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131
131 再见勒梵西
洛迦教区到王都勒梵西的路途持续了一个星期。
即使这一路也没有太多波折,可舒栎还是有些心焦。
他原本就想着自己加紧赶路,也许真能赶在儿童十字军出发前赶到到王,阻止队伍出行。前提是真的有这么一个计划的话。
可现实令舒栎绝望。
马车的速度实在很慢。
这无关众人是否忍得了必须披星戴月的赶路意志。他们的马用的是洛迦教区的马。他们的马长期以来都吃不饱,根本支撑不了长时间的长途旅行。唯二的两匹良驹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但也从来都没有干过拉人带车的粗活。
面对这种状况,他萌生过早知道就设计汽车或者火车这样的交通工具的念头。
可他的工程知识就停留在高中水平。萨伏伊教区工学院的知识和技术也还没有超过他的知识范畴。他知道蒸汽机的力量,但是他更想要用电,直接进入使用电力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不用走那么多弯路。
然而,这份过大的野心和奢望,以及局限的技术和知识水平,让舒栎只是陷入空想而已。
于是,他开始在想着,要不是现在赛尔蒙公国的通信联信系统基本瘫痪,否则以邮递员们日夜兼程的速度,恐怕舒栎先写的信件都已经到王都了。
不过,也不能说他们可能赶不及了,就这么不去了。
更别说,舒栎还被一群刺客撵着赶着到了勒梵西。他倒是生出一种硬气来,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要能做到什么地步。
当然,要不是有克洛德的话,舒栎可能不会那么狂。
他肯定克洛德有问题,克洛德肯定有后手,能保他们一行人平安。
此刻,舒栎轻轻地把手按在他的枪上,这份重量让克洛德的手指发僵,不能动弹,“你应该感觉得到,枪很重,也很有分量,里面全是子弹。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人灭口,否则我就会到处宣言「你有反叛之心」;另一个就是告诉我,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明明只要亚瑟闭嘴、装傻,就没人能指认到他身上。
于是临走前,他轻轻摇了摇莱斯利,“我下车打水。”
舒栎问的那句「他想要当皇帝」的话就是有迹可循,有的放矢,甚至于克洛德猜测,舒栎早就知道他们动了他的设计图,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没说罢了。
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会稍微褪下面罩和手套,让皮肤透透气。
莱斯利也不回答,只是平静地说道:“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你早点休息。”
舒栎回马车的时候,发现莱斯利只是坐在车板上,幽幽地看着自己。
等舒栎钻进车里,给自己胡乱盖个小被子后,莱斯利却也跟着挤进他的被窝里面,抬头轻声道:“你冷不冷?”
这说明,他驻扎在萨伏伊的军队或者他手下的间谍偷了舒栎的设计图。
那孩子在萨伏伊多年教育之下,安分守己,毫无野心,性子也是温厚体贴。
然而,就在他正熟练地关闭保险装置,并扣动扳机之后,他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舒栎自然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跟着来王都?”
*
舒栎对这种话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只是回看他,“既然毫无准备的话,那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去王都?你要是急着去的话,你就自己先上路吧?”
这一点想想,就格外合情合理。
他用手扶在一只耳朵后面,说道:“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任何人。”
他找克洛德单独谈了谈。
舒栎悄声说道:“我本来想逃跑的,可看到你来了,我就觉得我有一搏的余力,还救下更多的孩子。那我为什么不试试看?你实话告诉我吧,你在王都里面是否有部署?有自己的人?你是不是想偷偷搞垮艾德里克家族?”
在他眼里面,舒栎永远是披着温和外皮的异端先知。
虽然有时候就确实闷闷的,但是他本质上就是块甜甜的小蛋糕。
舒栎往他面前的火堆丢了一根小树枝,火势陡然变了一瞬,空中也炸开了点点火星。
舒栎反而把他按了回去,“你再睡会。前些天你都有帮忙守夜,只是白天才在奔波的马车里面睡会儿,现在醒不来,肯定还是很累。多休息一会,我很快就回来了。”
而现在这个回旋镖就扎在了克洛德身上。
华夏人交朋友的话更多会从熟人开始,要么家人介绍,要么朋友介绍,要么就是长时间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才慢慢形成一段长时效的关系。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属于华夏人的思维定式。
舒栎不敢置信,无意识地抬手捶了他的肩一下,把克洛得砸得一愣,却又僵在那里不敢动。
舒栎的声音就像是恶魔的声音,在他旁边轻轻响起来,“真是神奇…明明是我未公开的设计图,你对这种枪支的使用比我还熟练。”
可一开口之后,舒栎觉得从那次推他下水之后,对他的态度也微妙起来,不会再那么咄咄逼人,水火不容。
克洛德根本不信。
“……”
如果早就知道人在王都里面,为什么早不找晚不找,非要他们去王都师出有名时找人?
可身边有莱斯利,还有那个气场逼人、全身煞气的克洛德,让他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他也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想什么。
舒栎这问话对克洛德来说,一针见血到毫无顾忌。
当年舒栎也把这铁块当做门堵用了好长时间,后来学院开始发展各种学院后,舒栎才知道那块铁居然是非常好的材料,于是就物尽其用。
不过,过分亲近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所以舒栎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忽略克洛德。
克洛德余光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只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上,“……”
舒栎越想越不对,“那你跟我过来做什么?一起死吗?”
舒栎见他不肯松口,又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道:“现在我也是萨伏伊主教,你也需要我帮你赚钱发展经济。我们合作了也有四年了,我也不追究你盗图的事情。你这种小心思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克洛德:“……”
两件事合在一起,动机几乎昭然若揭。
他怎么知道人就在王都里面?
更何况,他本人就厌恶教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军事一无所知?
等克洛德当了皇帝,那莱斯利不就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最大受益者吗?
这枪采用的是十九世纪才成熟的结构和发射机制,与火绳枪的使用原理千差万别。
他语气冷淡说道:“你以为教廷不敢打到北领地,是真的没有名义吗?”
见他真的很干脆地起身离开,克洛德说道:“我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这次轮到舒栎无语了。
毕竟舒栎确实能说出让人惊讶的预言,又或者——「轻易地看透人心」。
旅行途中,舒栎为了与他交个底,特意选了一个克洛德单独守夜,几乎第二天就快要到王城的夜晚。
不过,舒栎也做了准备。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组装好的手丨枪递给了克洛德,“物归原主。”
克洛德只是瞥了他一眼,“你又看到了什么?”
想想他在瓶中小人的梦里面,还把老国王直接杀了,这人实在是法外狂徒。
可现在,他强烈怀疑,在原著小说的时间线真正开始之前,在克洛德六年后发动战争之前,这人早就悄然布局。
克洛德看着他,语气意味不明,说道:“看来我对你太仁慈了。”
舒栎长期是这么理解的。
舒栎之前不管,是因为这件事和他自己无关,他不在意。
莱斯利贴着他,低声说道:“那我帮你暖暖身子。”
舒栎现在开始把这个可能会惹祸的人从自己队伍里面排除。
半晌,他才淡淡道:“别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难道只许他们杀人,不许我们还手?”
赛尔蒙公国的夏季是闷热,且他们的方向是内陆,夜晚并没有像是在临海的洛迦教区那么舒爽。
那只握枪的大手停在空中,指节分明,线条冷硬,是经历过战火洗礼后,才能磨出来的力量和压迫感。此刻,这只手却因停滞而显出几分克制和局促。
舒栎自然不理会亚瑟的状态。他表现得那么明显,舒栎也懒得多说。也许他还可能是自己对付艾德里克家族的证人,舒栎自然不会任由他随意生死。
克洛德理所当然地也把舒栎当做先知来看。
王城勒梵西如期出现在地平线上。
“不是因为北领地太穷了,入不敷出,打了也没有油水吗?”
至于说「找人」?
克洛德说道:“你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要去?”
舒栎本想说他几句。
“我为什么要做对你有好处的事情。”舒栎说道,“我自然是为了我自己而问的。从萨伏伊教区开始,艾德里克家族以及背后的教会人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前往勒梵西,自然少不了有他们教唆。”
可看到他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舒栎还是抬手捋了捋莱斯利额前的碎发。
这些天他早就动过念头。
这也完全能够解释,为什么克洛德会帮舒栎大力建设萨伏伊教区。
克洛德这时才看向了舒栎,“什么意思?”
