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诞生之初
先一步上来的人已经各自寻了位置盘膝打坐。陌笺扫视众人位置,同一起上来的夏南桑互相点头示意后,挑了白瑞所在的角落走过去坐下,双腿盘起,闭目入定。
闭眼后的世界并非全黑,还带着这座玄机塔自带的微弱光芒。那光芒变得越来越亮,直到陌笺睁眼,四周已是一片纯白。
天地初开,鸿蒙骤现,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鸿蒙紫气蕴含天道法则,化为九道。世界伊始,无数世界相继诞生。
世界无物,却从其一溢出纯正紫气,法则也演变得日趋完善。
法则完整的世界自东西南北四角同生天象,诞出四兽,五行随之而来。
其他无物的世界跟着发生变化,紫气生,而万物长。
这便是世界诞生之初?
陌笺本是以一旁观者的角度俯视着天地骤变,却像是被谁在后面推了一把,她从云层跌落,万物自两侧划过,凛冽的风裹挟着她一直往下降,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控制不了自身,直直撞入一团白雾,然后撞到了谁的怀里。
接住陌笺的人并未受伤,轻轻抱住她,浅浅笑着,“绯笺。”
陌笺借着对方的手臂稳住自己的上半身,伸出的的手指软软胖胖,她确认自己现在是婴孩模样。抬眼看见凝着她的小少年,眼底正漾着浅浅温柔。
椰暮。
秦暮从不会笑成这样,这样笑的只可能是椰暮。
既然接住她的是椰暮,那她现在也不是自己,而是白虎绯笺。那这是椰暮的记忆,还是她的前世,绯笺的?
小小少年渐渐长大,圆乎乎的脸颊瘦了一些,他穿着白色为底青色滚边的鹤氅,乌青长发披散着,被跟前的白发少年攥紧,“千栗躲在壳里不肯出来,说一出来就会被你欺负。”
绯笺攥着那长发,顺手扯过一根足够坚韧的灵草,三两下系好,看看自己的杰作暗暗点头,很是满意。
“绯笺。”椰暮见白发少年并未听自己说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将她的注意力掰过来,“千栗醒得晚些,神智尚未健全,当姐姐的就先让让他吧?”
绯笺像是说了什么,椰暮侧耳听了一小会儿,最后化为失笑,“你啊你啊……”
绯笺揽住椰暮,凑到他耳边又说了什么,两人凑在一起,笑着笑着,模样都渐渐长开,四周倒是四季如春没什么变化,与陌笺记忆里的神兽殿相差不大。
椰暮总是笑得温润且柔和,眉梢总是带着无尽温柔地注视着绯笺,直到他收到一根青色发带。
那是绯笺送的发带,她将椰暮的乌青长发随意拢起系好,椰暮头一次笑得那般愉悦而灿烂。
绯笺,当时也笑得这般灿烂吗?
