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不紧不慢地开口:“时间到了。阁下,您可以把两只手放到桌面上来了。”
雨果副主教站在昏黄灯火下,一动不动。
是自己大意了?
他就像是猫似的靠近青年身边,语气带着撒娇:“我的头发好像乱了。”
此时此刻,坐在街角的雨果副主教已经瞥见占卜师眼中的势在必得,原本的决心也降了一个调。
雨果老先生:“……”
这话音一落,雨果副主教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已经停了。
他目光扫过雨果副主教蓬乱的头发。
难道随手扔了吗?
那声音在空寂的巷道里回荡,粗哑而急切,像是胸腔已经被撕裂了。
神迹不能变现。
基甸执事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自己这套现实主义理论对这种还在为信仰而活的人来说太刺耳了。可是科尼神父当久了,就会知道,只有搞钱才是最重要的。
少年一头钻进人群,同他一块转身离开的还有一名黑发青年。
基甸瞄了他一眼后,视线下移看向两人中间的情况。
占卜师一愣,他居然猜错了……
可一只手重重地推向他胸口。
基甸执事下意识去看那个卷发占卜师的手边,高高一堆铜币、银币甚至是金币几乎能迷走所有路过的人的眼。
怎么会不见了?
少年说完之后,又轻快地从桌上回自己的芒果,朝着占卜师说道:“我下次有钱肯定要来跟你赌一局的。”
即使他们也知道,这个圣像应该会被艾黛礼夫人收进她的祈祷室里面,但是这并不影响整个教区上层想要拿回来的心。
一是教区长是主教和助理主教之下,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看得见又如何?”雨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发哑,“如果看不到的话,我又怎么能找得到你,跟你说话?”
对他们来说,这上半年就出了两件大事。
他转过身,那一刻流风静止,只有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了过来:“临近午夜,你是否依旧看得见我?而你是否依旧能看得到你自己的双手?”
这个时候能找过来,肯定是主教还对着那块华而不实的石像念念不忘,想让自己支招把那石像从婚礼礼物上名正言顺地扣下来。
科尼神父一听,连忙摆手道:“不能比,不能比。”
成为信徒的市民会按照教会的所有要求进行活动,如遵守斋戒日,如参与弥撒和祈祷。各种繁文缛节让市民不厌其烦,引起各种投诉和埋怨。
这话一落,利奥波德主教握紧自己的拳头,“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太不像话了!现在还在这站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雨果找回来。”
那人和孩子听到声响,同时转过身。而转身的一瞬间,巷道尽头微光浮动,天空的云层聚合,遮蔽了他们的侧影。
雨果副主教嘶声喊住对方。
雨果副主教在话语中表情一僵,目光微微闪动着,下一秒又故作镇定地拉回自己的一副扑克脸。可这细微的迟疑早就在对手眼中无限放大了。
他重新活了起来。
年轻人望着他,语气低柔儿沉稳:“如您所说,长夜漫漫,黑夜如笼。可若真没有光,您又怎么看得到我?您问光在哪里?”
二是当初这个主意也是他们同意的。
他几乎是把自己撞进了人群里,抓住那一点影子冲了过去。
这句话之下,围观群众的掌声和惊讶声也此起彼伏。
看着他这样,谁还能想到,这个如今坐在街角与占卜师赌钱,看起来就像是流浪汉的老者,竟是十年前从大都会派过来,被寄予厚望,肩负复兴卡森市信仰重任而来的神职权威,德高望重的大贤者。
当然,大家对那个小神父那么客气,肯定不是因为赫伦斯。他们信徒中多的是这种身材高大,表情冷硬的人。能当上神父随从的,肯定是对信仰有敬畏,不敢随意冒犯神职人员的。
*
只不过这战果也说明他赢了不少局。而其中那些银光闪闪的新银币看上去就很像是从雨果副主教的口袋里面出去的。
另一边的雨果副主教怔怔地望着那枚硬币,感觉到自己被雷击中一般。
等对方跟上后,基甸执事还在怀疑他的用心时,科尼神父主动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是有问题想要问你。”
今夜,他也可以安心地一并做个了结,就当是亲手为信仰收个尾。
雨果副主教也逐渐沉沦为烂赌的赌徒。手头上无论有多少钱,哪怕只有一枚铜币,也会要在赌桌上。
雨果副主教从他学生年代结束后,就没有这么失态地跑过了。没有跑出几步路,他就觉得自己胸腔都像是炸裂一样剧烈震动着,他的喉咙又干又痛,心脏就像是要从食管里面呕出去一样。他的四肢就像是灌满了铅一样,越来越重,越来越酸,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与坍塌边缘搏斗。
当然,当时利奥波德主教就说了一句:“如果他们为了他们的公爵婚礼,还真的愿意掏出500银币,或者拿出500银币的礼物,这对我们卡森市教堂来说,也不亏不是吗?”
占卜师已经和雨果副主教玩了很多局,如果对方有帮手的话,也不至于玩成这样,于是他又对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说道:“要是你拿了钱,就跑了,那该怎么算?”
他那么急,自然不是因为他以为利奥波德主教他们还真的会等雨果,但是他只是想要装做自己很忙的样子罢了。这样其他主教他们就不会骂他了。
他开始变得无所不用其极,疯狂敛财——最臭名昭著的莫过于强行将捐助金加入市议会的政策里面,即提出「以捐助金抵税」的政策。这一举强行把百分之九十的市民转为教会的信徒。
十年后,他的根已经烂在了卡森市的金钱和烟火中,成了人们口中的吸血蛀虫,贪婪的敛财大主教。
“所以说,西缅神父为什么要那么实诚呢?”达米安教区长恨铁不成钢,“500银币的礼物给不起就不用给了,随便糊弄一下不就行了。明明以前100银币的岁金都是拿土豆抵的。”
事实上也是,他很好说话,反倒是旁边的赫伦斯气场凛然,没人敢轻待他们。
他佝偻而沉默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在长巷里也许很孤独,可是却又像是一座将要苏醒的雕塑。
基本判断在告诉基甸执事,雨果副主教已经输了不少钱。
而那光照亮了前方两人的侧影。
雨果副主教并不想被打扰。
他顿了一下,目光笃定如信仰本身:“我的回答是,光已在您心中,已照亮您要走的每一条路。纵使您深处黑暗,也让您能稳步前行。”
如果能赢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他都知道神明还在看着他,还愿意对他施予怜悯与宽恕。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彻底的堕落,也许…只是不得已的牺牲。
就算公爵愿意和教会相关人员再次联姻,都不代表这是他对教会改观了。
基甸执事并没有停下脚步,说道:“我要去找雨果副主教。”
第二是,现在各大牧区似乎隐隐在流传从大都会派过来的神父里有一名未来的教宗预备。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萨伏伊牧区的阿利斯。围绕在他身边的传闻要远比斯通霍洛牧区的神迹精彩得多。
这小孩颇有些自信,朝着雨果副主教说:“我的手气一向很好,也许把硬币放在我手上之后,占卜师就猜不出到底是在哪了。”
教区长达米安转头看向下属基甸。
替神明降下大雨,安排了村民们去协助行商旅人。
基甸执事得说,雨果副主教是他们教会的摇钱树,可这种话似乎也没有特别好说出去的。他朝着科尼神父的方向望过去,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们教会还有哪个人的名字是雨果的吗?”
不行!
“你猜吧……”
“雨果副主教就是那位传闻中给卡森教会出谋划策的人吗?”
他们的手下动作虽然是在占卜师的视角盲区内,却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围观人群眼下。
少年的手带着农活留下的粗茧,可又有孩子自带的柔嫩,这让雨果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被孩子信赖所带来的感动。
“猜哪只手没有不就好了吗?”少年声音清脆,明明是在搅事,也是一脸无辜,玩心大起的模样,“老先生的硬币呢,可以直接放在我手上。我两手不交叉,也不换硬币的位置,你就猜哪只手没有硬币。”
基甸执事愣了一下,说道:“那你不是很厉害嘛?我听说阿利斯神父就没有多少信徒,除了他执事一家外,就只有一个猎户而已。你比他强太多了。”
老人缓缓举起手,指向灰蒙的夜空,声音如雷,却又隐隐藏着颤抖:“年轻人,请你回答我!”
雨果副主教说道:“我正忙着。”
什么能够预知迷失儿童走丢的方向,还顺手抓住了军方间谍;
一种等待已久的直觉猛地攥住他的心——告诉他自己,他绝对不能错过那个人。
那就是免费的日出、月落、流星群、流雪和烟花。
基甸执事就得等着狐狸尾巴露出来,于是心里又是得意地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大方地说道:“你说吧。”
像是这样的情况,谁会真的指望牧区神父献礼。
他想要赌赢。
卷发男人占卜师口气充满余裕,见基甸好奇,便客气地解释道:“我们玩轮流藏硬币的游戏。玩法很简单,只要猜出硬币在哪里,硬币只能是放在左右手,不能藏在其他地方,不能耍心机,否则同样算作输。
就拿这次巡回婚礼为例,卡森市的市集活动是整个北领地最热闹最自由的,远超过其他中规中矩,死气沉沉的教区。
反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在寻求一个侥幸。
基甸执事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你看看,神迹降下来再多有什么用呢?他又没有增加信徒,这不就是让普通民众占便宜而已吗?你老实做自己的事情,就有那么多信徒。信徒才能提供供奉,对我们才有好处啊!”
沉默间,巷道尽头微光浮动,是云层裂开后带来的微光。
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仁慈与智慧的化身,是讲坛上辩才无碍,学生眼中的楷模和灯塔。可是,随着信徒一点点地从教会里流失,教会资助的慈善学校、福利院和医院纷纷关停后,雨果副主教就开始变了。
这得了令就跟憋在水里快要窒息时得到机会可以喘口气似的,基甸很快就跟着跑出去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明明他把硬币藏在了左手里面。
再次和公爵见面的时候,雨果副主教看到公爵的眼瞳里面映出的自己,恍然间记起那个早已被自己遗忘的,还未沦陷,尚有荣耀的自己。
基甸执事一开始对科尼神父并不感兴趣,也没有在意,但相处三四天后,见这科尼神父对执事态度很是友善,明明不是他做的事情,被执事们指挥着,他也会任劳任怨地努力完成,基甸执事对他也就稍微亲近了一些。
可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道身影突兀地挡在他的面前。
卡森教会执事兼长期出气筒的基甸很快接收到教区长的眼神,立刻知道自己得发言,于是支支吾吾地开始解释道:“最近卡森市夜市活动多,雨果副主教他又…他又去赌了。”
有些话不能通过他的身份来说,因为这很容易引火上身。做久了管理层,他非常清楚自己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保证自己不会轻易引起多余的在意。
他觉得——
他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赌在自己的手上了,声音低沉又固执:“我不信我每一次都会输。”
“来猜吧!”
