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休(文案剧情) “倘若本王如今所愿……
莳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惊呼望他,“你”刀刃没入皮肤,她甚至听到了某些切割一般的恐怖声响。
但, 也仅仅只出了一声,她便再也说不下去。
江煦恍然不觉靠近心口处的血渍, 正汩汩向外喷涌、漫出, 他反而借着那股拉拽的力道, 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有些不稳的气息, 混着更浓的血腥气,皆数喷洒在她脸上, “说啊, 不是恨我吗?就这点力气?”语罢, 瞥了眼她抖如筛子的手, 轻笑一声。
看来, 与他所想一致。
什么为他做羹汤, 不过都是权宜之计, 真正掺和了几丝真心的,恐怕就是这“护身符”了。
想着为她自己留一条后路,却从未想过
他。
莳婉不知江煦心中腹诽, 只觉得眼前这人目光森寒彻骨, 又担心再次遭遇到前些天那些折辱,思绪紊乱, 几欲崩溃。
前些天那次, 江煦便已经这般过分,给她脚上套了镣铐,又做出那种事那今天呢?
今天这回
临近十月,秋夜。
窗棂浸透冷月, 珠帘轻晃,案头,余烟袅袅。
榻上,江煦体温更低,短刃依旧留在他体内,上头必然淬有毒素,此刻,他的眼前已然有些发昏,身子也有些许脱力。
抬眼,静静瞧着莳婉。
男人眼底翻涌的剧烈情愫慢慢沉淀,化为一种极深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阴郁和恨意,不知过了多久,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轻得像是叹息,细听,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扭曲的痛楚,“莳婉。”
“你心真狠啊。”说完,不等莳婉反应,他便将人推开,迅速起身,眼底所有翻涌着的情愫,阴郁、疯狂,甚至是那丁点儿诡异的痛楚之色,都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等莳婉想要扶他,定睛望去时,江煦的眼神只剩下一股寒意,她被这一眼一下子钉在原地,无意识伸手,却不敢虎头虎脑地继续肆意往前。
江煦猛然挥开她将要伸来的手,动作间,头一次带了上些厌恶,“呵”大幅度的摆动牵动伤口,霎时,鲜红更甚,从胸口处溢出,但江煦似乎毫无所觉。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动作稍显缓慢,撑起身子,挪下床榻,整个人透着一股冷硬之感。
中衣黏腻贴在身上,江煦随手拿起一侧屏风上搭着的外袍,草草披上,掩盖掉那些令人心惊的血色痕迹。
寻常的动作,莳婉却忽地有某种预感。
江煦要离开了。
不止是离开这间卧房,而是离开她。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心底无端涌现出几丝难堪和想要阻拦的冲动,手指几度蜷缩、颤动,但最终,她也只是沉默。
她有不得不这样选择的理由,她是绝不可能待在他身边的。
这才是最正确的、她该做的选择。
可,为什么?
为什么,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猝不及防攥住了一般,她说不清这到底是恨意,还是恐惧,抑或是其他别的什么。
莳婉缓慢地眨了眨眼,掩耳盗铃,不去看江煦的动作,悄悄抚了抚心口处。
为什么?她不是恨江煦吗?那为何看着他衣袍上不断晕开的暗红,她的思绪会这般混乱?
她知道那匕首上有剧毒,江煦定然也是知晓的,为何
他为何?
一瞬间,脑中所有的恨意、算计、惧怕、担忧等等,诸多情愫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身体先于理智,驱使着她颤着声音开口,“你、你的伤”
婉转如莺啼的好嗓子,此刻满是喑哑,入耳,极为急切和恐慌。
江煦已走到门扉边,闻言,脚步微顿,没回头,道:“你不必如此。”听着,倒像是多好心、多担忧似的。
他说完这句话,刻意停顿了会儿,眼前的场景更加模糊,江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
室内一片死寂,许久,江煦方才极慢、嗓音极冷地开口,不含丝毫情绪,细听,甚至比两人初见时还要冷漠,“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你吗?”
莳婉哑口无言,脸色更显苍白。
视线所及,男人缓缓侧过大半张脸,他似乎不太愿意再扭头看她,室内仅余的几盏烛火勾勒出他阴骘的眉眼,眼神宛如淬毒,直直刺来。
“何必假惺惺装蒜。”
江煦嗤笑一声,神情是彻底的厌倦和鄙夷,“你如履薄冰,我又何尝舒坦呢?”
“你演得累,我也腻了。”
片刻,江煦再度唤她,“莳婉”只语气里已无半分先前的复杂情愫,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疏离。
“你好自为之。”
语罢,再无停留,猛然推开房门,大步向外而去。十月的天,深夜的秋风瞬时涌入,吹得莳婉有些冷。
她紧盯着门口处,江煦甫一出房门外,便迅速融入暗道冗长的黑暗中,不再回头
*
时间眨眼而过,廊檐下,金桂簌簌落满石阶,一阵风吹来,瞬时四散开来。
自两人不欢而散后,江煦便再也没来找过她,唯独卧房外,看守的人数增加。
莳婉安安分分待了大几日,期间也试图询问过江煦的伤势,可奈何,这些看守她的人都是江煦的亲卫,皆是三缄其口,不透露半个字。
日子如旧,那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江煦暂时还算“尚可”,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但莳婉还是下意识心底松了口气。
十月二十二,她终寻了个机会,再次和伽纭搭上话,对方显然也听说了江煦中毒的消息,来时,眉眼间都藏着几丝压不住的喜色,“姑娘,奴婢恭喜您报得大仇!”
未能一击制敌,但伽纭也并不意外。靖北王手底下能人巧匠众多,遇上几个医术高明的,那也是极为可能的,她更吃惊的,是其对于莳婉的处置方法。
刺杀属实,却能全身而退,好吃好喝地关着,这可是极为少见,或者可以说是仅此一例。
这也代表着,她们娘娘,或许还能有别的机会。
思及此,伽纭面上的笑意更加真诚几分,瞥见莳婉颇有些憔悴的模样,语带关切,“您无事吧?”
“多谢你关心。”莳婉瞥了眼伽纭,眸光微闪,苦笑一声,“我知晓你担心我,想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吧?”
