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41
41 他有什么好的
赫伦斯到面包店后厨说了什么,索娜用“小孩不要打扰大人说话”这个借口,让芬尼安离开,不让他继续听下去。
可芬尼安怎么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亲耳听到教区出事情了,也听到赫伦斯提到了“阿利斯”。
芬尼安直觉阿利斯神父一定是遇到了大问题,所以赫伦斯才会故意避开人群,从后门靠近店里。
那他肯定要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赫伦斯那么偷偷摸摸的。
芬尼安悄悄地跑去问赫伦斯:“你和姑姑说了什么事情啊?”
赫伦斯眼神一闪,随即表情又恢复平静,还拍了拍芬尼安的肩膀,明显一副大人要开始敷衍小孩的姿态。
果不其然,赫伦斯笑得轻描淡写:“只是教区的琐事,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面浮出索娜的警告——「关于死人的事,别在小孩面前讲。他们会害怕,晚上睡不着觉」。
然而事实是,能让孩子睡不着觉的,不仅有凶杀案,还有他们强烈的好奇心。
晚上正是夜黑风高,赫伦斯完全睡不着觉。
他的脑海里面反复地在回想最后一次见面时阿利斯神父对他说的话——「要是我没有按时回来,两个小时内也没有回来的话,你想办法逃吧」。
赫伦斯几乎等了一个下午,都没有见到舒栎从雨果副主教那里回来。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在副主教的住所和办公楼附近绕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阿利斯神父的人影后,他不得不先按照神父的说法先离开卡森教堂。
他一直都觉得莱斯利是个怪人,现在再一次确信莱斯利确实很怪。
二是就算对方是公爵儿子,他在整个萨伏伊牧区都没有威信,又怎么可能指挥得动公爵直属的军队骑兵?
因为芬尼安在萨伏伊牧区的时候,很早就留意到,莱斯利有独自徘徊在某些固定地方的习惯——他很不喜欢待在自己家里。此外,他也知道莱斯利对教会的事并不完全冷漠,偶尔会出现在教堂附近。
他来回走了两圈。
莱斯利早就知道自己习惯性说谎。
可见莱斯利油盐不进,他还是有点气急败坏:“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不帮我的话,你干嘛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赫伦斯自然不能说。
无论代价。
赫伦斯一直在思考阿利斯神父话里面的深意。
就算找不到,他也可以偷偷去莱斯利府邸里面找。
芬尼安被莱斯利刺破自己在他面前表现的真相,也不气。
那一刻,赫伦斯觉得是他亲手杀死了他最亲密的朋友,毁掉了他们的一生。
哪怕这就是阿利斯神父的要求。
赫伦斯无法说清楚,这是一种投射,还是补偿,又或者救赎的冲动。
可面对这样坚持让他放下仇恨,甚至可以杀了自己泄愤的赫伦斯,科尼却平静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
莱斯利不对劲!
确实如此,公爵如果要管控整个教堂的话,就不会阻止神职人员进入。
当时听到基甸执事的求助声,赫伦斯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提供援助的人。将尸体捞上来的时候,赫伦斯摸到尸身时,就意识到这不是刚死的尸体会有温度和触感。
而这份信念也成为他能敢直面科尼,并与科尼再次对话的勇气。
赫伦斯在惧怕,不知道科尼到底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满意,才会收手。而在面对阿利斯神父的时候,赫伦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话。
“卡森副主教雨果·福克纳便是神学辩士,主要是为神学辩论,巩固信仰的存在。一般都是研读神学的高级学者,平时不参与教会事务。不过,在大都会里面,神学辩士会被教会邀请成为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做到极致的话,教皇也要倾听对方的建议和想法。”赫伦斯向芬尼安介绍着,“而神学辩士都是能言善道。你看起来就很有潜力。”
“我帮了他大忙,他肯定会答应帮我们的。”芬尼安信誓旦旦。
芬尼安!
在这场没有结论的对话之后的第三天,教堂出现了第一起死亡。
这是无法想象的称呼。
可也正是这一个圣像,让赫伦斯确信这些都是科尼的手笔。
“什么?”
科尼神父。
“所以阿利斯神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伦斯想起自己还抓过那个孩子,因为他总是在受伤或者死去的动物周围徘徊。印象中,那个孩子身上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沉郁又可怖,让人不自在。
从背脊升起的寒意让他忍不住颤抖。
死者是教区主教利奥波德。
而在这样的混乱里面,他在人群背后捕捉到了科尼的目光——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恨意。
一是他们应该没有可能在半夜的时候,遇到莱斯利。
可是比起着神学辩士,他还是更想知道阿利斯神父的事情。
芬尼安非常认真地警告道:“你不能和我抢阿利斯神父。他是我的!”
“不是说公爵骑兵守住了整个教堂吗?那除了公爵之外,还有谁能够驱使这些人呢?”
在莱斯利看来,芬尼安有美满的家庭,有幸福的生活。可是,这样的他既不缠着他的父母,也不稀罕他的同龄朋友,偏偏只对这个认识不久的神父那么感兴趣。
科尼带着滚烫的泪,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什么都没有做或者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这一句话让赫伦斯醍醐灌顶。
“什么是神学辩士?”
赫伦斯记得那场腥雨交织的刺杀行动。
还是说,只有这个神父比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更好?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罪,”科尼的声音很轻,“那你就该像当年那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赫伦斯突然感悟到了阿利斯神父那超越常人的智慧和充满怜悯之心的仁慈。与此同时,他的灵魂也因为这道光而深深触动着。
芬尼安直接溜进赫伦斯所在的房间,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反驳我。”
他只是知道,如果连阿利斯神父也死去,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阻止。
赫伦斯的视线也跟着他的身影走了两个来回。
他这个时候不继续贯彻保护科尼,他也里外不是人。
莱斯怔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似的看着他,连嘲笑的兴趣也没有,只是皱眉,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对他有兴趣?”
他想做就做,并立刻付出行动。
芬尼安立刻就回道:“我也知道这样可以进去。大家都记得赫伦斯的脸,可进去容易,要出来就很难了。不然,我也不用来找你。你有办法吧?”
芬尼安这才放心下来,莱斯利又开口问道:“对比起他来说,我对你反倒有些兴趣。”
自那之后,他们视教会为仇敌,也将怒火一并倾泻在当时当任主教骑士的赫伦斯身上。
赫伦斯心中隐隐察觉,这件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站在雨幕里面,就这么呆滞地望着血水跟着雨水涌入石道的缝隙深处,顺着泥土蔓延,染红了整条街的尽头。
“……”
赫伦斯发现自己沉默,不是因为那是小孩子之间的对话,而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思路快到他完全无法加入。
莱斯利微微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过芬尼安现在想过去,也没有办法可以靠近。
他还记得阿利斯神父当时问过莱斯利住处,莱斯利无意识把自己的房间所在的区域指了出来。
离开教堂的时候,他听到了火灾事故的声响。
芬尼安也没有多等,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想进教堂里面。
在之后,他看到了流着血泪的圣像。这是对教会腐败,人心偏离的警示。
因为只有芬尼安碰了壁,他才知道放弃。
虽然这时候很晚,街道上的人几乎没有,但他心里有个直觉,莱斯利很可能还在教堂与他们公爵府邸那片区域徘徊。
这人情绪阴晴不定,对人很少会表现出兴趣。可是在阿利斯神父出现后,莱斯利总是会偷偷看他,还时不时跟他说话,吸引阿利斯神父注意。
可叫他意外的是,不仅芬尼安成功地遇到了外面游荡的莱斯利,而且莱斯利还和他搭话了。
芬尼安“啧啧”几声,“你都没读透,阿利斯神父不是说过吗?在传道书里面,写着「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你要是觉得坐在这里安心的话,你就不会想着阿利斯神父。你就是觉得你应该去找,所以才会在这里长吁短叹!”
赫伦斯完全反驳不了芬尼安。
“莱斯利吗?”
可一场悲剧彻底撕裂了这段关系,把他们两个人推到敌对的位置。
他真的能跑吗?
芬尼安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吃了我给的芒果。”
真的能离开阿利斯神父吗?
当年,他因为懦弱,连站出来维护自己亲友的勇气都没有。
另一边的莱斯利根本也不在乎芬尼安怎么想,只是把问题抛了出来。
莱斯利定定地看向芬尼安,“我很好奇一件事。你回答我即可。”
他无法为教会辩解,也无力承受科尼严重的控诉。
在雨夜中,他亲眼看到科尼的姐夫被骑士的长剑刺穿胸口,重重地倒在街道上。而科尼的姐姐哭喊着扑了上去,试图抢回丈夫的尸体,却又被另一柄执法的长剑直接洞穿腹部。那一幕让赫伦斯内心的信仰都忍不住崩溃起来。
也许阿利斯神父有其他的想法呢?
沉默良久,完全没办法的赫伦斯忍不住说道:“你真该去当神学辩士。”
“你不会是对阿利斯神父感兴趣,想了解他的喜好吧?”芬尼安警铃打响。
芬尼安一注意到赫伦斯眼神和嘴角的变化,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敷衍自己。于是,他索性直接开口:“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去!”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参与呢?
现在,他遇见了阿利斯——在那个腐败教会里面,依旧相信信仰,纯粹至极,带给他救赎的人。赫伦斯不想无辜的他被卷入名为罪恶的旋涡中。
“然后呢?”莱斯利说道,“我只是满足了你想要表现善意的虚荣心而已。你在那个神父面前做足了好人,对你来说,你已经获利了。再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是无礼,也是无理。”
赫伦斯完全没有任何思路,“谁呢?”
他就知道莱斯利有问题。
神父是比家人朋友更好吗?
这话音还没有落,一个脑袋就从房间门口冒了出来,“神主大人说,如果你想要去见某个人,你就去见吧。”
赫伦斯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孩子是真的很聪明。
“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那么关注?”
在他离开大都会的时候,科尼还只是邻居家的孩子,那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相知相识十五年,几乎跟兄弟一般亲近。
对比起芬尼安一往无前的勇气,他却显得太过懦弱了。
他说完之后,还要纠正芬尼安,“圣经里面没有这句话。”
赫伦斯怔住了。
因为他的不作为,主教已经死了。
芬尼安顿时陷入了思考的沉默,“……”
莱斯利想知道这个。
“教堂出了事情,公爵的骑兵以协助探案为名,让军队骑兵把整个教堂包围了。这明显就是控制人不能正常进出,那你要怎么进去呢?”