接着,舒栎便打算起身去打水洗漱。可刚动身,舒栎才突然恍悟过来,莱斯利这些日子患得患失,大概也不是什么怕冷怕热的,就只是单纯怕自己又丢下他了。
克洛德看着舒栎的眼瞳在火光中,就像是宝石般绽出锋利的火彩,突然感觉到为什么大家对这个主教百般推崇,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或慈悲的神明代言人。
就是有学者有这么研究过,西方人交友模式往往是从短时效性和高选择性的松散关系开始。这也和固有的印象相符,西方人热衷于开派对和聚会,擅长在大场合里面广泛交友。而华夏人则更习惯于从长时效性和低选择性的固定关系开始。
克洛德不为所动,只是在舒栎坐下来后,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若是没有别人教,以这个时代的知识基础,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轻易掌握。
克洛德却觉得这话很可笑,“北领地有人管你吗?”
在这种热天气里,连纳西也不愿意被舒栎抱着睡。
可偏偏克洛德又知道这人偶尔就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天大的事情也许还不及他明天思考的菜单重要,而他又极讲分寸和边界,也无心害人。
克洛德便冷漠道:“想不明白是你的事情,我何必回答你。”
于是,舒栎也想推克洛德一把,“克洛德,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看看,像这种铁嘴就是很难撬开。
他之前就了解到霍尔姆主教的「绝症」,却也没有为他做任何实质上的援手。
可这么被直勾勾地望着,舒栎反而有些莫名的心虚,便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怎么还没有睡?”
舒栎只觉得无语,“……你这样逗我玩,是觉得很有意思吗?”
这次过去,显然就是鸿门宴。
舒栎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在船上你说你是为了保护霍尔姆主教而来赛尔蒙的,现在霍尔姆主教也不在,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赛尔蒙公国里艾德里克家族的垮台,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
这自然不仅仅只是霍尔姆主教的几句话,而是为了舒栎那颗堪比宝藏的脑子,从农业技术,到工程设计,到基础工业等,他一个接一个地提出方案,几乎让整个教区焕然一新。
可不知为何,每次他们提起这件事时,亚瑟总觉得,他们说的就是自己。
若不是小说里莱斯利有主角光环,或许小说时间线上,坐在皇位的,早就是那个弑兄篡位的克洛德。
被流放的私生子手握军权,翻身登基当了皇帝,这剧情配置就很爽文节奏。
无独有偶。
舒栎反问:“什么什么意思?你想从我身上听到什么答案?”
舒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内心有很多顾虑,“就算我们做了好事,名不正言不顺,事后也容易被追究,麻烦极了。”
太阳就在天空中间。
可克洛德,却用得毫不生疏。
这种话刚冒出来,克洛德就应该把人头给砍下来,以免让多余的流言传到那些有心人的耳里。
克洛德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没有。”
克洛德不愿意说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只是低头把玩着枪。
可他怕推开莱斯利,他会很不高兴,再加上莱斯利确实从小开始就好像怕冷。舒栎便顺着他的话,说道:“确实夜风有点凉。”
当然,透气是舒栎以己度人的个人想法。
克洛德自然听出他随意的态度,就知道他刚才送枪的心思不纯,完全不是有真心要跟自己交底,只不过就是想从自己套情报而已。
刚到王都时,舒栎以为这是一座早已被黑死病吞噬的死城。
让他六年后就披甲杀遍整个大陆,然后再清洗整个教会?
舒栎一想到那画面,就觉得自己像是亲手把小孩子扔进狼群里面,光是想象就觉得可怕。
莱斯利条件反射地要坐起身,“那我也去……”
克洛德却淡淡地补了一句:“可我还是有那句话。我不需要告诉你。”因为这都是舒栎听了之后容易有负担的政治问题。他继续当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主教就够了。
他来这里,显然是另有图谋。
克洛德眉头轻挑,嘴角似笑非笑,“确实很有意思。”
在抵达王都的这一天,亚瑟神父悄悄看了眼神情一如往常、精神十足的阿利斯主教,心中却猛地一沉。
舒栎也感觉到,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克洛德对自己来说,好像又有了其他说不上来的联系,让人不会再排斥去靠近他。
这枪的原材料就是用了四年前克洛德扔回给他的铁块。
更何况,洛迦教区的人也越来越多地在暗地里谈论,哪些人可能是恶人的内应,是恶魔的使者。就算没有坏到那种地步,也是卑鄙小人,阴沟里的死老鼠,才会想要害圣人阿利斯,置他于死地。
“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莱斯利听到舒栎温和的声音,依旧舍不得,可等自己迷迷糊糊地睁着眼,却见到舒栎还在等自己重新闭上眼睛。自己内心顿时安定了下来,抱紧舒栎的小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舒栎果然停住了,转头朝他看过来。
这份被怀疑、被盯着的感觉,像无形的锁链一样把他勒得几近发疯。
若真拖不下去了,也许他自己也要动手。
再老实说吧,舒栎压根也不想莱斯利经过那么多苦去当那个皇帝。
其实都夏天了,舒栎也冷不到哪里去,甚至还觉得很热得难受。
第二天醒来,舒栎浑身都是汗,又黏又热,一晚上几乎都没睡好,又见旁边莱斯利也睡得鬓发也被汗水打湿,看着也热得不轻。
沿途传闻说,贵族们是最早逃走的,一封封书信里提及的王城,几乎成了空壳。
可当他穿过厚重沉默的城门,迎面却看到一群人早早等候在那,神情焦急,眼神灼热地望向他。
舒栎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眉头微皱,警惕地扫视四周。
就在这时,为首的人快步上前,几乎是扑过来般伸出手臂,眼中带着哀求与激动。
“阿利斯主教大人,请您救救国王!他染病了——!”
第 132 章 132
132 在场诸位,可有人敢违抗神意
国王病危,事态紧急。
舒栎被允许直接坐着马车前往国王城堡庭院深处。
只要道路足够宽阔的话。
在人声交织的过程中,舒栎注意到,人群里面女性侍从偏多,都穿着整齐,动作利落,显然有着更良好的教养。可声音就是有点杂有点吵,让他难以抓住重点。
其中,女侍从长塞拉菲娜冷静清晰的声音犹如清泉般洗涤舒栎的耳朵。
他当即就让塞拉菲娜一人上车,进行一对一解释说明。
“刚开始说是身上疼,后来头疼得很厉害。”
这句话就让舒栎心里面有了猜测。
侍从长塞拉菲娜不愧是王宫中的中流砥柱,平静地说这一波三折的来龙去脉,“这种病症在王城里面已经并不少见。于是我们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国王却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染了瘟疫,这一个星期以来,国王都在找医生和药剂师帮忙放血。没有效果之后,他又说是自己吃错药,让药剂师开了催吐剂,也用草药水灌肠。”
“您如果再没有来的话,国王就要让医生给他开颅了。”
舒栎本来正专心看着塞拉菲娜说话,只是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人,思绪才忍不住飘忽着,就说不出话来。可他本人还时不时被“放血”、“催吐”和“灌肠”等关键字眼拉回现实,想要吐槽。
现在再来一个「开颅」,这不正好凑齐了中世纪四大黑暗治疗手法吗?
舒栎内心一震,眼睛也忍不住睁大了。
这差点就成了英国查理二世的翻版!
舒栎颔首。
唯一的劣势是,舒栎无法见死不救,哪怕对方是恶人。
塞拉菲娜在一旁解释道:“他们在等着开颅。”
医生群体原本围成一团,见他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先是一阵低声惊呼,又纷纷慌张地让出一条道。
她沉下声,又抬眼看向舒栎的方向,“谢谢您跟我说这些。”
“国王陛下?”
舒栎暂时得不到答案。
舒栎来觐见国王,自然是中途在车上换了一身镇得住场的主教法袍。
“哦。”
“……我会想想的。”塞拉菲娜说道。
有人在阿利斯走过的时候,还忍不住抬头嗅了嗅空气。
他争审视塞拉菲娜,突然被舒栎安抚似的按住手背。
见人群的躁动也跟着这一举平息下来,舒栎大步走上国王的薄纱帐前,看着尸体倒在几层被褥之中,尸体地下还垫着数层灌肠后防失禁用的亚麻布。
于是舒栎轻轻地说道:“来之前的时候,维罗妮卡还说,如果我能遇到您的话,请让我多多照顾您。待在这赛尔蒙公国实在不易,她有段时间因为家人的事情,生病了。”
舒栎一边听着塞拉菲娜的介绍,一边望向前方帘幕后那道坐着的身影。灰败、僵直,像是一具勉强撑着自己的空壳,透着不属于活人的寂静。
“在闻空气香不香。”
尽管只露出半张脸,眉眼轮廓清晰可见,有一种不容窥视的温柔和疏离,告诫众人不得对主教轻慢的同时,却仍有一股轻柔却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让人不自觉多看几眼。
沉重的人头顺着台阶一路滚下。
“你在做什么?”