见她这么快地提及正事,伽纭唇角处的笑意一僵,立刻点点头,“贵妃还特意命令奴婢,要奴婢快些探明情况,只是这几日守卫森严,奴婢一直没能寻着机会,您勿怪。”
“奴婢想着靖北王也不是这般大度的人,怎么”伽纭担忧道:“奴婢已经禀明贵妃,只等着狸猫换太子,把您救出来呢,还好还好。”
莳婉听着这话,忽地一怔。
狸猫换太子?她的思绪刹那清明,眼睫飞眨,几息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带哽咽道:“你毕竟是母亲的人,我也不瞒你。”
“我这次能全身而退,全凭我先前在江煦那里讨得了一样东西。”
见她神色自若,竟还直呼靖北王的名讳,伽纭神色一顿,下一刻,心底涌起一股狂喜,瞟了眼,面上强压着问道:“是、是何物?”
然,莳婉却是避而不答,转而挑起另一个话茬,“这事先不急,我有一事好奇,还想着你能为我解惑。”
她继续道:“母亲给你命令,不应该是借此机会清理掉我吗?”像是开玩笑似的,温柔笑了笑,疑惑道:“怎么会是救我呢?”
“您您说什么呢!”伽纭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眼底飞快闪过几丝慌张,“贵妃娘娘是您的生身母亲,怎么可能会害您呢?”
“您实在是多虑了!”
莳婉定定瞧着眼前人的姿态,忽地脱口而出,“多虑也好,瞎想也罢,真相是什么,咱们其实也心知肚明,不必演了。”说完,她自己却是先微妙地愣了两息。
好在伽纭被她这次骤然转变的态度所唬,只顾着辩解,没有注意到她在走神。
“姑娘,您”
“我这里有一笔交易,做不做?”莳婉不等她继续,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挂在颈部的黑色缎带,打断道:“事成之后,这东西归你们。”
伽纭一愣,目光下意识顺着看去,缎带一路向内,上头悬挂着一个牌状物体,她瞬间福至心灵,“是令牌?”
见莳婉不置可否,瞬间,也卸下了那些装出来的姿态,神情冷静了几分,“这”
见莳婉满是胸有成竹,不仅不催,反倒还气定神闲,想到自家主子的指示,伽纭这才佯装勉强道:“可以,是什么交易?”
“狸猫换太子。”莳婉抬眸望她,反问道:“制造一场意外助我脱身,以你们的势力,应当是可以办到的吧?”语气却是极为肯定。
片刻,见对方点头应下,她这才松了松宽大衣摆下无意识紧攥着的指节,展颜一笑。
“那合作愉快。”
*
当日夜里,了却一桩心事,尚未至亥时,莳婉便生出几分睡意,谁知,后半夜竟时隔多日,发起了高热。
守夜的丫鬟发现时,她已是意识模糊,蜷缩在榻上,脸色烧得绯红一片。
请示完暗道外看守的侍卫后,不多时,军医便被匆匆召来,莳婉这会儿被几个丫鬟细心擦拭过脸颊和身子,稍稍精神了些,她的目光在赶来的两名军医身上停了片刻,再度投向他们身后。
须臾,大门紧闭,再无旁人前来。
莳婉淡淡收回视线,静静听着这两人的诊断。
对面,一军医道:“您这是急火攻心,强行压制许久,一朝稍稍放松,便病来如山倒。”
另一人闻言,亦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您身子骨弱,好不容易养了大半年,好些了,切勿忧思多虑,否则长此以往,恐于寿数有碍啊!”
“您这是郁结于心,旧症引发了高热。”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莳婉安静听完,这才道:“劳烦两位大人,为我煎一副药,多谢了。”
见两人忙道摆手直言不敢,她停顿片刻,这才佯装不经意道:“大王近日在忙些什么?两人大人可知?”
谁知,这么一问,周遭众人皆是垂首,不语,两个军医梗在原地,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莳婉见状,心如明镜,眼眶立刻涌上泪来,作势要哭,这下,其中一人立刻道:“您莫要伤心!身子、身子要紧啊!”
“大王”那人瞥了眼同僚,半晌,心一横道:“大王不日将远赴洛阳,亲征战场。”
莳婉闻言,装模作样的姿态有一瞬间的破裂,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江煦要走了?去洛阳?在她几乎要杀了他之后?
巨大又莫名的恐慌再次变本加厉席卷心头,恍惚间,比额间的高热更加灼人,心口处钝痛更甚,莳婉甚至有点儿来不及细想这股恐慌的来源。
是害怕失去这份“倚靠”,还是担心“江煦”,抑或是见到“仇人”可能在战场上再次受伤,以致命丧黄泉?
浑身酸软无力,面上,莳婉努力控制住面部的表情,问道:“大王他伤势如何了?”
等了两息,这下,却是无人再答。
莳婉语气苦涩,“伤势未愈,对吗?”她的语调渐渐显出几分喑哑,不知是病得,还是情绪有些激烈起伏,猛然撑着塌,起身,“之前,大王命人送来的衣裳呢?有一件桃红色的,快寻来给我!”
见丫鬟想要上前搀扶阻拦,莳婉面色转冷,又道:“拿来给我。”
“别让我再重复。”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有几个机灵些的猜到了缘由,也不敢再此刻冒头。大王冷了这位也有近十日了,但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便知晓,尽管如此,却还是不能怠慢,只得循着莳婉的命令,忙将那件桃红色的衣裙给找来。
桃红的襦裙,金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裙摆尾端坠着翠珠,珍珠一般的莹润色泽,迤逦拖地,极尽奢华。
莳婉让丫鬟们为她换上,再快速梳了个寻常的发髻,药还在煎煮,因着一番折腾,她眼前隐约更加模糊,高热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柔嫩的肌肤似乎也被这衣裳束缚得不太舒服,脚踝处的镣铐戴了数日,如今藏在裙摆之下,每走一步,都伴着轻轻的响动和抽痛。
其中一名军医已和门外的侍卫一道前去禀报,莳婉梳妆完,草草喝了送来的药,便在另一名军医的指引下,直奔江煦而去。
许久,方才瞧见一灯火通明处。
已是戌时光景,天色暗淡,门口的守卫认出是她,皆是极为快速退至两侧,打开房门。
霎时,一条缝隙朝莳婉敞开,房内温暖辉煌的灯火映照至她的裙摆处,她一路往内,江煦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起身,一步步走来,而后,停在距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
一席乌色常服,脸色苍白,胸口处隐约还能瞧见些许包扎的痕迹,见莳婉满脸绯红,精神不济,江煦目光如冰,无半分动容,“你这又是闹得哪出?”