作为旁观者的陌笺忽然想起昆山境莲台会惊鸿一瞥的幻象,椰暮一直对绯笺很好。
即使他们同为四神兽之一,也是青龙与白虎走得最近。
白雾笼罩了眼前,无数空寂将陌笺与眼前景象隔开,不过转瞬,眼前画面便变了。
四周的环境变得陌生,并非神兽殿的任何角落,但又对从未见过此地的陌笺来说,它有种极其诡异的熟悉感。
陌笺如一团虚无缥缈又无实体的浮云,静静悬在半空,她无法控制自己左右挪动,只能在原地看着斜前方的两人。
云层之巅,诛邪台前。
陡然冒出来的场景名字,令陌笺仔细看过去。
绯衣白发的女子与白衣黑发的男子一前一后伫立在那,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其中一人忽然开了口。
“绯笺。”陌笺知道,说话的男子是朱雀神君祁寒。他只唤了绯笺一声,便没了下文。
绯笺揽起左肩垂下的长长白发,一下又一下,青葱食指上的绯色蔻丹格外显眼,她轻声道:“祁寒,帮我看着点椰暮。”
“什……”祁寒还未问出口,却见一个东西抛到了他的怀里,低头一看,绯红的描花金线锦囊,是绯笺常年佩戴之物,这锦囊还是椰暮亲手为她所制。
为着这个锦囊,千栗还偷偷同他说小话,说明明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但椰暮只给绯笺制,他好吃味。
说是吃味,可祁寒看那千栗脸色,更多的怕是羡慕吧?当然,他可不会给千栗做这种东西,太费手了。
绯笺道:“替我交给狴犴,让他代为保管,直到‘我’去寻他。”
原本漫不经心的祁寒听得这话不由心下一突,再想起绯笺前一句,下意识往绯笺方向走了一步,却来不及抓住那落入诛邪台的兽。
“绯笺——”
那抹绯红身影越过皑皑云层,从翻滚的云间彻底消失,雷电闪烁,正待追下的祁寒定格在原地。
是谁在轻轻叹息,不辨来处,不辨性别。
作为浮云的陌笺静静看着被定格的祁寒,与他手里攥紧的锦囊。
再一晃眼,世界诞生之初的景象重新呈现在陌笺眼前。
她的心中有太多疑惑需要解答,可又无人可以为她解答。
诛邪台到底是什么地方,绯笺为何要跳下去,跳下去之后又会去到哪里?
会是转世吗?
祁寒跳下去的身形虽被定格,陌笺也没能看见后续祁寒是否追下去。
可他若是追下去了,又如何让那狴犴代为保管东西的?
若是没有追下去,祁寒明明已经跟着踏上了围住诛邪剑的白玉栏杆跳了出去,又怎会没有跳下?
——祁寒到底是何时下去的?绯笺为何要让祁惑看着点椰暮?是不想让椰暮也跳下去吗?
还有,与绯笺和祁寒关系好的青龙椰暮与玄武千栗二兽,又身在何处?
陌笺带着疑惑再次看完世界初诞,这次没有云层之巅,也没有诛邪台前的二兽,只有四神兽聚集之后,察觉白虎绯笺能够收纳诞生他们的那方小世界,于是纷纷助她炼化该小世界,化为神兽殿。
疑惑就在那里,没有增加,但也没有减少。
#
陌笺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玄天林玄机塔。
想起感悟时看见的那些,不曾在里边出现过的碧晴与绛浔,与转世后没有前世记忆的秦暮千盏等人,也不知该寻谁讨论。
“陌笺?”陌笺听见夏南桑不确定的声音抬眸,除了窦浔不知所踪,其他人都在不远处看着她。
“怎么了?”陌笺本就带着诸多疑惑从感悟中醒来,此刻又平添一笔。
坐在旁边的白瑞往陌笺方向蹭了蹭,“一直不见你醒来,我好担心。”
陌笺浅浅笑着,就像曾经对绯笺笑的椰暮那般,温温润润的,轻声道:“这不是醒了吗?”
夏南桑轻咳一声,道:“玄机塔说天分越高感悟越久,你比咱们晚了足足一日,很难想象这是何等天资。”
“一日很久?”
陌笺问完,顺着夏南桑右手所指看见了头顶的字。
【感悟,庸者不足两个时辰,平凡者三个时辰,过五个时辰者万里难寻其一。】
所以五个时辰已经算是极限了,谁知陌笺竟感悟了一日又五个时辰!
陌笺猜她这多感悟的一日恐怕与那四神兽的幻境有关,可在场这些人同四神兽并无联系,她不愿多说。
陌笺起身掐了个净尘术,含笑道:“兴许是我天资驽钝到玄机塔都看不过去了。”话锋随之一转,“顶层感悟完毕,咱们此刻去往哪里?出去?”
