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秋夜宴 他解开披风,怀里是为她采来……
【……】
“她跟我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她会绣花,会编草蚂蚱, 会打理家业,会为卫玦争取利益,甚至还会为了颍川王府去顶撞皇后。她仁慈温柔,她恶毒又愚蠢,她是一个完全按照系统要求打造出来的人。”
“但她不是我。”
“你一直在骗我。”
【宿主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吗?”冯般若失笑,“以前我也曾想过,会不会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根本不是我变成了另一个人,而是你说的那个人从不是我。我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具身体, 还是我的身体吗?”
【如宿主继续纠结这种不重要的事情,系统将会对宿主施以电击惩罚】
“那你就电死我。”
“你这不正向我证明了, 我的一切推测都是正确的吗?你强行把我带到这个时空来,要我执行你莫名其妙的任务, 做你的伥鬼,你当我可以任你摆布吗?即使今天我和这个世界一起崩溃我也认了, 我不愿意做一个事事只听你话的木偶。”
随之而来的是系统带给她的猛烈的电击。系统想要通过肉身上的伤害令冯般若屈服, 然而它却没想到, 冯般若这次展现出的果毅是它此前从未见过的。
她浑身一麻,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同时扎进四肢百骸,手中马鞭登时垂落在地。耳边的风声全消失了,只剩“嗡嗡”的轰鸣。心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紧接着, 一股麻痹感顺着血脉飞速蔓延,四肢瞬间僵直,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地打颤。她想嘶吼,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就连她发髻上的金簪,也在这股力量冲击下“啪”地断成两截。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渐渐褪去颜色,清风虫鸣,全部静止不动,连被她暴怒之下抽断的竹叶也悬在空中。系统的喟叹从她的识海渐渐转移到整个世界之中。
【警告!警告!】
【宿主自我意识过强,如今展现出了极度强烈的自毁倾向,即将执行抹除指令……】
“好啊,就抹除我。”
“就杀了我。”
“只是不要把我的躯壳再给别人穿了,我很讨厌这种事。”
冯般若鬓发散乱,许多细小的碎发直愣愣地站在空气中,随着她痛苦的喘息一起颤抖。有汗水不停从她的眼眉、下颌上流过,最终掉在地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但她此刻却觉得自由,觉得这具身体。如今真的是属于她的。而不是系统手中的玩物,它说想给谁就给谁,它说怎样,就怎么样。
身体接近崩溃之际,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不属于系统的声音,他们仿佛那里争论了什么,她没有听清,也不太在意。
她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看到一场中秋夜宴。
夜宴之上,形销骨立的妇人端坐在高台之上,身着沉水碧混银枝牡丹的褶裙,既高又瘦。她脸色苍白,头上却戴了点翠掐丝冠,颈上戴了麒麟金锁,富贵得单薄。眼下又泛着淡淡的青雾,胭脂色浓,尚未掩住她面上疲惫之气。然而来往的人却仿佛都看不见她。
有些闲言碎语不住地朝她耳朵扎进来:“她这样做派给谁看,不就是为了让世子怜惜她。堂堂王妃,竟然做出此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不知道昔日皇后是怎么教她的。”
她身侧的妈妈气极了,冲上去就要上去撕那人的嘴:“真是胡说八道。皇后现在虽然病重,可是陛下还在,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妄议颍川王妃?”
人群拂开,诸位夫人簇拥的中心站了一位穿着白底绣合欢花的上襦,下着钉珠褶裙的女郎,脸庞白皙柔弱,檀口琼鼻,错眼看过去真的宛如一株秀气的合欢花。如今这朵合欢花正在结子,她单手扶着肚子,脸上尚且挂着些温柔的光辉。
这便是越宛清了。
她二人遥遥对着,一个身怀六甲,一个形销骨立。一个双颊温润、眼中拢着慈悲之色,一个面如金纸,憔悴得连阵风也禁不住。
越宛清面对着卫玦举起酒盏,温言软语地对他道:“今夜中秋夜宴如此完满,还要多谢王妃。世子为何不来与我同敬王妃,若没有王妃,便没有今日盛筵了。”
冯般若蹙眉,正要推拒。卫玦却抢先一步开口:“宛清,你有孕在身,不便饮酒。”
越宛清便笑了。她道:“世子不必担心,王妃早已考量过了,将我壶中的酒换成了桂花甜汤。宛清怎会用腹中孩子的性命冒险呢,也要多亏王妃尽心。”
说罢,她率先举起酒盏,口中笑道:“宛清敬王妃一盏。”随后以大袖掩面,举杯饮下,面上渐渐拢上一点红晕。
然而越宛清饮下甜汤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易变陡生。她忽然捂着肚子哀哀地叫唤起来,直嚷着疼。随后身下竟然见红,伺候她的侍女吓坏了,连忙教人去找卫玦。
卫玦见到血,大惊失色,立刻就将仇视的目光投向冯般若,兜头扇了她一耳光。随后俯下身,抱起越宛清,对侍女怒道:“还不去请医官,若是夫人与孩子有失,你们全都给夫人陪葬。”
侍女连连称是,头也不回地赶去催请医官。卫玦又抬眼看向冯般若,眼神冷得像冰。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般若颇为坦然:“我亦不知。”
“宛清说了,这席上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皆由你操持。”他语气轻缓,又极危险。他质问,“你怎会不知。”
冯般若举起越宛清的酒壶,仰头便饮下一大口。她生得白,因此有伤口就格外明显。任人一眼就能看见她左脸高高地肿起来,上头是四个分明的指印,连嘴角也溢出血丝。她喝完了,把手中的酒壶放下,手背一并拭掉嘴角的血丝。她道:“席间庶务固然由我打理,我却不能保证将席上每一道酒食都纳入眼底。世子如此,实在强人所难。”
医官很快赶来诊脉,他为越宛清搭脉,愈诊愈是心惊。罢了他闻嗅了越宛清饮过的甜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对卫玦道:“回世子话,这甜汤中被人搀了十足分量的红花。如今夫人腹中胎儿必定是保不住了,老夫需得及早为夫人落胎,否则,恐有母子俱亡的风险。”
“不计任何代价,都得保住夫人。”卫玦向他嘱咐道。随后他冷眼看向冯般若,问她,“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冯般若仍否认:“我何必害她?我为什么要害我的孙儿?”
“因为你恨她。”卫玦阖上眼,仿佛万般痛心疾首,“你嫉恨宛清,更嫉恨她腹中的孩子。冯般若,你在皇后膝下十数年,只学会了这些下作手段吗?”