芬尼安心中一动,走上前去,轻声喊道:“莱斯利!”
至今,他也从未忘记那些血和眼神。
“如果只是想要混进教堂的话,”莱斯利非常平淡地说道,“只要说你是教堂的神职人员即可。没有人会拦着。”
对科尼一家来说,那不仅是家中至爱至亲生命的失去,更是尊严与公正被践踏。
赫伦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科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是公平,这才是你赎罪的机会。”
莱斯利不仅思维很跳脱,情绪也不连贯,总是说着说着,他会说到其他地方上去,还让人很难理解。
他那近乎悲鸣般痛苦的低喃在安静的房间响起,“阿利斯大人……”
可现在科尼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面。
因为科尼在年少的时候,曾经为了整蛊欺负自己的信徒,做过类似让圣像流泪显圣的恶作剧。
赫伦斯下意识反驳说道:“你怎么没有睡觉?现在这么晚了?”
对芬尼安来说,这不是巧合。
“如果是公爵的儿子,那他可以吧?”
起因是因为科尼姐姐的孩子,因为教会的不作为与推诿,没有等到应得的救助。更让人愤怒的是,教会在事后依旧冷漠敷衍了事,连一句体面的葬礼或者关心也不给予。
因为教堂内部暂时没有太大的动静,神父到底是预判到了哪个程度。教堂内部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是他想像的那样吗?
科尼的出现是风暴的前兆。
芬尼安听得入神。
他下意识地去追寻科尼神父的目光,得到的是科尼神父脸上隐晦残忍的笑意。
“什么?”芬尼安皱着眉头。
难道阿利斯神父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一步,所以才替自己做了决定吗?
赫伦斯原以为他隐居在北领地,就不会再与大都会上的旧识重逢。可是,没想到他刚抵达卡森市的第一天,就碰到了熟人,而且对方还竟是以“神父“的身份,与基甸执事一起行动。
这让他全身发寒,下意识地回避视线。
这种无声的恨意带着撕裂的哀痛,就像是一根淬过毒的刺,狠狠地扎进赫伦斯的胸膛里面,钉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必须守住这个人。
可是,赫伦斯内心有很多的疑惑。
如果科尼咒骂他,打杀他,这都让他好受一些。可是他偏偏连质问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毫无作为也没有,只是用这样冷静而绝情的标准,将他过去的逃避变成了现在诅咒般的束缚,让现在想救人,想做出改变的自己再次钉回原地。
那会他就下意识地转身离开,不是平静的抽身,而是几乎落荒而逃。
芬尼安突然合了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莱斯利听到声音回过头,眼神淡漠,但没有马上离开。他上下打量了芬尼安几秒钟,像是在猜面前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要说的。
于是,他按照那天和阿利斯送莱斯利回家的路径走了一遍。果然,他看见了莱斯利站在昏黄的街灯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芬尼安一听,立刻朝着莱斯利做了鬼脸:“还说不感兴趣?哼,我才不告诉你!”
“……”
莱斯利在芬尼安身上碰了软钉子,便静默了几秒。
而后,他又开口。
“你说了,我就帮你。”
第 42 章 42
42 艾黛礼夫人到了
镜头再次回到舒栎这边。
日子艰难地到了7月6日,离婚礼只剩下一天时间。
舒栎觉得来卡森市这三天过得比他在萨伏伊牧区的还要长久。
事情发生得又多又杂。
整个卡森教区的主教、副主教以及教区长接二连三地,要么死,要么伤,就像是验证圣像的异象而产生的一样。
就算舒栎想着要置身事外,周围的人也不容许他那么安然处之。
六号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门大开窜进的凉风让舒栎比自己的生物钟早起了一刻钟。
他一睁开,就看到门口守卫的黑骑兵冰冷挺直的身影。
舒栎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了两三秒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昨晚的事情又一一重新浮现在自己眼前。
昨天7月5日。
大主教的自杀事件发生的同时,圣像也滴下血泪,就像是神明也在对世人发出警告。
舒栎原本以为就卡森教堂要把这消息封锁死,先把婚礼过渡完后,没想到没有过多久,副主教雨果突然约他私下见面。可等他再次返回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晚饭时间,还没有吃上一口热乎饭,就又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事件——
教区长达米安葬身于火海中。
舒栎心里有点打鼓,但对方始终冷着脸、沉默不语,也没做出格举动。他索性放下戒心,照常做事。
有声音也立刻跟着回应:“雨果副主教应该还是能继续主持婚礼。”
因为水果不顶饿,晚餐时到了,舒栎肚子饿了。
舒栎在心里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舒栎已经盘算着晚上要吃几个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地一静。
声嘶力竭,唾沫横飞。
好一会儿,基甸执事望向科尼神父说道:“科尼神父,你真的行吗?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事实上,一切正如舒栎所想的,其实火势也有教会卫兵在扑灭,所以神职人员赶过去,也只是在外围旁观。他们的脚步是钉在原地,也没有办法多做点什么。
克洛德公爵语气淡漠,说道:“失败的代价,不需要由我来提醒你。”说完这句话后,他目光也扫过一众神职人员,口吻平淡,“人都死了几个了,也不差再多一两个。”
克洛德也不继续废话,直接问道:“你需要多久时间来调查案子?我不希望我的婚礼上会出现任何意外。”
所有人也跟着看向出声的科尼神父。
他刚迎娶了一位圣教堂而来的妻子,现在又当着卡森教区所有的神职人员撕破脸,这一步棋子走得又臭又不明智——没有让自己之前的棋路发挥最大的优势,还让之前的局面死僵了一大半。
还没有等他思索如何下台,下一刻,“咚咚“重靴踏地的声响骤然响起,继而又像是绵绵不绝的浪潮逼近,一下一下,砸在众人心头,叫人不寒而栗。转眼间,来自公爵的直属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整齐划一的身影迅速地将众人层层包围。
舒栎支起耳朵听得认真的同时,他的头却跟着低得更深了。
舒栎也只是想要把氛围弄得更融洽罢了。
这种时候就很像是老师在开始点人发言。谁跟他对视上的话,谁就很可能会成为倒霉的目标。他干脆学鹌鹑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就可以。
诚不欺年轻人。
舒栎飞快地思考着,周围人声就像是没有停息地燃烧着的火焰,似乎就在等着水冷却似的。
这跟走路走着走着,开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个比一个骂得更凶狠。
于是,舒栎还是忍痛放弃了他的晚餐,饿着肚子陪他们闹腾。
枪打出头鸟。
反正,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自己身上,似乎在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只是用火烤一烤,烫心且软糯绵长的热馅肯定香得叫人的舌尖发麻。
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昨夜的情形。舒栎在案发地和尸体旁只绕了两圈,便转身回到大厅,说出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明天便是审判之日。神主已知晓谁心生恶念。今夜,是最后的忏悔良机。”
舒栎的声音被风送到了自己想不到的位置。
舒栎理解并接受,如果可以选择频道的话,他更喜欢看雨果副主教的中老年奋斗剧。
舒栎懒散赖床五分钟后,起身烧水,洗漱来回,骑兵队长步步紧随,像是影子一般。
现在就只等一个人一声令下,把整个吵闹的事态平息。
一个比一个骂得更毒辣。
科尼神父答应下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舒栎想要知道的。
舒栎因为这句话,视线下意识地望向西缅神父。
现在来到6号早上,那骑兵还守在门口,一夜未动,看不出一丝疲态。
为首将领的是个金发青年,眉目冷涩,神情含霜。
空气因为这句话像是结霜一般瞬间凝结了。
人群中很明显出现了互相攻讦的情况。
可是一整夜过去,没人忏悔。
“先吃饭吧?”
舒栎自己也被这个画面震住了,心脏处顿时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连呼吸都停慢了半拍,“……”
当时舒栎的目光一一扫过牧区神父们,毫无疑问,这就是在说,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叫唤。
原本混乱的人群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或者一致向外的目标,短暂地抛弃了彼此的成见和刚才的争吵,重新回归冷静。
他的骑兵们在他靠近的时候,自动分开而又聚拢,步伐节奏一致,厚重有力,带着压迫感。
当然,这事后,舒栎反省过自己,太不尊重场合的严肃性了。可是,人当时饿扁了,满脑子都是只想着吃。
像是只有这样激烈的声讨别人,才能够让他们减轻责难。
舒栎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舒栎无法理解,也不想加入协调,就这么静静地旁观着他们通过争吵而纾解自己内心的压力。
舒栎是第二只小鸟。
周围的人不少也跟着动容起来,并且缓慢地移步去食堂。
骑兵队长以为就要看到一场不容逃脱的宣判,结果舒栎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仁慈和善意:“有罪者,还是早点忏悔吧。神主……尚愿给你一次机会。”
只听到克洛德公爵低沉的声音传来,“谁能解释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让他们配合,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饿死了。
因为5号是斋戒日,所以舒栎提前了解了晚餐是素食烤土豆。
晦暗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一言不发,却自带令空气凝滞的威压,显然是那种从森严军旅中历练出来的狠角色。
舒栎心跳微顿,脑中开始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该不会认得从前的阿利斯?可没有等舒栎有更多的动作,克洛德却平静地转身离开。
这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的方法。
平常看起来温和又虔诚的信徒们在大教堂不远处的地方,骂得跟在市集上一样的吵闹。
从他们黑色的铠甲可以看出,他们是来自公爵的直属骑兵队伍。有一部分卡森神职人员曾经在广场上合作过,所以很快就再次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既然对方不喜欢,就算了。
“克洛德公爵!”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您来卡森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而您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那眼神冰冷如剑刃,似在无声处,也响动着充斥着杀戮欲望的锋鸣。
舒栎在内心里面吐槽的时候,也想起了与雨果副主教之间的的对话——北领地公爵来得那么及时,很难不把这件事和他联系在一起。可是,如果真的全是他的操作,公爵没有必要让圣像出现意外。
现在这个时机表现自己,就相当于自己是整个教区的大主教,未来在北领地教会的地位就是节节攀升。
而夜是那么静,又那么凉。
这太多可以解释了。
舒栎不想自己说得太直白,于是他目光深沉地扫过周围的人,声音温和而有力,“吃饱后,大家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年轻的神父站得笔直,自我介绍道:“回公爵大人的话,我是来自哈格罗夫牧区的科尼神父。”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
骑兵队长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您昨晚的方法……真的能奏效吗?”
