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的话,杰凯神父不敢提领扣的事情也能解释了。
呼吸紊乱了几分,他终于抬起头,直视舒栎。
舒栎放慢脚步,与他拉开更远的距离,“主教他们……真的在这里找我?”
舒栎点头。
莱顿看舒栎越想越深,越想越沉默。
“……”
西缅神父也开始反思之前的伙食,“可能是因为没有调味料的关系,我们已经吃惯了各种盐和酱汁烧制出来的饭菜,所以太淡,才会觉得不太合胃口。”
舒栎觉得这件事没有太需要拿出来讲,便不放在心上。
要不是现在在人前,舒栎就想要挖个洞往里钻。
这饼干是舒栎做的压缩饼干,就怕路上补给不及时,所以用来应急的。
“那个领扣只是个普通的领扣而已吧!”
他无法释怀,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黑暗远比他想象中更深,有时代的局限性。
莱顿吃惊地看着舒栎,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人不会在监狱里面度过余生,而是用尽全力在改变世界,让希望有了名字,有了方向。
被舒栎那么一吓,莱顿已经觉得昨晚自己和杰凯做的事情反倒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
终于,莱顿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在咽下一块灼热的铁块。
这种事他见过,也听过。
舒栎肯定杰凯也有保留什么秘密没有说出去,否则他不会默认自己是凶手。
莱顿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焦躁和不安在他的胸腔里翻腾不止。
至于早上为什么也不吃教堂准备的,因为舒栎都已经做了早餐。他们自然就是等着舒栎给的食物。
还有人说,他其实就是神明的化身,天生圣体。
谢莫斯的直觉告诉他,这饼干应该挺好吃的,说:“如果吃完的话,还可以过来再要吗?”
“谢谢!”莱顿眼里立刻泛起光。
有人说,他能聆听神的声音。
就是——
没有原则和判断地做好事也许是一场灾难。
愚昧与迷信如同瘟疫,侵蚀着理性,也吞噬着无数无辜的性命。
丽塔修女其实并没有就此放过,立刻追问:“那些香料分别对应的是“四体丨液”学说的哪一类呢?”
尤其是谢莫斯,遇到陌生的食物,总喜欢先来来回回闻好几遍,才开始准备吃。
莱顿这次说得极其干脆利落,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去山上找尸骨了。冬猎结束后,我和杰凯两人并没有跟着马车回教堂,而是留在原地没有离开。”
莱顿陷入了犹豫和挣扎。
因为假定玫瑰缠绕十字架的图案是情侣的象征,而杰凯和莱顿是一对的话,杰凯完全有可能以为是莱顿杀的人,所以为了顶罪,才默默抗下了这一切。
舒栎在心里轻声自问,内心也有一丝坚定。
这人性格好急。
他就不应该让雨果主教喂自己吃黄桃的!!!
舒栎却没有他那么乐观,摇头,“可是我不确定雨果主教会听我的话。”
可短短两天的观察,却让莱顿有了新的判断。
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
而面前的神父,是唯一能左右雨果主教的人。
“……”
这三个孩子都是为了吃过来的。拿到吃的之后,他们也很快就跑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让莱顿有一瞬间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维持自己的气势,“所以……?”
舒栎第一次觉得自己来到了蛮荒时代,低声思考道:“这么一说,丽塔修女也有杀主教的动机……”
“可以,但前提是,不许浪费。”舒栎把饼干用他们自己干净的手帕包好,盖上最后一层布,回道:“只要你们不浪费得都吃完,我还可以再给你们新的饼干。”
她态度很认真,不像是在问菜谱,反而像是在问菜单。
行善在很多时候并不难,尤其当它只是举手之劳时。
因为对方报了真名实姓,也是当着西缅和雷蒙两人的面把他带走的,所以舒栎从这一点基础上,并不认为对方有恶意针对自己的动机。
莱顿说道:“那孩子才不到五岁,因为来看望丽塔修女,不小心冲撞到运神像的马车,结果被马蹄踢了一脚,受了重伤。送到医疗所的时候,主教坚持给他做了放血治疗。结果…血流不止。那孩子不到一个小时就死去了。”
莱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知道,您能在雨果主教面前说上话……我听说,您刚来这里的第一天,雨果主教还亲手喂了您吃黄桃。这件事在整个教堂都已经传遍了。他对您如此信任和爱护——”
可很快就收敛起情绪,面不改色地掩饰自己内心波澜,沉声开口道:“阿利斯神父,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可对莱顿来说,这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剑,叫人紧张,叫人畏惧。
空气因为沉默而凝滞了。
舒栎又问:“那孩子多大呢?”
还没等他们敲开那扇紧闭的门,舒栎就被熟悉的喊声给叫住了。
对面那位年轻的神父眼里并没有意思惊讶,就像是从他敲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预见到这个场景。
*
舒栎说的很是在理。
眼见这三个孩子满心欢喜地准备享用,雷蒙和西缅神父不得不在心里说一句:就算他们是贵族,但本质还是一群天真的孩子。
舒栎想起莱顿之前也是要否定四体丨液理论,表现出对医学的兴趣。
正是这些,或多或少让莱顿产生一丝好感。
舒栎的脑海里闪过雨果主教曾经和自己讨论办学时眼里的光,那份细致的办学规划,还有他们一起讨论过的各种新设科目。
放在前天,知道有这么个传奇色彩的阿利斯神父,莱顿其实是不屑一顾的。
这样冷静的神情让莱顿打从内心深处,都忍不住开始害怕起来,连忙大声地解释道:“我和杰凯两人不是恋人!我们可是信徒啊——!”
它并不难吃。
就算是他在说谎,舒栎也不认为他会伤害自己。
正当他被那团厚重的阴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他们已走到雨果主教临时办公室的门前。
舒栎点头:“我能帮你说一句。”
那些画面像微光穿透乌云,一点点温暖他冰冷的心。
不过,问题就在于,刚才莱顿又说杰凯和他待一整天,那么杰凯也应该知道莱顿是无罪的,那为什么要需要顶罪呢?
然而,一旁的雷蒙和西缅神父刚看到把那些饼干,目光就顿时复杂起来了。
“四体丨液“学说来自于公元前五到四世纪名医希波拉克,后不断有发展此理论。其基本内容就是人的身体有四种基本体丨液,从血液、黏液、黄胆汁再到黑色胆汁,只要这四种体丨液达到平衡的话,人可以保持健康。
比如说有些人说谎的时候,就不爱看别人的眼睛。
可是现在杰凯成为凶手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个教堂了。
这座城市戴眼镜的并不多。
卡汶和谢莫斯两人只好接受了现状,顺便拍了拍莱斯利的后背,以示安慰。
“……”
尽管如此,莱顿还注意到,在言行举止中,他透出的恭谦礼让,言行克制,虚怀若谷。
“昨晚……”他声音低哑,眼神飘忽,“听说主教,是在昨晚死的。”
舒栎望了望前方的路。
舒栎才动身,一纳西小狐狸也敏捷地跟上他的脚步。
一种难以言说的希望,像春水般从心底缓缓涌出。
屋檐垂下的冰凌闪着冷芒,窗棂紧闭,一路无人。
这种看穿自己内心想法的冷静,让莱顿神父心中一震。
“是!”
“不可能,”莱顿立刻摇头,“丽塔修女并没有恨主教的理由。当时,如果拉住马,马车上的神像都会掉落,损坏。至于孩子受伤,她也觉得是必要的牺牲。”
无独有偶,中世纪的荒唐和残忍事例早已不计其数。
因为为了提升口味,舒栎已经在饼干里面加了很多类似榛果等在山上收集的坚果。
舒栎现在都觉得自己眼前视线都有点模糊起来了。
之前和她直接接触就是因为舒栎在围猎场给小朋友烤肉,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丽塔修女便过来问舒栎用了什么调味料。
卡汶和谢莫斯欢欢喜喜地开始研究用饼干。
“为了彻底净化丽塔孩子的灵魂,主教下令把孩子的尸骨扔到山林里,接受自然之灵,也就是野兽的啃食。你知道现在天冷,动物也缺食。才过了一夜,原地只剩一滩血……”莱顿声音低了下去,“所以,在这些天里,我们都在搜集丽塔孩子的尸骨。只是这事不能公开,所以也不敢让别人知道。”
昨天随队的时候,他们也打过照面。只是舒栎见到对方明显不想搭话,他自己也乐得装不认识,顺便忘记他曾经在药店门口追问自己放血疗法的事情。
杰凯因为遗落在现场的领扣被叫去对质,结果怕这件事会牵扯到莱顿身上或者他们的秘密上,所以他选择接受罪责。
在陌生的环境里面,舒栎去哪里,纳西就寸步不离地跟着。
“尸骨?”