如今他更是连皇后都要侮辱了。
冯般若垂下眼睛,从他的眉眼之中看出他阿耶的轮廓。
她曾经孤注一掷地想嫁给颍川王。
那时他垂眸望着她时,眼神比今日卫玦望着越宛清更动人。他半夜前来她的寝宫,却不进来,只是隔着门给她讲经。他说梵文时发音既优雅又标准,她循着窗框往外看,月色给他镀上一层银辉,像是月中走下来的神明。
她想起那个风雨夜,他从京外匆忙而归。她在中厅里等他直到夜深,然而风雷声彻夜,她以为他不会来见她了。
三更已过,天都快亮了。他撑着伞,浑身都是雨,形容狼狈不堪,终于来了。他解开披风,怀里是为她采来的一支白山茶。
灯火晦暗,山茶的影子层层叠叠地印在纱幔上,一夜风雨亦柔情。她紧握着那支山茶,低头看向那些军士在她房中搜出的红花。
有个她不曾见过的侍女涕泪涟涟地跪在她面前,连声呼唤她:“王妃救我,王妃救我啊,奴婢是为王妃办事的。是王妃亲口说的让奴婢把红花下在宛清夫人的甜汤里,王妃答应要保奴婢不死,可不能食言啊!”
等不及冯般若说些什么,另一个妇人竟然涕泪连连地跪在卫玦面前,痛陈她冯般若十大罪状:“王妃善妒、多言、口舌。因她自己嫁进王府之后就克死先王,如今竟也见不得颍川王府有所传承,竟然暗中施以毒手,暗害她母子二人。如此女子,便是做寻常人家的主母都不能使得,更不堪为皇室宗妇。”
越宛清则是满面优柔。她正躺在榻上拭泪,口中仍是道:“世子,不要责怪王妃。宛清相信王妃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故意为之。王妃宅心仁厚,自从宛清嫁入王府之后,对我照拂颇多,她怎么会存心害我?”
卫玦先前还隐忍不发,此刻他望着冯般若,一张嘴就定下了她的罪过:“冯般若,你可知错了。”
冯般若冷道:“仅一个不明不白的侍女证词,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红花,你就要定我的罪?”
卫玦神色沉静,他道:“我原本还想给你留些薄面,如今看来不必留了。”
他击掌示意,两个军士压着个儒生打扮的人进来。那人甫一见到冯般若,张口便指认:“就是这位夫人。就是这位夫人亲自来我铺子里买的红花。我这里还有她亲手写的凭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绢纸上呈给卫玦,卫玦只瞥了一眼,便把凭条扔在冯般若脸上。
确是她的字迹,但绝非她所写。
卫玦转而问她,竟然显得很平静:“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冯般若道。
其实仔细想想破绽颇多。她堂堂一个王妃,给人下药还得自己亲自去买吗?再退一步说,她真的要害死越宛清的孩子,怎么会在自己主办的中秋宴上。
冯般若心想,若是自己要下毒怎么会下什么红花。干脆就下鹤顶红,还能落个清净。
只是卫玦既然已经认定是她,继续辩解已然没什么意义了。他不会信,她亦拿不出自证清白的证据。
卫玦道:“今日之事,孤会如实禀明陛下。这些日子你就暂居佛堂,不要出门了。”
冯般若被一群人推搡着关进佛堂之中,明明是中秋八月,她却觉得齿冷。她背对着。身子缓缓滑下,面前佛祖低眉,指尖拈花。
“是我错了吗?”
她喃喃自语。
然而等着她的,是无尽沉静的夜色。她的命运从此画上终结,冯般若是何等刚烈之人,她不忍接受世道对她如此凉薄,不忍接受陛下和皇后对她的惩处……即便,她这次真的是无辜的。
但是不会有人相信她了。
她从怀中抽出一把刀。
这是书中为她写好的结局,是系统引诱她,一步一步推向她走向自戕的命运。倘若冯般若真的那样爱慕颍川王,真的活到了二十六岁,她自己也相信,她真的会为此自戕。
可是系统选择打断了她的成长进程。她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十多年后,再也无法将自己带入二十六岁冯般若的角色。她不爱颍川王,对卫玦没有感情,更不会因为妒忌,存心刁难越宛清。以至于系统为了实现最终的结局,从各个世界调来了许多穿越者。
她们活在冯般若这个皮囊之中,总能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行为举止。有的人因为言行太过大胆,早早被人赐死。也有人因为言行太过怯懦,与人设截然不同,最后死于暗杀。但总而言之,无论是谁来穿上这副皮囊,最后等她的结局都是死,甚至带来的是颍川王府的抄家灭族,卫玦夫妇的形神俱灭。
最终,系统不得不回到十二年前,将幼年期的冯般若拉到二十六岁的躯壳之中。尽管她是一只人形比格,她不愿做的事情,她死也不会去做。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让系统不得不将各个世界的穿越者投放进入她的身体,又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她的魂魄从十二年前弄过来呢?明明只要放任她长大,她就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关于系统到底能不能取代人类。
在这里我是参考了一个观点,系统穿越与拐卖妇女之间是有某种共性的。但反过来我又想,系统为什么非要拐带人类到异世界不可,明明已经这么发达了,有什么是人类所能而系统不能做的?
因为系统不是救世主。系统改变不了整个世界的走向,这个世界仍然是依靠人的主观能动性去推动的。人做出一个哪怕十分微小的抉择,都会导致这个世界走向完全不同的结果。而这个过程,系统无法干预,无法计算,无法改变。甚至,系统是乐于看到故事有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的。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点所做的选择也不会完全相同。即使是威逼利诱,即使是系统操纵,她也不可能完全走进原本设定好的道路之中,甚至会因为这条道路,生出强烈的反抗之心,以至于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们要开新副本啦,如果大家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个女孩子,就让我们一起走进她自己叭!
鞠躬
第32章 壮怀激烈 外头无论天翻地覆,阿外都会……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除非是……十四岁的她再也无法醒来了, 对么?
她想起十四岁时她在颍川王的禅房外点燃的那把火。倘若系统说的都是真的,那颍川王当日的禅房应当好生生的还在灵岩寺吧?因为在系统的故事之中, 她从没有发现颍川王的真面目,那就无从去烧毁他的禅房。
所以只要去了灵岩寺。
只要她去了灵岩寺,她就能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对吗,她就能明白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般若再醒转之时,人仍旧躺在后院的竹林之下。她拖着浑身被烧焦了一遍皮肉的身体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人人见着她,却人人都不敢认她。
等到她回到房中,铜镜之中映出她的面容,她才发觉自己狼狈,远超自己先前所想。她在杨妈妈的伺候下洗掉面颊上的黑泥, 连带着些许未完全碳化的、粘连的焦皮。裸露出的皮肤年轻而细嫩, 就像是……她十四岁的时候。
冯般若茫然地看着铜镜之中自己的脸, 她屡次呼唤系统, 可系统却不回答。仿佛随着激烈的电击从她的身体里抽走了,她难得觉得有些孤独, 紧随其后,又觉得轻松。
冯般若的返老还童来得十分仓促。这些日子凡她出去见人, 大家都要询问她是怎么做到此事的。冯般若被问烦了,推说她在灵岩寺求了佛祖, 不想佛祖见她诚心, 竟然答应了她。
如此灵岩寺一夜之间成为京中贵妇的热门旅游景点。连皇后都提议, 要带一些宫妃、命妇同去灵岩寺。皇帝本来自己也想去,但是他临时突然走不开,只得由皇后带他们去。
皇帝的旨意一下,宫里宫外立刻忙成了一团, 阖宫上下都在筹备皇后去往灵岩寺礼佛的一应用具。命妇们接到旨意,更是欢喜得睡不着觉。这是天大的恩典,皇后上次登山礼佛,已经是十二年前了,这次皇后又带这么多人去灵岩寺,求不到菩萨,难道还求不到皇后么?