此外,周围巡逻的教会卫兵在陆续灭完火后,就等在一旁,等着管事人来继续指挥。
这在现实生活中,压根轮不到两个不知道工作才几年的年轻人在这么一群几十年资历的前辈面前如此分庭抗礼。
两个人年纪相仿,看起来都不超过三十岁,针锋相对的气场让舒栎想要默默地为他们补上一句台词——「这个世界舞台,终究是留给年轻人的」。
很小说情节。
诚然,舒栎也有想着要在这件事上找到破局,以科尼神父助手之名行走也有便利之处,可是事实上,科尼神父在这里面无名无实。而从其他神职人员互骂的对话中,他们或多或少都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舒栎立刻心中一沉。
他这句话本来是和旁边的西缅神父对话的。可他刚说完就发现,西缅神父和旁边另一个年轻的神父在一起。
热水烧开,舒栎转头看向门口,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洛德公爵缓步向前,目光直逼着科尼神父。
不过,他不会失去理智跟着满口答应,“这只是夸大之词。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尽力而为。”
这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无能,而是对于公爵来说,教会是工具,教士是棋子。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教会的蔑视。众人也正因如此,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步踏错,便是人头不保,身首异处。
火灾那会摇人旁观的时候,舒栎就在想,就算自己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实在很想留在原地吃饭,甚至还很离谱地想抓一块面包,趁着被人不注意的时候啃。
然而,就在这时,西缅神父旁边不认识的神父突然举起手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后因为提到了「神主之怒」,神职人员之间暗流涌动,冲突出现了阶段性的升级。
于是他说:“我叫阿利斯。”
有像他这种避事的,不想要掺和其中的,那么也肯定是有想要表现自己的。
舒栎一下子被这安静的气氛点醒,顺势抬了起声,“吵完了?”
言简意赅。
这个「尽力而为」就充满主观能动性了。
骑兵队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淡,却透着一丝僵硬:“我知道。”
果然,科尼神父朝着他露出微笑:“听西缅神父说,阿利斯神父能够一眼看透别人隐藏的罪行。”
在那密不透风的黑骑兵一众里面,一名年轻的将领缓步走出。
可是一想到周围的人正在焦虑彷徨里面,从他位置上闻到一股食物香味,舒栎就觉得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老祖宗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听说他就是小队长,有权分配自己的下属跟紧哪位牧区神父。
他身上唯一透出一丝让人觉得他有人情味的地方,大概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简朴无华,温和地散着光,就像是在他孤冷世界里唯一还留着温度的角落。
美其名曰保护,实则应该是监视。
舒栎这边的不拒绝也让科尼神父露出了笑意,“那现在阿利斯神父有什么建议呢?”
西缅神父一脸与有荣焉的兴奋和激动,好像下一秒如果科尼不说这件事,他就要主动昭告天下。
骑兵队长很肯定若是真的有人忏悔,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克洛德盯着他:“你想要接手这件事?”
尤其是最后死的还是别人,和他们没关系。
骑兵队长只觉得舒栎昨天的表现很荒谬,甚至为他感到着急。
什么都没有。
而现在,太阳已经越过白墙。
克洛德公爵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话语冠冕堂皇,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保证我的婚礼顺利进行。现在人死了一个又一个,雨果副主教也被伤到了头部,谁负责这个婚礼?谁负责调查这些事情,这到底是人为,还是神意?”
这种东西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
因为剧情和人设真实,还带着一点舒栎这个年龄段所没有的热血。
毕竟,今天还有不少麻烦等着他去处理。
而科尼神父却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了舒栎身上。
舒栎不再开口,只是慢慢地喝着水,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这一声干脆利落地推进事件进程,让舒栎整个都精神了,就像是饭点要到了一样的精神。
舒栎眼角微动,在保持肩膀不变的情况下,也跟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自告奋勇的英雄,内心只有四个大字“高山仰止”。
“明天午夜前,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两人隔庭对望,沉默僵持了三、四秒。
他就在旁边静看,思考着教区长以下又是谁能来主持大局,然后又有谁放他们去吃饭。
不加入还有一个原因——他也看不到他们藏着武器,暂时大家都没有想要动手的程度。
这就很像是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围本来还在各种说小话,可就有那么一瞬,群体陷入同频的安静。
科尼神父自然不可能听到舒栎内心的想法,轻轻点头,神情坚定。
公爵过来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听到这些承诺。为了避免科尼跑了,又或者是控制整个卡森教区,他让自己的直属军队包围了整个教堂。
听听看!
克洛德公爵也没有出现半点表情变化。
雨果副主教也不在这里。
其次,舒栎也不得不说,敢在这种真相不明朗的局势里面站出来负责全局的人,要么是对自己的实力自信,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了。
于是,舒栎就看到还有些精神薄弱的神职人员,在远远看到那大火,就已经跪倒在地上,开始期待和忏悔,希望神主能够平息怒火,停止这些叫人胆战心惊的惩罚。
他本来只是一个边缘人士,现在就这么被拉到中间了。唯一的好处是,要是出错了,死的也不是他。
可公爵离开后,众人还是站在远处不动弹,似乎仍然抓不住现在该做什么。
对方没作声。舒栎才想起,这里的规矩——要问人名,得先自报家门。
不对,官方说法应该是血糖下降容易让人的理智和本能失衡,让人不容易做准确地判断。
舒栎原本还想要多看看那个公爵几眼。看一下这人和莱斯利到底有几分像的时候,他就被教堂其他次级负责人遮挡了视线。
所以所有卫兵也都没有轻举妄动。
吃晚饭过后,神父们身边都陆续多出一名黑骑兵贴身随行。
可是偏偏公爵一发话,主持婚礼的责任就推给了七旬老人,查案子的又推给英勇青年,谁也不冒头,谁也不敢接。
“那剩下的呢?”
最不幸的是,舒栎发现配给自己的那名黑骑兵还是在集市广场前闹过不愉快的一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克洛德公爵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留在了骑兵队伍的尾巴,与舒栎这群去食堂的队伍,静静地隔了一个庭院。
舒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而后因为感觉脑袋被盯得很厉害,隐隐有点刺痛,才四下张望,结果正好和克洛德公爵对上了视线。
公爵克洛德缓缓转头,眼神毫无波澜询问:“你是谁?”
这就是一种很明显的挑衅教会权威的事情。
“咚——”
现在连钟楼的钟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舒栎慢条斯理地把水杯放在桌上,目光仍旧平静,“时间到了。”
他才刚站起身,一名骑兵从远处跑来,急匆匆地跟骑兵队长报告,“艾黛礼夫人突然来了。”
骑兵队长惊讶道:“她怎么会来呢!?”
第 43 章 43
43 啊,抓到你了
舒栎在他们零零碎碎的对话中得知,新任公爵夫人也已经来到了教堂。
至于原因,他们也不清楚。
更不用说只是听到只言片语的舒栎了。
作为领袖,黑骑兵队长不得不亲自前去迎接,或者把新公爵夫人拦在教堂外,以免横生事端,有更多的麻烦。于是,他就顺手就把那个过来报告的,长着一脸雀斑的骑兵留给舒栎,“仔细盯着阿利斯神父。”
一声令下,雀斑小骑兵挺直腰杆,大声回应道:“遵命,队长!”
于是,队长一走,小骑兵就立刻换上一副要将恶人盯上审判席的神情,狠狠地盯着舒栎。
舒栎暗自苦笑道,刚才感觉自己和那个队长关系稍微有些缓和,果然只是一场错觉吧。
不过对方的态度并不是重点。反正换个人,他们也没有权利限制舒栎的行动,更不会干扰他的计划。
小骑兵嫉恶如仇的表情对舒栎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舒栎刚从雀斑小骑兵的脸上移开,走廊尽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原来是西缅神父就循路找到舒栎的房间,脸上写着惶惑不安。看他膝盖和裤脚处的皱痕,显然是跪着做了一整晚的祈祷,直到钟楼响起。
“阿利斯神父,昨天晚上真的有人会去忏悔室里忏悔吗?”西缅神父昨天晚上都在祈祷着犯人能够幡然醒悟,自己勇敢地向神主告罪,祈求神主的原谅,而不是继续一错再错。“我昨天晚上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别说他没有听到声音,就是守着牧区神父的黑骑兵都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不管愿不愿意忏悔,他们首先都不想要公开自己的罪行。
见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投来,舒栎安抚西缅神父,“这是我的安排而已,多的不便说。”
众人有说出声的,也有在心中默念的,但都不约而同地说出他们的答案——
科尼神父的头再次转向室内的西缅神父,眼睛毫无意义地盯着舒栎房间的某处,口吻却比刚才的话要犀利太多,就像是刚才的话都是为了此刻做的铺垫。
他朝着嫌疑人们所在的方向望去。
然而,上面一层的楼层是镂空的。它的主要是打通天花板,让人们的视线可以落在建筑楼顶的彩色的壁画上。
不等舒栎搭话,钟楼的钟重新被敲响。
“是啊,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不相信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神主的起誓呢?”
审判约定好的的地方是在昨天的会议厅里。
*
“我相信科尼神父也是为了寻求真相,也感谢他愿意为了寻求真相勇于质疑身边的人。我相信他现在也不好受,毕竟说出这种话,是需要的勇气的。”
在二楼栏杆边,芬尼安几乎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双眼亮得像星子般闪闪发光,满脸兴奋得难以掩饰。
即便是不信神的黑骑兵们,此刻也神情凝重,面色铁青。
科尼神父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可他还没有这么容易被舒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打败,“那你能解释赫伦斯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吗?你们不该同进同出吗?”
因为赫伦斯就是按照舒栎设想中的要求行动,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给一个棒子,再给一颗枣。
目前,雨果副主教还在休息中,并没有谁特意去惊动他。
周围的信徒中有些还踉跄后退,嘴里喃喃祷告,手指颤抖地比出十字圣印。更有直接跪倒在地,额头贴地,脸色惨白如纸。
他只是好奇地问道:“神父旁边的骑士去向很重要吗?”