话音刚毕,舒栎忍不住和对面两人对视一眼,便起身朝着莱顿神父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些举止细节,让莱顿心头微松。
难道像是达芬奇一样半夜撬人的棺材,研究人体构造吗?
他应该没有走神太久吧?
他怎么能这么镇定地说出这种话?
这一句话就击中了莱顿的内心。
“所以你希望我不透露你们昨晚的事情的情况下,为你们证明清白?”
“主教说,那是因为孩子天生罪孽深重,所以神主不愿庇佑。”
“我甚至可以说得更不好听一点,对我来说,你不是一个陌生人吗?”
阿利斯神父神态沉静,也带着一丝笃定。
话说出口时,莱顿有种奇怪的错觉。
舒栎被莱顿的话拉回现实,却没敢承认自己因为「黄桃事件传遍整个教堂」而短暂走神。
舒栎依旧站在那儿,目光平静,却令人无法忽视。
由此,各种传言扑朔迷离,却无一证实,反倒显得他神秘。
随着路线越走越远,教堂的人声也逐渐抛在身后,只剩下风声在耳边呜咽。
西缅神父感激道:“那就麻烦阿利斯神父了。”
舒栎可不想让他们那么快就发现这饼干的秘密,帮他们把手帕盖上,“之后饿了再吃,味道更好!”
除非是激情杀人,又或者是精神病患者的无逻辑犯罪,以及,对方从根本上就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受他人或者社会认可的,类似常发生在宗教或者部落里面的荣誉谋杀。
可那种帮助,并不一定值得尊敬。
舒栎从他们远去的身影后,忍不住心里想——他们估计能干得喝一堆水。
过程可能是这样的。
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他顿了一下,几乎咬着牙:“但他……他没有见过主教。”
眼看着莱顿越来越激动,生怕掉进黄河洗不清,舒栎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安抚,说道:“好,不用急,我只是在想着为什么杰凯会默认自己杀了主教,在思考各种可能性。那么——你们昨晚在做什么?”
舒栎接下来的话让莱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舒栎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他的那句话。
更别说,这人深受臭名昭著的前大贤者雨果主教的宠信时,莱顿对他自然更无好感。
如果能帮上点忙的话……
这话让舒栎眉头一紧,没出声:“……”
这件事居然传遍了整个教堂。
那饼干闻起来就很香,就像是街上卖的甜点。
纳西似乎有点怕生。
阿利斯神父身上的那些传闻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舒栎沉思了一下,说道:“那我和丽塔修女交涉一下。”
至少,比起那些动辄自诩“与众不同”,把放肆、狂妄、卑劣、甚至是粗鄙下三流,都当做是幽默或者个性的某些人来说,阿利斯神父更像是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
总之,舒栎觉得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舒栎觉得这实在太荒谬了。
莱顿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你和杰凯神父有一对一样的领扣吗?”
现在关系到未来日子生活的幸福度,舒栎还是认为自己该跟丽塔修女提一点小小的建议。
“阿利斯神父,你怎么想?”
因为从认知协调的理论出发,加害者为了缓解犯罪时或者犯罪后的内心冲突,都会下意识本能掩盖自己的行为。
徒手是掰不开的。就算是用匕首分开,匕首也会卡在饼干里面一动不动。茜娅和薇娅啃了三天,只啃掉了三分之一,吃得腮帮子都发酸。
这群人是不是都疯了?
这一学说自然也得到了医生和教会的支持,并且撰写了指导人健康饮食的册子,里面很多建议到现在还有意义,比如说要吃新鲜健康的肉来补充营养等。
“阿利斯神父,我们快吃完了!”卡汶举着小半截压缩饼干,双眼发光地喊,“我们能再要新的吗?”
刚才那些忧心忡忡和沉甸甸的情绪余韵,因为这么一幕,立刻就像午后阳光下的水汽,蒸发得干干净净。
舒栎望着他们手里那块硬邦邦的小饼干,忽然有点怀疑自己到底喂的是什么——
那肯定不是一群孩子,而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巨齿鲨。
他们到底是怎么吃得那么快的?
第 76 章 76
76 他是某一夜低垂的月相
雨果主教是属于最早接触到惠特莫尔主教尸体的人之一。
尸体倒在祭坛正前方,面朝信徒席,宽大的主教袍铺在地上,显得格外沉静。
距离尸体约一臂远的位置,一把椅子歪倒在地。椅脚的一角还在木制地板上擦出了一道淡淡的刮痕,似乎是在倒下的过程中,椅子承受倾斜的体重时跟着拖拽地面造成的。
从这一点可以看得出,主教应该是坐在这把椅子上休息时遭到袭击的。
而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主教双手并没有因疼痛而下意识紧握,也没有出现因恐惧而无意识挣扎,只是自然弯曲着,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击毙命。
后脑勺位置血肉模糊,苍白的头发被鲜血浸透,凝固成一片暗红。这血水流淌的痕迹,就像是一种其他正在缓慢爬行的生命,从头骨和脖颈而下,进而慢慢地在冰冷的地面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面,半个头颅都像是被鲜血冻封。
整个凶案现场静谧,冰冷,肃杀,与圣洁的祭坛,形成一种令人心底发凉的不协调感。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每天清晨都会来整理祭坛和布道台的修女。
人死得僵直。
修女很快就去找司丹市副主教。
副主教也是六神无主,奥托枢机并不居住在教堂里,而是去和世俗公爵一家同住。可他很快就想到了雨果主教。
雨果主教很快就封锁了整个教堂内部的消息,并在现场发现了两样关键物品。
雨果怔了一瞬,眼神瞬间清明起来。
雨果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阿利斯神父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的画面。孩子们仰头看着他,笑声清脆,衣角在寒风中飘动。而阿利斯俯身听他们说话,眼里尽是耐心与温柔。
当时,霍尔姆主教正在猜测雨果是否会推阿利斯神父为萨伏伊牧区的主教。
“霍尔姆,你错了!”
他无意间说漏了一句,「那你这几个月与克洛德公爵也频繁走动,是为什么」。
雨果不动声色,紧盯着并霍尔姆主教,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
追查凶手并不是主要的。
昨天在围猎场上,雨果主教因为霍尔姆主教的一句话对他起了疑心。
霍尔姆已经被克洛德公爵的思想腐蚀了。
因为他太清楚,以霍尔姆的头脑,迟早会意识到自己在围猎场的时候已经露了马脚。
老了便是老了,他必须在死前,就能把下一棒地稳妥地递给下一个人。
那白色神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加上底座,身高70寸不止,几乎是一比一。
霍尔姆回瞪。
不过,由于这种仿圣物的工艺品,其本身等同于圣经的特殊意义,一般都得是得经过教会监督,才允许生产的。换句话说,教会里面任何一个人只要得到允许,都有机会接触到八寸神像。
毕竟,雨果特别清楚,科尼神父一点都不想让赫伦斯知道自己杀过人。而他也不想让公爵知道自己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一举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让整个卡森教区的势力重心,都悄然偏向了雨果主教手上。
这场观摩结束之后,仿制七月婚礼的白色神像热潮在贵族和神职圈里面就悄然兴起。平民百姓也以能够买到这座神像仿造品为荣。
雨果不确定,这到底是公爵以前就埋下的棋子,还是公爵已经认定科尼失去利用价值,开始布下新的棋路。
雨果瞪了他一眼:“……”
“霍尔姆,跟随着教会的神主,你是不会再次迷路的。”
良久,雨果叹了一口气,“霍尔姆,你忏悔吧。”
与其让这个隐患发酵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倒不如让他早点说了。
“我昨天便看到他有佩戴那枚领扣。这样的谎言只会不攻自破。”霍尔姆提示雨果说道,“别忘了,他之前对脖子瘀痕的谎言才刚被揭穿过一次,不是吗?他自然不想再说第二次谎言,尤其是这么简单粗浅的谎言。”
雨果主教掩下眼里复杂的情绪,努力恢复平静,说道:“那如果真的是这样灵活的信徒,为什么没办法撒谎,为自己开脱?比如说,他可以说那枚领扣早就遗失了。”
参观者必须走过一层又一层低垂的猩红帷幔。
霍尔姆也甩开了雨果主教的袖口,“聊不透的,别聊了。”
霍尔姆看着雨果握着自己的手腕,手心紧了紧,果断推开,摇头道:“我不会允许我的圣路有瑕疵的。”
可是,正如自己在望着石像时,祂也心无旁骛地凝视着望着祂的人。
比如——公爵。
那条通往神像的路,从来都不是直接可见的。
“教会如今,就像是在风暴之海中破裂的方舟,裂缝早已渗水、木板满是虫蛀,你却用圣职的沉默堵住那些警告。你坐视不管,认为只要自己不触碰那块破损,整艘船便还能自欺欺人地漂浮。”
“太美了……”
雨果还记得从前从神学院毕业,意气风发的霍尔姆神父那般对神主的虔诚与对教会的忠诚,现在却是这样冷漠讥诮的模样,内心越发笃定:
“是克洛德。”雨果语气深沉,“他想把北领地教会清洗成自己的势力。惠特莫尔只是开始,下一个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
雨果追加道:“在购买神像的账目上,并没有杰凯神父的名字。”
雨果听着这些刺耳冷硬的话,心里面泛起一股寒意。
“信仰共同体并不是因为完美而存在,而是因为神的恩典而存在。”
另一个则是一枚来自杰凯神父的领扣,被遗落在祭坛台阶附近。
而神像带着血,却难以确认其原本的归属。
“是的,我老了,我们都老了,所以才必须要让下一代,下下一代,未来的每一代都有清楚的头脑和坚定的信仰。”
可是,当走到最后一层帷幕被掀开后,人们才注意到那是白色神像本身——披着白斗篷,斗篷皱褶如水纹般自然地铺陈哲,低眉安宁的神色如祂本身一样,同雪般纯净澄澈。
如果连像杰凯这样看起来温和恭谨的神父,也可能用那样一尊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神像下手杀人。那这背后,会不会还牵扯着更深一层的力量?