然而出行当日,大雨滂沱。
皇后銮驾卡在半途,动弹不得。前方军士沿途开拔了好几次,最终都因漫天雨雾无法成行。
因恐惧暴雨引发泥石流,銮驾不得不停在一处空旷的野地休整。马蹄陷在泥泞之中,四处雨腥涌动,连皇后所乘宝驹也禁不住发出阵阵不安的嘶鸣。
冯般若与皇后共乘一驾马车。她性子急,不耐烦跟他们堵在一起,想要自己策马先行,怎奈皇后拉着她不肯放手。窗外雨声森森,山风自松林之中呼啸而过,冯般若掀开车帘往外看。皇后銮驾正路过一个荒村。
细密的雨丝滴在她脸上,带起一股子沁凉。天色已然有些昏沉,荒村破败许久,无端透出些阴森之意。她转过头去望着皇后:“阿外,大概还要多久?”
皇后垂眸望着她,给她捋顺漫天乱飞的鬓发,道:“大雨误了时辰,但大约赶得上暮食。般般饿了么?灵若,去拿些点心来。”
冯般若坐在皇后对面吃着点心,皇后顺势考教她的功课,冯般若不免有些食不知味。她自穿越至今都没有看过书,没多背下一个字,皇后考什么她竟然一个字都答不上。罢了,她又在皇后怀中撒娇,只说以后不再这样了,一定会好好学习。
随后,一箭射上她的窗棂。
那一箭射在皇后的耳边,皇后却能无事发生地哄冯般若吃东西。冯般若不能无视,她伸手就往皇后身后探,可皇后却扼住她的手。
皇后将她身后的窗棂挡得严丝合缝,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道:“般般,不必怕。”
“阿外,我忧心这非流矢。”冯般若有些担忧,“若是有人蓄意行刺,您就危险了。”
皇后竟然喝得下茶。她举杯饮茶,眼中含着一点淡漠:“无妨,护驾之事自有护卫司。”
一切都朝着冯般若所设想的最坏方向发展了。没一会儿有喊杀之声从马车外传来,一队人马此刻正埋伏在这荒村之内,皇后銮驾苦于阴雨,兵马困顿,不多时便被那行人追及。御前护卫司长史三令五申此行干系重大,要这一干人等速速退下,只是那些人并仍是杀将进来,后头外命妇的车马防御不严,女子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护卫司长史亲自来禀报了一回:“……贼人约莫有七八十个。既然歹人是朝着皇后仪仗而来,不如以皇后仪仗诱敌。臣派遣小队人马先行护送皇后离开此地,以策万全。”
皇后隔着珠帘阖上眼,半晌只应了一声:“允。”
护卫司长史领命而去。
冯般若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只是她拗不过皇后,只得作罢。车夫换乘了宝马向前方驶去,冯般若仰头看向皇后,半晌才下定了决心:“青雀、青凝,为我更衣。”
皇后蹙眉,似有不悦之意。
冯般若道:“我本也无意上去逞英雄的。只是阿外万万不能有失,般般只是想着为阿外护驾。”
随后,青雀和青凝为她换上一身青金石色窄袖圆领袍,又递上冯般若的宝匣。
宝匣之中是临海公主生前送给女儿的礼物,里边装的不是脂粉首饰,而是弓箭、马鞭、匕首。弓身、马鞭的握柄、匕首的刀柄,各雕了一只朝天吼。那朝天吼栩栩如生,映衬着少女冷漠的眼睛,凶煞之气可震天庭。
冯般若往右手戴上护腕和扳指,仍是笑吟吟的:“阿外忘了么,般般千般武艺,只有骑射最好。这些小蟊贼想伤到我,那是做梦。”
这次她再往车窗往外探,皇后不曾再制止她。
冯般若扬起一箭,当即射中了一个意欲背后偷袭官兵的贼人。大雨扬起漫天尘雾,车马疾驰,车厢两侧跟着小队兵马。一路匆忙,却因着冯般若以弓箭护航免去一些伤亡。渐渐地,隐藏在远处的弓箭手发现她的踪迹,于是调转方向朝她的方向射箭,不多时,已经用弓箭在马车前室上钉了一排。
冯般若飞身跃上马车顶篷。她孤身站着,脚下车马飞驰。衣袂翻飞之间,她一连射中两人,却不免看见不远处贼人劈开了一辆车驾。
车中少年郎君脸色苍白如纸,素白孝服裹着单薄的身子,风过处衣袂轻晃。唯有一双眼黑得惊人,睫毛垂落时投下浅浅阴影,仰头望着大雨倾盆而落,眼底映出歹人横刀时,雪亮的光。
冯般若扬起弓,一箭刺穿了他面前那个贼人的胸膛。
贼人血液喷薄,郗道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尸身渐渐从他身前滑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英姿勃发的少女,大雨如注,她孤身划破雨帘而来,身上沾着旷野的青涩气,一路奔袭到他的身边。
“你还好吧,有没有吓着?”她连声问,“武宁呢,他怎么没跟着你?”
郗道严面色虽苍白可怜,却稳住声音道:“我没事。”
紧接着他又道:“武宁说要引开后面的贼人,先行出去了。”
他抬头时,雨珠顺着纤细的下巴往下掉,有的顺着他下巴的弧线流进他领口,也有的砸在冯般若沾着泥的鞋尖上。
冯般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后方的雨幕里,一匹黑马正歪歪扭扭地跑着,武宁正挥着一把缺了口的刀,劈向紧跟其后的贼人。他所骑的马的后腿上插着一支箭,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武宁的后背也被划了一道长口子,雨水浇在伤口上,疼得他皱着眉,却还是不肯回头。
“这傻子。”冯般若骂了一句。她把弓往肩上一挂,伸手抓住郗道严的胳膊:“跟着我,我去助他一臂之力。”
郗道严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指甲盖都泛着青紫。他的孝服被雨水泡得透湿,贴在身上,显得更加单薄,却还是跟着冯般若往马车后面爬。
风把冯般若的外衫吹得猎猎作响,她回头看了眼郗道严,问他:“你怎么会来?”
郗道严道:“是陛下开恩,允我趁此机会为阿耶做场法事,所以我才跟来。早知道会遇见这等事,就该多带两个人。”
冯般若闻言,不由失笑:“谁能预料到呢?若我知道有这一劫,我也不会就这么空着手来。”
冯般若收回目光,盯着前方的武宁,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她深吸一口气,脚在车厢上用力一蹬,怀抱郗道严往另一匹白马的方向掠过。风灌进她的衣领,她听见郗道严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莫名其妙地带起一点痒痒的感觉。
“怕吗?”冯般若问。
郗道严道:“不怕。”
“是了,”冯般若忽然想起来,“听说你是上过战场的,想必比这更大的场面也见过了,你自然是不怕的。”
郗道严道:“这与战场上可不一样。”
“战场之上,较量的是军备、武器、军士。在这里的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妇孺罢了,与其说是战场,不如说是屠杀。”
“既然如此。”冯般若道,“即使我把他们全杀了,佛陀也不会怪我吧?”