在最后一个人进会议厅后,整个会议厅已经挤满了教区所有的神职人员。
然后他又对西缅神父说道:“现在水可能已经开始转温了,还想喝热的,就得赶紧喝了。”
那做了什么事情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就像没有人会直接说自己其实也是个罪人一样,真的做过这种事的人不会说。
舒栎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
“第十二个。”
骑兵们原本只是冷静旁观而已,现在也忍不住好奇,翘首以望。
舒栎从口袋里面拿出自制的卡牌。
他的胃口好到西缅神父认为如果没有这些烦心事,那舒栎肯定会吃得更多更开心。再又一想这么好胃口的舒栎也许是因为在萨伏伊牧区吃不饱,西缅神父更吃不下去了。
在这种关键是,骑士离开,这要么是其实本身有问题,要么就是遵循他的神父的旨意?
“阿利斯神父的骑士昨天在雨果副主教倒下的时候,还在,可晚餐之后,人却不见了。这不是很值得紧张的事情?”
尽管宗主教的女儿并不具备任何神品,没有任何圣事权,可是艾黛礼夫人的父亲是仅次于教皇的存在,世俗权力极大。于是,宗主教世俗女儿的世俗权力也比地方教区的还要大。更别说对方还是公爵的妻子,这在神权与政权分离的北领地,所有神职人员都还得敬着她。
舒栎并没有察觉到,西缅神父这位苦修者坚韧的外表下那颗因为舒栎而变得敏感而脆弱的心。
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舒栎顿时了然,昨天早上西缅神父喝了水喝坏了肚子,又因为一连串的事情,也没有喝得上半口水,只是跟着舒栎一块吃点水果解了渴。现在他念了一整晚的祈祷,嘴唇发干。
舒栎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旁边就有教区神职人员压低的训斥声,让他赶紧低头,“低头!艾黛礼夫人圣洁高贵,她的容貌怎么能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地窥视呢?”
“麻烦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在会议厅见。”
“没错。”科尼神父环视周围一圈,“昨天事情繁杂,相信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可现在请冷静思考一下,阿利斯神父身边的骑士赫伦斯到底去了哪里?”
科尼神父脸皮瞬间涨红,这句话对他的冷嘲热讽已经到了顶点,这就是在对他的羞辱——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赫伦斯,只是事实就是如此而已!
听到他们的对话,科尼神父便说道:“西缅神父,您实在太见外了。我就住在你附近,你要是想要喝水,完全可以从我那边取。我那边昨天剩了一整壶水没喝。”
这类似不成文的行业潜规则,是不允许公开的。
“……?”
舒栎收回视线,反正之后也会见。
这其实也体现了卡森教区在这十年间蓬勃发展的的财力。
舒栎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原来的恶魔牌已经被盖住,一张卡牌出现了“四”,这次冲击力小了一些,此刻大家只是啧啧称奇,眼睛来回看着卡牌和舒栎,想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合格的业余魔术师,身上总是要有扑克牌的。
科尼神父:“……”
“我不敢。”舒栎目光沉静如水,如同一道无法撼动的城墙,话语决然不可侵犯,“我是虔诚的信徒,对着神主说谎,是绝对不敢想的。”
昨天发生的一切对西缅神父来说真的超载了。
会议室的桌子是很适合审判用的环形桌,大桌子中空的地方可以有人出入,并且主持情况。
这番见解来得莫名其妙。
罢了。
他迈步朝嫌疑人们走去,脚步回荡在死寂般的大厅中。
科尼神父在众人的声讨声中,身子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惧怕,又或者是不痛快,总之是在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
思来想去,舒栎还是选择顺从大部队的潮流走下去。
接着,牌面一张接一张翻出:
直觉跟他说,科尼神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善良温和又可亲。
“是三!”
舒栎并不畏惧,只是静静地回望科尼神父。
“动机呢?赫伦斯杀人的动机呢?”舒栎反问道,“不要用魔鬼附身这种没有依据的话来回复我。我甚至可以说,赫伦斯每天的伙食饭菜里面都有盐。盐能驱魔,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通识。”
西缅神父听着有些赧然。
是昨晚约定好的审判时间到了。
他抬眼,语气平静却直击人心:“你们还记得——那位叛徒,是第几个门徒吗?”
“哦!对哦!赫伦斯先生去哪里了?”西缅神父这才意识到赫伦斯消失不见了。
舒栎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一排嫌疑人,语气平静而坚定:“请各位——亮出你们的卡牌。”
舒栎等了两秒,确定他不再开口,便道:“你有证明卡森主教认识赫伦斯的证据吗?”
舒栎还想问的,可是科尼神父也转身离开,似乎是那种已经抓住了真相,所以不用再和舒栎多说似的。
原本应该全是空白的木牌中,赫然翻出一张——上面清晰浮现出一个带角的恶魔图案,狞笑而立,像是正透过木牌凝视众人。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后,舒栎抬起头,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不只是站在一楼的骑兵与神职者,还有早已走出帘幕、聚集在二楼走廊或者楼梯的贵族们。
很快地,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在会议厅上空响起,“昨天晚上,我和阿利斯神父率先调查了落下血泪雕塑,发现那血泪其实使用松脂,混以覆盆子的汁水制成。在阳光照射下,受热的脂油软化流动下滑,便造成了流泪的假象。只要凑近闻一下,就能辨出其中的松香和浆果味。”
激动与庆幸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场压抑后的狂潮。人们纷纷低声祷告,甚至开始激动地拥抱彼此。
昨晚的目光已经全被他吸足了,众人也下意识地留意舒栎的动向。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动作中,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悄然发生!
每个人都是安静的。
站在辩论高地的科尼神父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畅快,“那难道不是你在包庇他吗?或者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能旁听教区会议就是给足了对方身份的敬重。
可就在这热烈的浪潮中,有一个人没有动。
“我昨天觉得教堂的事情有点蹊跷,所以让他有机会的话先离开教堂。”
他从进会议厅开始——
等西缅神父喝完之后,舒栎又提议吃早餐。
舒栎又看向各位,“相信从科尼神父的努力中,我们都意识到这起案子的复杂和棘手。所以要找出凶手,我们当中的犯人,仅仅靠我们自己是不够的,还需要神的指示。这才是我为什么要召开审判。”
“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可以跟您借点水吗?”
那人颤抖着闭上眼睛,双唇轻动。
没有人说不。
舒栎不急着反驳,而是去引导科尼说下去,“所以你认为我知道凶手的身份,却为他而隐瞒吗?”
“谢天谢地,是一!”
仿佛舒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罪人。
舒栎又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有谁能够让他来求援的?
在舒栎看来,神父和骑士是同个单位不同工种,两个人可是同事、搭档、伙伴、小组成员,但两者是独立开来的。可是,科尼神父表现出来的「骑士」跟神父的关系密不可分,如同一对命运共同体,同进同出才是正常的。
很明显,对他们来说,神主发怒比身边有个连环杀人犯来说更可怕。
“因为科尼神父的话,我现在反而在想——”舒栎轻轻地说,“一个虔诚的信徒,怎么会想过有人敢对神主说谎呢?”
舒栎抬眼,打断他的话:“你观察得真的很细。”
空气骤然就像是被抽空,声响顿时平息,对舒栎的态度瞬间软化了。
因为是他说今夜过去,第二天就可以举行审判。
“确实很奇怪!我刚刚就完全没有怀疑过阿利斯神父的话。”
除了她本人外,连她的儿子也跟着过来了。
“恶魔在木牌上出现了!”
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就不会继续进行伪装。
再回头看向西缅神父,他在“咕咚咕咚”地喝水。于是,舒栎站在他旁边耐心地等他。
舒栎走到那一排嫌疑人面前,举起一张木牌,朝众人亮出——卡面空白,干净无暇。
这样的声音一旦出现,就像是星星之火,生生不息。
舒栎一边听,一边留意科尼神父的神情,也跟着接下话题,说道:“我记得应该还有其他水井的,再去打水喝就好了。”
祈祷十秒后,舒栎合掌,所有神职人员睁开眼睛。
这只是因为他发现,从踏进这个会议厅开始,科尼神父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
不,或者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知道怎么用信仰和人性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出乎意料的,科尼神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露怯,反而步步紧逼。
这孩子还真的是太胆大包天了!
人群像被无形之力驱动般,悄然退开,一条直通众人心底的“审判之路”缓缓展开。
科尼想说,舒栎要包庇凶手赫伦斯。
肯定是坏事。
这几个月,总算让舒栎磨出了一套木制,薄如纸片的扑克牌,图案受限于舒栎的画功,他只能简单地画一些几何图而已。
舒栎忍不住笑道:“这怎么可能?”
听到这句话,科尼神父在这种时候露出没有温度的笑意,说道:“我昨彻夜在思考为什么阿利斯神父那么淡定,甚至能说第二天就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现在多少明白了阿利斯神父的意思了。”
“……”
“嗯嗯!”
“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吗?”
舒栎当时内心的想法是自己也找机会要跑,可是和雨果副主教聊完之后,他觉得把莱斯利的金手指爷爷单独丢在教区教堂里面有点危险。再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西缅神父他也不会像自己那么灵活,遇到危险就会跑。
这一句话对信徒们几乎就是绝杀。
思考了一下,舒栎朝着西缅神父说了两句。
科尼神父也不容其他人有质疑的时机,便开口说道:“阿利斯神父,你其实早就知道凶徒是谁吧?”
舒栎完全不急,而是扫视周围的一圈,只用一句话就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对世俗身份的艾黛礼夫人投去多余的言语问候是没有必要的。
可是,那是不能搬上台面上的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愿意自己走出房间,又在有骑兵的陪同下,自己走向忏悔室忏悔。
而虔诚的人也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存在。因为这就是在亵渎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教会,他们内心的神。
此刻的氛围凝滞,就像是时间定格在了某一刻,连声音都失去了存在的痕迹,只剩下一片无人般的死寂。
第一个人颤抖着翻开木牌,脸上瞬间浮现惊喜:“是五!”