命运如此。
“赢了。”
科尼神父笑了笑,说道:“需要我去帮忙吗?”
即使他们没有看见硬币放在哪只手上,众人还都看得清清楚楚,孩子在整个过程中,双手始终稳定,没有出现任何突然互换的动作。
雨果副主教并没有看清青年的五官,只是在青年组转身的那一刻,瞥见了青年颈间一闪而过的十字架。
科尼神父见基甸执事神色匆匆,便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需要帮忙吗?”
“长夜漫漫,黑夜如笼,密不透光。这等深夜之中,神明如何与我们同在?如何照亮我们?我们,又如何等得到有光的黑夜?我们……又如何能不同黑夜一起沉沦?”
他看完雨果副主教后,就又看向占卜师,“那如果老先生赢了呢,也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要这钱。”
他需要一个神迹,哪怕是藏在握着硬币的左右手之间。
可之所以还是要定这个价,就是因为要做给新公爵夫人——艾黛礼夫人看的。
基甸下意识看向雨果副主教对面——
当然,最后一个太离谱了,基本没有人相信。
听到挑衅的占卜师听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当着他们的面交接硬币,也不交换,他猜的还是老先生的硬币位置,也不会变成他的。
然而,占卜师的声音还没有说完,旁边有一道孩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光是这么猜的话,不就很没有意思吗?都来回看了好多次了。你的猜法就很简单啊,每次都是用言语打乱别人的想法。别人在底下换多少次都没有作用吧……”
“我无所谓,只要老先生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只是小孩不能临时换硬币的位置。”
他怕自己会错失这么一次机会,就再也抓不住那点从天而降的救赎了。
他们想要通过借献礼的名义提醒新公爵夫人给神职人员送钱。
那话就像是刀刃贴在颈侧,对方眼里的沉痛和狠绝更让他心脏骤然一缩。
雨果副主教目光死死盯着那双空空如也的左手,就像撞见了鬼。一时间,耳边的掌声变得遥远又模糊,无法冲淡他内心的困惑。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就像在面对审判,内心是如此羞愧难当。
科尼神父在十五个牧区里面,算得上是年纪比较轻的,大概是26岁左右,比他再小的就是萨伏伊牧区的阿利斯,他才刚成年,看起来还有孩子的模样,脸颊棱角也并不分明,但是看起来很好说话。
起初,他自然也不是那沉迷赌博的赌徒。
原本雨果副主教提出每个牧区神父都需要提交500银币的礼物时,确实会想过给牧区各个神父施压,尤其是一些毫无积蓄的新神父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把硬币推到矮桌子中央,“如果我猜中的话,可以从对方身上拿走一枚硬币。如果他猜中的话可以拿走我这边全部的硬币。”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奋力跑起来。
另一边的雨果副主教不服气地把硬币攥在自己手心里,在桌子底下左右手频繁替换,做足不让对手猜到的气势。
少年从自己小挎包里面拿出还没有完全吃完的芒果,放在桌角上,“压这了!你们看行不行!这可值3个铜币了。这老先生呢,输了的话,不赖我,因为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有换他的硬币。”
这一把输了,那就算了。
就是那一瞬,他像是被一道光击中。
占卜师说道:“右手。”
他已经老了,太老了,脚步早已迈不进圣坛,只能坐在这尘土飞扬的街角赌桌边,把信仰最后的碎片压上,试图换来神的一瞥。
虽然占卜师自认自己也不是百发百中,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他的准确率还很高,更别说他觉得面前的老先生是很好猜的那种。
因为从大都会传过来的消息便是,新任公爵夫人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和他们过世的前任公爵夫人暗地里较劲,只要是前任公爵夫人有的,她也想办法要夺回来,没想到这次她的丈夫刚过世不久,她就会盯上北领地公爵,这样的八卦传得满大都会全是风雨。想必为了面子问题,这新公爵夫人也愿意出资给他们教区的神职人员,届时他们教区作为代表收到捐助后,再分十分之一给各牧区神父即可。
占卜师往旁边看,就看到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十一岁少年站在一边,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眼神动了动,说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有意思呢?”
“神说,当神在我们身边,世界就会如白昼亮起。可如今——”
基甸执事顿时一乐,“你也是想着要在他面前表现一下,是吧?”
甚至还有人从军方那边传出消息,公爵克洛德见到阿利斯神父后,就动摇了信仰,竟然派人送了礼物。
从那之后,卡森教区成为整个北领地铜臭味最重的教区。
第一是,斯通霍洛牧区出现了神迹。神明将祝福化成蝴蝶落在镇民手中,使得整个小镇的人民都避开了噩梦的侵扰。
这句话落下来后,无人应答。
此外,在老人悄然把硬币递过去的一瞬,孩子便紧紧握起两个小拳头,对准了占卜师。
今天基甸执事还特意在阿利斯神父面前提了公爵的事情,可阿利斯神父似乎对这个人的形象毫无印象,也没有更多的了解,只知道是北地领主而已。
“占卜师,你自己看好啦,还有大家看好了,我没有偷偷换哦。”少年的声音扬得高高的。
那张脸模糊地撩动着他记忆的角落,有点熟悉,却说不清从何而来。就在他注视对方的眼睛,记忆里面的雨水开始下落,淅淅沥沥地召唤出当年那人的模样。
“安静点。”
他环顾四周,街灯昏黄,人影稀落,沉寂如死。
这不仅是牧区间流传的美谈,甚至也因为斯通霍洛牧区进献的雕塑,而开始往外扩散影响力。有传闻说,那天的斯通霍洛是有神明降临,第二天钟楼出现了这尊神像,如果仔细看的话,神像披的斗篷花纹也是蝴蝶样式的。
可是他们本意并没有想过牧区里面的神父真的能给,他们中大部分人每年交的岁金都补不齐,年年都用自己用不完的教堂物资或者过期的种子抵,偶尔施压才能把100银币交齐。
那是一名神情难辨的占卜师,披着一身乌黑斗篷,兜帽低垂,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有卷曲的头发还是坚强地从兜帽里面冒出来。那人柔顺的衣角绣着古老的符文图案,指间也有一枚宝石戒指,符合所有人对南方占卜师的刻板印象。
十一年前,他曾经意气风发,自从大都会而来,为新人赐予祝福,那世人称为“贤者”。
科尼神父目光暗了暗,垂眸避开基甸执事的视线,又似惶恐,又似谦卑,“你这么说,反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冲劲就被听到声响的雨果副主教投过来的眼神给灭掉了,“……老先生,你在做什么?”
返回教堂住所时,以往那折磨七旬老人的台阶,今日竟显得格外轻松。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雨果副主教并没有在意自己到底赢了多少钱,而是盯着人的方向发怔——
也是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再承担主持婚礼的重任。
十年间,他被说晚节不保,被说身败名裂,还被说这才是他的真面目。而雨果副主教早就分不清,自己赌的到底是金钱,还是那一点早已岌岌可危的信仰残火。
信仰的圣坛变成金钱的计量单位。
可下一秒,小孩摊开左手,左掌心空空如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果然运气很好!”
什么一句话找到萨伏伊牧区的恶魔,阻止了血案继续蔓延;
他一想通这一点,就感觉自己心头在滴血。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基层人员不仅平时要留意教区的信徒活动,连各大牧区的传闻也要收集,好随时了解整个牧区的动向,方便管理。
基甸执事脑袋钝痛,“您都赌了多少次了,每次都说这次是最后一次,每次都把自己输得一无所有为止。”
年轻人的身影静立在夜色中,风掀起他的一角。
雨果老先生忽然感到了心悸,不知道为何,眼眶瞬间潮湿,喉间发紧,就像是自己是等了许久的罪人,终于在忏悔席上也有了自己的席位。
再好看也没有一点意义。
重力将他整个身躯抛下台阶,世界一阵天旋地转。
他只听到冷风从耳边呼啸掠过,背脊接连撞上石阶,最后头一沉,剧痛随之而来。
鲜红从额头蜿蜒而下,带走了身体的热量,浸透衣领的同时,也染红了他那头花白头发。
夜风凛冽,教堂的十字架沉默矗立。
而凶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 37 章 37
37. 灾难如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7月5日早晨7:56。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卡森教会的大会议室里。
外面随风流动的斑驳树影,让整个会议厅显得格外安静而神圣。
会议开始时间是8:30,可大会议室内已是衣角翻动,人声低语,身穿白色长袍,佩戴十字项链的神父们陆续抵达。
他们就像是参加一场宗教界的高端峰会似的。
每个人的衣着整齐,神情庄重。
会议还没有开始,他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圆桌或者窗边交流事项。
他们十分默契地都没有立刻入座。
因为教区长级别以上的神职人员都没有出现,所以这群牧区神父们自然还不急着现在就坐下来,省得落人话柄。
目前他们都是在闲聊,打发时间。
如果在他们人群里面放只耳朵的话,听到的内容多的是早餐的食物,各自准备的礼物以及最近牧区间发生的事情。
“你们都听说了吧?教区执事们间都在传,我昨天就听到了。”
“关于神像的事情吗?”一位神父跟着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我听说今天会有一次彩排,到时候我们也能有机会前往钟楼瞻仰。我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那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话说到这里,他感慨一句:“以前听说西缅神父是赫赫有名的雕塑家,我还不信,现在一出神作,得名扬天下了……”
舒栎觉得自己做得好极了。
“阿利斯大人。”
这本笔记本真的太笔记本了……
西缅神父暂时也得不出其他解释,也只能点头。
旁边的西缅神父见到主教的尸体就这么失去人群的遮挡,突然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大手直接搭在舒栎的肩上,虚弱地说道:“阿利斯神父,带我也一块去看看,我不要留在这里。”
舒栎坐立不安,只希望西缅神父赶紧回来。
舒栎点了点头,又关心地询问道:“西缅神父,您好些了吗?”
