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如何听到神主的意思?”
要知道当初赎罪券制度的确立,就是教皇的默许。
作为「神明之眼」,教皇不阻止,就是神主同意。
可现在是教皇第一次为这件事发声,答案却不够明确。
在混乱之中,凯尔枢机的声音缓缓抬起。
“我们这里不是有一位听得到神之言的枢机吗?”
会议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齐落在舒栎身上。
直到宗教会议的最后一天,争执已久的议题依旧没有结论。
就在众声杂沓、立场僵持之时,沉默许久的教皇终于开口了。
“此时,”他的声音苍老却清晰,在穹顶回音下显得格外庄重,“我们应当听听神主的决断。”
议事厅顷刻间被悄然的震动填满。
保守党第一时间皱起眉头,低声的质疑如连锁反应般蔓延开来。
“听神主的决断……?”
“我们要如何听见神的意思?”
更何况,当初赎罪券制度得以推进,就是在教皇的默认下进行。
作为「神明之眼」的教皇不阻止,便代表神主许可。
如今这位从未置评的教皇第一次在此议题上开口,答案却模糊,不给方向。
大厅里的嘈杂像潮水般迅速上涨。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道平稳却意味深长的声音忽然从席间升起。
是凯尔枢机。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回教皇身上,语调不疾不徐,却像一把石锤敲入湖水。
“我们之中,不正有一位能够听闻神之言的枢机吗?”
空气在瞬间凝固。
下一秒,几乎所有的目光,或带着震动、或有些怀疑、还有某些人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贪婪与野心,无一例外地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舒栎。
众人的目光就像是把他单独置于聚光之下。
而舒栎能感到整座会议厅的呼吸都在等待他开口。
当然,他也在等待此刻许久了。
“辩论院那边已有大量的信徒也在关注这场会议的走向。“舒栎的声音并不高,但足够清晰,“既然今日的议题牵动「神意」,那么理应让更多民众参与见证。”
庞图斯宗主教皱起眉头,第一个开口疑惑,“阿利斯枢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舒栎沉默了一瞬,就像是斟酌措辞。
“神主一直也在默默在关注这件事,但你们听不到祂的声音。”
他缓缓抬眸,目光扫向在座的每一位枢机与主教,“若由我独自代替祂发言,那就成了我阿利斯一人的断语。这不公平,也不配称为对神主的敬重。”
舒栎顿了顿,言语更加坚定,说道:“既然问题在于「神主究竟怎么想」,那么答案就该在众人眼前显现,而不是在密室里辩来辩去。”
“所有人都该见证,祂的旨意到底通向何方。”
会议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舒栎的话,可教皇的起身给了所有人足够的指示。
辩论堂规模并不比平常的布道弥撒的礼堂要小。
今天一事牵扯到整个教会和信徒未来的走向,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改革,都将是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是,整个会场都挤满了信徒,连皇帝利维安也跟着过来参与。
舒栎立在辩论堂中央,让神父给每一个在场的主教级别以上的神职人员一个信封。
信封内部只有一张纸。
“还请每位写下自己内心对教会改革的意愿,完成之后,放在信封之内封好,交由附近的神父放进我面前的祈愿箱子里面。”
这话落下的同时,舒栎又看向宗主教说道:“您愿意作为负责人,检查箱子,看护箱子,并保证我完全不会去碰吗?”
庞图斯对舒栎原本也信不过,这么一说,也跟着站起身去检查祈愿箱子。
他不仅把箱子的盖子翻得个底朝天,还反复检查里面是否有什么机关。
见到这只是个普通的箱子,庞图斯忍不住陷入疑惑,不明白舒栎到底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神父们开始把搜集四处的信封。
主教和枢机们也牢牢地盯着神父们,确保他们没有偷换自己的信封。
而神父们投放信封的顺序都是随机的,并不是分区域统一按照顺序投放进箱子里面。
尽管如此,庞图斯宗主教还是跟着摇了摇祈愿箱,把所有的信封摇匀。
这个收集过程花费了五六分钟。
舒栎始终与祈愿箱保持距离。
舒栎也始终保持平静,双眼被布条遮住,却像一座灯塔,一枚锚点,一颗启明星,静静地屹立在辩论堂中央。
他的平静不仅仅是安抚,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引力,将所有人的心意、焦虑、期待和信念,尽数收入掌心,汇聚成一股看不见却无比真实的力量。
要知道,如果长期以来舒栎就是靠着戏法技巧充当神明代言人,欺骗大家的话,他这次必然得碰到箱子,才能做戏法。
可他若是没有碰到箱子,还能传递神之声,那……
众人深深明白这里面是什么含义,为这次会议结果紧张的同时,也为长期以来对舒栎的真实身份终于被确认而感到紧张。
很快地,当一切准备就绪时,舒栎拿出一条布条蒙住了眼睛,说道:“我接下来会投掷三枚银币随机给在场的信徒。信徒们,我们参与写信件的大概有70名,你们在心中可以想1~70的任意数字,当你们收到我的银币时,请你们把心中的数字说出来。”
“我们会按照顺序由小到大进行排列。庞图斯总主教会根据数字,依次拿出相应的信封。”
“而那信封里面就代表着神主的意思。”
话音刚落,一旁的神职人员表情凝重。
而信徒们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旁观者,却被当做神主的传声筒,顿时与有荣焉。
他们还来不及高兴,舒栎率先说道:“等等,我想问问,你们在座的有没有其实是我花钱雇来的?”