于是,霍尔姆陷入了沉默。
他缓步上前,逼近雨果,双瞳亮如火光。
他在阿利斯神父面前,总是装作自己还可以奋斗20年。
更别说本身就有为自己买的,或者为他人买的,要追查八寸神像的主人,恐怕连账目都对不清楚。
他们之间的对话显然是不能对外透露的。
那一刻,雨果忽然想到神主被圣子环绕的画面——光明、宁静,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圣洁与希望。
当时那场卡森婚礼最令世人津津乐道的两件事里,一是花树奇迹,二是那尊雪白圣洁的神像。
他之前说是要收莱斯利为学生,可不过是出于报恩或者愧疚,现在他有一瞬间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要收学生的话,莱斯利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这与仁慈或者恻隐之心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而他也必须要迅速做取舍。
雨果脑海里闪过一直待在他们旁边的莱斯利,“……”
“也许是因为这是「克洛德公爵」的设计。”
领扣几乎直接指向了嫌疑人。
雨果说道:“神主会原谅你的。”
花树只在婚礼当天绽放,远在司丹市的人们自然无法亲眼见证这个传说,可那尊神像却是货真价实,且成了唯一能够让人们追随奇迹的现实载体。
对他来说,他终于等到了审判钟声的响起。
这句话还没有落下,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阿利斯神父”,两个人这才注意到彼此说话越来越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有来人。
现在杰凯神父杀主教一事,对雨果来说,是当头棒喝。
霍尔姆主教嗤笑一声,全是老茧的手拿起面前的水杯,饮了一口便回应道:“这教会里面哪有可能人人都是虔诚的?单是谈论修女,谁不知道她们当中多的是要么生活过不下去,要么不想要婚嫁,才把教会当做她们的后路。”
而今天的凶案这件事,倒是成了他开口的契机。
霍尔姆主教被雨果叫过来私聊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不知道雨果是抱着什么心态问的。他直截了当,“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死?”
不能让阿利斯神父太过亲近霍尔姆。
一时间这样的八寸神像就跟着有市无价,最高的时候,哪怕是石膏这样的廉价材质,也可以炒到一尊110银币的程度。更别说,专门用大理石或者贵金属涂金,有神职人员加持过得的,最高可达700银币。
“霍尔姆,你不要执迷不悟。”
他也不知道科尼会不会后悔曾经试图杀人。
从那一刻起,雨果主教便开始从科尼身上抽丝剥茧,套取更多关于公爵方面的情报与军事动向。
一个是掉落在尸体旁边,沾着血迹的八寸神像,而神像头部位置也出现了破损的痕迹,暗示这是杀人凶器;
事实上,至今为止,只有雨果主教一个人清楚,在卡森婚礼那天,若不是基甸执事突然横插一手,当时代表公爵势力出面,彻底清洗教堂,建立公爵势力的就会是科尼神父。
“他们本可以被转移到一艘更坚固、更公义的航船上。你却坚持把他们困在即将沉没的船中,与谎言和腐败一同埋葬。”
人们站在高台下,只能仰望着,情不自禁地多看一眼,又一眼。
更别说,就在昨天,有个非常重要的人,也已经不小心暴露了他的身份。
雨果并不打算在霍尔姆面前绕弯子。
于私于公,雨果都掐住了科尼神父的弱点。
乍然听到一个似乎与案件无关的人,霍尔姆主教心中一震,只是他现在也并不知道雨果已经怀疑他自己的身份。
意识到霍尔姆有跟着回归正轨的意向,雨果开始动之以情,“是的,人生谁没有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迷惑过?动摇过?我也曾经想过我走不动了,甚至也有一死了之的冲动。”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让雨果主教彻夜辗转。
他语气陡然转冷。
雨果主教在临时办公室里,看向了霍尔姆主教,开门见山,“霍尔姆,你知道惠特莫尔这次会死的事情吗?”
因为外面有阿利斯神父,雨果还是把内心汹涌着的想开始骂人的冲动压了下去。
“是你,雨果。是你该跪在神明面前,审视你自己的不作为、你的纵容、你以大局之名掩盖的冷漠与退缩。”
“如果你因为教会腐败而抛弃教会,那你跟无视父母对自己的付出,只因为无法忍受父母的缺点而抛弃他们的不孝子女有什么不同。你没看到了教会对信徒的付出,你只看到了你自己。”
那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打造出这座石像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就是真的见过神明的人。”
霍尔姆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才说道:“…不愧是当年刚入神学院,就名声大噪的神学辩士……”
直到他有一夜终于等到了低垂的月相,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潮汐。
雨果松开了霍尔姆的手腕,“我们之后再聊。”
“我记得,”霍尔姆主教顿了顿,语气重也有着鲜明的讥讽,“卡森主教就是被教堂的执事用圣经砸死的吧?”
雨果说到这里时,注意到了霍尔姆眼瞳里的一丝退缩,反手抓住了霍尔姆的手腕,“卡森市,也许是我的罪证,但我离不开它。”
“你说教会像破船,你应该也看到了有人依旧愿意在这艘船上缝补,祈祷和等待。你这样说是在否定他们的坚持,也在否定他们的信仰承载。”
于是,他顺着雨果的话说道:“这件事怎么会和公爵有关系?”
若是说这石像神明面容美得摄魂夺魄,肯定是过于抽象的描述了。
他唯一知道的是,在自己的掌控和操作下,科尼神父只会像是囚鸟,作茧自缚,越挣扎,越摆脱不开,并在最后成为自己的棋子。
这座白色神像作为公爵夫人的婚礼礼物,被供奉在她专门为神像打造的私人祈祷室里。
除非,霍尔姆主教也早站在了公爵那一边。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所以,雨果,不是我该忏悔。”
霍尔姆握拳,“我没有错。我追求信仰的道路,自始至终,洁净如圣坛,无可指摘,毫无瑕疵。”
霍尔姆听到雨果这句话后,眼瞳微颤,神情间掠过有一瞬紧张和惶恐。然而这些情绪是转瞬而逝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难以抑制的释然与畅快。
霍尔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杰凯神父不是凶手?”
正因为如此,就算案子破了,雨果主教也不得展颜。
空气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便僵住了。
当时,这座神像就打动了所有过来观摩的人。
这句话从昨晚一直酝酿到现在。
可那声音是艾黛礼家的长子卡汶。
“雨果,当初若不是你害了我,我……”
雨果靠坐在办公的长桌上,与霍尔姆四目相对,“会用神像杀人的,怎么会是虔诚的信徒?”
雨果主教也没有意图把这件事声张出去。
凡是地位足够的贵族或高阶神职人员,若是心怀敬意,都可以前往观摩。
一个从大都会的圣教堂派过来的巡回主教,其职责是监督教区神职人员执行圣务,怎么会关注他和世俗贵族来往的事情?