老先生身子僵硬,就像是石化了一般。
不耐和怒火被那光一点点熄灭。
雨果副主教并没有听进达米安的半句话,只是追问道:“这神像就是利奥波德主教说要留下的那尊神像,是吗?”
他继续为大家分析:“你们难道不知道?他私底下早就站在大都会那边的家族阵营了。将来卡森教区投票,肯定都会集中给那个家庭继承人的。”
舒栎见西缅神父眉头紧皱,宽慰道:“可能是西缅神父其实刚从苦修阶段结束,肠胃还没有办法调理好,比较脆弱敏感?”
听到有人在讨论“阿利斯”,其他人的耳朵也跟着凑了过来,“你们都听说到了什么?”
这人顿了顿,说道:“莱斯利少爷要是真被送过去大都会养,别说崭露头角,兴许还没有等长大,命都很难保住。我认为啊,这些送孩子去大都会抚养的做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普通神父想当然的?”
被这个动作引得分神,舒栎这才意识到,对他们来说,这种无法解释的现象比死人更吓人。于是,舒栎停下脚步,先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脊。
这方面的消息还是得老一辈的神父谈得起来。
于是,舒栎便把计划变动了一下,只是没想到西缅神父早上肠胃不舒服,让到场的时间发生了变动。
“我早上吃的东西跟您是一样的。”西缅神父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从食堂离开之后,我们不是都回房间换衣服吗?当时,我喝了一杯水。水里面有怪味,我吐出来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老人望进舒栎的双眼,哑声问:“请问……我这是在天堂吗?”
“……”
神像是不会自己流血泪的。
舒栎有点尴尬羞惭,可最要命的还是,舒栎一进门,他们都安静了。
舒栎本想说这句话,可对比起自己淡淡,甚至有点不合群的态度,整个教区上下都是一片哀嚎的表现,让他还是收起了自己的专业态度。
舒栎正观察着那名老人,却没有想到对方竟在撞见自己的目光后,反而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打断基甸执事的人是以凯亚牧区的格林老神父,“基甸执事,放弃吧,现在快去找雨果副主教和达米安教区长过来!让他们来主持这件事。”
他们就很想知道详情。
而这这静默间,望着神情沉静,不为周围所动的小神父,神父们纷纷交换视线,心照不宣地说着“这神父很不一般啊”。
舒栎觉得自己还成,因为他也就是看到了白花花的手和脚而已,并没有看到多余的面容。
舒栎刚从西缅神父的体重里解脱后,就忍不住想要靠近尸体进行观察。
各大牧区里面的神父们又开始附和道:“就是啊,我听说他连那座神像都不舍得送出去了,在努力让雨果副主教想办法把神像留下来。”
舒栎不明所以,朝着旁边的赫伦斯和西缅神父投去求助的眼神,可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帮不了太多。于是,舒栎只能自力更生,迟疑地回道:“应该……不是。”
“……”
西缅神父左右看到周围并没有其他高等级的神职人员,内心存有侥幸道:“主教他们还没有到?”
格林老神父作为全体年纪最大的老神父也成了一众的主心骨,从水井处又赶去离得不远的钟楼。
“天啊,这到底里是怎么回事!”
十几位牧区神父也跟着一拥而出,只见众人脚步混乱,长袍翻飞,遮掩不住慌乱。舒栎也搀扶着西缅神父,紧赶慢赶地来水井口。
直面事件的基甸执事完全慌了神,还在使劲地摇着利奥波德主教的尸身。哪怕基甸执事知道主教毫无反应,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神明出现一点奇迹了。
“救命!!快点来人——!!!”
刚才主教惨死的模样也不能让他们崩溃,真的不敢想象他们见到了如何残酷惨烈的画面。
而西缅神父说,他可能还要再跑一趟厕所,所以舒栎就先过来了。
他直觉有一些不妥的地方,可是他还没有走两步,就被赫伦斯叫住。
舒栎在内心琢磨这个字眼,但脚步还是转了个弯。他指挥其他几个小执事看守尸体后,他们又回到第二次出现尖叫的地点——钟楼。
下一秒,舒栎就看到西缅神父跑到墙角干呕了起来。
不过,人的身体健康最重要。
这时的利奥波德主教的尸体已经从水井里面打捞了出来。
见他精神状态回缓,舒栎再一步步地带着他朝着礼堂方向大步走去。
怀疑?
旁边的两位神父也十分默契地交换视线。
因为这里的供水源就是水井,执事们早前就说,要是渴了,就自己打水喝。赫伦斯昨天晚上就给舒栎打了一水壶的水,早上还有喝剩的。
舒栎眉头微微蹙起,脑袋一片混乱,正在思考老人是什么症状,是精神性障碍,还是谵妄。
利奥波德主教的尸身仰面躺在地上,湿漉漉的黑袍紧贴着他高体脂的身躯,水珠一滴滴地从袖口和衣摆滴落,打湿了整片石子路。在舒栎看来,他的身躯整就像是一个被泡胀的黑色气球。而他的手脚皮肤被泡得发白,皮肤皱缩,就像是腐烂的果皮,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脆弱感。
“喂——!”
舒栎点点头。
舒栎本能地绷紧了肩膀,刚想要后退,老人却伸手握住了舒栎另一只空着的手。
“……”
关于这件事,好多人都已经听说了。可他们还不确定为什么要让教宗预备役,未来的教皇在这种犄角旮旯地里面受磨难。
可偏偏昨天晚上睡前,西缅神父跟舒栎说,要一块出发。
作为整个教区资历最浅,最无作为的神父,舒栎在昨天的时候,就很是自觉地早早休息,打算明天早早到。
可是真要说实话的话,死人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就是了。
可他没有想到,才刚坐下来,会议室里面就传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嘶声。
可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老人眼神突然涣散,身体也跟着一软,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直直地向地面倒去。
那是一张年轻冷隽的脸。
很快地,约定开会的时间也到了。
舒栎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可最后他还是心一横,还是选择忽视大家的视线,坐了下来,并且低头开始研究自己笔记本的纹理。
他觉得自己走路姿势都开始不对了起来。
尽管还没有闻到一股腐臭味,但是西缅神父只是闻到井水的湿气,脸色瞬间煞白,捂住嘴踉跄后退。
“雨果副主教,”旁边的达米安教区长对着不在状态的副主教感到焦急,“现在不是看这尊神像的时刻。请您快点帮忙解决事情。教区现在离不开你的指挥!”
在一片掩不住的惊恐和慌乱,舒栎明白过来了。
窗外的光倾斜而入,将年轻的神父笼罩在柔亮的光源里,圣洁的白袍如同天上的云朵围绕在神明身边,洗涤着信徒的心灵。
这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可是,当他进入钟楼时,迎面看过去,钟楼礼堂里并没有任何倒在地上的人。相对应的,一群神父围在正中央的双手交拢做祈祷状的白色神像下。
基甸执事还是惊惶中,听到这到声音,才勉力地从还叫人震惊的事实面前站立起来。
听到讨论莱斯利的,知情人也加入了话题:“老实说吧,如果莱斯利少爷的生母不死,以他母亲家族的影响力,莱斯利少爷在大都会的教会学校深造,未来都可以是直接内定的高级神职人员,前途一片光明。”
经历过一次灾难后,众人就显得更沉着了。
西缅神父也紧赶慢赶捂着肚子赶到了约定的会议所。
要知道,平日在各自牧区里面,枯燥无聊,什么都打听不到,现在一口气吃了那么瓜,也不管真假,反正只知道这都与他们无关,便只管自己听得津津有味。
见到熟人,舒栎总算跟着如释重负。
因为,他们话题当中的主人公阿利斯正好从门口转角走了进来。
赫伦斯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和急切,“神父们都去钟楼了,你不去的话会让人怀疑的。”
“那你没有觉得水有奇怪的味道吗?”西缅神父问道。
他属于那种随遇而安的类型,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就安心地等着,不紧不慢。他做事原则很简单,就是「不用急,也急不来」。
有神父确实并没有注意,但也有部分神父听到了声响后,下意识地回避了视线。
得好好休息才行。
另一边的雨果副主教心烦意乱地摆脱达米安教区长的劝阻,就像是倔强的老顽童不愿意吃饭一样,几次侧身闪避,脸上的不耐逐渐加重。
其他人还想问哪个家族,这里面还有哪些秘辛时,老神父顿了顿,眼神微眯,“现在压下风声,就是不让另一个候选人冒头,否则以利奥波德主教的性格,教区能出这么一号带有神迹的人物,他还不赶紧把对方当做宝贝护着。”
目前,厅里面,除了西缅神父之外,神父们都到齐了。
“……”
这像是一种巧合,又是一种意外,没有人刻意出声,也没有人特地打断,只是一种突然而至的集体安静。
可其他人却并没有这个耐心,会议时间比约定的晚了15分钟,就有人想要去找基甸执事问话。
舒栎见他的袖口和裤腿都被水打湿了,就明白他肯定也是第一批帮忙协助捞人的热心人。
不得已,舒栎赶紧朝着他们欠了欠身,点点头,表示打了招呼,然后自觉地赶紧找个最末尾的位置坐下,顺便把自己的笔记本和笔拿了出来,做足了一个优秀乖顺,遵循大家安排,毫无反骨的小神父形象。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老人却露出一个恍惚明朗的笑,轻轻地拍了拍舒栎的手,“好孩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
忙下来后,舒栎进会议厅的时间,已经是八点多了。
再说了,对方也太年轻了吧。
“……”
舒栎惊呼,急忙伸手去扶,却只抓住了空气。
有人耳朵尖,一听就心领神会,知道指的是哪个家族。
“老先生——!”