仔细想想,黑死病在历史上爆发的时候,众人确实会根据四体丨液学说进行治疗。
他们低垂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
舒栎抓住她的不自然,便温和地反问道:“你不问问维罗妮卡在学校的情况吗?”
而舒栎也和莱斯利十分默契地做了相同的动作。
莱斯利的全身心就又落在舒栎那只温暖细腻的手上,两只手也趁着舒栎没留神,悄悄地做了一个合拢的姿势。
很多人为了治疗黑死病,吃了大量有重金属物质的催吐剂,导致重金属中毒的,不在少数。
那颗人头最终停在房间中央,被众人包围,而头颅内暗红色的液体也缓缓流开,填满地缝。
舒栎并不喜欢这个答案,因为这代表他没有地方钻空子。
莱斯利也加入了话题,说道:“那艾德里克家族是以你为代表,留在这里守护家族利益的吗?”
简直就是瞌睡时,有人送了枕头。
这算是公开的事实,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却不愿意主动和舒栎讲话。
舒栎缓缓回身,目光扫过众人,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压:“神主在上!”
避让之间,没有人出声,像是空气都会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安静几分。
也许是因为舒栎看着她的眼神深了,塞拉菲娜眼神短暂地闪躲,而后表情越发的得体恭谦,只是不愿意再继续看舒栎的脸。
如果对方被治好之后,又出尔反尔的话,那就只能做舒栎牌彩衣笛手,另外想办法把小孩们捞出去。
这话刚说完,莱斯利便瞥了舒栎一眼。
这话果然让塞拉菲娜有了反应,“那她现在好了吗?”
舒栎光是听塞拉菲娜说的诊治疗程,就觉得这人还能撑一个星期,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很强。
就在帘纱掀开的瞬间,那具坐着的身体突然像失去支撑般缓缓向床内侧倒去。而他的头颅,却因惯性偏向另一侧,竟直接从肩上脱落。
“希望您在这场瘟疫结束时,也可以到萨伏伊教区见一次。我们冬季有学期末的庆典,向来都是会对学生的家长发出邀请,维罗妮卡这四年来都没有等到一次家人来。”
而另一边,塞拉菲娜轻声唤着,抬手掀开帘幕。
塞拉菲娜自然不知道舒栎因为这个疯狂的救治疗程在凌乱中,目光静静地望着舒栎,声音依旧温和有力,“听说您带了药过来。您真的是国王的希望。”
从王城门口到国王寝宫门口所花费的时间并没有超过15分钟。
“……”
国王会出现这种状态其实并不意外。
塞拉菲娜看着他,嘴唇不自觉地嚅喏了几下,眼神却始终没有波动,像是权衡什么,最后说道:“您这么主动表明您的身份,真的合适吗?”
那人还是不冒险摘面具了,那里面可是住着病人。
塞拉菲娜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而是被委以重任,所以脸上依旧有着平静的光彩,“是的。这里是艾德里克家族的根,我是专门被派到这里主持大局的。”
不管如何。
这并不是出于某种心理情结,而是出于最基本的医学伦理。
舒栎忍不住揉着太阳穴。
冷静地审视几秒,舒栎迅速问道:“现在这里谁能管事?”
如果放血无法平衡身体的体液,那就平衡胆汁。
“是哦。”
舒栎感觉自己撬开了她的一点心防,又好像自己没有完全打开,不过自己向来不急于一时,便又说道:“我刚才看人群里面多是女性,这是什么原因?”
舒栎这才再次留意灯烛。
“咕咚、咕咚——”
即使国王一开始召集儿童的目的与动机尚不明确,可现在他生病了,舒栎便刚好提出要求。
舒栎就是想撬开她的嘴,想知道她的冷漠理性是性子使然,还是因为她有其他秘密要保护,才会用其他的面具遮掩。
“……”
“那你要不要把面具摘下来……”
塞拉菲娜张了张口,手还在刚才恐怖一幕的余韵中不断地颤抖着,“…有不满八岁的皇子。”
“好很多了。”舒栎笑道,“学校会提供给她该有的保护,教堂和学校都有她活跃的身影。您养了一个好女儿。”
塞拉菲娜介绍道:“国王陛下前三天做了噩梦,梦到自己怎么也点不开灯,周围太暗了。在梦里面睁着眼睛,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动不了,像是被什么压住似的。后来,有个女仆在白天时把他叫醒后,他整个人浑身都是汗。”
持续的病痛,再加上粗暴治疗带来的额外伤害,让身体长期处于高度紧张、虚弱与疲劳之中。加之,又有强烈想要治好的精神压力,精神系统也开始紊乱,出现梦魇、意识错乱等反应,也是很自然的结果。
“拦住她!”
有些人是在梦里面没办法关灯,有些人在梦里面没办法开灯。如果梦境不能顺从自己的主观意识走时,往往潜意识中会对此感到威胁,尤其是在黑暗的情境下,怎么也开不亮灯,会有可能导致越来越强的恐慌感,甚至演变成国王遭遇的睡眠麻痹。
毕竟他可是亲耳听到,维罗妮卡想要对舒栎下毒。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而不是审判。如果在决定救与不救之前,先行评判病人的好坏,那就已经违背了医者的根本准则。
好!
「据说,这就是北领地的阿利斯主教。」
人群顿时骚动,恐惧像潮水般蔓延开来,几人也慌张地想跟着冲出去。
这一句话印在他们心中。
如果话事人现在不是国王的话,那舒栎可能会变通一下方法,不用死磕在国王上。尤其是如果都是女性现在在把控时局的话,他也有更多的把握放人。
最靠近寝宫的医生还是鼓足勇气对舒栎先开口说道:“主教大人,国王他快不行了。”
舒栎顿了顿说道:“我们来是为了儿童十字军的事情。”
想来维罗妮卡上半张脸看起来应该像她爸爸,因为她的下半张脸很像是塞拉菲娜。
莱斯利的眼眸沉了沉。原本他刚开始就塞拉菲娜对舒栎平淡的反应就不太满意。莱斯利希望所有人都会喜欢舒栎,因此那些对他很冷淡的人总是会让他不高兴。
舒栎记得,中世纪王庭侍从通常都是选自贵族家庭,所以眼前的这人也肯定不是平民出身。
他步履安稳,神情温和,整个人像是从一幅静谧的宗教画像中走出来,不动声色却又自带吸引力。
舒栎目光一凝,眼疾手快地拉着莱斯利退开一步,默默给“国王”让出了一条路。
接下来的事便是,舒栎耐心地等着去见寝宫的国王。
舒栎声音冷厉,斩钉截铁。
开关灯这种梦在很多群体里面都有出现过。
“大家不是早就已经喊我「阿利斯主教」了吗?”舒栎淡淡地说道,“所谓消息不胫而走,我挡也挡不住。您要是帮我遮掩,反而有些作假。”
那长袍线条柔和却不失威仪,衣摆随步伐轻轻拂动。
另一方面因为维罗妮卡而心神不宁的塞拉菲娜也慢慢地露出本心,“她每次都会写信说,她在学校很高兴……”
现在又听到她是那个女孩的母亲,莱斯利总觉得这人也要对舒栎不利。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继续说道:“我专门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知道,在国王病倒这段时间里面,是谁负责大局?或者协助负责管理事务?”
还未等众人回神,一名女仆已惊声尖叫:“是……是恶魔的诅咒应验了!”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要逃。
尖叫声和惊呼声顿时交织在一起。
莱斯利听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舒栎。
难道这个角色就是作者按照英国查理二世写的吗?
舒栎忍不住蹙起眉头。
一时间鸦雀无声。
不过他向来是很乐观。很快,他又觉得还是有化一切为玉帛的机会。
“我乃在场神阶最高者。从此刻起,我将以神主之名接管公国秩序,直到它恢复应有的秩序。”
直觉告诉舒栎有点不妙。
一下马车,舒栎就看到了一群围在寝宫外面的御医和神父们。他们都戴着面具或者布制口罩。有些人大热天还披着厚着厚重的长袍,还有的人提着沉甸甸的工具箱,神父们则拿着十字架翘首以盼。
她目光平静,像是早已习惯这种权衡与分割,“总有人要留下来。”
塞拉菲娜顿时被舒栎敏锐的观察力给惊住了。
寝宫门口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金属尖刺般的气味。
塞拉菲娜语调又再次恢复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己身的事实:“瘟疫持续了两年。贵族们对血统和子嗣继承都很谨慎。有人离开赛尔蒙,去其他领地寻找出路;留下来的,则负责维持赛尔蒙公国的家产和公国秩序。”
“在场诸位,可有人敢违抗神意?”