霍尔姆主教几乎脱口而出:“你肯定不会死的。”
他知道自己非说不可。
没错。
他人不会那么机敏的。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霍尔姆当做自己的敌人。
这八寸神像,正是仿造自七月婚礼上,震动信徒圈和贵族圈的卡森白色神像。
这句话就像是利刃划开空气。
直到走到最后一层纱制作的帷幕在被掀开之前,人们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人形,就像是有个台阶上高站着一位沉静凛然的祈祷者,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生怕影响到对方庄重的祈祷。
霍尔姆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也知道雨果与他私聊的目的。
霍尔姆声音有一丝颤抖,却不忘回击雨果,“你以为留给你的时间就很多吗?”
那份栩栩如生的恬静气质,温和真切的亲切感和不多不少的神秘感,就像是在路上某一瞬间充满意外与偶然的惊鸿一瞥。只是一眼,就让人记住了祂的存在。
而更多的是,祂像是身边的亲人,身边的朋友,又像是师长,或者那些能听懂自己内心话的人,让人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信任、依赖与温柔都投射在祂身上。
“可你有没有看见,那些仍在祈祷的信徒,都在甲板上一个个滑入了黑暗的深渊。”
这过程短暂,却又像是朝圣般令人肃然。
命案迅速告破,理应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于是,雨果想要把霍尔姆主教重新拉回正途。
他心中涌上一阵久违的宽慰,如同寒冬中照进屋檐的一缕阳光,静静落在了心上。
有人在其中传出低语。
单纯是因为这是一个有价值的底牌。
“至于我的罪责会在死后由神主清点。可在那之前,我绝不会弃船,不会逃避。”
而杰凯神父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领扣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而偏偏又被莱斯利一眼戳破了他试图掩盖伤痕的拙劣谎言。最终,他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被认定为杀人凶手。
“听着,霍尔姆,我会利用卡森市带来的经济财富,重新建立起一座信仰的高地。我会破除世间蒙昧的外壳,会驱散那些迷雾和谎言。”
雨果继续追问:“那他可以说,领扣是早上的时候才发现遗失的,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除此之外,他也可以说八寸神像的事情。这八寸神像很明显就是被携带过来的,专门用这个神像杀人,却把凶器丢在尸体旁边的理由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因为雨果的计划并不想要走漏风声,他和克洛德公爵的接触没有公开。
“而卡森市就是你不可回避的罪证!”
“如果自己也能供奉这样的神像,感觉家里也会跟着有奇迹降临似的。”
然而,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
可雨果主教的心,却始终平静不下来。
而他的黎明早就开始了。
帷幔柔软厚重,步入其中,传进耳朵的声音除了脚步声之外,就是心跳声。
因为放在高台上,众人都只能仰望着祂。
更有,阿利斯神父把科尼昔日旧友「赫伦斯」留在他身边。
“你不能这么轻率地抛弃它。”
到现在,除了他和科尼两人之外,谁都不知道科尼曾对雨果主教曾动过手。
别说一开始,科尼神父不想让公爵知道自己失手,并没有让雨果死绝,导致现在卡森教区里教会势力稳固。
霍尔姆抓住雨果,像是抓住一个罪犯般毫不动摇,“悔罪吧。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信仰是什么?”
当时,雨果主教在八寸神像上就断了线索。
要是放在前十年,雨果主教还有心力和公爵斗一斗。可经过这十年间,雨果主教也觉得自己是强弩之末。
雨果的目标是他。
然而,他还没有被治愈,就被出办公室的霍尔姆主教撞了一下肩膀。
这人现在是被揭穿身份后,完全都不顾忌任何事了,是吧?
还没有等他收回视线,再问阿利斯神父的来意,不远处便传来一声西缅神父的惨叫声。
“……”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 77 章 77
77 司丹的秘密
舒栎才刚被三人包围,忽听“咔哒”一声——那扇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了。
霍尔姆主教和雨果主教先后走了出来。
只是短短瞥了一眼,舒栎就看出两人脸色都不太对——雨果主教的嘴角紧绷,霍尔姆主教则像是刚压下怒火,一言不发地迈步离开。
显然,屋里刚才并不平静。
他心头微动。
若是他和莱顿当时再往前几步,恰好靠近门口,恐怕难免会听见点什么不该听的动静,总不会是太美妙的经历。
回头一想,卡汶那声突兀的呼喊,反倒像是意外地替他挡了一劫。
现在他只能假装自己被三个小孩闹腾得分不出神来,根本没注意到雨果主教和霍尔姆主教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就在这时,一道惨叫声突兀地从远处传来,打破了僵局。
“啊——!”
众人下意识一惊,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莱斯利最先反应过来,冷静地判断出:“是祭坛那边。”
舒栎也立刻接口,分析道:“那里人多,不太可能出大事。”他语气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过去看看,确认大家安全。”
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身侧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莱顿神父。
西缅神父也连忙补充,指着不远处的塔楼:“我们当时还在对面的塔楼看到人影。因为我们都知道那里只有一条路,一条楼梯。于是,我们就立刻去找到底是谁做的。可是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么,”舒栎继续道,“有没有人检查过房门后面?有没有可能,那人根本没逃出去?”
“我们没有人受伤吧?”
他顿了顿,目光在他们中间扫过,“那答案就很明显了,不是吗?”
反倒是舒栎,看着那双手摊开的无奈造型,忍不住笑出声:“没有啊,我觉得这个还挺有创意的。”说着,他也接过石像,开始认真欣赏这个雕刻工艺,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神像的表面,随意地转动角度。
莱顿在沉默的尴尬氛围里面僵了僵,见现在还没有人动身,还是连忙弯腰捡起来,“这八寸神像不是现在大家都抢着要的吗?”
人在解释不通的时候,总是会认为是「神秘力量」在作祟。
西缅的表情也微妙而复杂起来:“…这做得离真品相差很多吧?”
作为司丹教堂的高层,丽塔修女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这是在暗示我们中有人推倒了神像?我们谁会做这么过分的事情?阿利斯神父,你这是在公然指控我们的信仰!”
众人的脚步齐齐赶向祭坛方向。
雨果主教和霍尔姆主教也跟着去了现场,他们现在两人也聊不下去,正好有其他的事情转换一下心态。
阳光正好斜斜照入,那原本并不起眼的裂缝,竟悄然反射出一抹刺眼的金光,像是某种隐藏的存在,终于被不小心揭开一角。
“如果进去的是修女、执事和神父,出来的也还是现在的这些修女、执事和神父……”
众人下意识看向他。
西缅神父本来也听说这座神像出了不少仿造品,可真见到成品,还是被这「艺术加工」惊了一瞬——他完全都没认出来一点阿利斯神父的神韵。
雷蒙并没有注意到别人把他当做嘴替,继续说道:“那里只有一道楼梯。我们跑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下楼,而且沿路都有执事和修女跟着上楼抓人。可很可怕的是,那个掉落神像的房间是空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少年嗓音。
舒栎说着的同时,目光迅速扫向众人,见他们都是行动自如,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据说神像是一个托举的动作,而现在这个看起来像是在做一个无奈摆烂的动作。
空气因为这句话而凝固了一瞬。
雷蒙一看到舒栎,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赶紧诉苦:“阿利斯神父,你不知道,刚才很危险!我们正从这里走过,就有个石像砸向西缅神父。”
这时,旁边有人低声嘀咕:“这会不会是恶魔?”
那八寸神像双手摊开外翻。
因为他们听得出——他似乎已经有答案。
明明是疑问句,却像是无声的指责,毫不留情地让现场陷入彻底的尴尬。
这西缅神父的话音还没有落,其他人也跟着围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都有共鸣,都希望得到一个安慰,又可能得到一个支持。
雷蒙一下子被莱顿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视线也跟着移到神像上,目光微微有些呆滞,“…这就是你们最流行的的神像?”
对方略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暗示——关于杰凯神父的事,要稍微拖一下。
众人微微一愣,彼此交换眼神,一时竟无人接话。
雷蒙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了。
舒栎赶到现场的时候,地面上只有一个破碎的石像和一些碎石块。而西缅神父和雷蒙、还有教堂其他执事和修女也则三三两两聚集在不远处,神情紧张,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塔楼的方向,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舒栎没有多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尊至今仍被弃置在地的神像。
莱斯利音调平静却格外刺耳:“既然你们信仰如此坚定,神像倒在地上这么久了,还没人捡起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甚至把楼顶都翻了个遍,一样什么都没找到。就像那人凭空消失了。”
…据、据说那是仿造卡森市的神像,让人看一眼就会入迷。可是,雷蒙只觉得那神像充满魔性,叫人看了后会入魔。
舒栎的笑容一顿,眼神倏地沉下来。
可,就在他不经意将神像稍微侧过时,一道金属的光芒猛然在裂缝深处一闪。
毕竟舒栎为杰凯神父说话,最多也不用一分钟,莱顿很快就点了头。
“所以,”舒栎缓缓开口,语气平静,“一群人冲进了房间,结果没看到任何人,对吧?”