白马无主,正在雨中狂奔乱走。冯般若跨在马背之上,三两下制住白马,随后嘱咐郗道严:“抱紧我!”策马便朝武宁的方向奔去。她箭无虚发,弓弦挂腮,给她的脸都刮出一层薄红,可她不以为意,三支箭,射下三个凶徒。
他双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危难之际谁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冯般若的腰极瘦削有力,他猝然一搂只觉得细的心惊,但是不消片刻,这点绮念已经消散在死生烟雨里。
黑马听见声音,猛地扬蹄,几乎人立而起,前蹄在半空划出雨弧。武宁早已看见冯般若,他知道她厉害,却不知道她竟这么厉害,眼睛一下子亮了:“王妃!您怎么来了?”
雨还在下,打湿她的弓箭。然而她指尖仍是紧扣弓弦,眉峰分毫不动,她自小没有上过战场,但早已在疆场之上神游无数次了。她的弓箭如今第一次染上血,但她却难免觉得壮怀激烈。
她要保护皇后,保护郗道严,也要保护这些无辜的命妇。这是她习武的意义,她想做的,从来不是庭院之中的贵妇人,每日绕着家长里短,盯着谁的肚子、谁的床榻。冯般若此人,绝不是为了后宅而生。
“抓稳了!”冯般若喝了一声,策马朝逐渐靠近皇后銮驾的三个贼人冲过去,马蹄正踏在一个贼人的背上,把他深深压进泥里。距离皇后銮驾还有四五丈远时,她又看见一辆载着命妇的马车正被一群贼人围着,即将推到悬崖边上。
哭喊声透过雨幕传过来。她凝望半晌,最终决定调转马头。
她虽然担忧皇后,可皇后的銮驾尚且被人好好护着,不会有失。可这个妇人,倘若冯般若不去施救,她就必死无疑了。
白马长嘶一声,四蹄蹬地溅起半人高的泥花,郗道严被她带得晃了晃,却立刻把下巴抵在她肩头,双手圈得更紧。那辆载着命妇的马车已经倾斜到几乎要翻下悬崖,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三个贼人正推搡车厢,其中一个甚至摸出火折子要烧帘子。
冯般若第一支箭射穿那贼人的手腕,火折子“啪”地掉进泥里,溅起几点火星;第二支箭正中推车厢的贼人的膝盖,他惨叫着跪下去,压得旁边的贼人踉跄着撞在车厢上;第三支箭精准钉在车厢门环上,吓得剩下的贼人抬头,正对上冯般若的眼睛。
“王妃!”车厢里传来不知道是哪位夫人的哭腔,“救命!”
冯般若催动白马贴紧车厢一侧,左手抓住横梁,右手挥刀砍断贼人拉车的绳索。一个贼人反应过来,举刀朝她手腕砍来,她侧头躲过,刀风削断耳际一缕发丝。她不及细想,飞身跃上摇摇欲坠的车辕,腰间佩剑“噌”地出鞘,寒光闪过,已挑断捆住贵妇人的绳索。
“抓紧!”她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未散的锐气,宛如鹰唳一般。冯般若单手揽住那妇人腰肢,另一只手死死抠住车帮,使她两人不至于跌落山崖。然而,崖边的土石忽然在马蹄下迸裂,一声沉闷的轰鸣中,马车猛地向下一沉,车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冯般若只觉十指被车帮的木刺扎得生疼,指甲缝里全是混着雨水的血泥,可她不敢松劲。郗道严早从马上跳了下来,靴底踩碎沿途松动的石块,他扑过去抓住马车后侧的横木,掌心被粗糙的木头磨得发烫,指节泛着青白。
“王妃,我拉着!你把夫人递过来!”
冯般若咬着牙,把妇人的腰往上提了提,妇人吓得浑身发抖,指甲掐进她的肩膀,疼得她抽了口气。
“别怕,我不会让你掉下去!”她对着妇人的耳朵喊,另一只手顺着车帮往上摸,渐渐瞄准了郗道严所处的位置。
“拉!”冯般若喝了一声,同时松开抠住车帮的手,整个人踩着车辕向上送去,郗道严借着她的力道,把妇人从她怀里拽了出来。就在这时,马车的车轴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整个车厢往崖下栽,带起一阵泥土和碎石,砸在崖边的灌木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冯般若的指尖擦过郗道严的手背,随即,郗道严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虽说看似弱不胜衣,但抓住她时,手掌意外的有力,冯般若只觉腕骨都被郗道严掐得发疼。如今冯般若半挂在断崖之上,只有他苦苦相撑,怎奈贼人的砍刀正在逼邻,电光石火之间她腰腹猛地一拧,左腿像条蓄势的蛇,“啪”地抽在贼人持砍刀的小臂上。刀身偏了半寸,砍在开裂的车帮上,溅起一片碎木渣。
她的身体大半已悬在断崖之外,脚下是翻滚的云海,风从崖底卷上来,掀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拖入深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胸口闷得发疼,再难抬起半点力气,只能任由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晃荡。
难道她这一生,就要这么终结在这里了?她明明才摆脱了系统的桎梏,她明明……才要开始新的人生。
“松手!”然而她抬头望着强弩之末的郗道严,仍这样说。
她的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拉两个人,你撑不住的!”
她如今就算是死,也是为救人而死。她不愿意死时搭上旁人的一条性命,这样她便是到黄泉之下也不安心。
郗道严的手臂同样在颤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脚下的碎石正不断往下掉,一个接一个地坠入深不见底的云雾中。他死死咬着牙,掌心的汗让两人的手愈发湿滑,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
而身后,贼人察觉此处的异动,手中的刀闪着寒光,眼看就要逼近。
郗道严忽然抬头看她,眼底映着翻涌的云海和她苍白的脸,声音沉稳得不像身处绝境:“你信不信我?”