西缅神父揉着肚子,说道:“别说早上的饭,我连胆汁都吐出去了。”
这样,他就不会需要在第二天一进会议厅的门时,还得走到各个前辈面前打招呼。相反的,他可以选择坐在角落里面。如果有人来理会,他就站起身打招呼,没人想要理会他,他就可以在墙角当霉菌即可。
惊呼像是一道夏雨的闪电,瞬间就劈进会议厅里面,把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那一瞬间,雨果副主教恍若回到记忆深处的黑色巷道里,一束月光毫无保留地披洒在青年身上,就像是光本身。
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说出去呢?
那尊洁白无瑕的圣像低垂俯视人间的眼眶里,缓缓流出两道鲜红的液体。而液体则线条柔和的脸颊上蜿蜒而下,就像是在为世人落泪。
在还没有赶到的时候,舒栎远远地也听到钟楼里神父们的惊呼,心头顿时一紧。
舒栎原本觉得没有必要呼啦啦一群人去看,又呼啦啦赶回来凑热闹,并不想跟着去。
雨果副主教却浑然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看得痴怔,就像是整个魂都被吸了进去,忍不住喃喃道:“这尊如此伟大的神像不能随便送到王孙贵族手里,这是糟蹋啊……要留下来,我得想办法留下来。”
赫伦斯眼里有活,见到西缅神父需要支撑,连忙撑起他另一条手臂。
众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另一道声音也跟着回应,进行猜测:“大都会那边,上层的勾心斗角可比我们想象得严重了。别说我们现在的公爵原本也是备受瞩目的皇储,结果还不是从大都会被流放到北领地?再说,奥朵拉夫人年幼的时候也遭了不少事。那时候没人敢细说,只知道她病一场接一场,让身体永久落下了病根。“
“利奥波德主教否认这件事,未必代表事情就很干净。”一名满头银发的老神父一边慢悠悠地拄着拐杖靠近讨论中心,一边说着。
舒栎回应道:“不知道啊。”
毕竟,在卡森教堂的执事中,他是最说得上话的。
什么情况?
周围的人听到新的情报时,自己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耳朵也像猎犬一样竖着。
舒栎又看了周围人一眼,说道:“我想大家都喝了水井的水。如果水井的水真的有问题,不至于大家都没有事,就你胃部不舒服?”
舒栎之前看他难受,没机会问,现在才问道:“您是早上吃了什么吗?”
格林老神父一边嘴里念叨,一边赶路。
不至于吧?
老人重重栽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就像是礼堂里敲响了一记丧钟。
舒栎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连忙重新站起来,“我…是不是…不小心坐错了哪位的座位?”
昨天,执事通知大家,今天都要准备好婚礼的祝词。另外,利奥波德主教还要考查大家的业务能力,所以舒栎也做了很多的笔记。
“利奥波德主教投井自杀了!大家快来帮忙!!”
舒栎眉头微蹙:“……”
“……?”
众人交换着眼神,似乎这样就能够从对方眼里面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舒栎想不明白,可又觉得如果这种小说情节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也很合理,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达米安教区长脸色骤变,失声喊道:“雨果副主教!”
他愣住了。
那眼神,混浊却又执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然。
同其他神父一样,他身上也披着一袭全新的白色神父袍。不同的是,这长袍衬得青年就如同隆冬刚落的白雪,冷峭却又静雅。仅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安静却无法忽视的风景。
不过,他很快又回到正题上来,“主教他们怎么那么晚呢?我记得今天事情还挺多的,因为后天就是结婚典礼了。”
于是有神父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说法吗?”
之前发出声响的老神父张了张口,半响才说道:“没、没事,你想坐就坐吧。”那位留着长须的老神父还跟着颤巍巍地伸手示意。
这句话说得太明白了,达米安连忙下意识地要捂住雨果副主教的嘴巴。
这个头绑绷带的老人应该是患有短期急性崩溃(ASD)。因为伤过脑袋,才会突发性的语无伦次,有意识与现实的认知障碍,以及一些典型的神经性症状。
那是一名老神父,手里的银制十字架也跟着在光里面轻颤了起来。
就在众人因那滴血泪的神像而惶惶不安时,有一个满头绷带的老者站在礼堂旁侧的西缅神父作品前,一动不动。
老人的手掌冰冷,干瘦,还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与彷徨。
事实上,吸引他注意的除了流着血泪的雕塑,还有一个形态有点癫狂的老者。
然而,这份集体安静却来得恰如其分。
达米安下意识地用目光扫向来自各牧区的神父。
旁边的西缅神父像是取暖一样地,用双手紧握着他的一只手。
就在这时,水井方向忽然传来一道尖锐的惊叫声。
“呕——”的一声响起来,也刺激得部分神父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赫伦斯问道:“阿利斯大人和西缅神父,你们还好吗?”
于是,在舒栎刚进会议室门的时候,他就险些被室内的安静以及齐刷刷询问的眼神逼退。
舒栎也挤不进人群里面看尸体的情况,便赶忙跑过去帮西缅神父,为他拍拍背。而余光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赫伦斯也跟着跑了过来。
“……”
舒栎还是优先找执事给他喂了些药。
在愣怔中,舒栎看到已经有神父双腿跪在地上做祈祷,口中念念有词,肩膀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是有一场寒冬已经突袭了他们的心脏,让他们无力抵御灾难带来的冰冷和残酷。
西缅神父追问道:“你有喝井里打出来的水吗?”
他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分享出去,另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不是,是那个阿利斯神父的事情!”
他在自己的牧区里面也是亲事农耕,腿脚也不比年轻人差,一根拐杖“哒哒哒”比开幕的鼓声还急还密,敲得每个人心神慌乱。
舒栎忍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就在下一秒,有人立刻反应过来,带头冲了出去。
另一名老者的声音也回应起来:“听闻莱斯利少爷的母亲奥朵拉夫人是具有神力的,也不知道莱斯利少爷是否也有同样的继承。如果真的有,大都会那边的人该是有多心痛啊,这样的宝贝孩子居然没有接过去抚养。”
很显然,尸体带给他们冲击着实不算小。
然而,钟楼处也响起了惊叫声。那是达米安教区长的声音。
“我听说利奥波德主教已经否认了这件事。”有人提出异议,“根本就没有什么候选人的事情。”
舒栎也不知道,“不确定情况。因为我喝过的水都会先自己煮一遍,我喝不了生水。这可能是原因之一。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西缅神父你水土不服?你来卡森市这几天不都是肠胃有点不舒服吗?今天特别严重?”
就在他正要发作,一声怒喝也已经冲到了喉咙间,却在转头那一刻,他的视线猛然撞上门口站着的小神父。
舒栎紧盯着那两行血水,只想要往前跨一步去一探究竟。
“这么一说,”有神父轻轻地落下一个问题,“偏偏是自带神迹的萨伏伊牧区的阿利斯神父被安排在莱斯利少爷所在的公爵别墅附近……你们说,这,会只是巧合吗?”
“我、我明白了!”
这是个好问题。
总不会有人在他的水杯里面下药或者下毒吧?
“我们快去看看!”
一个声音谈论了起来:“最大的消息应该是,阿利斯神父据说是大都会派过来的教宗预备役。”
慢慢地,他的双手颤抖着按在雕塑的基座上,指节泛白,却毫无察觉。
早知道提前先到这个会议室会经历这么难受的场合,他就继续等西缅神父,一起踩点进会议室了。
达米安教区长对雨果副主教的话又急又无奈:“之前让您看,您就不在意。现在您把重要的时间放在这里看神像?”
他环视周围一圈用目光关注自己的神父,顿了顿,煞有其事地说道:“你们就说公爵之子莱斯利少爷吧,哪怕没受过几天正经贵族的教养,光是站在那儿,就透着与众不同。我昨天才见到过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一般。”
值得深思的好问题。
他手指不自觉地松开,语气也被卡在喉间,没能吐出一句话,反而是一步步地往前,朝着年轻人的方向走过去。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别人的支持。
他们见得多,记得清,一开口就像是捧着一口老坛子,陈年旧事一股脑全抖出来,叫周围人听得都入了神,也忍不住跟着思考一下。
原本还在交谈的神父们齐刷刷地停住,错愕地面面相觑。
说话的是个中年神父,忍不住摇了摇头,“我听说啊,那个萨伏伊牧区的神父,不仅白天得自己下地种田,晚上还得给执事一家老小煮饭。一连几个月吃的都是贵族连看都不看的土豆和黑麦面包。就连隔壁村子的小孩都能每天上门来欺负他,拿他吃的,拿他喝的,可他连个声都不敢出。这可不是权贵家庭里面会养得出来的性格吧?”
就在这时,又有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地打断了老神父,接回之前候选人的话题,“候选人必然都得是大家族的继承人吧?若阿利斯神父是候选人,那些大家族根本舍不得把他丢到偏僻的卡森教区吧?”
可他们的话题还没有继续延展,只是因为突然会议就这么莫名静了静,所有人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舒栎努力演起来。
短短一个早上,卡森市教区最重要的两位人物:一个死于井中,一个深陷昏迷。
灾难就像是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接二连三地失控。
此刻的整个教区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手掐住了命脉。
压抑和不安充斥着教区的每一个角落。
第 38 章 38
38. 原来雨果…是那位老人
副主教倒下的一瞬间,钟楼内的教区神职人员都乱了。
达米安教区长不愧是平时负责教区各项事务的负责人,慌乱只是一瞬。之前他的关注点都在雨果副主教身上,但在问清基甸执事所有的情况后,他很快就开始主持全局,稳定人心。
他先是指挥执事将副主教抬入教区医疗所,并安排人手看护;再让部分执事前往水井处,把发现主教遗体的消息封锁,并限制现场人员不得外传任何只言片语。关于教堂内流泪的圣像,他更是下令封锁圣坛区域,及时把圣像撤下,只留下两名最可信的执事看守。
“7月7日的公爵婚礼一定要照常举行。”
达米安教区长在对所有牧区神父召开紧急会议上,明确地下达指示。
“各位不用焦虑,在婚礼上正常出席即可。”
会议结束后,他命令各牧区神父返回自己的住所,严禁擅自外出,严禁私下接触互相交流,也不允许任何人的探访,并封锁了所有通往主教府、大教堂以及钟楼的所有通道。教区卫兵则在教堂周围增强巡逻。
一整套指令雷风厉行,各项命令层层传达,准确落实。各牧区到来的神父还没有完全消化今天发生的变故,又被驱使回自己的屋子。
赫伦斯见自家的神父清闲地给自己倒水,犹豫了很久才说道:“这属于软禁吧?”