“众人皆知,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可圣经曾说过「凯撒的归凯撒,神的归神」,神主是不愿干涉世俗的运行。只是如今王权旁落,幼子无力支撑,祂无法容忍更多悲剧发生。”
一是,在萨伏伊教区里面,这种事情是不敢想的。
塞拉菲娜很明显对自己的到来并不高兴,这是因为她讨厌国王,还是因为她讨厌自己呢?
刚一进门,寝宫内就看到大大小小的灯全部都亮着,有些蜡烛已经燃尽,在地板上也留下了凝固的烛泪。
他略微停顿,语气低沉如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舒栎向来习惯读他人脸色,现在明显感觉到这张笑容恰当的脸,就像是由始至终都戴着一层不变的面具。
即人们熟知的「鬼压床」。
可舒栎从来都不把自己放在被动位置上,道:“你跟维罗妮卡·艾德里克是什么关系?你们是母女吗?”
当年他为了治疗中风,先是被放了800毫升血,又被喂大量催吐药,每天雷打不动地灌肠12次,坚持了五天之后还没有办法痊愈,就干脆开了颅,终于在死神的帮助下解脱了这场痛苦。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一些:“从那之后,他每晚都亮着灯睡觉,哪怕天亮了也不肯熄。”
门口一名医生闻声猛地上前,一步堵住女仆去路,将她拦了下来。
“闻不到。”
更何况,突然问这一句话,明显就是在转移话题。
二是,他们都知道,维罗妮卡的父亲他们在大都会里面可谓呼风唤雨,一边孜孜不倦地想着害人,一边安全地享受生活,且根据维罗妮卡提供的资料情报,大肆敛财。
塞拉菲娜回应道:“现在还是由国王负责政事。”
“闻到了吗?”
女性,老人和小孩都是优先保护的对象。若有男人抛下家庭,独自逃离,在安全地带享受新生活的话,且被查实,不仅会被教区视为不耻之人,连名下财产也会依法转至女性家属名下。会被唾弃,并且在教区里面,男人的家产会写在女人名下。
神职人员最先屈膝跪地,紧随其后是贵族信徒,最终全场默然低头。
很好。
舒栎在心中平静地想。
他再扫一圈,检查有没有异心的,抬眼就看到门口的克洛德正无语地看着他。
而舒栎的视线只是轻轻地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越了过去。
第 133 章 133
133 你给我等着
能留在王宫里面的医师和神职人员,甚至仆从们,几乎都是公国中最有权势,最尊贵的人物。
不是王孙贵族,就是高阶神职者。
可人们陆续按照吩咐离开王宫的时候,都是神情空茫,脚步虚浮,就像是踩在看不见的水里面似的。
直到等冷意从背脊褪下,呼吸恢复平稳,他们才恍惚间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个不对劲几乎就像是冷水泼在他们的头上,让他们陷入了另一种恐怖!
一个外地来的人,凭什么一句话,就成为整个公国最高执政者?
哪怕是临时的,也荒诞荒唐至极。
这简直就像是所有人被下了蛊,中了迷术一样,完全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就算阿利斯主教是当时神职人员中最高阶的,可是他毕竟是从北领地来的,跟赛尔蒙公国完全没有半点渊源。更别说,他不是贵族。
真要算的话,肯定要么就推他旁边的莱斯利,好歹也是帝国皇帝的侄子;
要么就是他们原本就有的皇子,这小儿执政又有什么稀奇的?
再要么就是他们勒梵西也有自己的主教啊!
这个阿利斯主教肯定是要等三个都弃权了,否则怎么排也轮不上他的!
可是回想起当时他们被突然滚落的国王人头和尖叫声给吓住的画面,阿利斯左一句掷地有声的“神主在上”,右一句振聋发聩的“圣经有言”,最后再来一句震彻心魂的“谁敢忤逆神意。
莱斯利心防已经被撬开了一个口,便低声说了实话,道:“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这诚然是受到华夏孝道文化的影响,可从人情世故上,这一点表面功夫依旧很重要的。
这句话说得温柔,就像是熨帖人心的冬日暖阳。
舒栎一边想,一边说道:“你到时候也会成家立业,也可以选择自己未来的家庭成员。”
话音刚落,几人回头就看到阿利斯主教随行的覆面佣兵,就像是恶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
“听说他在北领地深得人心。如果他真的是利欲熏心的人,早就夺权了吧?”旁边的人喃喃低语道。
莱斯利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舒栎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够妥当,轻声补充:“不过毕竟是父子,尤其是在公众场合,总得给你父亲留点颜面。要是他说了让你不快的话,表面上应付过去就好,不必事事都当场较真。”
“就是啊。”有人跟着回应道。
然而,他们才刚过去,就看到主教在祈祷室双手合十聆听神音的虔诚模样,就像是从圣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克洛德公爵平静地收回视线,就看到舒栎纤白的手指正在揉着纳西的肚子。而那只小狐狸舒服得眯起来眼睛。
“以后要是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说怎么办呢?”舒栎很真诚地关心道。
这个简单的回答就像是一把刀,刺进莱斯利的心里,让他既绝望又无助。
舒栎被莱斯利的话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更别说,当时还有一大堆人“呼啦啦”地俯首下跪。那膝盖触底的闷响现在还能够在自己的脑海里面重现。
克洛德自然没有听过这个实验,说道:“难道水变热的时候,青蛙不知道要跑吗?”
他并没有感到被公平对待的快乐,反而越发觉得自己连那只小狐狸都不如。
听着舒栎忍不住失笑起来,“怎么可能呢?我以后还想着让你给我养老呢?你可不能丢掉我哦!”
“你真聪明!”
“在它们感觉热之前,就先盖上无法逃跑的盖子啊。”舒栎理所当然地说道。
更别说,被夸一句还要跟着高兴?
“但那些话,我根本不信的。”
如果真的得离开,还不如死在这里,至少舒栎肯定会为他流泪,还永远记住他。
莱斯利的呼吸在这些话语间微微急促,嘴角微抿,像是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说什么没意思的话呢?”舒栎凑近他,笑道,“我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你呢。你不想看看吗?”
“哪怕是一些流言蜚语,我也不希望别人会说你的坏话。也许你总是想着,这些对你来说无所谓,可有时候难听的话就像是一根针刺,扎进皮肤里面,永远都不会消失,反而会越扎越深,刺得浑身难受。”
舒栎浅笑,“我可以再教你一句话「论迹不论心」。我就算用了,我害到你们了吗?你们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目睹这一切的公爵眼皮跳了跳,沉默了一会,也不解释,转头就离开了。
莱斯利的目光变得恍惚,手心不自觉地拽紧了舒栎的衣袍。
那影子从原本挺拔清冷的轮廓,渐渐变得圆润钝重,还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也跟着露了出来,在墙上轻轻摇摆。
“行。”舒栎揉着莱斯利的头发,“那你可要好好长大呀。”
那股质疑的冲动竟莫名被压了下去。
被夸奖的克洛德扯了扯嘴角,明显表示自己并不为自己当上了众人的跑腿,而感到有一丝荣幸或者高兴。
连最亲的血亲都能无视情面,舍弃体面与分寸,这样的人,又怎能让人放心信赖?
莱斯利忍不住心情跟着松弛了下来,低声说道:“想。”
舒栎得到积极的应答后,开始复盘整个过程。
“纳西又不会照顾自己。”舒栎说着挠挠它的小肚子,小狐狸更撒娇卖萌地缠着舒栎。
克洛德静静地看了一会说道:“你对北领地的人也用了这样的手法,让他们无法反抗吗?”
舒栎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道:“听过温水煮青蛙吗?”
舒栎跟着拍了拍他的背,目光柔和又带着无奈。
可问题在于,他们离开之前,阿利斯主教还临时起草相关的支持他掌管公国的文件,大家还一一签了名。
不过,对克洛德来说,若是有人执意反对,先拖出去杀了,也就容易了,不必多费口舌。
少年脸上刚跟着起了一点笑意,显得有些轻松。
舒栎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没了,便不再装腔作势,径直坐了下来。
几步路能跑得喘气,少装模作样了。
现在一回想起种种,他们都觉得自己疯了。
公爵克洛德必须提醒莱斯利应该要有贵族的礼仪和矜持。
其他人的恶语相向都比不上舒栎全身心希望自己独自成长的话更让他难受。
这句话已经敲实了莱斯利的猜想。
莱斯利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声音带着隐隐的嫉妒,可他一定还要为自己争取一把,说道:“你对芬尼安也这么说吗?”