他下意识地重新端详那道缝隙——那不是普通的碎裂。
那是一层被石壳包裹住的黄金光泽,像是恶魔藏在神像里面睁开了眼睛,与舒栎四目相对。
这神像,里面藏着黄金。
“……”
这司丹市的水太深了。
第 78 章 78
78 他说,神主大人身上闪着光芒
舒栎对此并没有声张,而是神色平静地将神像递给了雨果主教。
雨果主教接过,指尖微顿。
他并不会觉得舒栎会平白无故地突然给他分享一个破碎的神像。
雨果顺着舒栎的目光看向神像,神像比啊面上那微不可察的裂纹中,隐隐透出易某不寻常的金属光泽。
他的眼神瞬间一凛。
再抬头,虽已年过七十,鬓发雪白,但那一双历经风霜的眼依旧沉稳如铁,充满压迫感。
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眼瞳里面的寒芒隐现。
人群里心神震动,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现场顿时死寂。
“副主教大人到了。”一名年轻神父气喘吁吁地奔入大殿,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
尤其是在这次神像事件上——他言辞严厉,甚至点名追责,看上去反倒是更支持……西缅神父?
“我这次来教区的目的就是想要向我们北领地第一教区的主教学习。”
他们说自己的孩子是恶魔!!
雨果主教再次发问:“他是谁?”
被人调换了吗?
他身后,陆续有穿着神职长袍的神父、助祭、修女们涌入现场,脸上皆带着仓促与困惑。
“我刚到司丹的时候,就听说了这座城市的神像传闻。”
雨果主教缓声开口:“此事必须彻查。”
真很可能是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血管处在贫血状态。
“我需要回祭坛祈祷,才能得到神明的声音。”舒栎立刻把自己的心声压下来,平静地回复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得到这两次的神像进行观摩。”
可是,丽塔修女开的话头并没有雨果主教想象的话,哪怕是雨果主教没有想过自己几句话真的能让罪魁祸首乖乖就范。
原本纷杂的想法也跟着就做林鸟分散,根本不敢接话,生怕自己被无辜牵连。
“这怎么回事?有人……有人砸碎了神像?”
他内心根本没有半点松懈。
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突然从面前揭露,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他们忍不住侧目看向旁边的舒栎。
这群人才是恶魔!
西缅不仅年资符合主教标准,还有“苦修者”的敬称;他引领斯通霍洛牧区出现“神迹”,更是这座广受欢迎神像的设计者。
这样的试探,比任何拷问都来得锋锐,更快捷。
这句问话宛如闷雷滚过头顶。
雨果主教说道:“10点半主教候选的笔试时间照旧进行,现在已经快10点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雨果再次问道:“丽塔修女,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有着压迫人的压力。
众人在又一次听到这句话之后,就像是在等待处罚一般,内心也再次紧张起来。
舒栎:“……”
副主教皱着眉发问着,但很快就注意到雨果主教手里破碎的神像,神情顿时剧变。
他向来不信口头的忠诚,只信眼中的微光与躲闪。
那孩子最后死在了丽塔修女的怀里,却被教会扔在了山林里面。
雨果主教又看向舒栎,声音轻轻的,温和的,“阿利斯,你这次有没有听到神主大人传递的声音?”
可谁也不敢多想太久。此时不是神游的时候。
没有人对他的话都没有提出半点迟疑,像是他原本就是司丹市的级别最高职位的神职人员。
他的想法才刚冒出一秒。
是他们想错了吗?
她的脑子里面有恶魔的声音在叫嚣——她要辱骂这些圣职者!
面上虔诚、背后藏污的信徒,往往才是阻碍真相浮出的真正障碍。
语气不重,却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他们原以为雨果主教过来是为了给这个年轻的神父撑腰,站台,拉票。
雨果主教神情肃穆,举起神像,冷声说道:“这尊神像,材料低劣,工艺敷衍,甚至不如市面上最廉价的商品。这是对神主的羞辱。但更可怕的是——”
更别说,舒栎的提示仍在耳边——那个扔下神像的人,或许就藏在人群之中。而扔下神像的人的身份究竟是好与坏,也无从探究。
又或者,正是因为雨果的话,才让她如此心神不宁,脑袋里面只是不断地回闪孩子因为放血疗法而越发冰冷的身躯。
雨果将周围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面无表情,却心如明镜。
只见她嘴唇嚅喏,却依旧咬牙维持住了自己的表情,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声和思绪。
短暂的寂静中,舒栎察觉到空气里出现了一种异样的躁动。
「他是谁?」
即使他再宠爱再欣赏阿利斯神父,也不能公然违背教会法规。
“如此不为钱财所动的气节,当真是众多教区主教的楷模。”
“不是神像被攻击,”雨果主教回复他们,“是神像本身就是问题的源头。”
“丽塔修女,你想说什么呢?”雨果主教直接盯住她的脸,冷静地发问道。
这个问话实在是来得冷不丁。
舒栎:“……”
如果那个孩子是因为偶然间发现了神像的秘密,才被主教害死的话,丽塔修女真的还能够坚持冷静吗?
众人终于意识到,这已不只是一起普通的“神像意外”了。
他要的不是回答,而是神色的破绽,是眼神的躲避,是一瞬之间心虚所引起的呼吸波动。
他顿了顿,“神像内部藏有黄金。你们司丹市,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当时雨果主教他们并没有看到那里面的黄金?
而雨果主教的视线也跟着从他们面上一个个扫过。
可是现在很明显的,舒栎对整个案子并没有足够的了解。
他偏头看了一眼,从神殿后廊处,有一群人脚步急促地靠近。
她长期接触教区内部最核心的信息。
他缓缓收回视线,声音低沉却有力:“阿利斯神父已经说过——在场的人中,很可能就有那位扔出神像者的人。”
舒栎看向了对面不停在擦汗的副主教。
于是,雨果并未直斥其非,而是收起锋芒,顺水推舟。
雨果主教虽然并不是司丹教堂的主教,但此刻没有人质疑他的权威。
舒栎看到雨果主教那么雷厉风行,心里越发肯定雨果主教是值得追随的神职人员。
他语带惊惧。
他的话语也把其他姗姗来迟的主教候选心里一惊。
在他面前,丽塔修女瞳光闪动,就像是有一块巨大的暗影化作飞鸟坠落在她的眼瞳。一时间,她的瞳色暗沉。平日里面冷肃的气质,如今更像是多结了一层冰霜,沉静中多了一份危险。
舒栎见到这位修女面色发白,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在这座教堂里,他并不认为所有人都值得信赖。
“在这样的热潮下,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司丹主教却选择将神像部分免费分发,赠与前来聆听布道的平民。”
那么小那么小。
这很可能是整个教区,正在迎来一场肃清风暴。
一时间,众人心思翻涌。
这人也许是害怕得紧,也许又是极度的愤怒。
众人齐刷刷看向丽塔修女,却没有人敢出声。
丽塔抿紧嘴唇,再无回应,像是在忍耐,也像是在克制。
有人垂下头颅,有人慌张闪避,甚至无人敢与他对视。
“听说钟楼出了事……神像也……”
这一幕幕都在她脑海里面重现,叫她全身发冷。
舒栎一时间幻视影视剧里面,主角跟其他人立下对赌协议,以三天为期限的画面,“……”
可雨果虽有这句话,但他并不相信整个教堂的人,在这里也没有值得信赖的教徒。
丽塔修女的心神并不在雨果的话里面。
舒栎更偏向于后者,尤其是他还刚从莱顿那里听到了丽塔修女孩子惨死在马蹄下的事迹。
那么善良……
只见雨果主教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在我看来,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全然信任。”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雨果主教很快就问道:“那你大概需要多久呢?”
这句话就像是石子一样激起其他人心中的涟漪。
他顿了顿,“我并不能确定。”
此话一出,现场瞬间炸开一层看不见的涟漪。
这句话,像是重锤砸下冰面,掀起一股汹涌的寒流。
可昨天围猎场里,雨果和霍尔姆主教的谈话早就让众人迟疑。
他们这些道貌盎然的圣职者怎么能够说自己的孩子是罪孽深重呢?!