他上下扫视两眼,莳婉接触到江煦这道目光,只觉心口好似更加难受,她说不上缘由,只是本能地抬起头,努力聚焦视线,迷迷糊糊,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有些分不清楚。
只是潜意识里,知晓这件事,她必须做,无论是为了抒发几丝情愫,还是为了让对方彻底放心,好能在来日顺利脱身。
她几乎是有些迷失其中,片刻,伏下身子,滚烫的额头抵着地面,一股彻骨的冰凉传来,叫莳婉清醒些许,尽可能恭顺,吐词清晰道:“过去的一切是奴婢之错。”
犹如两人初见,裹挟着过去诸多记忆,嗓音因发烧有些嘶哑,恍惚之间,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奴婢愚钝,不知悔改,忤逆欺骗大王。”莳婉说到这儿,语气稍顿,匀了匀呼吸,仿佛要将两人之间,过去种种的恨意和不甘尽数倾诉。
同样,亦是将她自己的骄傲碾碎,“从今往后,大王所愿”
“便是奴婢所愿。”
语罢,几乎虚脱,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感受着从上至下的那道目光,一如过去许多次,含着审判和谛视之意。
四下,死一般的寂静,莳婉只听得见她心底一阵剧烈的跳动声,竟像是把心口间的钝痛都冲散了几分。
良久,上首的人方才开口,嗓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其中的讽刺之意却是犹如利刃,锋利且伤人,“是吗?”
莳婉心头一颤,无意识抬眼去瞧江煦的神情。
入目,男人居高临下,唇角弧度冰冷,黑色的眸子里只剩一片荒芜森寒。
“倘若本王如今所愿”江煦一步步逼近她,两人距离再次缩短,连带着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皆数落入耳畔。
砸碎她心头晃荡不止的、那点儿白日梦一般的希冀,“是让你去死呢?”——
作者有话说:答应的大肥章,它来啦~[害羞]
第82章 驯服 情天孽海囚此生。
江煦盯着她血色尽失的脸庞, 慢条斯理道:“如此,你此刻”话语如同猝了毒的箭矢,精准刺入, “便心甘情愿去死吗?”
在莳婉耳边轰然炸开,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神魂俱颤, 高烧的灼热感褪去些许, 离得近了, 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森寒。
和恨意。
去死?她当然不想, 事情尚未到毫无回旋余地的那一步,她未曾获得想要的自由, 又怎么可能甘心去死?
某种莳婉自己也无法理清的情愫持续翻涌, 心口处钝痛更甚, 她张了张嘴, 喉咙好似被堵住一般, 吐不出半个字。
太近了
似乎, 江煦的恨意也清楚地传达了过来, 浓烈的情感,让她惧怕又无措,触及那双漆黑的眸子时, 还有几分混乱。
混乱的情感, 混乱的关系,混乱的一切。
江煦等了几瞬, 瞥见她脸上的挣扎之色, 忽地也止住了话茬。
任何人,对待死亡,都有着最天然的抗拒和惧意,不必再苦苦纠缠和试探了, 莳婉,不是已经给他答案了吗?
思及此,他眼底最后一次极其微弱的,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某些情愫,也在此时彻底熄灭,嘲讽和彻骨恨意渐渐占据上风,化在眼底,转化成一种了然之情。
他退开了些距离,目光缓慢从她身上挪开,仿佛再多看一眼,便会厌烦,讥讽道:“做不到的事情,为何要轻易说出口?”字字如刀,刮过莳婉的脸颊。
顿了顿,在她身上的桃红襦裙上略有停顿,“同样,既是欺骗,你往后也不必总故作姿态地承诺了。”
何必还穿着他命人送去的这身衣裳?桃红
江煦淡声道:“桃红乃妾室所穿,但”
“莳婉。”他唤她的名字,语气却再无波澜,格外讽刺,“你确实不配此位。”
不配当他的妾室,不配为他生下子嗣,更不配让他如此耿耿于怀,爱恨嗔痴,皆系于此。
这般也好江煦微垂下眼睫,心底反倒掠过一丝扭曲的平静。
她不愿,那他也不必再勉强,得不到真心,能牢牢锁住这具驱壳,那也是极好的,这样,她便永永远远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待他挥军洛阳,清除完那些碍眼的蠹虫,彻底登上高位,再无后顾之忧他尽可以将她牢牢绑在身边,折断她的所有羽翼,磨平棱角,让她只能仰仗他的鼻息而活。
直到他玩腻了为止。
回神,江煦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淡了下去,渐渐沉淀,宛如幽潭。
见莳婉仍是愣愣地望来,转身,大步走至桌案,不再看她,语气平静极了,“自己滚回去,能少受些罪。”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两名亲卫上前,停在莳婉身侧两步,虽未明言,但意思已是极为明显。
莳婉见状,努力稳住身子,试图起身,但她身子虚弱,还是不可避免地踉跄了下。江煦如今的模样,想来她应当也是达到麻痹对方的目的了。
只是
只是
沉默几息,她低声问道:“你的伤如何了?”然,话语声响彻室内,却犹如石子入湖内,除了几丝漾起的涟漪,旁的,丝毫不剩。
久久无人回答
又过了几日,莳婉恢复了些精气神,堪堪好转,便骤然得知江煦要带她一道去洛阳。
皇都洛阳。
她从未去过这种奢靡之地,她的国家只能算是小国,不甚起眼,莳婉出生时,虽也享受了几年的锦衣玉食,可那时,她的记忆还很模糊。后来几经波折来到元朝,一路上都曾听闻南元皇都的奢华景象。
繁华鼎盛、熙攘喧嚣。
但此刻江煦吞并幽州,彻底料理好整个北方,这样的时候去洛阳,比起“拜访”“应邀”,则更像是“宣战”和“出兵”。
莳婉静静听着丫鬟侃侃而谈,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不知是否有伽纭那边人的功劳,还是江煦确实是不愿再多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总归,这次伺候的人,停留的时间,稍稍长了那么一些,且,应当也是被事先交代过,说辞一致,明里暗里,都是在规劝她。
出发当日,莳婉临上马车前,才远远瞧见了江煦,两人时隔多日未见,他正低声与身侧的亲卫低声交谈着什么,片刻,略一挥动缰绳,骑马而来,在她的车架旁勒停。
低低的交谈声透过马车的帘子,断断续续顺着风声飘进,“病重,天赐良机,万不可功亏一篑。”
“兵分几路严加看管。”
莳婉眼观鼻鼻观心,听到最后,马蹄声渐远,江煦也没有掀开帘子。驾车前行几日后,又一路乘船,再转马车颠簸数夜,十月中旬,一行人悄然进入洛阳城。