少年向来寡言,却言辞锋利,眼神刚一利,话头就在嘴边。可偏偏舒栎抬声为莱斯利说话,语气明显在责备,说道:“我听到你又在说莱斯利坏话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舒栎没想到莱斯利做得那么快,欣喜道:“莱斯利,你做得真好,谢谢!”
可两人毕竟是父子,锋芒相对难免伤了彼此的颜面。
莱斯利感觉这话像是被推开一样,“那纳西呢?纳西也会长大。”
虽然少年人总是多愁善感,也多有这种自轻的想法,也不一定会付出行动,但是舒栎以为自己已经给了很多莱斯利的心理支持和力量。
舒栎只是说道:“未来你还要当北领地的领主,学校的朋友四散,更多的时候就得一个人面对世界,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孤独和苦难。”
舒栎循循善诱道:“我不希望有人能有任何地方攻击到你。”
莱斯利见状,赶紧跑到舒栎怀里,沉默不语。
舒栎连忙说道:“你现在有那么多的朋友围在你身边,你能做好那么多事情。其实你本来就是有力量去得到你想要的,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而我只是总容易把事情想得很难,可是你可以做到的。”
就在这时,莱斯利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赶来,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站桩似的公爵,便轻声开口说道:“阿利斯主教,我已经按你吩咐打听完消息,其他事情也一并跟着扫尾做好了。”
莱斯利心情跟着上扬了几分,“我愿意养你一辈子。”
这些原本是那么温柔的话。可莱斯利在最后一句话里面,却觉得自己心头那根敏感的弦被轻轻拨动。
“因为你会长大啊?”舒栎说到这里忍不住有点惆怅起来了,“你再过三年就要真的成年了。”
话音就像是重锤砸在众人脑海里面,搞得谁有意见,就像是谁要叛教似的。
可克洛德并不吃这一套,“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厨房帮你把所有需要的食材拿过来?”
在船上时,舒栎早已隐约察觉,莱斯利对父亲的敌意深沉且难以掩饰。
几人被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地各自推着彼此的肩背,连忙转身逃走。
原本这么小的孩子现在突然长大了,真的好奇怪。
更别说那人腰间佩剑寒光闪烁,若是一剑刺向脖颈,恐怕自己也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原地死亡。
有些性子烈的人,很快就折返回王宫,要和阿利斯主教理论。
舒栎继续催促他赶快答应道:“你要是拒绝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这才像话嘛。”舒栎而后又轻轻地问道,“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舒栎的声音低沉,满是怜惜,“你自小做好事,都会被当做恶魔对待,忍受过那么多不公的对待,导致现在也很难与人亲近起来,是容易造成很多误会的。”
一定是自己的话吓到他了,让他觉得自己无法突破交际的困境和人生难题。
他眼里有遮掩不住的惊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你会不在我身边?”
公爵却冷冷地丢下一句,“别表现得那么廉价。”
很显然,有人从之前的混乱中恍悟过来,回头想与阿利斯争辩,这都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
克洛德站在门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连呼吸都似乎不带一丝情绪。
这趁人之危,趁虚而入,也不过如此了。
莱斯利垂着脑袋,“有时候,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他得到一个总结,每次公爵出现,总是让孩子的心情大起大伏的。要不想,办法还是让克洛德和莱斯利不要经常待在一起了。
“因为那些人都没有看到你那颗真实,善良又温和的心。”
舒栎自然没有错过莱斯利脆弱的这一幕,只是轻轻地叹气,“我知道学校有你很多的负面传闻,说你冷漠,不近人情,偶尔言辞刻薄狠厉,甚至有人说有些学生退学都是你逼的。”
“当然。”
莱斯利目光闪了闪,感觉自己的心情都被舒栎揉乱了。
“别理你父亲,他就是这么难相处,不会说话。你不用每次都忍着。”
可这方面剧透,还是不讲了。
“好的。”莱斯利答应得认真。
莱斯利这样冲撞父亲,无疑也伤害了自己未来的声望,让外人心生戒备。
即使不能成为乐观的少年,可也不至于会突然说这种话。
克洛德:“……”
这声音又冷又硬,就像是从寒冬也跟着从空气里凝结成形,吐出一句阴森的话语。
未来他还要当皇帝,肯定是得离开北领地,一个人不知道要因为这个性格吃多少苦?
他眼神温暖,却又深邃,始终看着莱斯利灵魂里那最柔软的部分。
舒栎并不把克洛德的戒备放在心上,很快温和地说道:“这段时间不要吃王宫提供的食物,我们自己吃自己的。你要不要我帮你准备一份?”
克洛德说道:“只有你才愿意这么舍近求远。”
莱斯利的脸色微微发白,眼眶轻颤,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和无助。
于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克洛德发现自己被舒栎推到门外自己吃独食。
“到时候,你还要去解决,或者自己只能选择释然,说到底总是一条曲折的路。”
正因为如此,舒栎只留在祈祷室里,静候来人。
“你把青蛙放在沸水里面,它肯定会奋起反击。可是你要是放在冷水里面,慢慢加热,等青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独揽大权却不享受荣华富贵,只忠心于神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他的呢?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盘烤土豆,沉默。
门被推开,舒栎递出一只小盐罐,淡淡道:“要是淡了,自己撒点盐吃。”
克洛德抬眸,眼神像是被微风掠过的湖面,平静下藏着看不透的暗涌。
舒栎正要关门,严肃地说道:“我晚上再说你,你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克洛德眉峰微挑。
第 134 章 134
134 画作的第二个诅咒
来到王宫后的第十一个小时,已经是临近深夜时分。
舒栎甚至把纳西留在祈祷室旁边的卧室里面,才让莱斯利安心地睡觉。
本来莱斯利还坚持要陪舒栎去看女仆说起所谓断头国王诅咒的画作,可舒栎认为这个时间点太晚了,还是应该入睡,才能满足成长的基本需求,让他安心睡觉。
他甚至说出了,「如果莱斯利能好好睡觉的话,以后还能比公爵克洛德还要高」这样的空话。
最后舒栎把纳西留在房间里面,莱斯利才肯放他走。
这个过程折腾了十几分钟。
舒栎当时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得先翻开一本书,给莱斯利讲一下睡觉故事。可由于这一点实在夸张,念头才刚冒出来,就立刻被舒栎给否定了。
最后舒栎留下纳西才顺利离开了。
舒栎离开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为了逃跑而抛弃尾巴的壁虎,内心无奈又毫无办法。
而现在这只「小壁虎」已经来到了祈祷室外的长廊。
廊道安静得连个鬼影都没有,舒栎下意识就在心里批评克洛德从来都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这种不满的情绪也就持续一两次。
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指望过,自己说的话能影响克洛德的想法,而是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查案子往往都有黄金时间,一旦错过,这段时间内的证据便会失去效力。
克洛德也感到了窒息,甚至不想和舒栎说话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绝对是脑抽了,才会觉得这人没有那么差劲。
真是服了。
“我以为你会谈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克洛德声线冷淡。
打排球的都有一米九的女孩。
舒栎单刀直入地说道。
只是到此为止,他不愿意做更多的努力。
舒栎也不理会。
舒栎回过头的时候,视线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
只要不断地往北走,就会踏上城堡高高的城墙,直至抵达自己曾经的掉落地点。
舒栎感觉自己的世界就在眼前分崩离析。
舒栎移开眼睛,他才不想说另一个人比自己高,这样有损自己的颜面。
舒栎收回视线,往反方向走,可走没有两步,身后就多了一道身影。脚步声很熟,所以,舒栎并没有假装自己没有发现。
这句话一落,舒栎突然脑袋里面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的意思是,莱斯利其实是个女孩?”
那是非官方的文件。
天啊……
克洛德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在说侧面证实了舒栎的猜想。
可他走了几步,发现克洛德也没走,“你要去哪里吗?”
舒栎突然想起来,莱斯利从来都没在他们面前洗过澡。有时候,舒栎换衣服的时候,莱斯利还会自己躲开,这不就是……
“我从个人角度出发,还是很希望我们可以好好相处的。你看你要是不想要和我维持一个比较友好的关系,你也不会等我,这个时候也不会走开,不是吗?你不能每次都是双系统同时运行,脑袋想一套,嘴上说一套。你分得清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克洛德清醒地说道:“……没有。我只看到一个人在巧舌如簧地颠倒是非。”
舒栎指着自己目的地的方向,说道:“我要去王宫的收藏室。莱斯利说,断头国王的诅咒是出现在王宫的收藏室里。”
像猴子取香蕉的实验那样,一代代无意识地重复冷落和疏离,成为无形的家族传统。
事实上,他一直也很理解穿越小说的角色们常常会面临原著小说其实是被魔改过的现实——根据剧情需要,「原女主其实是男的」,或者「原男主是女的」,这很常见。
克洛德的表情要那么凝重?