科尼神父逐步汇报昨天的调查情况。
“阿利斯神父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可这份安静的来源并不是因为这位小小的神父,而更多的还有二楼上层重兵的防卫。
“我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奇怪,阿利斯神父对调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仔细,几乎就是看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调查。可他很快就说,他调查结束了,暗示罪人就在我们之中,让罪人去忏悔。否则我们就会迎来审判。如果神主让阿利斯神父有看透别人罪行的能力,他此刻就应该说出凶手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吗?”
舒栎眼睫轻轻动了动,依旧不慌,也不急。
舒栎就算不转头,也看得到众人正在对他纷纷行侧目礼,既是惊慌,也有困惑,还有迷茫震惊,甚至是对舒栎这种私下放走犯人的愤然与斥责。
“还行?”舒栎也有焦虑的时候,只是这种焦虑也不会太外露。
“赫伦斯是大都会某位主教的骑士,却在执行圣职时,无故抛下自己的主教不顾,失踪,不见一丝踪影。这种背叛的行为是为教会所不耻。可他现在又摇身一变,转而变成阿利斯神父你的骑士,这是巧合,还是刻意地掩藏?”
纵然也有人会很清醒地意识到——确实啊,谁说信徒不能偷偷说谎呢?
诚然,舒栎这个时候直接说明白凶手是谁最好。
舒栎已经猜到了科尼要说什么。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要把人抬成铁板钉钉上的罪犯,也只需要这么一句又一句的怀疑以及质疑。
西缅神父瞬间就被舒栎的话安抚,眼神里面是崇敬:“不愧是阿利斯神父!您又让我想起,您当初安排村民去救助行商马车时带给大家的奇迹了。”
“我们得找出藏在我们当中的犯人。”
“……”
这都被人这么误会了。
沉默几秒之后,舒栎又来为科尼神父解围了。
舒栎的指尖再次轻触那一排木制纸牌,“神主大人,请告诉我,杀害主教和教区长的凶手在这里吗?”这话说着的同时,舒栎的手自左至右缓缓掠过边缘。木牌应声翻动,像是被风拂过一般,它们再次翻了一个面。
到了第十五人,空气也已经凝固了。众人屏住呼吸,只听得舒栎发木牌时翻动的轻响,心跳却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淹没了其他的声响。
像这种在平常人不会浪费的空间里面尽情挥霍资源,做一些华而不实的设计,这便是财力典型的表现之一。
这些话铿锵有力。
舒栎觉得他这个论点很好。
这一句话道德绑架直接把科尼神父架起。
会议厅其实是上下两层。
那薄纱帘幕后面据说就是艾黛礼夫人。
而这个时候,被公爵钦点的调查员已经站在中心位置,表情没有之前那般和善可掬。
离舒栎最近的那位神父猛地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煞白,连忙捂住胸口,“救命啊,神主大人!我看到了什么!”
西缅神父表情听这话逐渐严肃起来,“骑士怎么可以遇到危难,而抛下神父独自逃跑呢?这是渎职,是对神圣的不敬!赫伦斯要是真的做出这种事,是要踢出教会的。光是想想,就觉得这太过分了!”
这话说得激动起来,连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他不急着开口,就想听科尼神父要说什么。
“请你们,列成一排。”
舒栎踏进门的时候,目光扫过科尼神父后,就是落在二楼的位置。昨天来的时候,舒栎有注意到上面有帘布,猩红而厚重的帘布后面是一排排书架,现在能看到的就是一层薄纱一样的幕布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不甚清晰的人影。
“4指的是顺时针4点钟的方向。”舒栎往4点钟的方向一瞟,“凶手就在那里。”
“我不能。”舒栎确实只是叫他离开,但是也没有叫他做什么,而且舒栎也觉得自己不用编台词糊弄对方。
“十一!神主说我是无辜的!”
此刻主持大局的俨然是站在圆桌中间的调查员科尼神父。
舒栎展示完自己的卡牌后,便抬起手,向所有人发出邀请说道:“请各位同我一样闭上眼睛,向神主祈祷,请求祂能够协助我们找出凶手。”
舒栎说道:“我安排他离开的。”
“昨天早上主教投井自杀的时候,他还在,达米安教区长死后,他却不在了……”
可在第一道声音响起前,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舒栎身上。
舒栎并没有留意周围的氛围。
从某种角度来说,舒栎觉得有信仰的内心往往强大得令人敬畏。
他也不想那么直白地说他跟科尼神父也没有那么熟,再加上,西缅神父对舒栎有滤镜,感觉舒栎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被净化过,只有舒栎房间的水是能喝的。
西缅神父对那个犯人很是失望,“明明阿利斯神父都愿意给他一次那么好的机会了。只要忏悔过了,神主就会原谅他的罪行,他未来也可以更加坦然地在这个世间走下去。”
他脸色死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手指僵硬地握住那张迟迟未翻的木牌。
他这才稍稍分神一秒,科尼神父的声音在整个会议厅中,在人们心中如同落雷般炸响。
这个安静的事实让虔诚的老信徒们头晕眼花,几乎就要昏过去了。
“科尼神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阿利斯神父的话?”
他缓缓将它放入第一个人的手心,平静地开口:“双手合住后,请对着它祈祷。”
不过他觉得现在这套卡牌已经足够了。
舒栎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这种场合也敢随意出入的?
舒栎微微垂下眼眸,声音如清泉缓缓流淌,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们都听过十二使徒的故事。在那个夜晚,有人被三十枚银币蛊惑,背叛了他所追随的主。”
这一个汇报让所有神职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西缅神父连连点头。
现在说不出来的话,就意味着要么舒栎的能力造假,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可以看透别人罪行”的神力,同理,他过去在萨伏伊牧区的作为都只是运气,又或者人为;要么就是舒栎知道凶手,却不直接说明,这证明舒栎有意包庇凶手。
可是如果1+1能够打出N >10的效果,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其他人也急,怕凶手跑了,几十号人齐齐盯紧四点钟方向的十几个神职人员,“谁跑了,谁就是心虚。”
他顿了顿,“我们在约定的审判时刻见。”
他的目光冷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西缅神父疑惑道:“让他出去外面找外援吗?”
而他旁边的莱斯利却截然不同,眼神死死锁定着舒栎,手指紧握栏杆,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想想当时捞利奥波德主教尸体的人也有那个骑士,这赫伦斯是不是也在?”
科尼神父把所有可疑的种子都种在了唯一的嫌疑人舒栎身上。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屡见不鲜啊!”
“因为只有在座所有人虔诚的愿力,才能让神明的意志具现化。”
“昨天那种情况,谁又有心情做这种事。再说,水井的事情,还得问这里的神职人员,大家对这里也不熟悉。我看大家自利奥波德主教投井之后,其实也没有心情喝水了。”科尼神父兀自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朝着舒栎笑了笑,“倒是阿利斯神父就很不一样,淡定得很。”
科尼神父深吸几口气,才努力恢复平静的口吻,说道:“他若是传达你的意志离开的话,是要做什么事情才离开的呢?你能说出来吗?”
舒栎见西缅神父局促,便笑道:“西缅神父知道我平常爱喝热水,也想讨一杯热水喝罢了。”
舒栎就这么淡淡而平静地回看科尼神父。
舒栎缓缓拾起所有的木牌。
舒栎疑惑地边看着他,边说道:“您说。”
周围的人见到这样的范例,也跟着纷纷效仿,祈祷声低沉地贯穿整个会议厅,这就像某个神秘的咒语在轻扣无信仰者的人的内心。
他关注点只围绕着阿利斯神父本身,并没有注意到赫伦斯的存在。
如果有这样忏悔的勇气,他完全可以在公爵到场的时候,自己就承认罪行了。
舒栎的目光才追着看了几秒,科尼神父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道:“幸好昨天主教投井自杀前,我们的水壶里面都有水,否则我们昨天又是被达米安教区长禁止外出,又被骑兵严防死守地盯着,再加上井还不能用,喝水就很难。”
舒栎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层薄纱帘幕,目光却骤然停住——因为帘幕后的角落透出一只小孩子的手,来回摇晃着,明显在和自己打招呼。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舒栎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每一次都如钟表般精准、沉默无声。
芬尼安?
“周围所有人——请让出一条路。”
科尼神父语气一沉,目光凌厉:“骑士是神父的眼,是神父的手,是神父意志的延伸。骑士应该与神父一体,可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去离开了阿利斯神父,这是正常的情况吗?这难道不是神父意识到自己的骑士是犯人,在听到对方的忏悔之后,不忍心有罪责降在他身上,于是选择了放手。现在阿利斯神父说要审判,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我愿意向神主起誓,我是无辜的,赫伦斯也是无辜的。”
科尼神父觉得舒栎的话就是一场荒谬。
舒栎还没有回复,另一边的科尼神父也听着钟楼的声响,来和舒栎碰头。
科尼神父对这一切的变化感到莫名,“有人为了自己,也敢对神主说谎,难道阿利斯神父就不敢吗?”
他一脸肃然地审视每一位跟着前一位进会议室的神职人员的人,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提前进入了审判的庄重氛围。
可舒栎温和的声音就像是温暖的流水一般淌进了人们心间:“大家不用害怕,这是神主来指示我们的声音。”
西缅神父说完之后,也知道现在的说法都是空想,于是他问道:“阿利斯神父,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让您帮忙…”
西缅神父最为配合,直接跪在地上,双手合拢。
舒栎安静地把54张空白的木牌铺在桌子中央,手指在移动每一片木牌的时候,木牌像是海浪也跟着起了波澜,丝滑地跟着翻了另一面——那也是空白。
“阿利斯神父,你认罪吧!”
“…………?”
“对,我还有,可真的要吗?”西缅神父疑惑地问道,“那我去给您拿了?”
听到是神主具现,信徒们的心脏再次被温暖的勇气填满。
舒栎继续平静地说:“在我听来,比起卡森主教对赫伦斯的熟悉,你对赫伦斯更熟悉不是吗?你知道赫伦斯的过往,所以对他妄加揣测。”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舒栎的动作,不清楚他到底他想做什么。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者说他也不敢说,因为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可疑了起来。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
因为对他来说,在这种事情上要应付信徒,其实易如反掌。
西缅神父口吻里面还都是感慨,“阿利斯神父,您到底还有多少奇迹是我不知道的呢?”