“贵族争抢,百姓排队,教堂门口日日人山人海,只为那一尊八寸高的小神像。”
丽塔修女是惠特莫尔主教的秘书。
无辜的,彷徨的,紧张的,愤怒的,还有——
以往舒栎都是先接触到了尸体或者犯罪现场,能够迅速地开始整合信息,并得出结论。
他也不确定目前有人试图砸伤西缅神父,是否和主教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尽管两个案子都与这个八寸神像有有关系,可是,如果凶手就是有意要揭发神像里面的秘密,那凶器应该也是藏着黄金。
“他有一天跟我说,他看到神主大人闪着光芒…”
他不再留情,转身看向副主教:“封锁教堂,所有相关人员不得离开。一一问讯。”
“今天还要继续考试吗?!”
都发生那么多事情了!!!
雨果主教平静地扫过一众的神色,“一个主教如果连这点基本的心理素质都没有,怎么承担起管理一整个教区的事务?萨伏伊教区未来以文法学校为中心,面临的不仅是教区本来有的压力,同样要与公爵保持交涉。若是因为一点事情而吓退,未来怎么做好一名主教?”
有人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试图找出理由拒绝:“可是审核的要有三名主教…”
雨果主教抬起清正的眼眸,回复:“这里不是就有第三位主教吗?”
第 79 章 79
79 他们的司丹市的食物才没有那么难吃
现在是九点五十分。
教堂钟声将在十点钟时敲响。
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就变得紧凑而仓促。
许多主教候选人跟舒栎一样,原以为教堂一而再地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大事。考试时间自然会往后推迟。可谁也没想到,临时传来的通知却是「照常进行」。
这一下,不少人的节奏都被打乱。
有人迟迟还未从混乱总回过神来。
也有人在心里暗暗生出退意——认为这场考试是不祥的,继续坚持下去反而也会给自己找来灾祸。
对莱顿神父来说,也更是如此。
在考场之外,他还有要牵挂的事情。
他原本想着要提杰凯神父申诉来的。
现在突然被拉去考试,他的心就更是悬着了。
各种举棋不定的猜测和想法纷至沓来+
要是得全神贯注投注在考试上,中间没有人为杰凯发声,杰凯的罪名会不会就这样被草草定下?
要不要干脆放弃考试,全力协助调查神像事件?雨果主教说了要在不耽误考试的同时,彻查整个教区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他可以争取雨果主教的信任。
这才让他们的每一步都变得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以为年龄和资历是进入主教的门槛,可是雨果主教已经踩平了这个门槛,要手拉手带着阿利斯神父步入升阶的殿堂。
正如主教所说,这个时候还能从容应对事件的才当得起主教之名。
阿利斯神父则在视线里抬起头,面色平静。
与此同时,在谈论过程中,霍尔姆对「宗教裁判」与「异端迫害」表现得比较敏感,也有抵触,也明确表达过对现在逐渐成为主流的「炼狱观念」的不屑。
雷蒙很快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们萨伏伊教区要是成立的话,客堂肯定会设起来。到时候,对外提供伙食,不光是接待朝圣者,估计还能吸引不少平民和过路人来用餐。”
雷蒙:“能吃。”
不过他们焦虑的心态是没有办法传递到舒栎心里的。
听说安排了一位绝对公正的考官监考,但谁也没有想到是最厌恶教会的公爵。
只是卡森教区离海较远,所以平常吃不到鱼肉。
最后收卷子的时候,阿利斯神父的卷子赫然被摆在了最上面的位置。
这话说完,莱顿神父就忍不住摇摇头。
那身神父袍落在他身上落落有致,自然而端正。
他懒散地坐在壁炉旁,姿态松弛,像是漫不经心的猎人。可那张冷峻的面庞上,丝毫看不出这一点,只觉得他毫无温度。
听到舒栎说难,过来找舒栎的莱顿神父内心就轻松很多了:他果然还是比较正常的人。
虽扯不上不是标准答案,但舒栎努力做一个是主考想看到的聪明人。
自然地,没有人发出声音。
主教虽脾气比较冲,但和他讨论教义的时候,舒栎发现只要他回答的内容能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言,比较套路的模版回答时,即使霍尔姆主教不认同,也会理解自己的思路。
舒栎:“雷蒙,你吃过了吗?”
舒栎说道:“那个确实难。”
最为吓人的是,正前方坐着的是公爵克洛德。
题干的设问看似严肃,实则答题套路分明——只要方向不偏,答得不惹事,又能不失见解,舒栎就觉得自己还算是不会丢了卡森教区的脸。
他们身披披风,手按剑柄,一如胡桃夹子一般身姿挺立,威严不可侵犯,带给人更实质的压迫感和冷意。
因为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早在一点多就基本写完了,当时在“唰唰”写题的时候,他反复翻卷子的声音格外的尖锐刺耳,叫人心惊。
笔试现场设在司丹教堂图书室的附厅。
克洛德还曾经提过若是公开公正地考试,比阿利斯神父优秀虔诚的神父都多了去了。
他们最快的都还有一页半没有写完。
起初莱顿觉得他只是温和谦逊的青年,到现在才知道看清,他的沉稳和冷静,才有了这周身难以忽视的温润与从容不迫,就如一把不显锋芒的利剑。
感受到克洛德视线的众神父即使不知道他看的是谁,也努力缩起肩膀,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阿利斯神父低垂下眼眸,只用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雨果主教说,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接二连三地都与神像相关。”
在那里迎接八个教区的候选人的,不仅是一字排开的木制长桌,还有两队站在长桌旁边整齐肃然,全副武装的黑骑兵。
或多或少,体现了,霍尔姆主教对新一代神职人员的包容和接纳。
第一眼,就能看到了他利落果断的笔锋,跟他温和安静的外形完全不符。
莱顿神父一时间感慨万千,最后落了一句“谢谢”。
他在长桌尽头的壁炉边,一人静坐。
纸面上的内容都是一种形式主义的妥协,所以他们想要完全依靠教规答题,他们的经验反倒成了绊脚石。太多犹疑,太多顾忌,让他们很难一气呵成地写下去。
舒栎忍不住跟着笑了笑,突然想起一件事,“纳西去哪里呢?”
更别说他用的还是流畅优美的拉丁语答卷,其他候选人用的还是通用语,诠释着什么叫做脱颖而出。
舒栎也跟着说道:“毕竟我们经验比不上前辈,很正常的。”
他笑了笑,眼中已经浮现出人们络绎不绝地排队等候的画面,“一想到大家会很喜欢新的教区,我就好兴奋!”