因为这条路跟在梦里面很像。
可他们至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
哪怕舒栎记不住他们,可只要他们记住了自己,就会在行动上更倾向于配合与服从。
就这样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的,慢慢地刷自己的存在感,并立自己于不败之地。
舒栎干脆地驳回他的话:“不要反驳我的话。”
“我想去看看。”
为了避免他们回过神来反对自己,舒栎还在他们离开前签署了保证会配合自己行动的书。
理论上,这样能最短时间内建立存在感与权威。
他从心底都不认为自己能在被动局面中,可以发挥自己有限的影响力去获取全部的主动权。
彼此间的距离就像是无形的冰墙隔开。
克洛德觉得舒栎好吵,直接说道:“你好吵。”
舒栎意识到这一点后,忍不住感到好笑。
“我告诉你,我是不好欺负的。”舒栎一副不满意的表情,说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舒栎这几次近距离相处下来后,发现这人脑袋转得很快,也非常擅长看别人眼色,只是不爱表达,才会让人觉得他总是慢半拍。
发现什么?
他想着,也许只要慢慢教克洛德,之后他就至少在表面功夫上,会对莱斯利好一些。其实也算是某种曲线救国,克洛德压根也不知道自己对莱斯利到底是什么感情或者情绪。
于是,他点燃油灯,摇曳的火光投射出跳动的光影,将那幅画缓缓照亮。
舒栎反问的声音里面压不住愠怒。
舒栎小小地做了一个总结,用着善解人意的语调说道:“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要学会互相为彼此让步,妥协,达到一个相对理想的状态。你看,我还专门跟你说了那么多,以前我可以是不会对你这样的。这是我的让步和妥协。这是我的牺牲,你看到了吗?”
克洛德:“……”
舒栎的心顿时就裂开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一开始做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总是很难的,可习惯了就会好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畏惧或者脆弱,仅仅只是麻烦。
在温暖的光晕下,他看见画中身披血红圣衣的主教,胸口赫然插着一柄泛着寒光的箭矢。
仅是说以神之名,需要他们全力协助阿利斯主教管理公国秩序。
舒栎真感觉到他说话逻辑很是莫名其妙,皱眉道:“我在说莱斯利的事情,为什么好端端地要骂我?”
舒栎记得小冰期末,也就是17世纪的时候,法国人的平均身高大概也就是160+。
可克洛德不说,舒栎就急了,“你不要吓我。莱斯利可不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已经十五岁了。”
“小小困难,你怎么突破不了呢?”
直到他一直跟着自己走到最后,舒栎才注意到他对那个带着诅咒的画作也有兴趣。
正因为如此,当所有人被那颗滚落的人头与女仆高省的诅咒震慑住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抢先出手,占据先机。
“怎么不可能?”舒栎反驳道。
“你口吻那么凶,就算没有说坏话,也跟说我坏话有什么区别?”
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的气味。
要想让群体都配合自己,舒栎非常清楚自己该给他们什么心理暗示和环境。
“……”
这话就是分道扬镳的意思。
接管整个王宫后不久,舒栎就让整个王宫的人都集中起来和自己见面。虽然最好的方法是舒栎能把所有人都记住,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显示你作为父亲的威严?这样只会让你看起来比想象中的更让人瞧不起。”
拿到最高的决策权,可以帮助舒栎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最多的情报。
有时候,他会厌烦自己的小心谨慎。
克洛德敛了敛目光,声音低沉又冷淡说道:“我对任何人都是这种态度。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说莱斯利的事情了。”
舒栎明白。
克洛德说道:“他不是我儿子。”
舒栎眼神一凛,“那我希望这个答案足以让你对他有这种冷漠的态度。”
那门内没有灯光时,只是一片幽暗。
“即使他不是你儿子,你这种轻蔑又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克洛德对他自己的行动缄默不语。
“我又不是叫你要当我什么人,你这么拒绝,就是看得出你在人际交往上的不足和缺陷。勇敢一点,公爵大人。你不说的话,我会烦你的。”
“………”
克洛德刚要开口,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拿枪试探自己的陷阱,迟疑片刻,声音冷峻,说道:“你可以自己在莱斯利身上找答案。”
文字与言论一致,又有神权凌驾在他们的权力之上,让他们一时间反应不出来利害关系。
很快地,他要开口回应,可舒栎就打断他的话,“你肯定觉得无所谓了。由于人际关系而感到麻烦,所以直接一刀切。这不叫果断利落,这叫做回避。”
人常说,没有人天生就会当父亲,可克洛德自己也曾被父亲冷落,也知道这种痛苦。可如今,他却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淡。
然而,这至少让舒栎能被王宫所有人记住。
这话刚落,空气也跟着克洛德敛起目光的神色而凝重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抓脸,内心甚至都不敢复盘这些晚上他到底有没有不小心碰到莱斯利哪里?他压根就对同性的肢体接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克洛德觑见他脸色惨白,才意识到他真的没有在开玩笑,不知道该可怜他的心情,还是该嘲笑他的想法,“莱斯利怎么可能是女孩?他都快跟你一样高,手也跟你一样大。”
舒栎据理力争,步步紧逼道:“莱斯利从出生开始,你都完全没有参与他的生活。你甚至都没有抱过那个孩子,怎么知道莱斯利是男孩,还是女孩?难不成萨伏伊还有你的人在监视?”
克洛德嘴角轻扯,“……”
舒栎对走出祈祷室的走廊并不是特别喜欢。
舒栎不习惯先从恶意方面去揣度他人,可他也完全不轻易相信他人。他内心很清楚自己对哪些人,该说哪些话,才可以获取最多的信任。可,这些信任没有利益基础,只是靠感情或者价值判断,依旧毫无价值。
舒栎心里想着。
“如果这是对国王的诅咒,国王已死,那诅咒就会消失。”
舒栎完全不介意克洛德的拆台,:“这个时候,你应该把智慧用在巧妙得体的回答上。请跟我说「我明白了你的良用苦心,会尽力配合的」。”
舒栎心里已经准备好应对克洛德油盐不进的冷淡,又或者是内心也有一些波澜。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微微皱眉,表情少见的严肃,甚至抛出一句叫舒栎脑袋炸裂的话,“你和他睡了那么多天晚上。难道一点异常都没有发现?”
克洛德目光没有变化,“你是第一次见到我吗?”
说好小冰期的欧洲人们身高都并没有那么高的呢?
“……”
那种失重的感觉,像是一条无形的巨鞭,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内心,将他瞬间甩离现实的安全感。
克洛德想着。
更何况,他刚发现,这人被像是唐僧念经那样烦一烦,就会妥协,也太好拿捏了吧。
舒栎见他不说话,也不走开,突然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便开始跟他讲大道理,“你这种态度有时候就是得改。”
毕竟,舒栎是个很懒的人。
克洛德沉默:“……”
“你知道他是你儿子吗?”
从外形来看,似乎画的是舒栎自己。
如果莱斯利要求自己对他负责,舒栎肯定得认了。
这该怎么说呢?
克洛德语塞,“……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人更容易服从自己熟悉、印象深刻的领导者。
克洛德不爱开口的性子有时候确实很像莱斯利,不愧是父子。
他先前才刚跟莱斯利说过,莱斯利未来会比他父亲更高。结果,他现在才惊人地发现,克洛德这人居然比他高半个头。
克洛德难忍此刻的针锋相对,他甚至想要从现场离开。
“……”
“什么意思?”
还不等他开口,舒栎再次质问道:“既然你说不是女孩,那我该怀疑什么?”
他穿越那么久,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至少,克洛德还算是孺子可教。
“白天,那儿只是一幅国王的肖像。可一到夜晚,却变成了断头的画像。”
可舒栎的声音却响起来了。
克洛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要说什么?”
“……”
签署非官方文件,不仅是承诺,更是利用「承诺和一致原理」,进一步控制他们的举动和思想。
言外之意,为什么要这么打量他?
因为他手上有王宫所有的钥匙,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开了收藏室的门。
公爵克洛德终于开始鹦鹉学舌,“我明白了……”
“你自己都说15岁都上战场了,敌人都不怕。你怕这个?”
一幅巨大的国王肖像迎面而来,可画中的细节被暗影吞没,神秘而压抑。
“我想和你谈一下莱斯利的事情。”
“老实说,”克洛德盯着舒栎的脸,语气凛厉说道:“我也讨厌你。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很讨厌。”
“你讨厌他?”