信徒们纷纷炸开:“我们这里有好几百号人,这要买通的话,怎么都得全买通吧?”
“我们都不知道哪个信封里面装着什么字?花钱雇来的难道都有透视能力?”
“您还蒙着眼睛呢,谁知道您的银币会往哪里扔?”
信徒们七嘴八舌,言语间也把人们心中的疑虑也给解开了。
可是还是有人提出异议。
是现在帝国皇帝利维安,他声音清朗,叫人如沐春风,可言辞间谨慎非常:“可以多加一层担保。”
蒙着眼睛的舒栎歪着头说道:“什么?”
“我带着你原地转几圈,确保阿利斯枢机不会总是扔到同一个位置。”利维安皇帝下场加入了这场「见证神意的时刻」。
宗主教紧紧地看着这一切。
舒栎每扔一个银币,都会被利维安皇帝带着绕了好几圈,改变原来的位置。
银币扔向信徒群中时,喝彩惊呼的声音连绵不断。
当手上三枚银币都消失后,舒栎离原来的祈愿箱已经有四、五米远。
于是,他重新往原来的位置走去,“拿到银币的人请你们告诉我你们心中的数字。”
信徒们依次报数。
“我的数字是十二。”
“四十五。”
“我想的是数字三。”
宗主教听着数字,心脏也跟着紧张起来,尤其是跟着舒栎再次解释的声音响起「请宗主教依次取出第三封,第十二封,第四十五封信件」,他有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大的压力。
他一边数着,一边把关键的信封取出来。
第三封。
第十二封。
第四十五封。
信件都被平平整整地宗主教面前的桌子上。
舒栎声音从容而平静:“请拆开来。”
这声音一落,就连一开始都坐在圣座上的教皇也忍不住跟着起身看结果。
宗主教拆开信封,一封信件里面的纸上写着「支持宗教改革」。他展示给众人看后,立刻拆第二封,又是一个「支持」。
“不会吧?”
教会的保守派那么多人,偏偏都被抽中了改革派的?
而改革派的枢机和主教们早就忍不住抱住同僚的肩膀,握紧拳头,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期待和兴奋。
现在来到最后一封信件……
宗主教庞图斯拆开最后一个信封的瞬间,整个辩论堂像被抽走了空气。
“……是支持。”
他声音若得几乎被喧哗吞没。
可下一秒,如潮水般的欢呼冲天而起,震得穹顶的雕花都似乎微微抖动。
整整三封,全部支持。
这在概率上接近于不可能,可偏偏在数百双眼睛的见证下发生了。
宗主教的指尖发颤。
他明明亲自检查过那个祈愿箱。
明明看着所有人写字、封口、投入。
明明看到舒栎从头到尾都没有接近箱子一步。
这不是戏法。
不是巧合。
不是人力能达成的。
是——
神迹。
教皇的权杖重重敲击石板,大殿的沸腾被瞬间压下。
“神意如此。从今天开始,教会将迎来历史上第一次和平改革。”
他从圣座走下,袍角在石板上也被拖出肃穆的声音,在舒栎面前单膝跪地。
“众人,还不向我们的神明跪下。”
这声音如同雷霆,象征千年权柄自愿俯首。
保守派刚才仍残留着对结果的反对、惊愕和愤怒在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叫醒般,全部消失。
他们感到畏惧,感到不可违抗的神意。
改革不是派系之争。
这是神的意志。
堂内数百人齐刷刷跪下,黑压压一片如海潮伏地,只为了中央那位代表神明的青年。
无人敢再抬头。
无人敢再怀疑。
因为,在今日之后,神迹是真,神主临世也是真。
庭中的青年只是静静地站着。
舒栎在众人目光之外,轻轻捏紧布条。
刚才,他挑战了魔术界最难的绝技「巴格拉斯」。
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确信自己还能再一次成功。
然而,他明白,只要成功一次,便足以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手指微微一松,又悄然再握紧。
这一瞬的呼吸,也被时间无限拉长。
而他心底的波澜,仍在悄然流淌,却不曾被人察觉。
太好了。
舒栎在心里想。
*
宗教改革的事情交给改革派处理。
大量保守派在神意降临后,很快就转为更坚定更狂热的改革派。
舒栎反而觉得自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随着宗教改革结束,他要准备回北领地。
终于可以回去理理自己最近因莱斯利而起情绪了!