被称为前辈的神父们却没有那么轻松,因为对他们来说,教规是不可能完全应对贵族侵占问题和异端教徒的问题,一切都要靠谈判、妥协,甚至默认。
至于考试,反正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陪跑的……
那豌豆粥煮得跟绿豆泥一样黏糊糊的,看不出豆子的形状。而咸鳕鱼也有点焦黑。
有人会觉得利剑叫人望而生畏,有人也会认为利剑给自己一种自己会得到保护的安心感。
与他人别无不同,却又格外与众不同。
这得益于在收获祭时,舒栎和霍尔姆主教在萨伏伊牧区待了一阵子。
西缅神父第一句就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至于他们的畏惧或者厌恶,更是在他关心的事情以外。
最前排的主教候选人前脚才跨进附厅,在看到公爵的刹那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屏住了呼吸,仿佛他们现在就要踏入深海里面沉浮似的——只有屏住呼吸,才有存活的机会。
克洛德早就察觉到众人的到来,却懒得抬眼,更不屑与他们一一打照面,甚至寒暄。
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莱顿神父的顾虑的同时,话也带着点宽慰以及熨帖心灵的意味。
一时间,考场上也是没有什么欢喜。
很明显,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
可是雨果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表情。
今天是斋戒日,吃的是豌豆粥和烤的咸鳕鱼。
于是,年轻人虽然纸上论战,却笔锋凌厉,思路明快,而老神父们则一笔笔推敲人情世故,反而慢而迟疑不决。
顿了顿,他把前因后果说明白:“无论是神像杀人,还是伤人,又或者神像藏金,都要从以神像为线索调查起,杰凯神父的罪名也要重新定夺。他若是无罪的话,雨果主教也不会让他背负莫须有的罪行。”
因为在他们那里,贵族也实在看不上他们的不毛之地。而他事实上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需要处理这种问题,平常就是以吸纳更多的信徒为日常任务。
就在他没办法决定自己该怎么走时,旁边阿利斯神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我和雨果主教提了杰凯神父的事情。”
不知道该上前,还是退后,可他们会直觉自己的一点动静都会引起公爵的注视。
这几句话冷静而清晰。
一时间,只有壁炉正在轻微劈啪作响。
众人先是一怔,又随即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纷纷低头匆匆找座,挑的都是尽可能与“杀神”最远的位置。
既要体现自己有充足的知识储备,也要体现出考生独特的洞见和思考,不会过于死板。
可很明显的,这个青年才是未来与自己合作办学的主要沟通人。
往常他们能跟着主教一起对公爵各种评头论足,在教会里面也总是摆出一副自己高人一等的模样。可当他们这样直接地和公爵打照面时,才知道他们一直都是色厉内荏的小动物,而公爵是他们食物链的顶端。
这自然引起了很多人额外的注意,对舒栎的卷子也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
舒栎:“……”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前面关于经义解释的部分还算是顺手,都是熟悉的内容。可到了后半部分,牵涉教规与行政管理,尤其是「如何应对世俗领主对教会土地的侵占问题……就比想象中要难多了。”
这种信息,在舒栎脑中如重点词汇一般高亮。
如果舀进碗里的话,就不能浪费了。
“它今天特别奇怪,”雷蒙带着它在教堂外闲逛,“一直黏着丽塔修女,总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好像特别喜欢她……”
公爵克洛德望着这一幕,眉梢一挑,原本要出口的话语也跟着咽了下去。
只要不是四足动物或者禽类,斋戒日是允许吃鱼的。而过去修道士和贵族常常靠吃鱼来度过艰难的戒日。
在舒栎看来,这份卷子比那些考公时遇到的刁钻题目来说,真的就只是入门级别,除了确实都是大题模式之外。
莱顿差点要把舒栎神化了。
最直接的更是他得回去面对自己父亲的怒火。
只是这个明显被雨果主教推举,被霍尔姆主教赞赏的青年,却越发让公爵觉得他不驯,难以合作。
他今天既没有穿骑装,也没有穿军礼服,只是一身深色的冬季私服。他低头翻书时,神情专注而冷淡。
下午两点整,考官准时收走了所有的卷子。
顿了顿,他开口说道:“这种在老牌教区还比较常见,我自己也处理过两三次,写起来也比较轻松。我觉得,「异端教义在偏远教区的渗透」那道题会比较费劲,我大概写了两页纸,但对比拿手的题目来说,我写得比较虚浮。”
雨果主教已经完全敲定了阿利斯神父肯定有机会可以在这次选拔赛里面脱颖而出。从夏天到现在,他在忙着办学的同时,也还多次跟公爵、艾黛礼夫人交涉,让他们把卡森的白色神像送到大都会的圣城去,以此获得教皇的赦免券。
雷蒙:“吃过了。”
而扛得住那么多复杂的事态,依旧能不动声色地对待接下来四个小时的笔试,才配得上成为教区的中流砥柱。
很显然,阿利斯神父便是后者。
“他们要是吃到我们这边的食物,肯定再也不想要回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能猜中部分比较难得分的考官或者查卷的人的想法。
考完之后,舒栎就与西缅神父汇合了。
听来脚步声渐渐密集起来,克洛德也终于舍得从书页里抬起头。正要扬起声音,吩咐他们自行落座,公爵却见人群里面人群里面阿利斯神父第一个迈步而出,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最远的那张桌边。
不过,众人倒是都饿了,一群人又移步去了教会食堂。
高窗下映着外面清冷的天光与雪光。
现在放弃考试,就等于放弃了教区给予的期待。
很快地,人群在门口堆叠停滞。
*
因为纳西不能进考场,它才刚偷偷溜到门边,就被雷蒙一把拎了起来——毫不留情的大手将它抱得紧紧的,像提着一只淘气的猫。
舒栎:“……”
可是,能入选主教选拔的,光是这点履历,就足以为他在未来的神职晋升道路上扫平了更多的阻碍。他的道路对比其他人来说,更是一片坦途。
舒栎:“好吃吗?”
于是他落笔如流,避开那些雷点话题,用温吞而不失深度的论述展开自己的观点。既表忠诚于教义,又适度批判人性的弱点,不冷不热,恰到好处。
*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书写里面每一笔要么是引经据典,要么是切入要害的精准论点。从神学理解,再到教规伦理,最后到深刻的神启领悟,字里行间内容全面,逻辑清楚,言语严谨,立意深刻,甚至还能提出建设性的思路。
当时,西缅神父坐考场的时候,是被舒栎一拉,才意识到要一起找位置,但是周围的人眼疾手快,立刻就把西缅神父想要的位置给坐了。
莱顿神父很是惊讶地看向阿利斯神父,没想到他居然有把事情好好地放在心上。
在这十几位候选人里面,最让公爵满意的自然是那个最害怕自己,最无力反抗的人。这样,新建的萨伏伊教区才能真正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扫了几秒之后,克洛德盯着阿利斯神父的方向,眼眸露出了明显不耐的冷意。
如果他是雨果主教,不看资历和年纪,也会觉得这个青年成为主教的话,必然会给在整个暮气沉沉的教会带来一阵久违的清风。
在拿到卷子的时候,他迅速判断出答题策略,回应式短文不能激进,不能迎合,才能稳中求进。
阿利斯神父回应:“不客气。”
舒栎在考试期间还跟旁边负责的黑骑兵要了一壶热水,考试过程中,时不时喝几口。在收卷时就一饮而尽。对比起其他争分夺秒答题的考生来说,仿佛考得不是同一张卷子,坐得不是同一个考场。
再何况,有些题目涉及冷门经义,他们早就多年未接触,一时间竟也答不上来。
莱顿神父陡然间像这是第一次见到阿利斯神父那样,惊异地多打量着这位锦心绣口的年轻人。
他话音还没落,旁边的西缅神父忽然脸色一白,猛地转过头,还发出一声低沉的干呕。
这一幕把站在一旁的莱顿神父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跟着拍了拍西缅的后背,神色慌张:“怎么了?”
西缅神父艰难且诚实地说:“好难吃……”
莱顿神父:“……”
他们司丹市的食物才没有那么难吃呢——!
第 80 章 80
80 没有时间,到此为止,审判!
“我们去厨房。”
舒栎当机立断。
按照这么个流程走,他们肯定能够顺利按时间回萨伏伊牧区。舒栎还是不愿意浪费司丹市的食物,就选择不舀那么一勺了。
西缅神父连忙把收拾碗筷跟着舒栎的脚步走。
这嘴脸变得就像是西缅神父其实就为了舒栎准备的那一顿饭,才故意做的干呕。
可是,西缅神父以前都是苦修者,肯定不会有口腹之欲,也不会因为食物朴素而挑三拣四。
莱顿神父一时间好奇也跟着舒栎他们去厨房的位置。
平时莱顿神父很少会到厨房。
一是这并不是他职责范围,通常都是由修女们负责。
二是他本身并没有追求美食的习惯。以他从小到大的经历来说,人之所以会进食,只是因为需要生存和生活而已。
三是比起其他教区,司丹教堂的禁欲主义更为盛行,其中也包括饮食。在饮食方面,清掉清心寡欲。因为口腹之乐并不会维持太过长久,而且会马上就带来痛苦。这不仅会伤害自己,而且还是一种道德的堕落。
因此,一个优秀的神父不应该出现在厨房里面,而是在祭坛上。
换做平时,他肯定不会随便跟着卡森市的神父来往,可是今天莱顿神父觉得自己鬼使神差地做了很多平常不会做的事情。
求人,亲近卡森郊区的神职人员,与他们同进同出,现在还跟他们进了厨房,还觉得他们有点意思。
可就在这时,纳西小狐狸从厨房门口的位置探出头,就像是一堆白雪长出了活气灵现的绒毛,在风里面长出了眼睛,长出了尾巴,也充满柔和的温度。
指尖颤抖,脸色发白,一种深层的厌恶自她眉宇之间浮现——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他可以做葱油面,不过面条做起来还是有点费劲。
在社会心理学中,这种现象被称为「涟漪效应」,更通俗的说法是「模仿效应」。
丽塔修女蜷缩在长椅上,手臂挽起处伏着一条黑红色的蚂蟥,血流不止。青紫的血管像死亡的触须浮现在皮肤表面。她整个人瘫软无力,仿佛断了线的木偶。
像是破裂的玻璃容器,也可能是某种珐琅饰品的一角,或者釉面陶器碎裂后留下的尖片。质地难辨,但锋芒毕露。
等他回来时,厨房里已经飘出了诱人的香气。舒栎刚把最后一张不发面的葱油饼摊好,热气混着葱香和麦香,盈盈升起。
他迅速将蚂蟥摘下扔进一旁的空盒,随即解下自己的围巾为她止血,然后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快步冲向医疗室。
可小狐狸的脚步没有停,反而越走越快,直奔信徒席最前排。
可就在话落之后,她忽然沉默了,眼神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跟在舒栎脚边的纳西并不知道冬青是什么意思,只是像是宝贝一样地收集了起来。
舒栎记得,今天早上他用厨房时,这道痕迹还没有出现。
他本还记得要报告,“我问到了——”
丽塔修女正徘徊在虚空的边缘,忽而觑见一名青年的身影。
莱顿摆摆手,语气轻松:“别客气,这只是小事。”
可话未说完,目光开始便再也挪不开。
而从她随身的口袋里面掉出一颗又一颗鲜红的冬青果。那是她孩子最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在冬天也漂亮得惊人的果实。此刻,就像是一滴又一滴的血泪,溅落在雪地上。
舒栎见他肚子饿,也不急着找他说话。
让我死了吧!