没有接踵而至的人流,市集更是少见,甚至没有多余的炊烟,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街道,坊市门户紧闭,就算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是面色惶惶,只一个劲儿低头往前走,不敢东张西望。
莳婉倚在车窗边,长途跋涉下,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脆弱,整个人沾染着几丝恹恹病气。脚踝上的镣铐被长裙遮掩,几乎看不太出来,但路途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走动,乃至马车颠簸等等,都会带来一阵痛楚。
江煦本人虽没来洛阳,却是命亲信紧紧盯着她,且瞧着洛阳城这萧瑟低沉的氛围,可见皇都内亦是人人自危。
她忽地想到临行前听到的那些话语,当时,曾提及有人病危,可见此人位高权重,在朝堂上地位超然,能让权贵也低调躲避的,也就是那几人而已。
莳婉想了会儿,默默记下此事,转头便想去寻伽纭,谁知,一抬眼,却见到不远处,有一妇人正怔怔地望着这边,见莳婉望来,面色登时一亮。
粗布麻衣,眉眼熠熠,正是彩月,自她身后,还零零散散跟着几人,画澜亦在其中。
莳婉定定望了几息,又怕盯着她的亲卫察觉端倪,只得暗自记下周边景象,佯装赏景,和彩月一行人你来我往瞧了片刻。
好在,亲卫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接应,也或许是莳婉这一路上极为乖顺,眼下她这番兴致勃勃的赏景举动,倒是没惹来怀疑和注意。
心中思绪纷杂,安顿好的当夜,莳婉便寻了借口,找了伽纭来,对方应当是用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法子联系上了宫中,一见面,立刻道:“姑娘是不是想要问宫中的情况?”
莳婉不放心她,却也知晓,这种明码交换,筹码相等的交易,短暂时期,也能维持得住平衡,“街上人人自危,今日这一路,气氛亦是极为紧张,想来是宫中有意外。”
她问道:“只是是谁?”
伽纭不瞒她,低声道:“宁大人怕是不好了。”
莳婉一怔,但旋即又觉得这个人,恰是“合情合理”,如果是旁人,也许洛阳城还不会变成今日之貌,但偏偏是太后娘娘的兄长,当今帝师。
“那小陛下呢?”莳婉先前也曾耳濡目染,对朝堂局势知晓些许,不由得道:“裴尚书没有借此发难?”
可伽纭的神情,却是有些一言难尽,她似乎是在权衡,犹豫几息,还是开口道:“贵妃与宁大人有旧,知晓些许内情,宁大人突然昏厥,不是别的,像是中毒。”
提起这茬,两人一时都不再出声。
莳婉不知江煦的计划,只直觉觉得,最多再有小几日,这人怕是就要寻个什么由头进入洛阳城了。宁鸿德高望重,绝非裴晟那种利欲熏心之人可比,如今他骤然昏迷,朝堂上定是一团乱麻,甚至连禁军都抽调了出来
此类种种,她虽不知细节,却也知晓是风雨欲来,比之靖北军,洛阳的人马,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战场上厮杀来的兵卒,到底比这些草包要厉害许多,那她这幅令牌,想必,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思绪回笼,莳婉佯装不经意道:“我有一请求,不知你能否相助?”
果不其然,伽纭这次答应地仍是极为爽快,“何事?”
莳婉微垂着眼,浓密的眼睫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所有色彩,只余下嗓音中的无措和怅然,“我这儿有一封信,想请你帮我放在一处地方。”
她想到彩月几人,不由得匀了匀呼吸,拿出信笺道:“你是个聪明人,又一心为着你家娘娘,虽然多年未见,但我觉得,若是曾姑姑在天有灵,知晓你仍衷心其主,定也是极为欣慰的。”
在洛阳,靖北王本人未到,传个消息,那自然是手到擒来。
伽纭闻言,凝视了她许久,目光在那张没有一字的纸张上略一停留,沉默几息,方才恭敬答道:“姑娘安心,我省的。”
只是
伽纭躬身退下,回望了眼皇都的方向,久久不语。
只是,这样的消息,总得报给娘娘知会一声。
*
秋日天寒,远山褪去青黛。枯黄一片,相互交错。
江煦一路慢行,冷冷扫过周遭景象,过去,他曾数次途径这条官道,尚未入城,便能感受到无尽的繁华。良田千顷,道路两侧,酒肆茶馆林立,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往内,更是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那是何等的烈火烹油、鲜花锦簇的盛景?凋敝至如今不过一场虚幻美梦,奢靡极致,内里已是满目疮痍,撕开外里,实则血淋淋的一片。
当真讽刺。
坐在马背上,江煦的目光停驻在几处高楼上,须臾,许久之前就存在着的、一种混合着绝对掌控和阴暗占有欲的念头,再次悄然漫上心头。
顺理成章。
他要在这座城池的最深处,为莳婉建造一座牢笼。
要极尽奢华,雕栏玉砌,打造一个金碧辉煌、举世无双的囚笼。让她衣食无忧,让她享尽世人艳羡的一切物质荣宠!却唯独……
没有莳婉所奢求的自由。
她越是恨这镣铐,恨这束缚,越是恨他,他便越是要给她天下最华丽的镣铐,最舒适的束缚,不死不休,长年累月,直到她彻底驯服,直到他……
厌倦为止——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下章死遁[眼镜]
第83章 火海 旧时戏言,今日成真。
景泰六年, 秋十月。
靖北王率精锐暗行至洛阳城边,时东侧门守备空虚,皇都内, 太后宁氏专权于内,闻此噩耗, 朝中立刻调遣守卫增防, 然, 帝师重度昏迷, 群臣无首,仓促迎战, 加之靖北王麾下乃百战之军, 攻势如潮, 至冬十一月庚寅戌时, 皇都陷, 距围城交战, 仅仅二十余日。
是夜, 宫阙颓败,杀声震天。
昔日精心护理的花卉奇景,此刻已是被四处逃窜的宫人们踩得面目全非, 夜风猎猎, 冬日天寒,太后宁霏霏踱步至殿内, 挥避伺候的亲信, 独身前往内室。
榻上,帝师宁鸿面色苍白,似睡非睡,太医们用了众多法子, 仍是收效甚微,宁霏霏每每听见这些禀告,心中便是极为快意。
内室空旷,烛火摇曳,映出她雪白而扭曲的面容,“兄长未醒,小妹方才敢说些心里话。”
“小妹无兄长庇护,果然是寸步难行。”
当今小陛下元绪虽为她亲子,可元绪是先帝遗腹子,往常有宁鸿这个同出一族的兄长在,一切尚且平和,等他倒下,这些豺狼虎豹方才露出獠牙,人人都想着在她宁霏霏身上咬下一块儿肉。
榻上,宁鸿精神不济,眼睫微颤。
宁太后一直关注着,见状,立刻理了理发髻,柔声道:“哥哥,你醒了?”见榻上的人微微睁开眸子,她唇角间弧度更甚,“哥哥可知,靖北王的兵马已破三处城门,只剩正门”
不过,正门,大约也就是今晚了。
宁鸿反应片刻,重重的喘息声,好似命不久矣,“小陛下如何?”