舒栎事实上,早就想走了。
毕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情绪处理技巧十分薄弱。
遇到这种解决不了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跑。
莱斯利其实也想着跟着离开,可到底因为宗教改革牵扯政治动乱,为了保证舒栎的努力都被落实到位了,他不得不还是留下来。
这次因为怕全城都来送,舒栎还是乔装打扮,躲过那些守着城门的人,从圣安托监狱的地下通道离城。
和莱斯利分别前,舒栎还是担心他偶然梦回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而困顿难受。而他们这些师长好友又不在身边。
于是,舒栎说道:“莱斯利,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都要始终相信我们会站在你这边的。”
莱斯利只听到舒栎说他会始终站在自己身边。可舒栎还是有大事要去忙。
他的目光里晦涩而复杂,实在舍不得舒栎离开。
“您要是多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舒栎叹了一口气,抬手抱了抱莱斯利的肩背,“莱斯利,你不会孤单的。你不是还有喜欢的人吗?”
莱斯利内心一紧,目光里面透出一点企盼。
难道舒栎要正面回应他了吗?
“你要勇敢地去追求她,我在北领地一定会支持你的。”
莱斯利听这话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就知道舒栎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意。
既然舒栎能够完全接受自己非人类的身份,那他是否也会接受自己的爱意呢?
“阿利斯枢机,您永远都会接受我的,对不对?”
舒栎听出了这话里面的试探和脆弱,条件反射式地给了积极的支持:“肯定。”
这话刚落,莱斯利飞快地扫了一眼芬尼安的方向。
见没有人注意,他低下头,在舒栎的唇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我一直喜欢的就是您,希望您能接受我。”
舒栎瞬间被这动作震得失神。
他还未及反应,莱斯利再次低下头,贴上他的唇,舌尖轻轻探入,交缠却恰到好处,带给人如静电过身般,叫人无法摆脱刺麻的感觉。
舒栎下意识想推开,却被莱斯利低声道:“不要拒绝我。”
迎上那湿漉漉、满含恳求的目光,舒栎连拒绝的力气都泄了三四分。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莱斯利认真地说,“我只会给您轻松的享受。我会努力学,也会好好引导您,请不要有太多负担。”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待您成为教皇。届时,我会建起最奢华的宫殿侍奉着您。”
马车离开不久,舒栎心中炸裂般的尖叫在无声中涌动。
从小到大,他经历过无数风波,却从未体会过这种悸动。
这件事仍需保守秘密,否则,他将无法再抬头做人。
舒栎的内心既恐慌又羞惭,只能默默哭泣。而他耳朵的红久久不散。
窗边的芬尼安轻轻叹息。
芬尼安从未想到,他们家的阿利斯枢机竟然如此容易被拐。
*
三年后,教皇提前退位。
舒栎因为临时被点名参加教皇选拔,不得不熬夜背稿子。
“虽然肯定轮不到我,但基本的样子还是要做一下。”舒栎推开缠上来的莱斯利,轻声说道,“把稿子给我看看。”
莱斯利盯着舒栎低下的脖颈,指尖和舌尖交替轻抚,让舒栎忍不住微微颤抖。
“你不要胡闹。”舒栎皱着眉,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掩不住心跳加速。
趁机,莱斯利抓过稿子,把舒栎压在床上,低声道:“不参与也好,只要你想,不就可以了吗?”
“…确实很有道理。”舒栎心中暗暗点头,却清楚,如果今晚不先应付莱斯利,他可能会做得更过分。
至少,现在他们的裤子还在身上。
“可我觉得,还是得给大家一个面子。”舒栎勉强找了个借口,嘴角微扬。
莱斯利不满地嘟了嘟嘴。
舒栎俯身轻吻他的唇,柔声哄道:“乖。”
这一句,换来莱斯利忍不住的笑意。
他随即又加深了两人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热烈。
第二天,舒栎不幸地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全是莱斯利留下痕迹,不得不拿东西挡一挡。
“……”
完全没有好到哪里去……
舒栎忍不住叹息。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筹备已久的教皇选拔会上。
舒栎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挤挤挨挨的人潮。
莫名地,十年的光阴在他心底闪过。
长日漫漫,浮光掠影。
他既觉得自己走过了漫长的道路,做了许多事;又觉得自己几乎未曾真正改变世界,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启:文艺复兴,思想启蒙,第一次科技革命等等。
他既相信自己曾改变过许多人的人生,又清楚仍有无数生命与他无关。
然而,时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下一个十年,依旧在等待。
他只希望,无论未来如何,他都能不负初心,活得自由而快乐。
舒栎放下稿子,平静而坚定地开口:“诸位,我并不想当教皇。”
他笑了笑,“我的演讲结束了,谢谢大家!”
堂内因为这场发言而骤然静默。
还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另一位竞争对手庞图斯宗主教率先站起,沉声道:“好!连我这个对手都不得不叹服这场发言已经深度探索了教会最深层次的奥义。”
舒栎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顿时一愣:“……”
话音未落,雨果主教、霍尔姆主教、凯尔枢机、阿摩司枢机、奥托枢机……众人纷纷起身效仿宗主教。
“太棒了!不愧是阿利斯枢机,发言实在优秀!”
掌声如雷,喝彩连绵,回荡在宏伟的殿堂之中,久久不散。
宫殿之外的人们无法想象,舒栎在台上所念的每一句文字究竟会有多精彩。
可他们深信着。
他们的新任教皇,是由神意与人心共同选中的人。
身在帝国的人,无论是否本身还有信仰,又或者对人生有新的追求和探索,都会对他俯首诚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