冯般若的心猛地一颤。她犹豫片刻:“我信你。”
话音刚落,郗道严便用尽浑身余力将那位命妇甩上山崖,而她两人的重量却瞬间压垮了本就松动的崖边土石,只听“哗啦”一声,碎石飞溅,冯般若已经往下滑动,而后郗道严迎面扑到她的身上,将她整个护在怀中。两人像一片凋零的秋叶,一同朝着深不见底的崖下坠去了——
作者有话说:郗道严想象中的自己:扮猪吃虎。
冯般若想象中的郗道严:鸵鸟依人。
真实的郗道严:赌狗。
很多小宝反应从这章开始之后有点画风突变,我的本意是想让大家能够感受到这个女孩子在被系统逼迫做恶婆婆之外的另一面,给她在深宅大院之中保留一个透气的空间。可能表现的不太好,选的元素又是深山淫祀题材,可能会让大家觉得有点脱节。如果大家不喜欢的话可以跳过,这个小故事大概会在七八章左右结束,在结尾会解释冯般若穿越的真相。
鞠躬[菜狗][小丑]在得到大家的反馈之后我也在修文了,希望大家不要就这么放弃我嘤嘤嘤
第33章 空山遗恨 您是我的主人。
冯般若醒来的时候, 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大雨初歇,天气晴朗得厉害。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眼珠像是擦过干燥的砂纸。手脚发软,僵硬的却仿佛是被生生打断之后又接上的,又像是一具全然陌生的身体。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碰到柔软的苔藓,还有些扎人的草叶,边缘的小刺勾住了她的袖口。后背又是阵阵酸痛,像是被重物碾压过,她皱着眉睁开眼,看见了郗道严的脸。
他正趴在她身边,饶是从断崖之上跌落, 双臂仍然将她箍得紧紧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 呼吸轻缓, 睫毛上沾着草屑, 没有一点生机,简直让她疑心他难道就这么死了。冯般若动了动脖子, 听见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然而他的胳膊却始终像条冰冷的蛇, 紧紧缠着她的腰。
“北海郡王?”她轻声喊,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都难以辨认。
半晌才见郗道严的睫毛颤了颤, 慢慢抬起头, 眼睛里先是迷茫, 然后亮起光。
“您醒了?”
他想坐起来,却扯到后背的伤口。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薄唇失去血色,一双眸子却愈发显得黑沉清亮, 望进去时直叫人觉得目眩神迷。他朝她一笑:“王妃,您没怎么样吧?”
冯般若立即坐起来,忽略脚踝的刺痛,伸手摸他的后背:“你受伤了?”指尖碰到一片黏腻的潮湿,仿佛流了很多血。
“只是擦破点皮。”郗道严不以为意,“倒是您,”他瞧见她脚踝已肿得老高,“怎么摔成这样?”
冯般若缩回脚,却被他按住:“别动,我去摘点草药。”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走向旁边的灌木丛,摘了一把锯齿状的叶子,放在嘴里嚼碎,然后蹲在她身边,把草药敷在她的脚踝上。
清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冯般若抽了口气:“这是什么草?”
“这是活血草。”郗道严道,“可以治扭伤。”
“这么高的山崖,我坠落下来,竟然只扭伤了脚?”冯般若仍是不可置信。她看向郗道严,仿佛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次,“是我低估了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郗道严失笑,随后摸出早已被丢在一旁的长刀,刀身沾着血泥,已经卷刃了:“我自会骑马就跟着阿耶领军作战,生平所遇险境极多,也学会一些兵败逃生的手段。就比如这山崖,只需凭刀划破石壁借力,再佐以藤蔓山草缓冲,就能缓解下坠的速度,虽说难免会受伤,但好在不会轻易去死。”
冯般若叹为观止:“竟然可以如此,我学到了。”
郗道严猝不及防被她一夸,脸颊上浮现出一点微弱的红晕,脆弱得令人惊心。随后他情不自禁地微微咳嗽起来,脸色更是青白如纸。
“你还好吧?”冯般若见此有些慌乱,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历,只害怕他当场死在这里。
郗道严咳了半晌,终于静止。随后他摆了摆手,轻声道:“我没事。”
“刚才摘草的时候我看见前方有稻田,想必有人家。我背你去前面看看,拿身上的金银器物换些食物饮水,稍事休整,再去与皇后汇合。”
他这样一说,冯般若眉头也蹙起来:“不知阿外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危险。”
郗道严失笑:“皇后的安危,你不必担心。”
“你知道些什么?”冯般若忙问。
他却不肯回答,只是俯在她面前,显出一个单薄的后背。
冯般若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了上去。他的后背被血浸染,带着点压弯青草的绿渍,筋骨倒还算结实。冯般若生怕压着他的伤口,胸腹都不敢紧挨着他,因此核心收紧,倒是比自己走还累些。她也不以为意,思绪早已魂游天外。
她先是在脑海之中复盘之前她在对敌时的每招每式,后来又想皇后见她坠崖,必定很着急,她要早点回去,不能让皇后担忧。
她想完了自己的事儿,又盯着郗道严的头发看,瞧见他满头浓密的乌发,底下是雪白的脖颈,略微可以透过皮肤看见里边青红色血管,她又忍不住对他心生好奇。
“我听说你在战场受过伤,是怎么回事啊?”她絮絮叨叨地询问他。
郗道严温顺地向她解释道:“我那时年轻气盛,杀红了眼,孤军深入敌阵。却因为太过年幼,力有不逮,被敌将的陌刀砍进肺腑。差点就救不成了,是我命大,这才有一条生路。只是落下一身的病,若是让我像过去那样横刀立马,疆场驰骋,已是不成了。”
说着说着他又轻咳了几声,随后一笑:“但是背王妃走这几步,还难不倒我。”
“啊,一会儿进了村子,你可不能再喊我王妃了。孤身在外,你我身上都有伤,若是再这样称呼,难免引人注目。”冯般若忽然想起,毫不心虚地道,“我虚长你几岁,以后你叫喊我阿姊吧。”
“可我身着孝服。”他道,“若我喊王妃‘阿姊’,难免会冒犯到令尊。”
“也是。”冯般若蹙起眉。
“这样吧,”郗道严又道,“我对外只说是王妃的家仆,您是我的主人。如此我为我自己的阿耶守孝,便不会有人在意了。”
冯般若舒坦地靠在他背上:“那我该唤你什么呢?”
“王妃若不嫌弃,可以唤我的乳名。”他道,“我叫摩罗。”
摩罗,意为童子。
冯般若大发慈悲道:“罢了,既然你告诉了我你的乳名,我也把我的乳名告诉你吧。我叫般般,取自仁义称足足,抱义美般般,是小麒麟的意思。所以我的随身用品俱是这类神兽。”
郗道严笑道:“果然名如其人。”
冯般若闻言更是喜悦,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赞叹道:“好久没遇上像你这样合我心意的人了。”
这属实是没有办法。冯般若此人,就喜欢人家在她面前奴颜婢膝、溜须拍马,可想必这具身子换了芯儿以后,继任者不看重这个,以至于现在伺候的人早已忘记了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忘记了该用什么方式去待她。
随着两人渐渐走向深山,天色也逐渐转阴。时逢夏末秋初,山林之中被一层云雾团团笼罩着。冯般若原本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后背阴恻恻地发凉。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看见路边孤零零的一抬喜轿。
喜轿仍是鲜红的,色彩艳丽,上边明晃晃地写着许多的喜字。然而独独一个花轿在山谷之中,总是让人觉得有些阴森可怖。
风吹过喜轿四角下垂的流苏,然而门帘却一动不动,笔直地垂到地面上,仿佛掩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是什么?”冯般若问道,“花轿吗?”