陌笺不说他们也不会去寻根究底,宋翊点头,“感悟一结束,本门便会收到消息。所以大……窦浔立即出去了。”
“既然陌笺醒了,咱们也出去吧。”温温立即跳到传送门之前,“许久没吃客居酒楼的吃食了,真是怀念得紧。待会儿可都别走啊,我请客。”
在场几人不禁同时露出笑来。
#
玄机塔的传送门出口,直接连接到玄机门主峰大殿外的广场。
金光闪烁,参与历练的金丹修士接二连三地走出传送。
即使玄机门早已收到先一步出来的门下弟子上报的讯息,也不免心下一沉。
除去先一步回来的窦浔,玄机门只得宋翊一人登上顶层,温温与贺兰斥虽说出自依附玄机门的修道家族,到底不是玄机门正统。
余下四人全是外宗修士,两名弥华剑派剑修一名千雾宗道修与一名散修,这散修还与这千雾宗道修有着难以言清的干系。
玄机门之人的脸色不太好,八人中占两位,就算加上温温两人也才勉强达到一半。这玄天林明明是玄机门内部的秘境,宗内弟子应当更得心应手才是,此情此景却像是在活生生地打脸,还打得生疼。
最后出来的是陌笺,她不急不缓地走出传送阵,神识轻松捕捉到在场所有人,这些人的脸色同门派小比结束那会儿的差不多,五彩纷呈,倒也是种别样的好看。
陌笺的道是本我,最是遵循唯心唯我。
其实从本质上来讲,她不算是完完全全的道修,这本我之道多少带了点魔修的影子,顺应本心肆意妄为。
但从她的道来看,陌笺更接近魔修,比如对无关者的凉薄冷血,比如对无关者的幸灾乐祸。
此刻陌笺的唇角果断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明明是略带幸灾乐祸的模样,却又被她刻意展露的温润外表掩住。
陌笺此行不止获得了阵法玉简、顶层感悟,还获得了为期三月的傀儡学习,更有宋翊欠下的人情,和与玄机门交易得来的熔炼之法,同她在玄机令交出去的东西相比,还是赚了许多。
宋翊同他们打过招呼后,随门内长辈回去领赏,温温与贺兰斥跟随其后。
陌笺本想同宋翊提一提莲台会之事,想起她还要在此待足三月,倒是不急,只目送宋翊,准备来日方长。
陌笺白瑞与夏南桑欧阳执四人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等到了玄机门的接引弟子领着他们前往炼器堂学习傀儡制作——
作者有话说:①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摘自《幼学琼林》
第82章 时孑
玄机门炼器堂可供选择的傀儡术种类不算多,但也不少,陌笺三个月时间都没能将玄机门对他们开放的那些种类学完,难怪之前只有一个月时间的人很多会选择折返再来。
至于傀儡眼睛的制作并不对外,陌笺寻不到,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获取。
三月期满,陌笺走出炼器室,想起同样有学会傀儡术任务的秦暮,一道可以长距离联络的传讯符从指尖飞出,升向高空,隐入云间。
傀儡缺少点睛之笔的眼睛,虽无法直接使用,但于陌笺而言炼制傀儡符倒是有些共同之处,也算是歪打正着,给了她一些傀儡符上的启发。
至少经陌笺之手的傀儡符更容易成为超阶的产物,攻守方面的提升也勉强可看。
传讯符飞出后,陌笺取出太师椅稳坐于炼器室门口,静候夏南桑欧阳执二人出关。闲来无事,她又打出一道传讯符飞向宋翊那边。
等到二人出来,他们结伴一起顺着主道往下走,走出炼器山峰,走出玄机门。
直到出了魍魉城,陌笺看着两人踩上飞剑,她才慢悠悠地抛出橄榄枝,“两位,莲台会之行,可有既定队伍?”
回答她的是夏南桑,他盯了陌笺好一会儿,才回道:“尚未。”
距离莲台会仅剩三十年,明明眼前此人才金丹中期,而己方两人也才稳固了初期而已,为何能如此笃定地相邀?
折扇遮住陌笺半边脸,扇面金乌西下玉兔攀升,皑皑白雪暗红渐消,陌笺轻轻笑起来,眉心一点比之扇面要耐看数倍,“我们队伍现有六人,可要加入?”