不知道是真的为了求得真相,还是因为光是说这个赫伦斯的名字,就让他全身都开始长刺。
舒栎哪还敢多看,也根本没有回应芬尼安的打招呼。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连二楼那层薄纱帘幕也随着惊动也跟着浮动起来,像是里面的人的心神也跟着战栗一般。
西缅神父借着机会就进了舒栎的房间。
“……”
舒栎并不表态。
他声音愈发尖锐:“真相是,他当然不愿被人知道这段耻辱的过往。可惜,纸包不住火,还是被主教识破了,于是抛弃信仰,对卡森主教痛下杀手,这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想想看,一个连忠诚都守不住的人,他内心的信仰早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名存实亡的。”
有些信徒就是会说谎的,甚至就在神主面前说谎。
是啊?!
舒栎认为他要是能从这次事件里逍遥法外,他肯定能幸福地活下去。
“背负着那样沉重心灵枷锁,他真的能幸福地活下去吗?”
站在4点钟方向的信徒们只想要逃开,可是被舒栎喝住,“不许动。”
听说教堂里面的变故后,担心会影响结婚进程的艾黛礼夫人过来询问情况,刚好又碰上了审判,所以安排教区神职人员让他们旁听。
舒栎完全不紧张,因为他昨天就担心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担心整个教堂也许都难以全身而退,便在见雨果副主教的时候,就让赫伦斯找机会逃出去。
舒栎缓步走上前,在一片寂静中停在他面前,先是轻叹,随后低声却清晰地说道:“抓到你了。”
他一把扣住那人手肘。
“12号。”他的声音读出了犯人的卡牌号。
被抓住的基甸执事猛地一震,整个人在众人目光下僵住——脸上血色已然尽褪。此刻的基甸执事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已被抽空,只剩下苍白的躯壳。
在注视中,他嘴唇抖了抖,惨叫般地控诉:“不是!我没有杀人!不是我——!”
第 44 章 44
44. 请容我拒绝
舒栎和基甸执事是站位很近。
这个距离近到只要他愿意,下一秒就可以把对方制服。
可他没有动。
哪怕基甸执事已经开始发疯,他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可是现在也不是他去做这种制服的事情,毕竟骑兵们都还在场,他们随时能够一个箭步冲到人前制服发作的基甸执事。
而对于舒栎个人来说,他并不希望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晾给别人看。
目前被认为是个单薄瘦弱的神父,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此刻,基甸执事早就松开那张有数字十二的卡牌,竭力地四顾张望,眼神慌乱又狼狈,声音拼命拔高,说道:“我真的!我真的也可以向神主发誓,我没有杀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教区长。你们看!我真的能做的。”
这句话,从舒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是晨钟暮鼓,是天光正气。
可由基甸执事说出来,就像是惊惶中胡乱敲响的破锣,每个字都像是破碎的谎言,不稳固不牢靠。就算是他要做出跪在地上的动作,换来的也不是共鸣,而是四面如刀的质疑。
基甸执事被他们的眼神刺痛了,刚弯下的膝盖又猛地绷直。他陡然暴起,几乎是要向最近的舒栎扑了过去,,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舒栎的领口,他的手就在半空中被人钉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而做出这个制止动作的正是整个黑骑兵的小队长。
他出手如电,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基甸执事。
与此同时,黑骑兵队长又冷声质问:“如果你是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不敢翻开卡牌,还得让人帮你翻?这难道不是心虚吗?”
可是在这个世界,舒栎发现周围的人并不会轻易地那么想。更多的神职人员是在猜测舒栎这是要和亡灵对话。
对于信仰的笃定,众人又下意识地向舒栎的方向求助——既然阿利斯神父能够传达神明的意志和想法,那么他一定也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就在周围有人因为他的态度开始困惑起来时,基甸执事突然间灵光一闪,他大声地说道:“你们都忘记了吗?!利奥波德主教是自己投井自杀的。”
因为公爵克洛德大步流星地走到舒栎面前,目光锋利得就像是一把要剖开他胸膛的刀刃:“既然你有这个能耐,那我便多给你一件事。”
他其实并不怕基甸神父孤注一掷,强行喝上一口,如果他真有这种破罐破摔的勇气,之前他说自己能向神主发誓的时候,他就已经跪在地上了。可他只是膝盖弯了弯而已。
他不愿意。
舒栎朝着西缅神父的方向望去,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他做了多种准备。
因为在水井里面藏尸并不容易,他得事前就了解到水井往下五米的位置有一处专门用于固定取水和吊运东西的凹槽,凶手要把尸体藏在里面,然后还得避免被他人知晓,让他人自动减少使用水井。
迎面便是公爵克洛德冷峻如杀神的脸。
同样的,达米安教区长的尸体皮肤干裂,并没有活体烧伤的炎症反应。
于是在判断这些事件发生到底是因为神意,还是简单的人为之后,舒栎便提出了要检查尸体的要求,也就是现在为众人熟知的「法医检验」环节。
持有凶器的人往往就是凶手本身,这是基本的推测。
因为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没有办法说明情况,他给各位牧区神父的水壶换水的时候,确实也有人看到,可是大家不会把这件事和利奥波德主教的死联系在一起。
在他们眼中,阿利斯神父没有出声,也没有移步。他明明是被针对的对象,却像是整座大厅里唯一不被惊扰的存在。他的目光落在基甸执事身上,既不愤怒,也不悲悯,更像是在俯视异常徒劳无功的挣扎。他站在原地,肩背挺直,神情沉静得近乎超然。
这人要能够知道其他的饮水源,又或者投井事件发生之前,就帮忙解决了水源问题。
当然没有更多的证据的话,是无法直接证明这是一道致命伤。
舒栎轻轻抿了下唇,神情不动,眼底一片沉静。
基甸执事强辩道:“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是达米安教区长看见了,才抢走了黄金。我不过是取回属于我的。”
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还是在「尸体」身上。
基甸执事只是低着头,继续呢喃着:“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杀主教和教区长……”
可人被拖走后,空气仍然没有半点缓和。
他的出现就像是给空气灌满了铅,气氛压抑而沉重。
这是整个教区的人都很清楚的。
这就说明,这两人都是在溺水和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
舒栎定定地看着基甸执事,说道:“我相信神主已经一而再地给你机会了。”
只不过,要是考虑到,如果连达米安教区长其实也知道卡森主教死在5号八点半之前的话,那就很可能是一场金权相关的利益。
他几乎疯了似的冲过去。
“那是哪位善良的人士为牧区神父做了这些事呢?”
于是,来会议厅之前,舒栎就委托西缅神父把他昨天水壶里面的水带过来了。
这部分就不需要舒栎特意点出来了。
案件推演过程中,警察总是会优先去找凶器。
舒栎盯着基甸执事,字音清晰地说道:“因为我们在5号早上起床的时候,水壶都是满的。西缅神父的水壶是因为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后,才自己特意去打了水。”
他巴巴地望着舒栎,说道:“昨天晚上您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的。”
如果有特意去留意过老式理发店的话,无论是在现实生活,还是在影视剧里面,应该可以看到理发店门外的红蓝白旋转柱。这个标志就是来源于中世纪的理发外科医:红蓝白分别代表着动脉、静脉与绷带。这足以见到理发与外科的渊源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而很有趣的也是,达米安教区长是利奥波德主教的心腹,而基甸执事一直以来也是达米安教区长的心腹。
骑兵队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既然凶器是黄金,大概也是藏在你的屋子里了。”
现在被舒栎点出来后,周围的人看着基甸执事,都是看着困兽无力可逃的表情。
舒栎把水杯重新放回原位,余光处瞥见神情恍惚,几乎要开始作呕的西缅神父。
如果西缅神父已经把水倒掉的话,舒栎也可以用其他的水设下陷阱。
见到那么多人的谴责,基甸执事反而开始怒了,“难道错的人就是我吗?!主教和教区长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会把最脏的活交给我们做,自己赚最多的钱。难道他们被杀了,你们不痛快吗?”
就在这混乱间,会议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那很明显是一道钝器伤。
凶器和金钱离不开,估计是被放在执事房间里。
神职人员作为治愈人们心灵的神圣群体,是被严禁从事任何形式的外科实践的。
因为如果凶手想要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的话,那他需要保证至少那天早上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人去打水喝,否则就会被人发现水井底下藏尸。
这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按照这条思路去开始逐步排除嫌疑人的嫌疑时,就会发现「基甸执事」是越调查越难以排除嫌疑的人。
“如果你确实认为利奥波德主教是在八点半后自杀的话,那你能喝下这杯水吗?”
因为尸体的致命伤很像是被书的边角会撞出来的痕迹。
他语气依旧冷厉,说道:“找不到——你就陪那个执事一起消失。”
周围的人被舒栎的镇定所慑。
一开始舒栎以为这是过度迷信神主而蒙昧的社会,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整个社会环境的氛围造成了常识盲区——
于是,对舒栎来说,就需要面对两个问题:一是凶器;二是凶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越喊越乱,就像是失控的野马,乱咬乱撞。
舒栎慢条斯理,也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听得入神,“他们说没有。我也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左右两侧的黑骑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基甸执事如扔废物一般架走。无需宣判,基甸执事的生死结果已经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很神奇。为什么大家的水壶都是满的?明明所有人到达教区的时间不一致,喝水的习惯也不统一,但是水壶都是满的?大家都不需要额外去水井打水,这不是很神奇吗?”
“你们都听到了的,水井传来落水的声音。如果我杀了利奥波德主教,那么利奥波德主教怎么再次投井自杀?我当时可是有人证的,有人陪着我的。我要怎么隔空杀人?我又没有特殊的能力。”
第一, 无论是利奥波德主教还是达米安教区长的死,都是基甸执事第一时间尖叫通知的。
在现实生活里面,其实也可以看到这段历史。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激起来所有人的反思。
基甸执事一噎,可很快又大声反驳:“我没有不想翻!是阿利斯神父自作主张!”