郗道严眉头蹙起,他谨慎地绕开那个喜轿,然而在走近花轿的时候不可避免能嗅到从喜轿内传过来的腐臭气,萦绕在鼻尖,臭不可闻。
“过去看看。”冯般若命令道。
郗道严只好依言靠近。越走近那股腐烂味就越浓郁,显然是从喜轿内传来的。冯般若情不自禁掩住鼻子。
喜轿之上的红绸虽然鲜艳,却蒙着一层细细的灰,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许久。轿身两侧的木杆歪歪扭扭地耷拉着,断口处还凝着暗褐色的痕迹,似乎是干涸的血。
冯般若与郗道严对视一眼。郗道严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给了她,她再以那树枝挑开轿帘。
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味争先恐后涌出来,郗道严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鼻尖萦绕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轿内的光线很暗,她眯起眼睛,首先看见的是铺在轿底的红绸,上面绣着的金凤凰已经褪了色,沾着泥点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黏液,黏糊糊地贴在木板上。然后是一双脚,穿着靛青色的布鞋,是一双男人的脚。
鞋帮上还挂着几根枯树枝,像是被拖过来的。
他仰面倒在喜轿的绣榻上。衣料已经被撕裂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紫色的皮肤,上面爬着白色的蛆虫,正顺着衣缝往外面钻。那人的头歪在肩膀上,头脸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整张脸起起伏伏地爬着蛆虫。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轿帘哗哗作响,把尸体的头发吹起来,露出后颈上的一道伤口,伤口里还塞着根树枝。冯般若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她抬头看了看天,云雾更浓了,连太阳都看不见了。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声音很尖,像婴儿的哭声。
郗道严背负着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他脸色本就苍白,如今更是显得铁青:“不知道深处还有没有村子,依我所见,我们应当即可退回原处。”
冯般若愣了愣:“可是……”
郗道严道:“这深山老林没有村落,为何会有喜轿?既然有喜轿,那送亲之人和新娘,又何处去了?为什么喜轿之内会有一个死状凄惨的男人?”
冯般若问:“依你所见呢?”
“很可能是有山匪。”他道,“对方劫掠了送亲队伍,抢走了新娘。此人或许是新娘的家仆,因反抗激烈,被斩杀当场。”
“何处山匪如此嚣张!”冯般若当场大怒。
郗道严劝慰她:“您和我身上还都有伤,不宜和人发生冲突,且此地山林茂密,我们不知道山匪所在的具体位置,贸然进山,实为下策。”
“那你说该怎么办?”冯般若蹙起眉头。
“依摩罗之愚见,”他道,“我们应先找到村庄修休整,明日离开此地,尽快与皇后汇合。汇合以后,借当地郡县之驻军,将这伙山匪一齐拿下,永绝后患。”
冯般若还想说什么,突然听见轿内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她吓得赶紧抱住郗道严的脖子,盯着轿帘。只见轿帘动了动,从里面滚出来一个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宝贝们!设置错了没有发表!!!!
但是今日上夹给大家来点小惊喜[狗头叼玫瑰]今晚还有一更[狗头叼玫瑰]
这个小故事整体画风会有点小变化,整体显得有点恐怖诡异元素,但是请大家放心,没有真鬼!
我个人以为写的不吓人,但如果有点惊吓到大家我还是要说,私密马赛!
#溜
第34章 荒村山神 八丈之高,力大无穷,青面獠……
滚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个錾花银锁, 锁身刻着缠枝莲,坠子上是颗带裂纹的玉珠, 珠缝里隐隐嵌着点暗褐色的血渍。自那枚银锁滚落,整个山涧无端弥漫起一股甜腻的香气,闻得人身上发沉,隐隐有些困顿。
冯般若从郗道严背上挣扎地扭过头,凝望了那银锁片刻,随后犹豫地问:“这应当是新娘的贴身之物吧?”
郗道严脸色十分难看。他刚要说话,轿内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声。
可是轿子里目前不是除了一个死人以外,什么都没有吗?
两人心头不由同时升起一阵恶寒。
冯般若的胳膊勒紧郗道严的脖子,给他勒的差点喘不上气。她定了定神,随后急迫道:“事不宜迟, 我们快走!”
郗道严领命, 背着她就往后跑。他身体孱弱, 更兼身上还背着人, 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跋涉在大路上。然后深山之中大雾弥散,渐渐无法辨清方位。冰凉刺骨的风裹挟着他们往更深处走, 脚下的路也越来越泥泞难行。
冯般若勒着他脖颈的手臂忽地一紧:“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郗道严的脚步顿住, 随后他跑得更快了:“请您千万不要回头。”
冯般若头皮发麻。她抬头往雾里看,隐约看见那顶红喜轿又出现了, 就在不远处的树下, 轿帘正轻轻摇晃, 像有人在里面招手。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可周围的喜轿却越来越多,一顶接一顶,沿着山路排过去, 像红色的毒蛇。每顶轿的门帘都掀开了,里面空无一物,呼吸间满口是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的云雾里隐约出现了个红色的身影,穿着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她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滩血。
郗道严的膝盖在泥里滑了一下,差点栽倒,随后止住脚步,一时不知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后退。雾里的红色身影越来越近,红盖头的流苏沾着露水,滴在地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她的脚步很慢,绣鞋上的金线已经磨得发亮,鞋尖沾着的血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结成暗褐色的痂。
“般若……”
红盖头下的脸露出来了。
冯般若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盖头下的女尸没有脸,或者说,她的脸已经烂掉了。像是一张被水泡过的纸,打湿揉碎了,皮肤一块块往下掉,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而她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的,莫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盯着两人。
冯般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郗道严仍是把冯般若护在身后。他单手自靴筒内拔出匕首,冯般若尚且没有思考他看起来那样柔弱,为何会在靴筒内藏着匕首。那女人却不怕,反而朝着他走过去,红嫁衣的下摆扫过地面,沾着泥和草屑。她的手直勾勾地逼近郗道严的脖子,指甲尖泛着青,像要掐断他的喉咙。
难道她真是鬼?
冯般若灵光一现,口中立时念诵《大佛顶首楞严神咒》,一边念一边从怀中掏出马鞭鞭向女尸,却打了个空。她又从怀中将自己的短弓取出,苦于没有箭矢,只得将朝天吼砸在那女人的脸上,朝天吼竟立时光芒大盛,女尸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发出一声惨叫,竟然往后退了几步。冯般若发觉有用,又先后褪下全身上下各种麒麟饰物扔向女尸。金银珠玉光芒炽热,竟把周围的雾都驱散了一点。半晌之后,那个腐烂生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里。
郗道严汗落如雨。他将冯般若放回地面。冯般若则单脚一蹦一跳地赶过去,捡起地上的各类武器和饰物。深山之中的雾气渐渐散了,她发觉尽管适才她和郗道严在山中跋涉许久,却依然还在原地,不得寸进。她再朝山谷的尽头看去,只见无垠稻田翻着碎金似的光,从远处的山脚之下,笔直地翻涌进群山深处。
惊惧恐怖和竹篱茅舍、田园景致混杂在一处,她心生一股惊慌失措、不切实际之感。她回头看了一眼郗道严,只见他脸上亦出现同样莫名的神色。郗道严的背后空空荡荡,没有花轿也没有尸体,教人以为适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蹙眉,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郗道严却已收敛了心神,躬身向她拜过:“适才多谢王妃。”
“我乃大虞皇室。”冯般若立刻就忘了刚才自己在想什么,她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刚才被女尸吓到说不出话的不是她一样,“谅那孤魂野鬼,不敢奈何。”
郗道严重新背起冯般若,两人一齐朝着稻田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虽然看着很近,但在两人体力透支、肝胆欲裂的前提之下,这几里路走得越发漫长难捱。等两人抵达田垄之上,天已经黑透了。
两人面对着满地的稻谷一时也无从下脚,后来是看见了一位妇人正在田垄之中穿行,他两人一起高声呼唤起来。
“娘子!我们是外村人,一路步行至此,还请赏些水喝吧!”