“可能是处理方式不方便被牧区神父知道吧?”舒栎见赫伦斯心神不宁的,又从背包里面拿出在牛车上和芬尼安一块玩的棋牌游戏,说道,“今天都是7月5日了,离婚礼也就是一天而已,这也算不上软禁。”
所谓的棋牌游戏,其实就是让雅格长老帮忙做的黑白双色棋子:白色棋子是保留了原本的木头本色;而黑色的棋子用的是火熏,让棋子变黑。
黑白棋的玩法很多,从五子棋到奥赛罗,再到围棋,既益智动脑,还能消磨很多时间。
舒栎把棋子摆开来,让赫伦斯坐在自己的对面,说道:“来玩棋子吧!”
“阿利斯大人不怕遇到危险吗?”
大家都默认这个主教自杀了,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这句话把赫伦斯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他太贪婪了。
不是主角,不是反派,甚至没什么正面描写。只是在一个被读者容易略过的过渡章节里,作为“莱斯利曾经的导师”被提起过。
他对舒栎的态度完全不恼,反而缓缓笑了起来。
而当时基甸执事并没有听到求救声,所以他排除了前者,选择后者。
第一点是「声音」。
他还没有说话,对面的年轻神父又笑了笑,从背包里面拿出四、五个面包,说道:“幸好昨天还特地去了一趟面包店,拿了不少好吃的面包。而且,我们屋子还是有两个人,可以聊天解闷。”
舒栎意识到,这个头缠绷带的老者,恐怕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清醒,更可怕。
“被人推的。”
不过,为什么要做这个案子,舒栎就并不是特别清楚了。
舒栎刚一进门,便能感觉到对方炽热的目光射了过来,像是多日未见亲人般殷切而热烈。
雨果副主教的声音非常明亮,明显毫不在意,“前天我去赌钱的时候,你和你一个小朋友过来帮我。我当时追着你,还问你了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舒栎目光澄澈地望着赫伦斯,说道:“你是在担心圣像流泪的事情宣告着不幸发生吗?”
他的病还没有好吗?
“年轻人,”老人声音微颤,带着欣喜与期待,“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坐在床上的雨果副主教并没有感觉到任何舒栎的小心思,他只是双眼发亮,紧紧地盯着舒栎,生怕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会忽然消失。
舒栎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臂,“你有这份心,还不如思考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不敢说。”
可是就算是自杀,人在将死之际,还是会有挣扎的水声,因为水呛进喉管里面,是会有生理性的排斥的,这种不是意志上说忍,就能忍得住。
舒栎只能在内心摇头说没办法。
基甸执事把舒栎领到了教堂的医疗室。
“什么意思?”
二是成功地引起人们恐慌。因为任谁都不相信,位高权重,前途无量的主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自杀。而偏偏自杀事件出现的同时,这里还有一尊圣像流血泪的诡异事件发生。人们会很容易地将这两个同时发生的事情建立联系,形成恐慌。
赫伦斯又忍不住反思自己这几个月的表现,好像神父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因为神父几次遇险都是自己解决问题的,他完全没有发挥足够的作用。
他对「雨果」不熟,但是对「福克纳」有印象——
第三点是「水井的水」。
毕竟,开心这种事情是千金难求的。
也可能和赫伦斯有关。
舒栎默念这这个名字。
雨果副主教自出事后就在病房养伤,按理说很难接触现场信息,可他却说的那么笃定,如同看透一切。
基甸执事要是有打算用邀请的名义一一把神父叫出来,单独处理的话,他得能骗过舒栎的眼睛才好。
他忍不住回想这个人物的信息,这么机敏有城府的人在原著小说里面,都没有名号吗?
如果赫伦斯不愿意开口,他也不会把自己的猜测如实说出来。哪怕这些猜测最终有利于赫伦斯,也不值得舒栎去做这样的好事。
也是他,在莱斯利逃脱地牢后,赠予了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不过,就在舒栎等到赫伦斯开口之前,门外被连续“哒哒哒”敲响了。
“阿利斯神父,雨果副主教醒了,他想和您见一面,您可以随我过去吗?”
舒栎:“……”
就拿舒栎今天的观察所得,赫伦斯绝对与这个「主教自杀」的案子有关。
因为目前为止,舒栎看得出,在赫伦斯心中,哪怕他是信徒,也还是有比神父阿利斯更重要的东西。
诚然,舒栎只是轻轻扫过一眼,确实没有办法判断尸体死亡时间,但是尸体手脚发皱发白是不合理的。一个刚掉进水井里面的人,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出现被水泡得发皱发白的情况。
那么八点前就存在尸体的地方,怎么可能还会有八点半后尸体自杀的事情?
他会被怀疑什么?
而福克纳就是那个同样被关在地牢里,却在主角深陷绝望的地牢生活中,授予莱斯利智慧与希望,给予主角命运以转机的神秘老人。
被他这么一点,舒栎想起来确实遇到过这么一个老人。
可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总是有条件限制,也不算是一种可以交心的前提。
赫伦斯比任何人都要先知道这不是一场自杀,还要刻意隐瞒……
雨果副主教听舒栎那么直白,忍不住微微一怔。
一看过去,床头柜放置着华而不实,新鲜绽放着的鲜花,而铺床的绒毯就算是不识货的人,也看得出质地柔软高档。单从这几点小细节就看得出整个教堂对这位老人充满敬意和照拂。
面对舒栎摆开的棋盘,明明轮到他放棋子,可是总是放不下手,“……”
水井昨天晚上的水是正常的,但西缅神父在八点之前喝的水已经存在着一股怪味,并导致他的肠胃严重不适。这就说明在八点前,水井已经存在着问题,也就是说尸体很可能就已经是在水井某处藏着了。
当时是芬尼安看他输得精光,看不下去,就问要路过的舒栎有没有解决的方法,于是,舒栎便教了一个众目睽睽之下藏硬币的方法。
可赫伦斯听到之后,心中一阵酸麻,就怕舒栎独自牺牲了,忍不住握住舒栎的手臂说道:“阿利斯大人,如果你遇难的话,我肯定拼个头破血流也要救你的。”
舒栎觉得基甸执事还是挺容易看透的。
雨果·福克纳…?
赫伦斯微微一震,果然阿利斯神父知晓一切了!
舒栎则轻轻摩挲着棋子边缘,并没有打量赫伦斯,而是往窗外望过去。
“可只有你,”老人望着他,语气带着一丝颤意,“回答了我的问题。”
他并不打算追问,因为追问得来更多的谎言,实在没有必要。此外,这也容易增加很多的干扰信息。
这里面可能出现的动机太多了。
只是在这个情况之下,安全起见,舒栎不能做第一个开口的人。
那么这就很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是阿利斯?”
而他也很愿意和赫伦斯交心。
舒栎抬眼看向赫伦斯,思考了两三秒,反问道:“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是基甸执事!
“唉……”
只见信念感加持下的舒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接着抬起的眸光平稳而真诚。
舒栎心中一震,忍不住有点讶异。
基甸执事就只听到落水声。
看过复仇小说的人都知道,男主角命运中都有那么一位必不可少的老人。
舒栎微微皱眉,有点疑惑地盯着面前的人那带着等待、欣慰、几近执拗的眼,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目光又移向他脑袋上的绷带,便换了一个话题:“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房间洁净安静。
他想要从神父的表情中判断出对方是否已经看出些什么。可偏偏舒栎既没有追问,也没有怀疑,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安。这才让赫伦斯越发内疚和挣扎。
而一般人打水也不会往水井里面看,再加上主教又是一身黑袍,就容易藏尸。
毕竟大家才认识不到半年。
这是非常合理的猜测。
“我们卡森教堂的主教可不是自杀。”他说得不疾不徐,眼神中掠过一抹藏得极深的光芒。可他注视舒栎的眼神却是慈爱而坚定的。
只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果今天发生的事情最终会引来危险,而赫伦斯依旧宁愿让舒栎一无所知,被动或者主动让舒栎陷入险境,也不愿意提前透露半句。
“如果是因为帮你赢了钱的话,我认为只是运气使然。事实上,我们也没有想过要特别帮你,一定要说就只是兴致起来了而已。”舒栎语气平淡,顿了顿,“对于卡森市副主教来说,赌桌上的银币应该不算什么吧?这没有什么值得还记住的。”
他当赌徒十年,总会有一两次被人放水或者被路人帮忙的事情,可那都不是他执念多年的缘由。他要找的从来不是“能帮他赢的人”,而是一个能够回应他那灵魂一问的人。
他有些话憋了很久。
因为他早上就不小心说漏嘴了,他提到了“怀疑”。
不管怎么样,舒栎还是对赫伦斯说道:“要是我没有按时回来……大概两个小时内也没有回来的话,你自己想办法逃吧,不用管我了。因为这可能真的出什么大事了。”
为什么自己停留在主教尸体旁边,会被怀疑?
从那天刚到卡森市突然消失开始算起,他就一直等着舒栎开口问。可是,舒栎完全不过问他消失的理由,这让他既感谢,却又良心不安。
可,舒栎还是挺愿意让芬尼安心想事成的。
舒栎福至心灵,整个人僵住了半秒。
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浮现,但就在那一瞬间,舒栎想起莱斯利后,某段被他遗忘的故事篇章,就如晨雾中升起的光。
事实证明,这主教确实不是自杀。就目前掌握的信息就可以有三点证明:
赫伦斯心头微震,目光在舒栎脸上游移。
在真正需要选择的时候,舒栎绝对不会是赫伦斯想要优先保护的人。
赫伦斯盯着舒栎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问阿利斯大人对今天的事情怎么看吗?”