“谢谢,麻烦您了。”舒栎怕自己反应太大,又补了一句,“随便问问就好,问不到也没关系。”
神主啊,请宽恕我。
可舒栎并不放心。之前在萨伏伊牧区的时候,自己太过散养纳西了。现在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区,自己还是像之前那么养着纳西的话——被人抓起来当做宠物事小,被当成毛毯子就完了。
她声音尖锐,像是在警告舒栎不要做无用功。
“…救我做什么呢?”
可没有想到葱油饼做好不久后,小纳西就冒出来了。
这话刚说完,他内心就充满着祈祷的声音。
“这话的意思是——审判者,随时降临。”
舒栎以为是小狐狸是闻香而来,正准备要拿葱油饼分给纳西吃,结果纳西过来咬他的裤腿,使劲把他往外拽。
笑声断裂、低微,却如坠入深渊前的风声,令人心惊。
莱顿跟着他的话扫了一眼,显得并不在意:“也许是热葡萄酒吧,很正常。我们书桌上也有,擦不掉。因为杯子很烫,不小心打翻了。”
空气弥漫着发酵的铁锈味,就像是一把静默的刀逼进了自己的咽喉。舒栎下意识跟着屏住了呼吸。
雷蒙说在考试期间,雷蒙带着纳西去溜达,结果纳西去过祭坛之后,它看到丽塔修女之后就一直跟着,忘记回来了。
莱顿一踏进厨房,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这是什么香味?”
那一瞥,如钟声回荡在灵魂深处,唤她从血与暗的深渊中挣扎而回。
“我已经被恶魔附体……巴不得你们个个死绝!”
看着它,他就像是看到一位披着圣光的天使正走近。
布道堂因今早发生的死案,显得寂静。
她眼角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逃避。
片刻静寂。
舒栎跟上前,眼前的一幕让他猛地一震——
人甚至连前两天的自己都共情不了一点。
她怔住了。
丽塔心头猛然一紧,连呼吸都滞住了。
这司丹市的厨房的灶台对舒栎来说,已经就跟回家一样,一如既往地熟悉。
她的瞳色暗了,神情冷淡到几乎无情,连呼吸都变得断断续续。
——还是……我太饿了?
可莱顿不知道——也许从未有人告诉过他:
做点外酥内软的葱油饼吧。
舒栎的眼神声音平静,却如重锤落地:“丽塔修女,你我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可光越是明亮,胸口的悔意和罪恶就越沉重。
舒栎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又向莱顿说道:“现在司丹教堂发生了很多叫人不安的事情,怕有些人(的黑暗心理)也被煽动起来,跟着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要我出门吗?”舒栎低头问。
再度闭上眼的刹那,泪水悄然滑落,混着痛苦与悔意,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炽热的痕迹。
可是,这次他刚从架子上拿铸铁锅放在灶台上时,却被灶台边缘的一抹痕迹牵住了。
很明显有人试图清理过,表面被擦拭得发亮,但那抹颜色却像是在石缝里面生了根,顽固地留在那里。
莱顿阻拦的声音也弱了下来,就这么目送舒栎跟着小狐狸离开厨房,开始继续吃。
“您能帮忙问问,最后是谁用的厨房吗?”
那碎片极小,却异常锋利。
舒栎站直身体,语气平静:“灶台好像脏了,地上也有点像是之前有什么打碎了,留下了些碎片。”
小葱在中世纪的欧洲也是常见的食材。在冬天,它最大的优点是它还是耐寒的农作物,虽然在这种天气下,肯定不能继续种在室外,但种在室内晒太阳,又或者做厨房水培也可以生长。
今天早上舒栎离开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也是这样子,并没有看到所谓的碎片。
舒栎走在他们前面,自然而然地开始在想着能做点什么现在就可以填肚子的。
“如果打碎一些寻常的杯子或者陶器,何必要连碎片都跟着藏起来?”
他下意识地俯身查看,却被灶台底部地板接缝处一颗闪着微光的碎片,吸引了注意力。
他又移步到厨房专门盛放着厨余残渣的敞口垃圾桶,里面没有任何垃圾分类——什么东西都有。
“纳西在山林里面都记得回来的路,小小的教堂也不会让它迷路的。”
他还有小麦粉,车子里面还有小葱。
——怎么从没见过?
只要放纵一次,就已注定沦陷。
那是一抹暗红的残迹,看上去像是酒液久积后的痕渍,但也不排除是早已干涸的血。色泽沉入石材缝隙,已经与石制的灶台本身融为一体。
心神恍惚间,他忍不住在内心自问。
“它无法预测,无法阻止。”
那一刻,微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圣光乍现。
“你们绝对没想到,你们也活不长了。”
放在前两天,他都不敢想象。
在非常时刻,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发生变化,总是在挑动着舒栎的神经。
在犯罪领域,与此相关的还有一个常见概念——「模仿犯」。这类模仿往往是「涟漪」最危险的扩散形式。
小狐狸松开嘴,往外走了两步后,就立刻看舒栎。见到舒栎不动,它就开始在舒栎腿边绕圈圈,逼得他只好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一边,陪它玩。
舒栎定好了菜单。
舒栎毫不犹豫,立刻探她的脖颈——
声音低哑如呢喃:“是我杀了……惠特莫尔主教。”
小狐狸一路穿过教堂石廊,引他来到祭坛前。
舒栎没有接话,但视线依然停留在那颗微光一闪的碎片上片刻。
我并非贪恋食物,只是饥饿让我失去了理智。
——这是什么?
她知道,这一切……本不该走到这一步。
莱顿本来想阻拦他们,可是西缅神父再给他分了一片葱油饼,“只剩下最后一片,你还要不要?”
忽然,在她的头顶传来一句低语,青年说:“但以理书说,「那白色宝座被丢下时,那恒久长存者就坐在上面。」”
等我吃完这一口,我仍是昨日那个忠于戒律的信徒。
莱顿犹豫着,最后只看了舒栎一眼,小声开口:“我……可以先吃一点吗?”
还有微弱的呼吸!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那张外皮金黄酥脆、热气腾腾的葱油饼。那香气混着麦香与葱香,扑面而来,像冬日暖阳,叫人心神一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更无法想象它的味道。
当人们看到破坏规则的人没有被及时纠正或惩罚,就会产生一种「既然他们都可以,那我也行」的心理,从而效仿同样的行为,导致规则进一步失效。
当那第一口酥饼在口齿间炸开,葱香、麦香、油香和热气交织成令人眩晕的美味时,莱顿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也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见他突然停滞不说话,莱顿好奇地出声:“怎么了?”
莱顿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好,我去问问。”
他并没有闻到其他奇怪确的味道,毕竟他也没有打算突然开始闻出现的不知名的暗色痕迹。
“……我真的……疯了……”
刚才做饭的时候,舒栎就在问雷蒙,纳西去了哪里。
更糟的是,西缅神父和雷蒙执事早已吃得正欢,咀嚼声像是一种莫名的诱惑。
那是一道深红色的印记,就陷在石材的细纹缝隙里面。
食物就如同美人,会欺骗,会诱惑,会让人一再丧失判断,沉沦其中。
“你回来了?”舒栎朝着纳西打招呼。
那饼实在太大,太香,太诱人。
再睁眼时,那光中浮现的悔意早已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的沉寂。
“它不会等你悔过,也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
舒栎迈开脚步,大步走向医疗所的位置,“当审判者说「没有时间,到此为止。开始审判」时,那一刻,谁都不能再逃。”
他的目光如锋:“丽塔修女,你罪孽累累。若你今生不赎罪,还妄想着在天堂与孩子重聚?”
话音落下,他沉声吐出三个字,如命令,如启示。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