“小陛下?”宁太后笑了笑,“绪儿极为依赖我,自然是在我身边。”
她语焉不详,好似感叹,道:“我还以为,这样要紧的时刻,你会先问问那位悦贵妃。”
思及此,宁太后一时竟有些恶趣味,若是兄长得知,此人已经命丧黄泉,唯有几个亲信,还在四处逃窜、躲避,又将作何反应。
若是他没中毒,会不会为这个女人安排所谓的“后路”。
宁太后紧紧盯着,不放过榻上之人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这回,宁鸿沉默良久,“你应该先护陛下出”
“出?”宁太后将亲信早早放在一旁案几上的汤盏端起,轻轻匀了匀,霎时,碗里黝黑的药汁漾出几圈波纹,须臾,又再度清晰映照出她脸上的冰冷和恨意,“普天之下,何处可去?”
她凝视着这个自幼倾慕的兄长,眼底诸多情愫翻滚,痴心、怨恨和某种走至尽头的疯狂,“你从来都是应该,我应该如何,应该如何!”
“哥哥,你能克制,知晓该如何,便要求旁人也要如此吗?”
宁太后的语气平缓下来,平铺直述,“绪儿不是这块儿料。”
“你也不是。”
既然走错了路,那自然是毁干净了最好,免得,还要留下蛛丝马迹,还要旁观新的胜利者,还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倾慕多年的兄长,爱上旁人。
一次不够,那就再添剂量。
“哥哥,快喝药吧。”宁太后眉眼低垂,指尖的丹蔻如血般鲜红夺目,“待局势稍定”
谎言说到一半儿,宁太后忽地没了声音,入目所及,宁鸿毫不犹豫接过碗盏,一饮而尽。
他做完这个动作便已经似是力竭,静静凝视着她。
宁太后下意识紧张起来,然而没过几息,对方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片刻,黑色的鲜血从喉咙溢出,宁鸿好似早有预料,神情丝毫未变。
“咳咳如果这样能使你安心,能放陛下一条生路。”说完这句,他便要缓上好一会儿,捂着咽喉,但事与愿违,鲜血更甚。
宁太后眼底隐有泪光,混合着狠厉之色,踉跄着起身,撤开几步,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半晌,兄长喑哑的话语徐徐落入耳畔,重如千斤。
“我无悔。”
无悔?
好一个无悔!
须臾,殿内火光骤起,熊熊大火,借助风势,不消片刻,便彻底蚕食周遭的一切。
待江煦的铁骑冲破最后一丝防线,便见焦梁断柱,宁鸿的尸身与悦贵妃覃氏的残骸被尽数找到,而宁太后独自失神坐在台阶前,身后,是漫天的火海
子时,江煦立于宫内某处,俯瞰着这座刚刚臣服于他脚下的宫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烧焦的气味,宁太后的亲信受她指使,批量纵火,过了两个时辰,大火仍未完全扑灭,黑烟滚滚,扭曲地蔓延至天际。
冷月高悬,似乎也被这数股浓烟熏得失了几分光泽。
宁太后本人已经被押入牢中,吏部尚书裴晟早在得到风声时便已经急流勇退,带着部分族人撤出,其余众人,自是没有一争之力。大军当前,刀刃染血,不会有任何一人会在这会儿跳出来,前车之鉴,杀鸡儆猴之效,如今,已让整个皇宫有种诡异的平静。
小皇帝虽不知所踪,但也不过是丧家之犬,皇都洛阳,已尽在掌控之中。
更不必说,史书工笔,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日青史之上,今夜也大约就是煌煌一页。
常理来说,江煦此刻样当是极为快意,可不知为何,他望着那一片尚未熄灭的火海,听着风声中的呜咽声,心底竟是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闷和烦躁。
或许是这胜利是他计划许久、迟早会握在手中的,也或许上天待他不薄,来的太轻易,反而失了滋味。
江煦心底思绪翻涌,一时也说不出缘由,索性挥去那丝不合时宜的情绪,沉声道:“清理战场,肃清余党,严加看管,待日后本王自有决断。”
“是!”麾下将领领命而去。
这厢,江煦事无巨细吩咐完,确保无遗漏,甫一转身,心头此刻,无端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急切。
他想回去,去洛阳城边缘城郊处,他关押着莳婉的地方。
*
另一侧,莳婉既已经下定决心,便不会再犹豫徘徊。
自数日前,她将信全须全尾递给彩月等人后,便一直耐心等着,信上一应俱全,将她的计划尽数托出。
伽纭虽确实是曾姑姑的女儿,但归根结底,也是悦贵妃那边的人,对方极大可能是她的生身母亲,可两人多年未见,莳婉也只当做她死了,能如此快速找到她,索性便也借了这股东风。
两人各怀心思,十来日的筹划,便已是万事俱备。
江煦忙于前线战场的厮杀,连看守她的人,都比原先在戍边时少了些许。
见伽纭今日越发焦躁,莳婉掩去眼底思绪,只道:“我知晓你在洛阳城内为你家娘娘办事,门路众多,待今夜事成,我便将那令牌系在你身上,以示诚意,如此贴身些,外头看守着的兵卒也不会那么轻易察觉。”
伽纭这会儿心里有些不安,闻言,不疑有她,正色道:“娘娘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今夜瞧着宫中很不太平,待交易达成,我得在明日晚些时候溜进宫中一趟。”
莳婉想到彩月她们的嘱咐,点点头,应了句。
彩月曾言她同乡有一人,名唤乔祖伊,身负奇能,可解锁链之困,再事先滚一身特质材料,能保其在火中好一会儿行动自如。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江煦特意命手下将屋舍选在城郊,后方,满是丛林杂草,虽是冬季,但皇都周围,栽种的植物种类五花八门,竟还是茂密得紧。
等火势一起,便可在伽纭的安排下溜出。
但
回神,莳婉取下令牌,被她戴了这么些时日,令牌不复原先的冰冷,反而带上了几丝她自身的体温,不高,但也算暖和。
“你还有什么亲人在世上吗?”莳婉忽地道。