他顿了顿,单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位置,朝着舒栎的方向做了一个小小的致敬礼,说道:“说了那么久,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雨果·福克纳,是神主万千忠诚的信徒之一。”
舒栎把这句话交给赫伦斯之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不过,鉴于面前的雨果副主教是出名的敛财高手,他可不希望自己或者芬尼安成为别人赚钱骗钱的工具。
舒栎在手上把玩着棋子,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向赫伦斯。
在被安排回会议厅时,舒栎就和基甸执事有了几句简单的问话。案件发现者基甸执事说他是听到落水声后,才意识到有人掉进水井里面,但水井周围都没有人,所以就意味着要么是脚滑不慎落井,要么就是自杀。
可舒栎似乎对赫伦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一是成功地混淆视听,为凶手制造不在场证明。
所以,这判断自杀是不合理的。
雨果副主教被安置在最好的单人病房里面。
明明是一句陈述句,但是因为舒栎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而自带了疑问的语气。
雨果听完之后,就笑了起来,朝着他招了招手,让舒栎坐在他的旁边。老人家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年轻人,最近这外面不太平。你这几天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吧?”
他忍不住再次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棋子,心里有一种强烈的不对劲压在赫伦斯的胸口上。
至于赫伦斯自己,就自求多福吧。
“抱歉。”他带着愧疚的嗓音,“我不记得了。”
舒栎看着他的眼睛。
那么,这个时候,舒栎就应该要优先保护自己。
过往他们都会因为这些解释不清楚的东西而感到害怕和惶恐。他们很可能会把圣像流泪和主教自杀联系在一起。
舒栎便把棋子放在棋盘上,随口应道:“我现在过去。”
他才站起身,赫伦斯便提醒舒栎说:“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明朗,还是小心为上。万一其实不是雨果副主教醒了呢?”
赫伦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实在分不清,自家这位神父到底是心大得惊人,天生乐观,还是早就看穿了未来的的走向,只是不动声色。
第二点是「尸体表征」。
舒栎的想法很清晰。
难道是因为神父也没有想过把他当做骑士用吗?
“……”
如果不是从外界得知,那就是靠他自己的判断。
这一句话,让舒栎迅速翻找有限的记忆。他出门极少,认识的人也不多,难道是以前阿利斯认识的人?
舒栎听他唉声叹气,忍不住笑了笑,“你怎么这么烦恼?”
*
舒栎用态度和两三句话试图跟雨果撇干净关系。
他为失忆编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最大的优点在于无从考证。他不能先说,要等着对方抛信息点,这样自己才能做到不管多说还是少说,都立于不败之地。
雨果副主教一派轻松,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目前的伤势,“不过有神主保佑,我没有出大问题。”
而舒栎那个时候肯定比谁逃得都快,肯定第一个从教堂溜走,跑到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所以赫伦斯内心默认,「主教是他杀」。
赫伦斯被舒栎的话弄得暂时性精神一松,可是他的笑意并没有达到心里深处。
他本身并不打算亲自参与这件事。
而这个延迟装置的用途还有两个。
“常言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舒栎放下第一枚棋子,说道,“如果神主大人要我们死,那我们如果努力想着怎么逃,就是在违背祂的意志。这总是不行的。”
对于沉迷赌博的人来说,赌博是永远没有赢的。
这是真话。
尤其是,听到落水声再到尸体被捞出,前后时间不超过五分钟。但凡这里的人有溺水经验,就会知道一个主动自杀的人,是很难做到这么短时间溺毙。要想实现五分钟毙命,就得实现这两个条件之一:要么完全失去意识,要么持续呛水。
“……”
而舒栎自己留在那里,可能会被怀疑成凶手。
他的失忆梗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说到底,在舒栎心里,他还是愿意去相信赫伦斯的,也想给他一次机会。因为也许是舒栎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因为作为神父的骑士,他不仅是神父的剑,也是神父的盾,其身心都必须属于神父,不该出现隐瞒或者存在个人私隐。
这明显是在说明,这里面有一个延迟装置。
“你如果觉得我会害你,你就绝对什么都不要跟我说。明白吗?”
这也让莱斯利未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就成功地组建了一支军队。
舒栎忍不住望向雨果副主教,眼神复杂。
这老人是遇到什么事,才被关进地牢里,最后不得不病死在牢中的?
难道就是这次公爵婚礼吗?
那这件事比舒栎想象的还要复杂了。
第 39 章 39
39 有人活着,还有人死了
7月5日。
雨果副主教再次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邀请了阿利斯小神父到自己的病房里面多待几天。
这屋外的人或许还没察觉风雨欲来,或许隐约也有不祥的预感。
可这坐在屋里的人却早就意识到,这场婚礼其实本质就是一场战役的前哨。
这场婚礼自公爵在卡森集会广场安排骑兵检查人员和献礼开始,便已经带着血腥与兵刃的锈味。
他们的克洛德公爵那么年轻,又一如十多年前的少年野心勃勃,依旧要与不公的命运拼死一搏。
而他挥出的第一刀,直指卡森教区。
雨果副主教很早就听闻北领地公爵在开采矿区与研发新的兵器。
这些传闻甚至引来了不少公国和教会派去探查的间谍。可就在十多年的韬光养晦后,克洛德公爵居然会和大都会的宗主教女儿联姻,对教会示好,签订了和平协议,同意让教会行使部分的行政权。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做法。
圣经中早就告诫过众人——「别人都求自己的事,并不求神主的事」(*)。
信仰是不会瞬间产生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信仰只是达成目的,实现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对卡森市的普通人来说,信仰能让他们减免税金,摆脱苛税。
公爵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就是资金。
*
这话说完之后,舒栎就引导他顺势躺下来休息。
外界传闻有说这青年因为自带神力,可能是教宗候选人之一,但是雨果副主教却心知肚明,这青年就是大都会教会学校里面末位毕业的学生,本身并没有很大的背景,也没有多少利益纠葛,有的只有一份纯粹虔诚的信仰。
他已经在对话里面就被塞了葡萄和两颗杏子了。
雨果副主教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否过于揣度过公爵。
这次婚礼上将成为清洗卡森市关键的神职人员的借口,公爵直属骑兵将会以铲除异教徒之名血溅教堂。而与此同时,教会职位也会被明目张胆地换上公爵上的人。
“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信仰与信徒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直到遇到您,我才最终确信——真正的信仰,不在于信徒的多少,也不在于我如何履行神主交托的使命,而在于信仰是否能在黑暗中点亮一盏光。”
这场婚姻和他的第一次婚姻一样,只是一场政治产物。
起码舒栎能保证自己不是坏人。
舒栎之前问这件事的时候,雨果副主教就用水果投喂他,让舒栎一时间猜测是不是雨果副主教并不想让自己了解这个案子。
而他庄重的神情,就像是在台上给万人布道。
只是这次见面时,看到他仍佩戴着第一次婚礼之前就有的银戒指,就知道他从未忘记过当年在大都会被皇帝处决的那个人。
反正在超市里面,舒栎见过那种放太久,没人会买的葡萄就长它这样。
所有牧区的神父再次被引到了食堂,与教区长达米安共同进食。餐厅中烛火摇曳,长桌已摆好晚餐,空气中弥漫着温热麦香。
不敢想象他到底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言语间,舒栎又再次回想起那个追着自己拼命奔跑,开口询问“神与光”的老人。
当时,「主教落水」的时候,他和达米安教区长都在钟楼里面待着。
想来执事说的,他为自己的长老一家做饭,还被村镇的小孩们随意拿走吃的东西,斋戒日没有东西吃,只能去山上找野果子吃,是真的了。
雨果副主教在见到那枚银戒指的瞬间,也同样预见到了自己的未来——与其死于一场流血的清洗,倒不如体面的自我了断。
可是雨果副主教一定要他吃,他就只能跟着捡五六个来吃。
要是卡森教会出事的话,上级追责,肯定是要把他先推出去献祭的。
“不瞒直说,因为您出现了,我已经打算辞去副主教的位子。”
现在听他这么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雨果副主教其实并不想让他听到太过丑恶的政治现实,不想脏了他的耳朵,打算敷衍过去。可小神父毕竟是聪明灵慧的。
仔细想想,如果雨果老先生就是在结婚典礼里面出事的话,其他人还能好吗?要知道,雨果副主教现在可是整个卡森教区之首,是教会秩序,也是神职权威。
那是亚历山大麝香,最为古早品种之一,是少数既可以鲜食,还能够酿酒的葡萄,在贵族宴会上才能经常看到。
雨果副主教看他吃葡萄还要斟酌,就忍不住心疼。
事实上,他觉得,尽管雨果副主教说话条理清晰,但现在明显还有一些意识不清,没办法正确识人的症状。可能磕到脑袋之后,才会加重了认知障碍导致的非理性行为,或者诱发路易体痴呆。
于是,雨果副主教在说之前,又给舒栎递上了杏子。这杏果皮亮黄,果肉肥厚多汁。他刚递过去,小神父就接了。一口咬下,小神父眼睛跟着一亮。雨果副主教很快就握上了第二个杏子。
然而,偏偏是这样一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人,却能接二连三地引发神迹:催熟农种,自育不全新的小麦种子,甚至能降下震撼人心的神意,怎能不让人刮目相看呢?
最让人意外的是,雨果副主教先遇到了神像,才看到他本尊,这才让人惊觉——神像居然连他的神性一成都没有能勾勒出来!
现在雨果副主教满眼慈爱地望着他的小神父吃自己给的葡萄。
能在地牢里面,隔着一堵墙都把男主教成整个军校第一名,他肯定能践行他的理想的。
先好好保护好吧!
听执事说,阿利斯神父在萨伏伊牧区天天吃的都是难吃的黑麦面包,没有吃到过什么好东西,对教会提供的好葡萄也没敢多吃,只敢吃野生的覆盆子。日子过得谨慎又小心翼翼。
据说,基甸执事听到达米安教区长的惊呼后,赶到钟楼礼堂时,也被流血泪的圣像惊住,完全没有机会去解释主教自杀的事情。
见老人家再次应下来,这就说明他还是比较配合自己的。
答案早在骑兵身上已经有了。
舒栎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雨果副主教眼瞳微亮,对着舒栎的回复感到敬畏般,“如我所料,您真的太聪明了!”