夏南桑看着眼前之人微眯起眼,像是头一次认识陌笺,“陌笺倒是对我们颇有信心。”
夏南桑十岁筑基,三十五岁结丹,如今三十九,已然初期巅峰。
欧阳执十四岁筑基,四十岁结丹,如今四十有三,即将初期巅峰。
陌笺折扇一收,不急不缓地说道:“三十年,足够你们结婴了。按常理而论,你俩少说也该元婴中期。”
而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元婴期大圆满。
夏南桑失笑,“剑修进阶不易,这也太……”草率。
陌笺挑眉,只回以一句:“秦暮也是剑修。”远处自玄机门飞来一枚传讯符,陌笺伸手捞过来,手指一动讯息就准确传入脑中。
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她抬起头,对着二人晃了晃手中传讯符:“宋翊已答应。”
宋翊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宋翊无论是出于还人情还是宗内人际情况,都会更倾向于她这组,而非宗内师兄弟。
听及此处,夏南桑不由失笑:“你倒是动作迅速。”不知不觉间便将宋翊拉入伙了。
陌笺微微笑,“团战需要攻守结合,你们也应当更希望占据攻击之位而非防守吧?”
“……”夏南桑与欧阳执对视一眼,说得格外谨慎,“若是我们有幸突破元婴……”
得到勉强算是答应入伙的保证,陌笺直接摆手,“若三十年还不能结婴,那便不是你们了。”随即转身,渐渐远去,“再会。”
分道扬镳之后,白瑞见陌笺并无放出飞行法宝的打算,而是慢悠悠地行走在山林之间,不由疑惑起来,“咱们这是去哪里?”为何不飞行?
陌笺道:“体悟世情。”历练暂时告一段落,她打算入世看看。
#
一人一兽没有使用任何飞行法宝,时走时停仅三月才来到玄机门与弥华剑派的交界处。
听闻这附近有筑基期劫修的消息,陌笺与白瑞便提前将修为压至筑基初期。
陌笺特意选择了羊肠小道缓缓而行,她折扇遮掩下,唇形微动,“怎地还不来劫?”
少许修士一直困于囊中羞涩,或是想要不劳而获,就会选择做那劫修。他们往往会挑选适合下手的修士或凡人,确认自己能够拿捏,才会出手相劫。
陌笺并不是打算为民除害,这类事情一般会被当地上报给宗门,再由宗门派发任务供弟子接取并完成。
她只是想起以前也遇上过劫修,也是在筑基期,但那是在云极大陆。
那个劫修很擅长审视夺度,当得知自己打不过她也跑不掉时,转身便伏低做小主动认错,狗腿得格外熟练。
正想着,一个少年跳到了陌笺白瑞跟前,径直挡在了路中间。
“站住!”一袭黑衣的少年手举一柄下品法器的飞剑,剑身斑驳带着点点铁锈,灵气所剩无几,一看便知少年手头拮据囊中羞涩,这也是大多劫修会选择成为劫修的缘故。
来了!陌笺折扇一收,唇角带着点点笑意,“不知这位道友拦路所为何事?”筑基后期的修为,面貌也挺年轻,只要不是服用过驻颜丹药,那自身资质应当还算不错。
不过,若这人真有充足灵石去服用那驻颜丹药,也不会沦为劫修了罢?
劫修少年抿了抿唇,握紧手中飞剑,略显可爱的脸微微皱了皱,复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表情,喝道:“此路不通!想从此路过,留下储物袋!”
陌笺闻言只是略略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劫修少年,好言提醒道:“即使道友是筑基后期,可我们有两人,道友确定自己能以一敌二?”
听得此话,劫修少年呆愣一瞬,不由小退半步,仍在硬撑嘴硬:“我……我可是身经百战,你们……二人而已,不足为惧!”越说,声音越小,明显的底气不足。
陌笺把玩着手中折扇,闲闲开口:“你说让我们留下储物袋?”