伽纭面露疑惑,但见莳婉面色苍白,猜想或许是要做这种事情,她心底也紧张,便实话实说道:“没了。”
两人也算是有些“渊源”在的,如今,虽然曾姑姑已经逝去,但伽纭还是愿意说句实话,“我生下来便是为主子而活。”
“倘若哪日主子身死,或是不再需要我,那我的生命便也走到尽头了。”
莳婉眼神复杂,一时无言。
草草寒暄几句,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动静,伽纭一怔,面露疑惑,“还有一小会儿好像才到约定的放火时间”不等她说完,后颈处忽地传来一阵痛击,下一刻,便昏了过去。
地上泼了油,方才还是丁点的火苗,瞬间暴起,眨眼的功夫,便将这间房屋吞噬大半,连接后头的杂草,一道肆意燃烧。
门口传来撞门的声音,莳婉见状,立刻褪去身上的衣衫和大半珠翠,速度极快,几下便将其全部套在了伽纭身上。
而后,便和乔祖伊一起,头也不回,快步离开
*
天色如墨,漆黑一片。
今夜本就风大,夜风呼啸,那烈焰腾空之景,恍然间,竟与两个多时辰前,皇宫被焚毁的场景颇为相似。
“何处火起?”江煦厉声喝问,嗓音里有股莫名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之意。
身侧,亲卫语调有些抖,“回大王,在城西郊外。”
城西郊外?
那不是十几日之前,他让转移,关押莳婉的地方吗?
一时间,江煦顾不得多想,立刻扬鞭,骏马嘶鸣,蹄声如雷,瞬时冲破夜色,朝着起火的方向疯狂奔去。
寒风刮过,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男人漆黑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了近乎失控的惊急与戾色。
一路疾驰,烈风呼呼,卷着漫天烟尘与火星,扑打在江煦脸上。
他策马狂奔,离城郊那处越近,心口那股莫名的恐慌便越是尖锐,几乎要破膛而出。
远远望去,只见那片区域都已彻底陷入火海之中,烈焰肆无忌惮地蚕食梁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
火势借着风威,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幕,一片火光,势头比起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王!前方火势太猛,危险!”身后追随而来的亲卫将领急声高呼,试图阻拦。
然,江煦却恍若未闻,他一鞭狠狠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速度再快三分,径直冲到那火光冲天的门扉外。
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灼伤皮肤,连带着建筑倒塌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她呢?!里面的人呢?”江煦猛地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他朝着那些正在慌乱救火、却被火势逼得节节后退的兵卒们厉声嘶吼,声音因急切和烟熏而沙哑异常。
有亲卫仓皇跪地:“大王息怒!火起得太突然了,风又大,根本控制不住!我们的人冲了几次都、都进不去啊!”
进不去?江煦闻言,立刻翻身下马,一把推开跪在面前的人,夺过一桶水猛地从自己头顶浇下,浸湿衣袍,作势就要往那火海里冲。
风声喝喝,有亲卫见此,声泪俱下地劝阻,“火势如此之大,进去就是九死一生!您身系天下安危,如今即将大权在握,岂可亲身犯险?!”
然而,周边的数道声音,江煦此刻却都有些听不进去,理智回笼,他后知后觉,莳婉死了。
或是自尽,或是暗害,但无论是何种原因
一时间,江煦忽地想到了来洛阳前,两人的最后一面。
那时,他是要莳婉去死的。
江煦的心口倏然泛起一阵剧痛,转瞬,竟生生呕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分两章噢,工作日遭不住[裂开]
文里要是有错别字这些的,欢迎宝宝们捉虫,完结之后会慢慢改的QAQ(鞠躬)
第84章 新生 只身向辽阔,狭窄之爱,勿要停泊……
“大王!!”身旁的将领和亲卫们吓得魂飞魄散,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拦在他的身前。
“放开!”江煦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 奋力挣扎间,力道大得吓人, 那几名阻拦的兵卒几乎要被甩开。
惧色与恐慌感交织, 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找把人找出来。”语罢, 喉间腥甜的血味更浓,“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江煦的身子猛然一晃, 身侧, 一亲卫见状, 立刻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嗓音里几乎是哀求, “大王, 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啊!咱们筹谋许久,这马上就要”
“是啊!大王!”
此刻,于江煦而言, 周遭声音更小几分, 几乎趋近于无,男人原本有些猩红骇人的眸子骤然失了几分焦距, 整个人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芒的震惊和愕然。
须臾, 方才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
莳婉死了。
莳婉就这么死了?