实在叫人难受……
雨果副主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让舒栎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雨果副主教注意到他的眼神,忍不住就说道:“好孩子,多吃一点。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随之,空气也跟着静默了下来。
“唉……”
舒栎这边正打算用小刀给苹果削皮的手顿时一顿。
再说了,莱斯利现在应该已经不会被收进地牢里面了。而雨果副主教自然也不能被送进去,否则他们就碰不上。
不过他说的话可就没有杏子果肉那么甜蜜了,“昨天我和达米安因为圣像出意外的事情碰面,你们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只因我多看几眼新送来的神像,达米安便急着让我主持大局。在我在钟楼昏迷后醒来,我才听说在我们看到圣像流血泪的时候,主教就死了。”
雨果副主教还想要拒绝,却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覆上眼帘。
“主教死后,就是副主教继位。”舒栎说道,“您不怕他是想把您推出去当替死鬼吗?”
都说这个年纪要小心走路了,伤到脑袋就很麻烦。
直到他遇见了自己的命运和奇迹——
“……”
“神主庇佑您,”舒栎的声音低而稳,“此刻应有好梦。不要急,不用慌,一切都在神主注视下。若有难关,祂自会引领我们渡过难关。”
舒栎被这样的话弄得意外,“为什么?”
“不用了,这就够了。”
好惨,中世纪的人没吃过什么好吃的……
他会以什么名义呢?
舒栎在实习的时候,就听过有人家里的老人多次把上门送快递的快递员认成自己的孙子,多次赠送现金和贵重物品;也有老人会把陌生人认为自己的亲属,甚至签署财产协议。
“您可以的。”
雨果副主教越了解他,越觉得这青年简直是上天赐下的珍宝,是神明亲自降下,为拯救世人的神子,是无比珍贵的天赐之人。
舒栎突然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1+1=2,然后就被高等学府的名誉院长大力夸自己是天才的错觉。
舒栎这才再次问了,雨果副主教才从小神父清瘦的脸庞上回过神来。
雨果副主教说道:“达米安虽然很觊觎主教的位置,但也不急于在这个时间段闹出人命。现在克洛德公爵巴不得找到各种由头可以对教会发作。此刻的主教之死肯定是弊大于利,除非有人给他出了更好的条件。”
对于公爵来说,卡森市中神权和政权结合的政策能带动经济发展的稳定和社会的安定。他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个模式复制到其他的教区里面,又能顺势麻痹大都会圣教堂的警惕心。
为了摆脱这种难受和局促带来的不自在,舒栎一边吃杏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他应该不是凶手吧?”
人们已纷纷起身为晚祷做准备,只有最上首的主座空着,静默地等待某人归位。那空着的椅子,在一排排整齐神职人员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清突兀。
舒栎一边想,一边观察病人的情况,见他老实地吃完苹果后,又把水果篮里里面的酸味水果挑出来,说道:“如果吃了药的话,酸味的水果就不要碰了。这会影响药物吸收,对身体没有好处。”
本尊真是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忍不住想着。
难道他是在这病房里醒了之后,跟周围的人打听了情况,自己做的判断?
也幸好是这个时间段,也是他,捡到了小说男主莱斯利的金手指老爷爷。
就冲着他的那份理想,都值得被保护。
从雨果副主教的架势上看,舒栎感觉到一种彼此格格不入的世界观。
舒栎来这里那么久,第一次遇到能量这么强的人,说完之后仍觉得不够,再重复了一次,“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的。”
这话言语似乎早就打算把卡森教区扔在了自己脑后,让它自己借着原有的神权框架前行即可。
雨果副主教听舒栎那么一说,立刻服从他的安排,看着这一盘苹果果肉,就像是接受充满神意的恩赐一般,竟一手握着十字架,开始低头祷告起来:“感谢神明的赏赐。”
舒栎只能寄希望于雨果副主教的病症随着脑袋的伤势好起来后,会跟着减轻了。
舒栎觉得覆盆子真的比这个好吃几倍,又鲜又脆,果肉又多又甜。
可雨果副主教自己也不愿意找话题,总是用眼睛盯着自己。
雨果副主教目光闪着希望和期待,“我想在北地建立一所不输于南方军校的文法学校,这不只是为了传送知识,更是为了让信仰的光照进更多人的心里。哪怕他们尚未归于神主,又或者未来也不打算有任何信仰,可他们依旧能认识到仁爱、公义与真理,学会以自己的方式去领悟世界,最后带给更多人希望。我才七十,阿利斯神父,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做得更多!”
于是,舒栎便耐心地跟他说:“雨果副主教,您现在脑部刚受过伤。我今天看您的情况是,记忆和情绪都不是太稳定。如果有谁让您做什么决定,不妨等您完全恢复,再慢慢考虑也不迟。”
这些年来死在牧区岗位上的,又或者是倒在任职路上的神父并不在少数。其中多数的还都是跟大都会教会有利益纠葛的人。这足以可见,北领地一直都在严密防范来自大都会送过来的神职人员,否则萨伏伊牧区也不会一直荒废至今。
舒栎对这一串小葡萄一点都不感兴趣。
现在这个异世界的社会支持系统对于这种病症意识不强,也没有足够的防护。
离开雨果副主教的病房,时间也快到了晚间晚饭的钟点。
因为不想雨果副主教一直盯着自己吃东西,所以舒栎又顺势接上之间的话题——雨果副主教怎么知道主教自杀的事情是假的?
他需要大量的钱。
雨果副主教因为舒栎的话大受感动和鼓舞,又继续不断地给他塞各种水果,“你要是吃不够的话,我让达米安再给你送。”
舒栎便反应过来,道:“您是说,达米安教区长早就知道主教死了,所以才会无意识地让您负责指挥?”
可原著小说里面的副主教为什么会被关进地牢里面呢?那会是来不及离开教会吗?
像是这样的年轻人派往北地,多半是被当做牺牲品用的。
雨果副主教内心充满感动和快乐。
这就是投喂小神明的感觉吗?
“我吃了很多了,现在是在给您削苹果皮。”舒栎连忙推拒,顺便把切成块状的苹果放在雨果副主教面前,“您未来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现在需要多休息。”
可他真的会任由教堂人员掌控逐渐膨胀的势力吗?
现代社会这种事件也屡见不鲜。
虽说这是麝香葡萄,但是也不是现代那种又脆又大的品种。葡萄个头小,皮有点厚,微微有些硬实,而果肉偏软。只是能说香是挺香的,甜也挺甜的,但是口感很差,很符合那种卖不出去的品相。
肯定不会。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区长达米安依旧未现身。
一句充满忧虑的悄声打破了不安的氛围,“不会是教区长也出了什么事吧?”
毕竟,那座流着血泪的圣像,至今仍无人能给出解释。
谁也无法否认——任何可怕的灾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恐惧如野火般蔓延,从外赶来的基甸执事忽然慌张的声音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不好了!达米安教区长的办公室着火了——!”
第 40 章 40
40 我眼睛进了面粉
施耐特面包店新出的几款面包大受好评。
不仅是旅行商人都爱去他们家关顾,打算离开前也要囤他们店的面包,连同本地的人,尤其是女人和小孩都会专门去买他们家的奶油小圆面包和布里欧修。
奶油小圆面包一个就要2银币。
要说实话的话,在人均收入20~30银币的村镇里面,这绝对是不敢吃的高价,一个黑麦面包最贵也才4个铜币。可在卡森市,人均收入100~120银币,那奶油小圆面包价格虽然确实要比那黑麦面包精贵太多,甚至比之前的白面包要贵10个铜币,但是面包的奶香和绵软程度是无法想象的,吃一口简直和跳进云堆里面一样,整个身心都跟着松弛舒坦起来。
这种高级的面包,对女人来说,就相当于在劳累的日子突然奢侈一把的程度;对于小朋友来说,这简直是最大的奖励。
他们确实愿意出这笔钱去买个奶油小圆面包。
更别说,最近又是浓郁的过节气氛,整个城市的消费欲望节节攀升。
索娜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忙碌的一天,店里从早到晚都是“叮铃铃”的响声,钱箱不到半天就满了。
班德和芬尼安到店里帮忙的第一天,也就是7月4日,索娜就换了两次钱箱。
晚上清点自己的收入的时候,索娜觉得自己是都要疯了的程度。
平常日收入区间就是80~90银币,刨去材料费,租金和人工,大概每天利润是24~27银币左右。
可7月4日当天就有284银币,这里没有算并不能凑整的铜币量,大概也就是7、8个铜币。再从利润上算,当天利润是可以占60%。
这相当于干一天活,赚了一个星期的钱。
索娜做梦都想不到做这个新款面包居然那么能赚,“要是公爵能天天结婚,就好了!”她好舍不得这个庆典带来的人流量。
阿利斯神父当时说了一个词,什么什么“心流”之类的,芬尼安也没有听懂,不过下一句话让芬尼安吓了一跳。
“知道了,知道了!我才不会去大都会那边呢!”
“可是你在这里赚钱的话,你甚至可以给他买15金币的羊绒被过冬。”
因为阿利斯神父说“你平均12秒就能折出一只纸蝴蝶也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最多只能折出100只”。
见芬尼安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不理解索娜讲的话,索娜思考了一下,很快也明白了。这一定是说的未来太遥远了,所以芬尼安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有多好。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料理台上做面团的同时,旁边的五个面团也像是跟着芬尼安手下的面团一样,跟着旋转、拉伸、翻折、揉搓、自己再加点面粉和谁。就像是前面有个优秀的领舞者,后面的舞蹈员也能精准地复制所有的动作。
芬尼安说道:“就算大都会的人给他一百个金币,我也不会去的。”
班德原以为要卖7天的量,大概花了不到3天就全部清空了,门前摊子一撤,其他小贩连忙过来抢占这风水宝地。
“这可真漂亮!”芬尼安拿着这金币稀罕得翻来翻去,笑道:“我要去阿利斯神父面前炫耀!我现在都比他还有钱了!”