劫修少年愣了一瞬,大声道:“是!”目无所惧。
陌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顺手一指,“小瑞,去同他玩玩。”她倒是有些喜欢这种劫修的戏码,好脾气地说着,“若能赢过我弟弟,奉上储物袋也并非不可。”
“比就比!”劫修少年并未发现自己已然被陌笺牵着走,他握紧了手中飞剑,盯着踏前一步的白瑞如临大敌。
白瑞知道陌笺并不打算要此人性命,他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抬手招出袖中八根噬心针,朝劫修少年主要穴位刺去。
劫修少年警惕地倒退几步,手腕翻转,噬心针悉数被拦了下来。
但这噬心针乃白瑞以神魂牵引之物,他只用一个念起,噬心针飞回数尺后翩然回转,从不同角度朝劫修少年袭去。
仅仅八根,对劫修少年来说倒也算不上太难,他游走在噬心针的围攻之中,却没被制住。
白瑞抿了抿唇,按照他自己压制下来的筑基初期修为,增加了八根噬心针到战局里。
增加八根噬心针后,劫修少年躲避的身形开始显得狼狈,噬心针太过坚硬,而他的武器虽是下品法器,却灵气逸散得几近报废,他不敢拿手中的飞剑正面抵御,稍稍损伤都会感到心疼,更别说被打报废。
每每阻拦劫修少年都必以灵气包裹剑身,噬心针动作刁钻使得他又会耗费更多的灵气。
劫修少年一边闪躲一边抬头飞快地瞟了白瑞一眼,对方仅以神识操控噬心针却并未挪动,灵气消耗比不过他,即使他是一名筑基后期的修士,也着实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暗自下定决心的劫修少年一抖手腕,往飞剑中注入不少灵气,就地画了个剑花,震开了周围的噬心针,化守为攻朝白瑞而去。
白瑞先是侧头快速瞄了陌笺一眼,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干脆从袖中再使出十六根噬心针,噬心针去势极快,少年甚至来不及避让便已然被近了身。
仓促之下,少年在空中旋转侧身,避开几大主要穴道,手中也不停歇,飞剑不断击落噬心针。
对付三十二根噬心针对他来说到底是吃力了许多,少年或避过或击落了不少噬心针,仍有一根飞快穿过少年的肩胛,不过片刻便有血渗了出来。
少年虽是穿的黑衣,血迹暂时不大明显,但白瑞身为灵兽自然是嗅觉超常,而陌笺神识实属元婴期,五感也是别样敏锐。
胜负已分。
陌笺以扇柄轻敲左手掌心,笑起来,“看样子,你输了。”
不知眼前这人接下来会如何动作呢?是像以前那个劫修一样伏低做小还是顽抗到底?
这个劫修少年很会审视夺度,一见自己赢不了,明显也逃不掉,他只是站在原地看向两人中的主导者陌笺,问道:“你想怎么处置我?”
果然很像。陌笺将这少年与以前遇上的那个细细比对,就连模样也有两三分相似,那愿赌服输的脾性也丝毫不差。
会是那个劫修的转世吗?应当不会这么巧罢。
陌笺转动手中折扇,“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一瞬,最终还是梗着脖子回答道:“时孑,小雨时节的时,茕茕孑立的孑。”
连名字都那么像,不过那人是叫时节。陌笺暗叹一句,扬起一抹笑来,“我兄弟二人在这附近有事要办,就先征用一下你的时间。”
“凭什么……”时孑的话还未说完,一个东西已经径直朝他飞来。
暗器?但那东西速度并不是很快,时孑下意识伸手抓住,再摊开一看,是一块上品灵石。
来不及惊讶,时孑便听得陌笺说道:“这是一天的酬劳。”若非难言之隐,哪个资质不错的年轻修士会选择来做这朝不保夕的劫修?
一天便是一块上品灵石,时孑生出警惕,或许对方不怀好意,可又仔细想想,他没有好的功法也没有好的法宝,有什么可以令对方起歹意的呢?
