱着眉头靠近她。只有这样,她对上陈阅微,才不会毫无胜算。

泼在她衣裙上的那一盏茶水,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否是陈阅微在从中作怪,试图借机生事,可若真是她的手笔,即便后头有什么腌臜谋算,那杯茶水也不该是温的,她定是要让她吃一吃苦头才是。

所以,在升平楼随侍的丫鬟的指引下进了客房后,她才敢大着胆子,将身边服侍的人遣走。

好在,她赌赢了。

这次的事,竟真是某人沉不住气,借机将她诓骗了出来。

美人莲步微移,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姿态蹁跹地走到不知何时在桌旁端坐下来,饮了一整盏茶水的周绍身侧,小声道:“王爷,今日是郡王妃的生辰……一会儿妾先出去,烦请王爷暂时不要露面,免得让王妃心中生了误会,心下难过……”

周绍望着她微微红着脸,玉骨柔媚的模样,喉结滑动,心中吃味:她倒满心满眼记着不能叫王妃伤心,却不曾想,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会不会伤心?

念头闪过,青娆便见自己眼前蓦然暗了下来,后脑勺亦被人用大手托起,他炙热的气息就落了下来。

往日里,并不觉得他身上有无人的粗犷之气,这会子却切肤体会到了这一点:他的吻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迫着她仰头承受,丝毫动弹不得,她就像他手里的一只鸟雀,只能由得他掌控捉弄……

“王爷,不可。”怀中的美人含混地开口,隐隐带着哭音,削若葱段的手指抵着他的胸膛,螳臂当车般地挣扎。

周绍却顿了顿,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心间生出一番恶趣味来。

手掌探向她的衣襟深处,炙热的吻在她细白的耳垂上流连,笑意缱绻地低声道:“你也晓得,我二人在此私会,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外头都是王妃请来的友人,若是叫她知晓我们在她眼皮子底下缠绵,她定然会对你很失望……”

他原本是不耐她总是打着王妃的旗号抗拒他的,可这会儿,却忍不住以牙还牙,拿捏着她的“短处”哄得这丫头对他百依百顺。

“您太欺负人了……”美人抽噎着,红着一双兔儿般的眼睛,控诉地看着他。

她的声音本就娇气,此时小声哭起来,愈发可怜动人。

周绍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弦突突地跳,揽住她的腰肢,便将人打横抱起往门那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