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下,先去找凶器,无疑是在给舒栎的工作增加负担。
骑兵小队长说道:“认罪吧。”
“公爵大人!我们阿利斯大人神力有限,他绝无冒犯之意啊!您不要为难他。”
话音刚落,空气像是被瞬间压紧,二楼的帘布被惊扰的声响显得格外鲜明。而一旁的科尼神父眼中也掠过一抹晦暗,指尖微微收紧。
那么,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了——
只见公爵目光毫无温度地下瞥,就像是看着死人一样看着基甸执事。
要知道即使圣经也有精装厚重的版本,可也不至于那么重。若是里面放有黄金等重金属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当时西缅神父还要了药吃,惊动了部分人,教区医疗室也有相关的取药记录。
“所以你是因为金钱分赃不均,才痛下杀手的吗?”科尼神父问道。
因为这个世界的体系基本还是参照中世纪的教会体系。
而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基甸执事的歇斯底里就像是雪地里燃烧的干草,猛烈,却短暂,“……”
说到这里,他已经就开始乱咬人,“对,其实是阿利斯神父痛恨我,他要陷我于不义。我为什么要杀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教区长?阿利斯神父的骑士不是更有动机吗?为什么是我!”
像是拔牙、放血、缝合创口等等外科事物,都是中世纪理发师们的业务内容。
周围的信徒们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就白了,对着基甸执事怒不可遏,“你疯了吗?!这是圣物!你罪不容恕!!”
当然,至于后者,在闲聊过程中,舒栎也知道,科尼神父是不知道其他水源的,还需要请教教区神职人员。他早上的时候,就排除了科尼神父的嫌疑。这也是为什么科尼神父怀疑舒栎的时候,舒栎并不把重点放在他身上。
黑骑兵队长正要拖走基甸执事时,他还强作镇定。可“公爵”两个字仿佛炸雷一般砸在他脑中。他身形猛地一颤,接着整个人跪了下去,眼神惊恐、语气歇斯底里:“我……我想忏悔!阿利斯神父,求您……我不能带着这个罪去见神主!”
“为什么呢?”
他说着便要下令搜查,基甸执事像被刺中痛处,猛地挣开钳制,失控地扑向那名正要离开的骑兵,嘴里喊着:“不准搜!那里是我的地方!你们不能进去!”
哪怕这个过程没有认罪,也哪怕没有指证,众人已经知道了两起命案的真相。
因为推理小说里面有一条很常见的准则,那就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往往嫌疑最大。
“明天之前,找出来。”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舒栎反而觉得先锁凶,再去推测凶器会比较容易。因为这件事可能是公爵的阴谋,也可能是异教徒的活动,再或者是普通人怀着各种私心或者复仇理念地杀人。
可是,之前舒栎在远处观察的时候,就注意到尸体身上并没有额外的挣扎伤,且尸体并没有穿鞋子,让舒栎看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脚,这说明水井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基甸执事因为舒栎的话,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昨天晚上,舒栎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很关注这件事,会格外地留意周围人的动向。这让真正的凶手不敢随意行动,无论他是想要逃跑,还是要藏起自己的凶器。
“如果你不愿意喝,那是不是你知道5号早上的水已经不能喝了。”舒栎提醒道,“在八点半前,主教已经死了。“
也是探案的根据。
舒栎顿了顿,解释道:“我们来之前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过要喝水的话,得自行打水喝。那天利奥波德主教死亡的早上,也就是会议开始前,他自己打水来喝的时候,他感觉水的味道有些奇怪,并且肠胃出现了很大的反应。相信很多神职人员也对这件事有印象。”
“我后来有问过其他牧区神父,他们喝的水没有感觉到任何问题吗?”
这个案子的真相已经在这场对峙中水落石出。
基甸执事盯着舒栎递过来的水杯,像是想说话,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的手一动不动,盯着那杯水,就像是盯着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首先后者是难以实现的,因为一个牧区神父突然为其他全体牧区神父倒水,这个举止太过明显了。
这话刚落地,还不等公爵露出怒意,二十几名神职人员已经一拥而上,硬生生把他和舒栎隔开。
哪怕肉眼不好辨认,可是伸手触碰却能发现很明显的问题。
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种承认。
刚好,基甸执事也符合凶手特征。
很快地,他抬眼看向这位年轻的公爵,毫不示弱道:“请容我拒绝。”
确定凶手后,再确定凶器就更简单了,甚至确定凶器的所在地都易如反掌。
而锁凶反而是最容易的。
“你的凶器是圣经对吧?神主也已经告诉我了。”
一般来说,如果提出这种要求的话,很容易就让人推测到这时要检验尸体的伤痕,来判断案情。
“如果我们当中有人特地给每个人牧区神父送上水,那都是足以引起关注的事件。可是如果是有一位总是在为我们牧区神父打理生活,总是来回安排各项事务的基甸执事的话,那就一点都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太迟了。”
“没话说的话,可以安排带走,交给公爵处理了。“
从利奥波德主教赤着的脚,暗示利奥波德主教案件发生的第一现场很可能是主教的私人场所。而达米安教区长出现死亡的地点是教区长办公室,也算是属于私人场所。能在私人场所里面,让死者对凶手放下戒备,这就说明了死者非常信任凶手。
第二, 两名死者的死伤痕迹都出现在后脑勺上方的,这就是说,死者是背对着凶手的。
第三,死亡场所设置上,不说达米安教区长的办公室,单单只是说利用那口水井,就说明了布置这对教区环境极其熟悉。这不是外人临时起意能做到的。
此刻在会议厅内,所有人都看着舒栎让西缅神父拿了水壶过来,并且当众倒了一杯水递给基甸执事。
他喉咙干了干,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者很明显并不是简单的溺死,所以这也让不得不怀疑到底达米安教区长被烧死的真实情况。
他目光淡淡地落在舒栎身上,就像是看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
“这是从西缅神父房间里面带过来的水。”
基甸执事只是不断地念叨着,自己是无罪的,自己是无罪的,自己是无罪的……
他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早餐,“卡森教区藏着一个异教徒。”
昨天的两具尸体带给人们的初步线索:一具被水溺死,一具被火烧死。
明明基甸执事用的是正义英雄的口吻。
顿了顿,他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似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让主教和教区长的案件就这么轻松地解决。
在全场都无基本的法医知识背景下,能知道早上水井就有问题的人,除了凶手之外,就是只有舒栎本人而已了。
可是,对面的舒栎始终没有动,神情也没有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愿意自己吃亏。
早上舒栎为了确定这一点,还特意和别人询问了他们对于整个教区水井的布置问题。
于是,舒栎在检查尸体的过程中,周围并没有人有基本的法医常识,更不会去留意尸体后脑勺上还有一道伤痕。这还大大地提高了舒栎去解决这起案子的进度——缺乏法医常识的神职人员是很难想到如何去做反侦察的。
“你就是在教区搞事的人?”
而造成死亡的就是那特殊的钝器伤。
凶手都不会掩藏出现在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主教后脑勺上方的那道边缘呈直角的凹痕。
而在历史上,这项法医事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社会地位比较低的理发师身上。
众人都为基甸执事的冥顽不灵而不忿,“事到如今,连神主都说是你犯的罪,你还有什么道理说你不认罪?”
也就是说,神职人员在治愈民众的过程中,是不允许见血或者出现流血现象,否则会被视为亵渎。
可是神主又已经下达了神示。
关于这个案子的推理,他当然不会仅凭昨天晚上那句“让罪人告罪”的话,引起周围人一瞬的表情,就作为自己断案的根据。
舒栎下意识看向科尼神父,他发现这人很擅长先恶意揣测一个人。
整个人在正常混乱中,成为另一种不动如山的秩序,令人赞叹,也叫人心折。
“公爵大人请三思!”
“是啊,他拒绝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您不要在意。”
他们边口中喊着,边手脚并用地把舒栎往后推。
这个举动让舒栎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群老母鸡推到猎人伸长手也够不到的小鸡崽。
舒栎被挤得连退三步,站定后默默看了他们一眼:“……?”
第 45 章 45
45 他忘记要好好地看他的脸了
舒栎被这么一大波人护在后面。
这对他来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情景。
原本在他拒绝的时候,脑袋里面也已经飞快地组织接下来该如何应付公爵克洛德的话。
自然,他不可能那么直白地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不干呢!
一个成功的沟通模版离不开有效地胡说八道。
他还想过要观察公爵的反应,用上自己的谈判技巧。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一群人拦在了他与公爵的社交距离之外。
他懵了几秒,几乎要忘记自己该说什么,甚至还有点想要笑,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应对。
可是舒栎也明白。
尤其是面对公爵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舒栎就已经明白了。
「在铁血公爵面前,他们就算是长了一千张嘴都没有用,而他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能置身事外。」
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泼出去的水。
舒栎不可能收回,趁着这段间隙,他在脑袋里面正在迅速地寻找更好的应付方案。
这里可以先说他为什么拒绝得很干脆。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舒栎拉回到了数月前他与一名持枪的蒙面铁骑对峙的时刻。
他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亮,望着公爵克洛德,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说,您还没有看过我呈上去的献礼。”
这个不符合常理的表现让舒栎对科尼神父不由地关注起来。
二, 阿利斯神父的价值远高于公爵的想象。
公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缓缓扯出一道讥讽的弧线,“难道你还想说——神主会保佑你?”
笑容温和而纯粹,直接撞上莱斯利毫无防备的心口。
那个有大局观的利益至上者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舍本逐末,这才是真实的。
他们不仅见证,还参与了!