眼前的火势逼人,丝丝腾腾翻涌而上,空气间,水与火相互碰撞, 混合着血液的腥味,离得近了,仿佛就会被灼烧。
霎时,一股悔恨漫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江煦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还有太多话想要说,想要问,还有太多事情想要做。
“大王——!”身侧,亲卫们见他突然吐血,又神情恍惚好一会儿,早已经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更有甚者,扑在江煦身旁,语气带着哭腔,“大王,您旧伤未愈啊!先前的那一刀虽然并不致命,可终究也是伤及心脉,您又连日征战劳顿,怎可再收这般折腾!还请收回成命啊!”
“这刚打下的江山,将士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您身上啊!江山社稷,切不可无人啊!”
身家性命,江山社稷。
一字一句,渐渐将江煦钉在原地,往日里,这些他最为看重的东西,曾经利用莳婉而不断筹谋、周旋的东西,此时却犹如枷锁,死死地拖拽着他。
是否莳婉被枷锁困扰时,也是这般痛不欲生呢?
混沌的思绪,连带着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炽热的火焰在他的眼底疯狂跳动,贪婪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胸口,旧伤在他方才吐血之后,便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
刹那间,眼前渐渐模糊,灼烫的火气,浓黑的烟雾,乃至部下们惊慌焦急的面庞
江煦陡然意识到什么,试图恢复清醒,死死盯着眼前的一片火光,几欲泣血,“用药让本王清醒。”
话音刚落,所有力气瞬间抽离,再也支撑不住,向后栽倒下去
*
待药力将江煦强行苏醒时,天色已是熹微,寒风依旧,甫一睁眼,便是萧驰节等一众下属担忧的神情。
“火势如何?”江煦的眼皮很重,胸膛内更是一阵剧痛,但头脑却因为药效的作用极为清醒,但同样,过于清醒,便会更加感受到那股锥心之痛。
“禀大王,火势已得到基本控制。”这次,萧驰节随江煦出征,换景彦留守戍边。
他刚从洛阳城内赶回,路上闻此噩耗,可以说,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慌张。
但触及江煦阴沉的神情,萧驰节只得将喉间劝慰的话咽了下去,道:“军医们熬了药,大王不如喝了再去看看?”
身后,一众人等都以为会见到自家大王或暴怒或冲动的场景,谁知这回,江煦却只是扫了一眼,便将一侧案几上碗盏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刚一喝完,便陡然起身,往外头的房屋去,这下,无人再有借口可阻,只得跟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仍有几丝余温的焦土之中。
正值寅时三刻,冬日的天亮得早,几丝晨光混在灰蒙蒙的天空之间,雨声淅沥,下了小半个时辰,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入目,昔日布置精巧的房屋化为满地狼藉,焦黑的断木和碎裂的砖石堆积如山,雨滴敲落,弥漫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江煦见状,瞳孔微缩,竟好似中邪一般,兀自跑到堆得最高的焦炭废墟前翻找起来,失魂落魄,一下又一下,只剩下机械的挖掘。
雨水顺着男人的衣袍滑落,双膝跪在尚且有几分滚烫的瓦砾上,不一会儿,十指便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黑灰,带来一阵钻心的痛楚。
可,江煦浑然不觉,只眼底一派偏执之色,夹杂着丝丝混乱,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身后,众人皆不敢轻易上前劝阻,只得一个二个也循着动作,继续翻找起来。
莳婉脚踝处的锁链是特质的,只可能取下,绝不会被这火烧上一场便消失,思及此,江煦刨动的速度更快,
掀开碎裂的砖石,指甲里的软肉被刺得生疼,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似乎也在此时有些疲惫,无声叫嚣着。
但,除此之外,眼下,悄然漫上心头的,却是恐惧。
深深的恐惧。
恐惧挖到那副他亲手铐上的镣铐,又害怕,万一没有挖到,或者是其他什么他根本无法承受的东西。
须臾,滚雷闷响,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转瞬便连接成一片雨幕倾斜而下。
雨势倾盆,裹挟着冬日森寒的冷风,瞬间将江煦身上的衣袍洇出更深的颜色,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冲刷掉废墟沟壑间的浮灰,极快的速度,似乎转瞬,也会带走属于莳婉的最后一丝痕迹。
天空,雨点密集,砸在废墟和砖块、梁木之上,沉重而短促的撞击声,也像是在叩击棺木,无声诉说着她的死亡。
一通翻找,天色渐渐亮起,可众人丝毫不敢停,只得唛头刨着,祈祷着能找到几缕蛛丝马迹,不多时,江煦听见身后某处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像是惊喜,又像是恐惧,唤他,“大王!这里有发现!”
江煦几乎是应声而动,疲惫的身体瞬时迸发出一股力气,驱使着他往那处去,思绪空白,片刻,入目,是一副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熟悉的身形,脚踝处是一双镣铐,他亲手所戴,如今骤然出现,江煦只觉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身旁,有耿直些的兵卒出声道:“大王,夫人的尸身既已找到,咱们得赶紧寻副棺材安置好,切莫让雨水”然,他还未说完,见江煦望来的目光,便猛然止住了声音。
那目光森然似刀,满是嗜人夺魄的狠厉,竟吓得那兵卒下意识后退一步,接着骤然长跪,不发一语。
江煦扭头,久久凝视着那副难以辨认的尸身,脊背微垂,一双因为疯狂搜寻、连轴打转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空茫与灰白。
他语调喃喃,被嘈杂的雨水声覆盖,寥寥几字,几不可闻。
脸庞两侧,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悄然滑落,没入地底。
*