索娜当时就想到要留一枚金币给芬尼安。虽然在乡下,金币没有银币和铜币好用,但是索娜就觉得要给芬尼安长长见识。
芬尼安偶尔会喜欢闹些脾气,又皮又不爱听话,但正经事情要是跟他说明白了,他也会听。
芬尼安原本还在玩金币,听索娜这一段话,也跟着抬起头,直接开口说道:“你想要我留在这里帮忙吗?”
而芬尼安根本不用抬头确认,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之内。
在卡森市,当信徒可以享受很多政策优惠,唯一的麻烦就是要遵循很多教会的规则。不过这主要是针对其实没有太多的信仰的人来说,那确实会麻烦。
“你说,卡森市对你来说,是不是非常好?”
芬尼安现在就觉得自己的日子可好了,有爸爸妈妈宠着,有姑姑和小姨护着,还有阿利斯神父总是听他说话,陪他学习,陪他玩。
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了。
芬尼安边哽咽,边可怜地望着索娜姑姑:“我不买羊绒被,阿利斯神父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什么都不用烦恼,日子按部就班的。
索娜纠正:“一百个金币也太少了。我们现在一天都可以赚20金币了!”
索娜急着说道:“怎么会呢?阿利斯神父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芬尼安说没有。
他才不想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索娜也不管自家弟弟和侄子,立刻开始祈祷,“神主保佑,希望我明天也能有这个收入!”
一阵热浪卷出,烘焙完成的奶油校园面包会一个接一个“跳”进空置的托盘上,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把它们排好顺序。挤在角落的面包蹭了一点炉灰,那个面包还会自己抖一抖,确认自己跟前面的一样干净漂亮,才会跟上队伍。
芬尼安:“……”
索娜见正好和芬尼安说起这个话题,便用着商量的语气,把她和班德之前的想法也跟小孩说一下,“芬尼安,我觉得我的小店这几天生意都还不错,今天还收到两家富商的长期订单,说以后每天都要给他们家送5个奶油小圆面包。”
芬尼安被索娜说的话弄得思考不能,因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可是他又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
后面一句是关键信息。
索娜还特地问过芬尼安,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阿利斯神父?
阿利斯神父当时还问他有没有休息,这不累吗?
芬尼安就说,全神贯注做的时候,所以不累。
按照教会的说法,这孩子是具有神赐之力。
索娜见芬尼安不排斥自己说这个话题,又继续说道:“我们店在旅行商人的口碑也做出去的话,这生意肯定会做得越来越好的。这肯定就是需要人手的。”
要是哪天芬尼安也要入教会了,她觉得也挺好的。
所以,他们都会告诫芬尼安不要在外面显露这一点。在未来的日子里面,他们也希望芬尼安可以做一个低调的人,这样他可以平稳平静地度过一辈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人聪明灵活,又长得可爱,长大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周围还有最贴心的亲人帮忙。
这时,索娜听到后厨的窗户敲了敲。她不想理,就假装没听到,可是窗户没有停止敲动,她不得不不耐烦地抬起眼。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眼里开始露出迷茫的芬尼安,说道:“芬尼安,你想想看已经离开学校半年了,还没有找到你喜欢的事情。这就说明村子的东西对你来说是吸引力不大的。可是卡森市不一样,这里热闹,机会多,不论是你熟悉的事,还是你没有尝试过的事情,都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你不是很喜欢南国的水果吗?你可以经常吃,这里是卡森教区唯一的南方货物中继站,你不用去南方,也可以在卡森市享受南方各种时兴的事物。”
这是她昨天看到收益爆棚后,就立刻去商行把几百个银币换成了可以方便携带的金币。那商行也是为了迎接结婚庆典,准备的货币都是崭新的,看着就喜人。
“可是他要是知道我能给他买,却不愿意去做,他一定不会像现在对我那么好的了。”
更神奇的是,炉火边的烤箱能自动开启。
芬尼安也跟着乐,“肯定啊!店里面的生意好起来,我肯定高兴的!”
索娜觉得这是对于芬尼安是最好的一生了。
班德被自家的姐姐弄得哭笑不得。
“可是…我也想天天见阿利斯神父……”
索娜有时候觉得芬尼安脑袋太灵也不是好事,因为真的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的话:“……”
可是他却觉得很难受,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于是,索娜竖起手指,认真地给他分析道:“你不是很喜欢阿利斯神父吗?”
索娜笑着随手从口袋里面给他一个金光闪闪的金币,“这个就给你了。”
他的手无意识地慢慢收紧,耳边尽是索娜温柔的声音,语句一句接一句地砸在他心上。
明明谁也没有欺负他,可是他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忍不住地大哭不止。
基本上除了几个月前差点被绑架之外,芬尼安一直都没有出过什么让家里人心惊肉跳的大乱子。
索娜还是觉得不能告诉阿利斯神父,“不管对方在不在意,还是不能说出去。因为谁知道他会不会把你送到大都会圣教堂那里呢?我听说,他们还会把有神力的孩子送去他们的军校特殊培养……”
芬尼安见索娜姑姑说不出话来,就是默认了自己说的是对的。
索娜对这件事并无所谓。
如果后厨的门一推开,有人就可以看到一幅难以置信的奇景。
“我们居然赚了那么多吗!”芬尼安都忍不住挺直腰板,“我都没有见过金币长什么样子!”
——赫伦斯?!
7月5日店铺再创新高,直逼337银币!
索娜笑道:“芬尼安,你喜欢赚钱吗?”
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索娜说的是对的。
“这卷心菜够新鲜,可以拿回去囤。”
外来还想要尝试什么新东西,卡森市也都能提供。
他的声音小得就像是在梦中说话。
要是被教会发现,可能很小的时候就会被接走,去为圣教堂服务了。
“阿利斯神父比我还厉害。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在意的。”
索娜认为这次面包能卖得那么好,少不了庆典带来的人流量和跟着水涨船高的消费欲望,也少不了阿利斯神父带来的面包点子,更少不了他们家宝贝的芬尼安——
索娜也不知道芬尼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平时被他爸撵都没有见掉眼泪,被绑架也没有喊一声害怕,偏偏在这事上哭了起来。她临时也找不到手绢,连忙用袖口帮他擦眼泪。
这就是他们家最神奇最能创造一切可能的孩子。
“没事没事!”
目光相触。
其二是芬尼安是个特殊的孩子。他能让物体根据他的想法自动移动、折叠、甚至模仿他自己的动作。
那句话刚说完,他的下唇猛地一颤,眼角突然滚下一大颗泪珠,砸在料理台上,是格外清脆的一声。
班德这个老古板,不喜欢大家太惯着芬尼安,什么都给他。
“阿利斯神父他那么穷,这快大半年了,也没有其他信徒给他捐助金。那下半年也很难讲。你想想,现在果实丰收的夏天还好,秋天也会有很多收获,可是冬天怎么办呢?他没有钱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的。你每天给他送牛奶和面包,也不能让他感觉不到冷。对不对?”
这不是普通人能干得了的活,但是芬尼安他能够一个人顶三到五个人的活。
而后厨的所有设备,连同空气俨然都是与他心意相通的巨大躯体,灵巧运作,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索娜平常自己确实能够应付100~150个面包,但是这两天的面包量最高就达到了400个。
在索娜的询问中,芬尼安的声音也充满着拉扯和挣扎。
芬尼安当时内心就觉得自己暴露了,可是后来见到阿利斯能让五、六百只蝴蝶凭空从西缅神父手里飞出去,他就觉得自己这点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很是泰然。
“这黄油配黑麦面包可好吃了,听说大都会过来的人都是这么吃的!”
有些人等得无聊,就顺势挑了班德的蔬菜和黄油,甚至连小摊前也排起队伍。
索娜从来没有哄过孩子不哭的经历,顿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芬尼安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不是很好嘛!我们村子的牛奶还可以往你这边供。我们可以做很多奶油和黄油。”
索娜满眼期待,语气轻快地为他描绘着未来。可她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芬尼安,一直怔怔地看着她,眼神就像是被困在两个方向拉扯着的风筝。
因为面包店的生意太好了,连带着班德村长门前摊子的农产品也跟着一抢而空。班德村长摆的黄油、卷心菜和干香草堆的整整齐齐的,却总是转眼就少了一小半。排队买面包的人群越聚越多。
如果芬尼安是真心想要当信徒的话,那这些教会的条条框框对他来说,就也没有太难受的地方。
芬尼就这么定定地望着索娜有头有尾地解释。
在钱箱换了第三次的时候,索娜把芬尼安亲得满脸都是口红和口水。芬尼安一看到自家索娜姑姑,就赶紧绕道跑。
“我…我很想给他买羊绒被……”
于是,他自己忍不住更伤心了。
不算成本的话。
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实现。
“还有啊,我们还住在一起,你爸爸妈妈也不用担心你出事。”索娜笑道,“我还会给你发工资,一个月至少3个金币,也就是说你有30个银币。在村子里面,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赚到一半就很了不起了。在你的未来啊,你可以用这些储蓄,继续去找你喜欢的工作做,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店。你会在这座热闹的城市安定下来,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子,成家立业,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可他内心的想法是,他有一次在帮阿利斯神父折纸的时候,偷偷用了。当时芬尼安只是想表现自己做得很好,所以他就一口气折了500只纸蝴蝶,等着阿利斯神父来夸。
现在刚巧芬尼安说了,索娜就顺势给了他。只不过索娜还得再补一句:“不要告诉你爸爸哦!”
“是啊!”索娜笑道,“我这边肯定是需要有人来帮忙的。而你是我想法里最好的帮手。我就很希望你过来帮我做事。”
其一是芬尼安本来脑子就很灵,做事就很快很利索。学东西只要看一遍,就立刻能够掌握,没有试错的过程。
“赫伦斯先生,你怎么从后门出现?”
赫伦斯按照阿利斯神父的话,离开了卡森教堂安排的处所。可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在这里,他只认得施耐特一家。
找了过来后,赫伦斯也不知道后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话长,教区出事情了。阿利斯大人……”
赫伦斯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听着声音转过头来的芬尼安,眼睛又红又肿,就像是一只小兔子:“……芬尼安,你突然怎么哭了?”
芬尼安耳朵跟着一热,用手臂粗暴地抹着脸后,执意不和赫伦斯继续对视,“我…眼睛里面进面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