欢呼声如潮水般炸开,震耳欲聋,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
科尼神父不仅非常清楚赫伦斯的存在,也很关注赫伦斯的动静。那份在意,那份熟悉,绝对不像是科尼神父口里的道听途说,反而像是已经把这个名字刻在他的心里面一样。
原本喧哗的会议厅倏然静默。
就算是逆着水流,也要走出一条不沾血的路。
为了他,为了那个他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素来冷静到可以说油盐不进的莱斯利第一次像是认生的小孩一般,遇到对方的笑意,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他缓缓向面容冷厉的公爵迈了一步,神态从容,却叫旁人不敢侧目。而周围人群竟下意识为他开了一条路,就像是他天生就该走在光中,受人景仰。
那是给两人解围的雨果副主教。
雨果副主教其实可以直接喊公爵阁下,可特意喊公爵名字,却有让克洛德看他情面让步的意思。
那一个接一个的神迹和神谕久久地刻印在人们心中。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鹰隼般锐利,视线穿越嘈杂的人群,牢牢地落在舒栎的脸上。
底下的神职人员像是得到了宣泄口,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山洪决堤,叫人心潮沸腾。
而对面的克洛德公爵瞳光微缩,不确信舒栎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可是,问题是舒栎是在赫伦斯离开后的昨晚,才认识的科尼神父。舒栎也没有跟其他人有过多的来往,也不主动和别人提过赫伦斯的名字。
舒栎动了动嘴唇,还没有说出声,公爵克洛德先一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安静”。
思考的同时,舒栎下意识地观察楼上的情形,正好看到芬尼安因为被神职人员和骑兵挤到了露台的边角,很是不愉快的表情。而他旁边只有表情平淡的莱斯利。两个小孩藏在一群大人里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
知道芬尼安应该是莱斯利带来的,于是舒栎朝着他露出一个温和明亮的笑。
他无意识地跟着恍惚,就像是眼前的景象又再次要与记忆重合。
而舒栎却在这森冷气息中,忽然笑了一下。
克洛德公爵的目光跟着一紧,声音沉冷,不说信与不信,只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吗?”
这个发现就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碾过他的心脏。
一时间,无人敢出声。
三言两语就如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公爵带来的麻烦。
换句话说,如果赫伦斯不说,其实是在保护他要保护的对象,也在保护舒栎,保护舒栎,不让他成为需要害到赫伦斯的人。
那些还在言语中的神职人员像被斩断了喉管,口里的声音完全出不去,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在周围人看来,那位阿利斯神父垂手而立,面容清隽如月光,周身气质温润,却势不可挡。
厅内的人还在为刚才跌宕起伏的一系列事情而寂静,像是还没有彻底回过神,直到芬尼安在二楼露台喊了一声:“阿利斯神父,你实在太让人紧张了!”声音带着笑意,也有如释重负。
只是克洛德并没有给他喘息,甚至追忆的时间。
舒栎现在已经肯定眼前的公爵就是当初和他对峙的那个骑兵。
同样的,在现场的还有赫伦斯。
他们居然亲眼见证了神迹!
“我敢提前把所有交付出去,便无意求生。可我希望公爵大人不要后悔,仅此而已。”
又像是,赫伦斯会意识到水井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却不愿意告诉舒栎。
雨果副主教又朝着他身后的戴着面纱的贵族女子,笑了笑,再看向克洛德的方向,“明天是你们的婚礼。我们明天见。”
所以舒栎敢跟他赌,赌他不敢现在对自己动手,赌他不愿意因小失大。
有人欢呼,有人激动地拍张,还有人不断地称颂“神迹降临”。
空气忽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就算是舒栎产生了误解,科尼神父从周围人那里听到了赫伦斯的名字,就能够和大都会里面的主教骑士联系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需要在意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舒栎会对他说「如果觉得他会害赫伦斯,那赫伦斯绝对什么都不要跟他讲」。
而在早上的会议厅里面,听其他人对赫伦斯的称呼都是“阿利斯神父的骑士”,只有科尼神父果断地说出了“赫伦斯”的名字。
雨果副主教也笑着摇头,“我也好久没有像今天那么激动,好几次想要直接出面了,结果你果然又给了我们惊喜。”
这话音刚落,他转身离去,身后人群纷纷低头让路,而骑兵队长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跟着公爵一块离开,视线来回在公爵和阿利斯神父上徘徊,最后还是阿利斯神父轻声道:“事件已经结束,您去忙吧。”
更看到了那个人人畏惧,藐视神权的公爵因为阿利斯带来的神谕,而退步。
他抬眼,忽然察觉后脑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微微一转头,正对上站在不远处的莱斯利——那个始终沉默、始终旁观的少年。
舒栎是这么告诉自己。
她的目光正如蛛丝般黏在舒栎身上。
随着无关人群身影的彻底消失,原本压抑得让人窒息的空气也终于得到了解封。
舒栎则抓住机会,定定地说道:“公爵大人,我拒绝的原因是您现在应该杀不了我。”
舒栎肯定是要保护自己的,有必要的话,他肯定会优先保全自己。于是,赫伦斯的秘密则放在其次。
第一次!
他不想有刀尖指向赫伦斯的保护对象的时刻,更不想成为那个逼赫伦斯站在风暴中心,左右为难的存在。
而刚好赫伦斯这几天表现也很异常。
“更别说,”他顿了顿,眸光深处透出一抹坚定,“我手里还有一份神谕想要献给您。”
骑兵们也跟着陆续离开。
于是,就在众人还在用尽心机,努力吸引公爵的注意力的时候,舒栎却静静地看向公爵方向。
像是,第二天早上也对前一夜的离开缄默不语,这当然不排除赫伦斯并不想对舒栎说谎。
骑兵队长的手紧了紧,转身大步跟上公爵直属军队的队伍。
对于这个猜测,他本身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空气像是因两人的拉扯而绷得发紧的弦。
这话有两个要点。
然而,现在这些线索如同细流汇聚成河,终究涌向同一个方向——舒栎还是猜到了那背后的轮廓。
周围众人神情震动,就像是在目睹世界奇观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怕自己一眨眼就错失了所有关键时刻。
另一边,克洛德公爵听出雨果副主教的声音,却不急着去看他,反倒是眼神如刀片一般现在舒栎的侧脸上刮了一下,才抬头。
二楼的艾黛礼夫人也在公爵离开后,踏上了另一边的回廊,也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那笑意并不突兀,甚至和冷厉的公爵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像是春雪初融,拂面东风,温暖如光,悄然如人心。
“太厉害了!”芬尼安没听,只管兴奋地大叫。
还是有别的路可走的。
两人目光相接,舒栎先给赫伦斯投以宽慰的神情,这让赫伦斯胸口一窒。
雨果副主教的话一落下,瞬间引燃了全场。
原来他一直都在二楼。
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都让舒栎异常熟悉。
这跟他之前和公爵对峙的笑意完全不同。
而是舒栎内心其实有个隐隐的猜测。
公爵抬声:“雨果副主教倒是很享受看戏的过程,能忍那么久都不出声。”
雨果副主教笑了一下,不接克洛德话语的锋芒,说道:“克洛德阁下关心异教徒的活动是我们卡森教区的荣幸。吾等感激不尽,但是这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自己处理吧。”
他们就这么听着阿利斯神父用着最温和的语气,反而把人人闻风丧胆的克洛德公爵逼入掣肘之地,寸步难行。
他冷冷地说道:“…你是想说,即使我的剑现在抵在你的胸口,你也可以起死回生吗?”
听出这话语里面微妙的挑衅,这让克洛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莱斯利并未随众人欢呼,也没有一丝情绪浮于面上,只是静静望着他们,好像正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奇迹。
一, 神意在前,阿利斯神父不会违逆神命,不会去找异教徒,也建议公爵不用把异教徒当做心头大患。
莱斯利一愣。
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要践行“威武不能屈”。
似有所感,公爵克洛德也转过脸来。
这些异常,在舒栎心里挥之不去。
在接触的所有神父之中,科尼神父带给舒栎的违和感是最重的。
芬尼安一看到局势缓和,立刻从露台的楼梯飞奔而下。舒栎还未站稳,就被他撞得踉跄后退两步,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失笑道:“小心些!”
那一瞬,气氛也跟着微妙地动了。
这让很多人心头震动,只觉得阿利斯神父是能带来光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并肩而立。
克洛德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从雨果副主教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名贵族女子——艾黛礼夫人的身上。她面纱下的神情叫人看得并不真切,却让人莫名觉得——
舒栎被他撞得一晃,忍不住笑出声来。
像是,突然间抛下他和芬尼安,独自在市集里面离开;
舒栎依旧温声,“我既然提前说出神谕,就是给公爵您选择。您面前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杀了我,斩断所有顾虑,因为我无法为您找出异教徒;要么您可以来证实我所言不虚。给我一个秋天的时间,待到北领地的冬日危机结束后,到时候再杀。您才有备无患,也无所损失。”
若是有人站在会议厅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里面刚打了场漂亮的大胜仗。
数息之后,二楼传来一声沙哑却不失温暖的声音,“克洛德阁下,还请听从神意为主。”
可舒栎就不想要面对这种局面。
舒栎怀疑,克洛德公爵找的异教徒就是科尼神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异教徒存在的话。
赫伦斯忽然明白过来,舒栎对公爵的拒绝是为了谁——
舒栎心里想。
他的心口又酸又麻。
可克洛德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叫人胆颤的目光盯住舒栎,就像要将他烧穿。
还有就是,赫伦斯总是对舒栎欲言又止。
克洛德轻扫一眼,又微微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分明的了结意味,“那既然雨果副主教不在意异教徒的事,那还得请你在婚礼前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舒栎自然没有分神去留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是说道:“我是普通人,自然是抵不住您的刀剑。”
舒栎说到这里,他只是轻轻地说着,就像是轻轻地抬手把刀刃缓缓推回鞘中,道:“公爵大人,神主降示,「比起所谓的异教徒,今年冬天会提前降临。若不加防备,北领地将先寒于众地,届时民生动荡。主命在先,切勿舍本逐末」。”
而其中的秘密是赫伦斯无法说出口,那舒栎能明白,也很理解。
这些结合起来,都在告诉舒栎,科尼神父身份特殊,也是赫伦斯保护的对象。
莱斯利努力绷着脸维持冷静的同时,连忙躲到了雨果副主教身后,躲避舒栎的视线。
刚躲进去不久,他又从雨果副主教的背后探出身,忍不住偷偷地,又严肃地,观察舒栎还有没有在看他。
看了好一会儿,莱斯利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刚才底下和阿利斯神父对峙的,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父亲。
而莱斯利忘了自己得好好看克洛德公爵的脸了。
第 46 章 46
46 神命在你
舒栎约定明天婚礼之后,单独和芬尼安再出去参加集市去玩。
因为如果没有当场答应的话,芬尼安就会一个劲地撒娇耍赖。
于是,舒栎想了想,就答应了。
事实上,芬尼安不是这种性格的孩子。
他平常确实会有粘人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挺独立的,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就算是一个人,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也能自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