克洛德说道:“我看你就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子看。”
毕竟,他深知,人极易受到潜意识和环境影响。
这样对莱斯利的态度让舒栎心生不满。
这话说完之后,舒栎感到了窒息。
语气里面没有厌恶,或者愤怒,只是无辜。
难道,这就是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冷漠链条吗?
下一个是轮到我了吗?
不过,这画蛇添足也不过如此了。
正当他准备仔细端详画作细节时,克洛德突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画掀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
舒栎被克洛德吓了一跳。
第 135 章 135
135 你也很聪明
画作大概是大号行李箱盖子那么大。
被公爵取下后,扔在地上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舒栎连忙护着油灯退开一步,免得被画作砸脚,接下来他就开始观察画作和墙壁的动静,注意是不是出现了毒蛇或者蜘蛛之类的危险物品。
这个小动作当然也没有被克洛德错过,“你在找什么?”
舒栎:“我在看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克洛德的疑惑不带一点遮掩。
舒栎从这句话突然就反应过来,克洛德可能是对这幅画的内容应激了。
他自然不会认为,克洛德会因为他自己被人恶意作画而感到愤怒。
在他正在思考其中的原因时,恰好这个时候,舒栎注意到克洛德左手褪下手套后露出的银戒。
那银色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格外醒目。
他听雨果主教讲过,银戒记录着克洛德在大都会里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戒指无关莱斯利的母亲奥朵拉,也自然更与艾黛礼没有联系,而是克洛德在学生时代,与心仪的对象的誓约。
听说那人是被处死的。
如果克洛德是因为画作的死法想起那个人的话,反而说明那人是遭受过箭刑。
他无权无势,难免有可能会被当做「靶子」用。
脚尖刚触到木地板,便听见地板跟着传来轻微的嘎吱声,不过这一点点动静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那是一组图。
为了避免被克洛德看穿自己对着他戒指的各种猜测,舒栎主动去捡起画作,避开与克洛德的对视。
正因为主教是这样的平静,克洛德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摔画的行为既失态又愚蠢。他不想回想这件事,开口问道:“谁会有特殊的颜料?”
这幅图一方面展示了信徒信仰的力量让他劫后余生,又在另一方面突显了不信教的皇帝的愚蠢和残忍,堪称是教会画作的典范之一。
克洛德:“……”
同样的,他们也可以知道具体是谁在针对舒栎。
因为,箭刑作为非主流的刑法,很多时候是被应用在军事方面的公开处刑,起到震慑或者报复的作用。
克洛德十五岁那会就读于军校,而那个受箭刑的旧人也曾在军校读书。
舒栎丝毫不紧张。
这种同一幅画会呈现出不同的图像的技术,在中世纪也有这种技法,比如说利用透视技巧,或者说光影变化来捕捉不同视觉效果。
他这话说着的时候,舒栎又小声地说道:“这个画作太重了,要是有个人帮忙拿回去的话,那就帮了大忙了。”
谁会想到被人用去做杀人预言图了?
可与此同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阿利斯,你别死了。”
这句话落得很突然,舒栎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会问道:“你说什么?”
克洛德在一旁并没有说话,显然并没有回复,不过他与画作保持了距离。
舒栎也不想去揭他的伤疤,自然也开不了口。
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没有害怕的事情。
“结果什么都没有。”
舒栎猛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听得到我说的话?”
他很专心地在思考画像变化的理由。
舒栎神秘地压低声音:“刚才那些话,只有聪明人才听得到。”
另一方面,在舒栎离开之后,莱斯利便翻了被子坐起身。
还行吧?
莱斯利早在舒栎遭遇埋伏的时候,就觉察到一行人中有人不对劲。而亚瑟神父的表现实在太明显。这反倒让莱斯利肯定他背后还有人。
舒栎倒是不在意克洛德沉默。
他早就想到了,萨伏伊教区本来就是开放的教区,人流混杂,想要防的肯定已经会做好一切准备。
克洛德与他对视,眼神沉静却带着锋芒:“看来,你确实很聪明。”
可另一方面也与军事相关。
可见舒栎把画作立起来后,就开始不断地调整自己与画作的距离,专心地研究画的图像,克洛德反而有种眼前这人深谙让自己随时按照他的意愿保持安静的错觉。
相对应的,现代社会这种技术很常见……
“咦,你真的听得到?”舒栎装得更惊讶了。
要知道,在中世纪的基督教会艺术里面,曾经有一段信徒受箭刑历史一度让箭刑流行起来。
这方面是可以实话实说的。
舒栎和克洛德两人站在不同位置,都能看到箭刑图,那说明和透视技巧无关。
克洛德的呼吸顿了一瞬,眼皮缓缓垂下,像是隔绝了多余的光。他移开视线,侧过身去,手腕也跟着一转。
听到克洛德这句问话,舒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个好问题。”
他顿了顿,郑重宣布:“你听到了,说明你真的很聪明!”
“你听到了?”克洛德的神态显得轻描淡写。
他低下头,像做实验一样,小声飞快地嘀咕:“克洛德性格差劲,只会说坏话,还总是自我为中心……”
克洛德:“……”
最经典的是汉斯·霍尔拜因的《大使》里面有个奇怪的形状,需要从特定的角度看才能看到骷髅。
克洛德嘴角一抽:“你现在是想干什么?”
这话说着的同时,舒栎双眼还在发亮。
这一次,轮到舒栎哑口无言。
谁做了预告,谁想要赛尔蒙公国的国王死。
他肯定要治治克洛德的。
“你不担心有诅咒吗?”克洛德开口道。
“这只是两张画叠在一起而已,一张圣人图,一张受刑图。”舒栎说着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表达,“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很多的涂层。要想实现这种手法的话,需要特殊的颜料。”
克洛德就这么顺势看着画作的方向,“怎么说?直接毁了?”
且,只供给西缅神父作画所用。
那是舒栎他们想出来给西缅神父的生日礼物。
图中展示的是一名将领隐瞒自己信徒的身份,私自拉动了五千名人员入教,引起与教会对立的皇帝的厌恶。那名叫做塞巴斯蒂安的统帅被当做活靶子射死,结果有人发现他并没有死透,于是皇帝用命人乱棒打死。
“因为你突然把画作掀下来,我以为上面有什么毒虫或者陷阱之类的。”
像是这种小颜料的东西,舒栎自己丢了也不可惜。
一方面很可能是与教会相关。
克洛德:“……”
舒栎回答道:“能够提供这种颜料的是萨伏伊教区。”
“我也没管你。”克洛德反驳得很干脆。
在舒栎近距离观察的时候,克洛德凉凉地说道:“你似乎对你的死相一点都不在意。”
这话让克洛德神色沉了沉,声音多了一丝明显的焦躁,“萨伏伊教区还有间谍?你本来就应该更小心一点。明明那么多人盯着你。”
舒栎把灯光凑在画作前,受刑图的笔触越发清晰,“对温度很敏感的材料。”
光学膜在现代社会的闪卡里面很常见,只要变化角度就能够看到不同的图像。只不过,中世纪的油彩和涂层还达不到这么清晰的反转效果。
不管是亚克力颜料,还是光致变色颜料、热敏颜料或者是湿敏颜料都是只有他们萨伏伊教区的实验室才能做得出来。
直觉告诉他,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只会被耍得更厉害。
因为如果他梦到的事情都是小说里面原本就该有的设定,那这枚戒指也与旧人的誓约无关。这是收纳瓶中小人的戒指,肯定不是旧人送的,更与爱恋无关。只是舒栎想不明白为什么克洛德要刚好戴在无名指上。
舒栎开口道:“你怎么可以说我死相呢?”
克洛德眼底的颜色微微沉了下去,大拇指指腹无意识压了紧食指的指腹,就像是在压住什么心里其他的情绪。
舒栎才不信克洛德会怕这种东西,刚想要说几句,却又觉得克洛德毕竟还是受时代的局限,这种能在一幅图里面出现两个图像的技术确实能引起关注。
因为这东西很难做,找到天然材料的同时,还要人工合成。他们没有办法量产这些特殊的颜料。
舒栎总是如此淡定,仿佛自己的生死是其他人的事情。
要知道,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的习俗可是能追溯到公元前。而教会也明确规定了结婚戒指佩戴的位置,克洛德肯定不会弄错。
“笑什么?”克洛德冷淡地问道。
这可并不是好笑或者好玩的事情。
“我又不需要你管。”舒栎立刻回击。
很明显,如果找出谁使用了特殊颜料,就能知道到底谁在作画。
舒栎以前对克洛德的故事并不感兴趣,现在有点好奇那个旧人的情况。
舒栎盯着克洛德,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也可能是光学膜技术?”舒栎喃喃自语。
克洛德刚要纠正舒栎的话,却在开口前便意识到舒栎在故意戏弄他,于是又不说话了。
“带走吧。”舒栎说道,“毕竟是害人的证据,也不用这么主动地帮对方清理证物。”
这在说什么?