那妇人身着蓝布衫,看见他们,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两位是……”
郗道严立刻弯腰行礼:“回婶子,我们是附近镇子上的。这两日主子不在家,我就领小主子出来玩,不幸迷了路,小主子还摔了脚,只好摸索着往回走,走了好半天,可算见到人了。”
虽说郗道严自称是奴仆,可他极貌美,身量既高,头发和肌肤又顺滑。固然苍白病弱,可只教他平添风流昳丽,一旦看过了就难以错过眼去。这样娇养的美人做奴婢,主子家又该生得什么模样呢?
冯般若此刻正伏在他的肩头。虽说少女年纪极轻,身量也尚未长成,但倘若非要在她二人中挑出一个主子,非是这少女不可了。
她身上的锦缎袍子固然已经破破烂烂,头上手上亦没有什么珍贵饰物,可她通身贵不可言,若说郗道严教人看了不由心生爱怜,而她,就教人顿时矮上一头,不敢再看她第二眼。
妇人凝望这两人许久,嘴张得极大,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卵。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也不顾他们可能是坏人了,只道:“快进屋歇着,我去打点水给两位。”
冯般若趴在郗道严背上,已然领会他的美人计,偷偷瞪了他一眼。
当晚二人便留在这村里之中过夜。经这妇人介绍,这个村子名叫茶园湾七里村,整个村子被大山团团围住,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但村子仍能自给自足,只因村外数十里处有一佛顶山。这佛顶山便是适才两人遇到女尸的所在,然而山上并没有山匪,另有一位山神,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只一样,村里每年都要上贡女儿给他,才可保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否则村子必会遭难。他这样强大的法力,村民自然莫敢不从。女儿既上贡给他,从此便再也见不着了。有人往好处说,是山神把孩子们留下了充作仆婢,若有说不好的,被山神吃了也未可知,总之村里的人是连他们的骨头渣子都不曾再见过的了。
冯般若两人来得巧,过两日便是山神诞辰。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载歌载舞,共襄盛事,端出米酒、菜肴款待贵宾,只一户人家哭哭啼啼地,无需想便猜得到了,今年的新娘,必是从这户人家选中的。
里正劝道:“柱子,这是为了全村好,山神要是发怒了可怎么好?既然山神选中了你家的孩子做山神娘娘,那是你的福气,否则恐怕会遭遇横祸啊。”
柱子夫妇怀中搂着年仅七岁的小女儿,脸涨得通红:“可是我女儿才七岁啊。里正,山神上次娶亲,距离今天才过了两个月,如今村里没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了,怎么就用我七岁的女儿充数呢?如今山神娶亲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密集了,我们如今如何能负担得起呢?”
里正道:“可这是山神的要求,我们谁也没有法子啊。你忘了翠娘吗?翠娘当时不肯听山神的话,与他人私定终身,后来呢?她和那男人的尸身现在还扔在佛顶山,谁也不敢为他们捡骨呢!他们死得有多惨!”
妇人泣道:“哪怕死,我们一家三口也死在一块儿!”
旁边围观的村民都低下了头,有人偷偷抹眼泪,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冯般若和郗道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山上那座喜轿。
冯般若问道:“翠娘是谁?”
里正解释道:“让贵客看笑话了。翠娘是村东头李家的小女儿,年初的时候,山神选中她做了新娘,她却已经跟人私定了终身,两人一起跑了,幸好她的父亲懂事,将女儿抓了回来,亲手送上了佛顶山。可是她那情郎竟然跟了上去,想要趁机将她救下来。然而山神无所不知,他震怒不止,降下神罚来杀死了这两人,至今那喜轿还搁置在佛顶山。”
“他们是被山神怎么杀死的?”冯般若问道。
“男的被五马分尸,乱刀砍死。女的被剜眼拔舌,活活吊死。”里正道,“据说那两人哪怕是死了,也要为山神做镇山的厉鬼,有不少人都曾见过呢。”
冯般若正要说她也见到了,却被郗道严给拦住。郗道严将她半掩在身后,随后道:“里正,这位山神竟然有如此神通,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名号又为何呢?”
里正道:“这位郎君讲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大懂。但是山神确实非常厉害,据说他有八丈之高,力大无穷,青面獠牙,十分威猛。名号我就不知道了,祖上也没有往下传。”
郗道严又问:“山神每次娶亲,是如何指定谁家的女儿呢?”
里正道:“山神庙庙后有块丈高的定亲石,石面光滑如镜,山神每每到要娶亲了,就会在石上显灵。水泼上去,定亲石上就会浮现出一道朱红的印记,与谁家门前的桃符相重,谁家便要出一个女儿。”
冯般若忍不住问:“那你们怎么知道山神哪天要娶亲呢?”
里正道:“山神娶亲之前会给我们托梦的,他一旦托梦,我就召集大家去山神庙,一泼水,定亲石上竟然就显出桃符。如今已经是既定的规矩了。何况眼下正值山神的寿诞,日日关注定亲石的动向,也是我们的本分。”——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山神娘娘 我怎能容许这样的邪神在此地……
入夜之后, 冯般若二人在里正家住下。她白日里受了些惊吓,晚上独自不敢睡, 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那女尸的脸,于是也不强迫自己入睡,只是撑着下巴倚在窗边看山。夜色之下,绵延青山仿佛是蛰伏在她周身的怪物,高大而阴森,向着其中看似柔弱的少女张开深渊巨口。
“您没休息么?”
她正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察觉到郗道严来了,如此才回头去看。瞧见门大敞着,有个颀长的郎君影子在门口, 他只是看着她, 眼里就仿佛倾泻了无尽月光似的。他走进屋子, 手里端了一点儿温水和食物。
随后, 郗道严出言打破了此夜的静谧。
“我们得快些走。”
“为什么?”冯般若问。
“您今日没听见里正说么?”他道,“山神娶亲, 一般娶的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如今村中已经没有十三四岁的了, 这才选了七岁的。可是今日您来了。”
“您如今的外貌,粗略看上去, 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 正是山神的目标。”
“我难道还能怕他个山神不成?”冯般若强装镇定, “以我如今的战力,那个女尸我都不怕,如何还会惧怕山神呢?”