此时,莳婉已经被乔祖伊艰难地救出,幸亏借了悦贵妃旧部的势力,凿出一条小路,两人一路往前,终于远远瞧见了接应的彩月等人。
画澜站在彩月身后两步,瞧见莳婉和乔祖伊,忙掏出背着的包袱,一通翻找,半晌,寻了个药瓶一样的玩意,递过来两枚淡绿色的药丸,“姑娘,这药丸凝神,可暂且缓解一二。”
心知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考虑到自己这幅病弱的身子骨,莳婉也不逞强,接过药丸,就着水囊,一起吞下。
旋即,莳婉又像是想到什么,忙躲到彩月身后,背对着去探,拿出衣襟里早就藏好的银票,那油纸包着,是某次她故意要吃糕点,吃完后故意留下的,好在江煦在吃穿用度方面素来大方,足足五百两银票。
察觉到身侧骤然发直的视线,莳婉兀自取出三百两递给画澜,“多谢你们。”边又将二百两递给彩月,见彩月推辞,不由分说往她手里一塞。
“三百两是多谢画澜肯泛舟来此,冒风险接应等候,但给你的,则是原先我便就想给糖芸的。”
那晚若不是碰到江煦堵截,莳婉本是准备寻个机会留在哪个“秘密之地”的,写个条子,也不至于引人夺目。
只可惜她与糖芸数次相伴玩耍,虽培养了些默契,却终究是少些缘分。
思绪回笼,便听画澜道:“姑娘,撑船的是我夫君的结拜兄弟,为人正派,极通水性,定然将你们安全送到地方。”
事到如今,哪怕从靖北王手下出来,她仍旧习惯以从前的称呼唤莳婉,语罢,将手里早早备好的衣裳递了过去。
乔祖伊在船上闭目养神,恢复体力,彩月则自然地承担起了帮忙换衣裳的重任,画澜站在一旁,一面笑了笑,“那日多谢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今日,我便也略尽绵薄之力。”
“一路顺风。”
烧焦的衣裙尽数褪去,眨眼,换上一席寻常的浅灰布袄,莳婉登上船舱,回头去望,只见岸边,故人挥手告别,眉眼带笑。
往事一幕幕浮现,再渐渐淡去,脚踝处灼热的伤痕,似乎在此刻,也变得有些微不足道。
甫一转身,眼前,豁然开阔。
千山万壑,尽归两旁。
只身向辽阔。
狭窄之爱,勿要停泊。
第85章 自欺 “尸身久不下葬,恐于理不合!”……
景泰六年, 秋十一月,帝星晦暗,少帝骤然失踪, 朝堂动乱,物议沸腾, 然南元朝肆意挥霍许久, 罔顾民意, 朝野虽疑, 然摄于靖北军威,无一人敢言。
至景泰七年元月, 烽烟四起, 各地接连叛乱起义, 靖北王亲率兵卒出洛阳, 铁骑所过, 皆血溅荒野。
四月, 太庙祭祖之时, 民间忽然听闻旧日宫闱秘闻,言先帝潜龙时常年卧疾,少帝血脉实则存疑。此流言如野火, 顷刻燎原, 虽朝堂内有人冒死力辩,但人心渐溃。
六月, 靖北王废景泰旧历, 告庙号更国号为元熙,自此,九鼎之重尽数重系于一人。
夏日多雨水,洛阳雨水本也充沛, 连绵的雨,接连几日未停,征战归来的铁锈味和血腥气息似乎被这雨幕压制些许,但人人仍是行色匆匆。
满城肃杀氛围,不减反增。
至莳婉火海殒命已有半年光景,堆在江煦身前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似乎早已经回归常态。
御书房。
这里被简单修葺,金丝楠木案几,配上简单的笔墨,便是江煦所有的行当,新的内侍叫石皖,清秀的少年人,不到二十的年纪便被选在帝王身侧伺候,明里暗里不少嫉妒的声音,但也有从那场意外中活下来的知情者,心如明镜,三缄其口。
吏部尚书裴晟迁居江浙一带,其族历经几代积累,在当地颇有威望,暂时动不得。江煦只得将其族旁支,或其余在朝为官者,一一抄家、下狱。
一道道旨意从临时开辟的书房送出,新帝从马背上夺得天下,周身亲信也多是借此发家,故而,行事便更为雷厉风行,手腕铁血,一时间,最后那些在朝堂上企图摇摆一二的人也彻底老实了下来。
十月,万候义休书一封,直达洛阳,言原幽州大司马居心不轨,勾连异族,他欲一战,不计生死。
身侧,石皖见陛下面色冷淡,眼底红血丝满布,想到萧丞相的话,不由得劝道:“陛下,您已经连着看了多日的折子了,得注意身子啊。”
江煦不置可否,视线在万候义送来的密信上略有停顿,忽地唤了句,“石皖。”
身侧,小太监吓得心头一惊,忙道:“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他只敢低垂着头,自然便忽视了江煦望来的那道目光,隐含怀念,带着几丝抽离于任何事情之外的怅然。
而后,又归于冷寂。
“异族一事,你如何看?”
如何看?!他一个太监,怎敢置啄国事,这莫非是陛下在试探他?
石皖头垂得越发低了些,只恭敬道:“异族猖獗已久,自陛下您登基前便是屡屡侵扰,奴才以为,以陛下的雄才伟略,开疆扩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语气微顿,又鼓足勇气道:“届时,您的威名定然会传得更远!享誉内外!”
江煦静静听着,须臾,眉宇一展,笼罩脸庞之上的阴郁之色渐渐消减,半晌,手下微动,字迹一气呵成。
他笑了笑,像是极为肯定,“是啊享誉内外。”
不仅为剿灭异族,永绝后患,更为
一时间,心底巨大的、日夜嘶鸣的空洞被暂时填充,江煦此刻,甚至开始对自己勾勒一幅虚幻的图景。
来日,待他以雷霆之势荡平那些屡犯边境的蛮族,将国家的版图推向前所未有的辽阔。那,他的威名、他的功绩,势必也将随之响彻四海。
那么,是否?
思绪回笼,江煦有些后怕地止住了想象,然这种想法,却是支撑着他这大半年以来的数个日夜。
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点儿浮木,拼命想要有所依靠。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殿内烛火通明,映照出男人英朗的侧脸,无喜无悲,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淡淡光泽。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来人语气诚惶诚恐,“陛下,奴才有事禀告,是钦天监那边再次来报”
提到这三个字,江煦方才转瞬透出的脆弱之色立刻消失,面色淡淡,吐出几字,“继续说。”
那内侍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继续道:“钦天监说,乾清宫里,那副冰棺,已摆放多日,久不下葬,恐怕于理不合!请陛下三思!”说到这儿,内侍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视死如归,闭眼道:“钦天监特差遣奴才来请示陛下,何、何时下葬?”
话音未落,石皖只觉心惊肉跳,几欲昏厥,他立在江煦身侧,猛然朝这蠢材使眼色,可无论他眼皮如何抽动,对方都是跪在地上,身抖如筛,不曾抬头。
殿内一时无声。
烛火曳动,江煦脸上的神情仍旧平淡,但语气却已带上了杀意,“钦天监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