克洛德瞥了他一眼,按道理不需要听他说任何话,可舒栎肯定有能耐烦到他,而且就算是按照他说的话做,他依旧还是滔滔不绝折腾人的那种。
尤其是恐怖题材,很容易引起恐慌。
舒栎在这里也有看到过类似的创作。
不管如何,克洛德还是双手提起画框。
虽然克洛德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在教区里面,所有人都是顺着舒栎的心意说话的,哪像是克洛德对他的态度每次都不好。
可能是因为对面那人的笑意在灯光下显得过于轻巧,令他胸口涌上一股不合时宜的烦躁。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处刑的?
于是他耐下心来,想调查亚瑟神父的接头人是谁。
到达勒梵西的第一夜,正是打探秘密的最佳时机。
正当离开房间,他停了一瞬,只因为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于是,他伸手把团成一圈的纳西小狐狸给抱走了。
以防万一。
第 136 章 136
136 快把你的孩子带走
莱斯利素来身手矫健,在学校里也总是体能成绩最好的一位,很多老师都说他很适合去南方军校就读。
而褪下学生服的他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行动有章法的骑士,也像是凭着本能和经验感知周围环境的猎人。
在夜间的石阶上,他踏过风卷起的落叶,锋芒毕露得让人不自觉地自动避让。
这是轮廓依旧柔和的少年。
自身疏离的气质和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连用“仪容俊美”来形容他,都显得轻浮。
很难不去想象,完全成年后的少年即使沉默,也依旧如暮色下冷峭的雪峰,不置一词,也能让所有人的目光为之抬起。
然而,与他气质不符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软塌塌,像是没有骨头的小狐狸。
纳西很显然并不想出门,只是懒洋洋地趴在莱斯利怀里,眼神透着没有灵魂的死寂,就等着莱斯利嫌麻烦,把它丢在半路。
到时候,它就可以“哒哒哒”跑回原来的房间,继续睡觉。
小纳西的想法很美好。
可莱斯利带上它本来就是有目的的,根本就不会考虑它的想法。
莱斯利也不确定自己出行会多久。
万一舒栎回来,发现自己不在的话,说不定他会生气。要是声称是小纳西自己跑出去了,他只是外出寻回,便是再好不过的借口了,反正小纳西也不会为自己解释。
他的目的是王宫内庭院的凉亭。
可莱斯利目光一直看着自己,舒栎只好开口说道:“就是……你有我身上有的东西。”
贵族私下交流的地方只有几处。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手臂下是少年单薄却又结实的身体。
塞拉菲娜也没有想过亚瑟神父情急之下会无意识地说谎。再来,对她来说,这种基本的检查也是常识。就算他看起来就像是踩在随时会塌陷的木板上一样,无法令人心安。
他的小表情把舒栎弄得一愣一愣的。
这话一落,莱斯利认真地应了一句“好”。
“…不会吧?”
塞拉菲娜说道:“如果你是推成这一切的功臣,自然会如你所愿。”
塞拉菲娜重新披上了斗篷,衣摆在昏暗的光里轻轻一摆。
“……”
舒栎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不舒服,而且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无厘头的傻事,简直太丢脸了。
“嗯嗯。”莱斯利连连点头。
亚瑟神父一愣:“检查…检查过了。这个时间点也没有人。”
“没事。”舒栎心虚地挪开自己的视线,催他上床。
清晨,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空气里带着一丝潮湿的闷热,像是会下暴雨。
亚瑟神父收到纸条的时候,内心既安心又紧张,也害怕。
舒栎本来想说“小孩”,可是感觉自己不能继续把莱斯利当个小朋友对待了,否则他很难自己独立成长起来。于是他纠正了话头,“年纪比我小的人的利益。”
莱斯利直接躲进了阴影区,见小纳西还一动不动,于是把它头上的玫瑰花拿走了。小纳西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再是内庭院的凉亭和长廊都是相对安全的私聊之处。
“所以,我们有什么?”
舒栎忍不住想以手掩面,“这样吧,你可以摸我的感受一下。”
方便私下交流的会客厅是一处。
为了保证自己的行动不落空,莱斯利主动给亚瑟神父拟了一封信,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末尾只署「塞拉菲娜·艾德里克」。
这种焦虑的拉扯感既希望塞拉菲娜临时有事情来不了,让他空等一场;又希望人能早点到,给他一个结果。
可亚瑟神父现在明显处在焦虑无措,求助无门的情况,很容易失去判断力。
舒栎内心里面的土拨鼠狂叫。
“我能摸你的吗?”莱斯利进一步好奇地说道。
舒栎怕他越说越离谱,只能说道:“……这种东西不太方便。”
“没事。毕竟我是大人。不能牺牲……”
她审视亚瑟神父的表情,再次说道:“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偏僻的北领地主教位置而已,不会有人贪这个小位子。你若是真有心,我给你的建议是,就往有教皇选举权的枢机位置靠近。这才是你的该前进的方向。”
舒栎正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脑子里面闪过克洛德那句「你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他的胸口。
亚瑟神父的小心思被戳破,干巴巴地措辞道:“不是……”
是男性。
塞拉菲娜嘴角泛起冷笑,不知道是笑亚瑟神父连基本的时局都看不透,又还是为了其他的事情,“阿利斯主教现在是公国最高的执政者。更别说他带来了治疗黑死病的药,谁能对他判刑?也许对其他人来说,你才是异端。你一定要试一下吗?”
直到凌晨一点的时候,莱斯利才回到了原来的卧室。
莱斯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被质疑过性别问题,别人告诉他是男的,他就自然认为自己是男性。可偏偏舒栎一质疑,莱斯利也忍不住动摇起来了。
事实上,在这件小插曲之后,原本舒栎还想说点其他的事情,比如说诅咒画什么的,可是莱斯利揉着舒栎的喉结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爱不释手,总是摸来摸去,感受跟自己的区别。
亚瑟神父立刻摊开手,道:“夜深露重,我送您回去。”
可是安静这算什么异常。
克洛德,把你孩子带出去!
亚瑟神父感到不安,迟迟不下决定。
舒栎就和教会的人一块做玫瑰鲜花饼,烤制好后分给教会、信徒或者学生来食用。也正是因为做得太好吃了,周围人一闻到花香,总是忍不住觉得这是好吃的食材。
安心是刺杀活动终于有了另外解决的方法。
这么一说,芬尼安似乎就从来都不会害羞。
“嘘——”莱斯利把小狐狸捞起来,并把玫瑰花放在纳西的怀里,让它抓着嗅。
“听说亚瑟神父是艾德里克家族强烈推荐到萨伏伊教区的神父,您应该也认识他吧?”
塞拉菲娜也不继续点破,只是说道:“亚瑟神父,没有人教过你这种重要的信件是阅过即焚的吗?这本来就就不能留。”
尤其是,莱斯利一开始已经发现她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人,却并不主动与亚瑟神父核实伪造的纸条。
因为,萨伏伊教区并不生玫瑰,其他地区的玫瑰花都长得小,颜色比较淡,多是淡粉或者白色。因此,每年夏天教区商行都会从司丹市装着南方的玫瑰花送给舒栎。
亚瑟神父陷入沉默,“……”
我才不要摸。
她的反应才是至关重要的。
塞拉菲娜又说道:“你怕什么?这个任务也是受到默许的。教会也不会追责。”
莱斯利把视线落在那个面容阴郁苍白的神父脸上,这才知道他内心里面装的是阴暗的想法,眼神里面也闪过一丝晦暗的光。手也不自觉地握着腰间的匕首。
他只能一边笨拙地解释,一边感受着内心世界的崩溃,“因为莱斯利长得很漂亮,而且平常似乎也会特别避开人群换衣……”
他这话音刚落,莱斯利的眼神跟着一暗,又开口道:“明天是星期日,按照惯例,教会做弥撒吧?他们会让你主持吗?”
舒栎忍不住把手贴在莱斯利的颈动脉上,想感受他的脉搏。
舒栎:“……”
见她点了头,亚瑟神父连忙把自己的信件拿出来递给塞拉菲娜看,“艾德里克夫人,这是我收到的任务和指令,已经如约把人带离了洛迦教区。”
舒栎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给人教这种课,感觉自己真的是脑抽了,才会问这个问题。
若两个人真的与此次埋伏有关,或与艾德里克家族的谋划有关,他们可能会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