郗道严叹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我们追去了灵岩寺, 向皇后禀报过以后,再行剿灭也不迟。”
冯般若沉吟片刻,觉得他所言有理。她又问:“那我们今夜逃了的话,该往何处走呢?”
郗道严想了想,道:“这山诡异,若是今夜就逃,我总有所担忧。不如明日清晨,天亮以后,我们立即遁走。”
“好。”冯般若立即应下。
夜色浓稠之际,有一股甜腻的香气在竹楼上弥散开来。冯般若随即打了个哈欠,郗道严识趣地告辞,从冯般若的房间离开。他本欲下楼查看,却站在楼梯口收住脚步。不知何时起,满地流淌出无尽新鲜的血液,顺着月光铺满整个院落,腥臭的气味萦绕不绝,尸块散乱地扔在各个角落,他余光瞥见钢刀在血泊中划过,伴随着锋利的声音,和着月光切出一道奇妙的白痕。
血落在他面前。他神情不变,仰头时瞧见悬挂在门上的三颗头颅。血点儿滴答滴答地,在他面前织出一道细密的雨帘。
他仰头看了一阵,认出这三颗头颅分别是里正与他的妻子、儿子,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里正一家人竟然死了?他觉得此事诡诞异常,决意退回冯般若的卧房。然而此夜明月晴朗,他步伐辗转,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就已经被人给察觉了。
月色之中,那手持钢刀的人察觉到他,逐渐开始靠近他的方向。脚步很轻,但刀光在柔软的沙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刀刃深深切在地上,在血泊中分出小河。映出今夜的满月,寒芒彻骨。
他渐渐走过来,正对着郗道严。
那人穿着村中人常穿的蓝布马甲,肌肉筋骨都赤裸地显露在他面前,健壮得有点儿过分了。握着钢刀的手犹如砂锅一般大,却没有传来呼吸声。
郗道严没有下楼,只能看见那人的半个身子。昏暗的夜色拐角教他看不清这人的皮肤。只是隐隐觉得分外粗粝,另外还看见他脚上套着一双蓝布鞋,手指上套着个巨大的精钢扳指。两人僵持许久,楼上冯般若突然喊了他一声。
“你在干嘛呢,怎么还不走?”
冯般若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她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竟然还有驱邪避祟的功效。他分神抬头望了一眼她的房间,再将目光转向那人,院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院子里一泓冷光,是月色。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地下,渐渐连头颅、尸块、碎骨都被吞没,许久,他仿佛听见一声餍足的喟叹。
竟然就这样走了?
他环视周遭的村落,只见月明星稀,村落里偶有犬吠虫鸣,整个村落都沉积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但既然那人惧怕冯般若,他就决定今天晚上都跟冯般若待在一起。
这一晚郗道严在冯般若的房中打地铺,身上裹了一层薄被。日光晒进房屋之中,很快就将他惊醒。
此后不久便有人敲门,郗道严正犹豫着该不该开门,冯般若就被人吵醒了,揉着眼睛问他是谁,随后,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是里正一家三口。
“你们来做什么?”她睡眼惺忪地问。
“恭喜娘子,贺喜娘子。”里正站了出来,望着她神情温和恭顺。他刻意忽略掉了郗道严的存在,只是对着冯般若说,“娘子被山神选中,要做山神娘娘啦。今天傍晚,山神大人就会来迎亲,请山神娘娘好好待嫁。”
冯般若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
郗道严拉了拉她的衣袖,止住她嘴里剩下的疑问。
他们仿佛看不见郗道严似的,继续恭贺着她:“祝愿山神和娘娘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娘娘嫁给山神之后,记得要庇佑我们村子。”
这几个人看她的眼神越看越满意,仿佛觉得她绝不是个刺头,满脸写着任人宰割。
冯般若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郗道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没有将昨晚的事情告诉她。只是道:“看来他们行动得比我们想得要快。”
冯般若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郗道严道:“我们必不能轻易走得了了。今后我们两个需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才成,否则一旦失散,再想找回来也难了。”
冯般若又问:“那如今呢,我就这样披上嫁衣嫁过去?这样一个山野荒村,这样一个野祠淫祀,竟妄图干涉我的婚嫁,他也配吗?”
“此刻形势在人不在我。”郗道严道,“我们固然可以杀将出去,但我们分不清哪些是真人,哪些又是魂魄。我想即便是您,也不想孤身再走一次佛顶山。”
现如今无法解释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太多了。诡异的喜轿、离奇的尸首、飘忽的女鬼、古怪的村落、阴邪的山神、死而复生的里正……
郗道严凝望着冯般若,眉头微蹙。他满脑子都是应该如何带她从这样一个死局之中抽离出来。冯般若不能死,至少……她不该死在这里,否则他的一切苦心布置都会沦为笑谈。
冯般若却问:“你相信这里真的有山神?”
郗道严一怔:“王妃是何意?”
冯般若道:“看他们那个样子,应当是信极了。可我总觉得有古怪。”
她仰起头,从她的位置可以看见香烟缭绕的山神庙。当地村民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最好的布料和食物都要上供给他,甚至,甘愿奉献出自己的女儿。
“每年都要娶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今年以来,更是频繁,竟然祸害的整个村子再没有十三四岁的女儿了。我大虞一共才多少人口,经得起他这样娶?”冯般若侧身凝视着那尊塑像,眉目渐渐转冷,“我享卫朝大虞国三重食邑,受封五千户,颍川、临海、丹阳三州尽归我所有。这三个州府,年年都能出生五千个女孩吗?此地既属我大虞地界,我怎能容许这样的邪神在此地兴风作浪?”
冯般若回望他:“既然他敢选我,可见他也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真神。若我真的不见了,请你迅速赶到灵岩寺,向皇后回禀,你带我的金锁回去,她便不会怪你。”
她双目明亮坚毅,神情不似作伪,其中更没有分毫阴阳他的意思。
然而她的面目如此年幼,郗道严情不自禁为之一振。
半晌,他道:“您的武力在我之上,若是我们之中非要出一个人上轿,与其是您以身涉险,不如是我。而您机动策应,此事或许能成。”
“摩罗此生,还不曾见过一位山神。”他道,“如今难得有机会,难道我要就此错过吗?”
冯般若凝望着他,眼眸闪了闪,许久却没有开口。
这仿佛是最好的办法。虽说她身体灵活,反应敏捷,但倘若真与邪神对上,她恐怕是没有胜算的。
山神要少女,目的是什么?倘若真是娶亲,这么多年,这么多座山,怎么没有出现其他的山神?山神只娶亲,不会生育吗?既如此,山神娶亲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还是说,他对于这些少女,另有用处?
但是总而言之,这些用途,少男都是无法完成的了。否则山神索要的,就该是少男和少女。
郗道严身量虽高,可是十分瘦弱,里正送来的衣裳他亦穿得上。他端坐在床榻之上,身形与一位少女也没什么不同。里正送来的是鲜红的嫁衣,金线压边,黑色的领口和裙角。连裙裾上都琳琳琅琅地坠着铜片。郗道严端坐在她面前,关切地凝望她受伤的脚踝。
“您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