咬咬牙,时孑果断应了:“好!但你要先付十天的份。”是的,他很缺灵石,很缺很缺。
一个储物袋朝时孑飞去,被时孑稳稳抓在手中。
“这是一月的份额。”
一个月,也就是三十块上品灵石,也或许是三十一块。时孑抓着储物袋的手松了又紧,“……需要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总觉得这个剧情有点生硬,但又没想到应该如何调整。
第83章 雨纷山庄
时孑是劫修,但他住的地方并非凡人话本中流寇盗匪所居的山野之中,而是靠近一个小城池的城郊庄子,名为雨纷山庄,联合时孑的姓氏,这山庄名的出处不言而喻。
庄里只有几名练气二三层的妇人在打扫院子,动作缓慢但却是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打扫。
“晴姨、胡姨、哑婆婆,我回来了。”时孑跑到正在扫地的两名妇人面前,给她们介绍,“这三位道友要在庄里住些时日,你们帮忙安排一下吧。”
“好的,少爷。”
一身白衣年约四十的妇人朝几人微微一礼,木着脸道:“奴晴晚,见过三位前辈。请前辈稍等片刻,奴去打扫客房。”
另一名灰衣妇人则是在一礼之后,暗沉沉的眸子扫了陌笺一眼就赶紧挪开,只垂下眼睑盯着地面,“奴先去厨房准备吃食。”
时孑愣了愣,下意识道:“这几位道友都已筑基,胡姨不必如此麻烦……”修士筑基便可辟谷,也无需再吃什么饱腹之物。
既然有人主动请缨,陌笺也不去扫兴,她道:“无妨,我们正想吃些东西。”
想到时孑乃穷得揭不开锅的劫修,怕是没有多的吃食,陌笺拿出存了一些低阶妖兽肉的储物袋递过去,“这是我等存下的一些食材,还请代为烹制。”
胡姨往时孑那边看了眼,见后者没有制止她便收下了储物袋,再次一礼:“请各位前辈稍候。”
陌笺看着两位妇人相继走开,转头看向时孑,“那两位是你请到庄内打杂的?”自称“奴”,还称呼时孑为“少爷”,应是时孑花钱请来做工的人。可时孑是个连像样法宝都没有的劫修,又哪里付得出足额的工钱?
时孑先是飞快瞥了眼旁边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哑婆婆,声音低沉又有些闷闷地,“晴姨与胡姨因家中变故流落在外,我便邀她们来此居住了。她们不愿白住,便接手了打扫庄子的活。”
看不出时孑在自身难保时还肯去费力收留别人,倒是同云极那个总想着劫富济贫、以一介修士之身为凡世之人奔波的时节很像。
倘若时节到最后也没有顺利结丹,算算年纪,倒确实有可能转世成这里的时孑。毕竟,前面刚出现过一个云极顾潜与雾极丰漓。
陌笺隐去猜测,问时孑:“这个庄子一共就你们四人?”
时孑摇头,“不,还有我的表妹时雨和两个侍女。”
时孑的表妹暂且不提,那两个侍女或许也如晴姨胡姨一样是被时孑收留的。至于时孑没有提及的哑婆婆的来历,陌笺也没有多问,毕竟这都是别人的家事,她了解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
“表哥,你回来啦。”少女的声音清脆,脸颊却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带着难以忽视的病容。
花团锦簇间,红裳的小姑娘站在其间,笑容灿烂。她的身侧立着两名粉衫侍女,垂眸眼观鼻。
小姑娘的脸颊上有着浅浅梨涡,让陌笺瞬间想到了洛锦。而小姑娘的病容又让她想到了入道之前的陌莲,犹记陌莲当年曾因自身无法承受太过纯粹的火灵根而缠绵病榻。
思及此,陌笺不由朝小姑娘笑得格外温和。
时孑微微皱眉,“小雨,你身体不好,不能吹风,不是说好不随意外出吗?”随即看向时雨身侧的两人,责备道,“秋梅夏竹,你们便是这样照顾小雨的吗?”
面嫩就是这点不好,即使目露责备也没有一丝威严,也让时雨完全生不起害怕的情绪来。
“是我非要出来的,表哥你不要怪她们。”时雨皱了皱鼻子,抱怨道,“整日躺在榻上,我都快发霉了。”
目光一移,看见正冲她浅浅笑着的陌笺,不由一眨眼,“表哥,这位公子是……”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公子呢,表哥那种始终长不大的可爱型并不在她的审美之中。
陌笺微微一礼,“在下陌笺,见过时雨姑娘。”她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灵气波动,想来是一介凡人,称呼姑娘总不会错。
不得不说陌笺确实有个好皮相,总能给初见之人带来最大程度的好感。
时雨被陌笺看得脸颊一红,声音顿时低了好几个音,细若蚊蝇,“……时雨见过陌公子。”
此人样貌比那画卷上的还要好看万分呢,笑起来也好好看。
看见时雨露出如此小女儿态,时孑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糟糕,立即吩咐她身侧的两名侍女:“时候不早,秋梅夏竹,送小雨回房歇息。”
话音刚落,就有阵阵冷风盘旋而过,时雨咳嗽声起,不得不随侍女回了屋内。
时孑转身看向陌笺,话语里带了些紧张:“……陌道友,我表妹性子单纯说话直接,若是引得道友不快,还请道友看在她体弱的份上不要介怀。”
看来时孑这做哥哥的表面严厉,实际倒是挺爱护自己表妹的。
陌笺浅浅一笑,“在下并未介怀,时道友不必在意。”
时孑仔细观察陌笺的神色,见后者确实没有不满之色,才轻吁一口气,“那就好。客房在这边,还请随我来。”
陌笺颔首:“有劳。”
#
暂时在雨纷山庄寻了个落脚点后,陌笺与白瑞又外出了,或顺着官道面向朝阳而去,或循着羊肠小道面朝夕阳而回。
官道来往的人不算多,羊肠小道更是杳无人烟。她与白瑞没有使用任何灵气,学着凡人的模样在山间捕过一些野食,也掬过一些山泉,倒是与平日生活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陌笺想,或许她该再去往凡人多的地方看看,比如距离雨纷山庄不远的那个小城池。
陌笺在雨纷山庄待的时日并不长,与山庄内的人不怎么熟悉,倒是与时常出现的时孑偶尔聊上几句。
除此之外,稍微熟悉一点的便是时孑的表妹时雨和她身边的两位侍女。
时雨性子天真单纯,秋梅夏竹沉稳少言。而胡姨三人,陌笺与他们并没什么接触,只是记得他们总是木着脸,每每遇到陌笺白瑞也是态度恭谨礼数周到,似是曾经有过良好教育。
凡世……或者说曾经的凡世,有糟糕到让这些人活不下去不得不仰仗一个少年去做劫修的地步吗?
时孑似乎很忙,陌笺每次到山庄,同山庄里的女性说话不过一会儿,便会见到时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即使来去匆匆,时孑也总是会细心叮嘱庄内众人对定要善待陌笺白瑞,也会命秋梅夏竹看住了时雨不要冲撞这二位客人。
时孑在忙什么?
陌笺猜,或许是因为练气初期的老妪与未能入道的凡人都没有辟谷,他要为众人准备充足且营养均衡的食物。即使有陌笺给予的灵石,只出不进也总有花光的一天,他大概是想趁兜里有灵石的时候再多赚一些。
再加上陌笺出了灵石,他偶尔还会购入一些专供修士食用的灵植灵米,让庄内人做灵食给陌笺白瑞吃。
陌笺听时孑说他现在不做劫修了。本来上次也是实在揭不开锅了才去尝试了一次,没想到第一次就遇到陌笺劫了个寂寞,时孑深深明白自己不是做劫修的料,于是选择去做了些凡人的活计。
比如陌笺刚同时雨说了会儿话,就见着时孑接了个镖师的活要押镖到邻县,叮嘱时雨早点回去便匆匆外出。
陌笺将这样的时孑看在眼里,却没有伸手的打算。
道是自己的,这样的生活没能将时孑压弯腰,陌笺不会主动摧折,也不会主动去帮扶。
其实陌笺与时雨聊的内容也不见得多有趣,陌笺对诗词歌赋向来敬而远之,时雨擅长的琴棋书画于陌笺而言也仅仅是兴致来了随便拨弄一下的解乏手段。
两人没有多少共同爱好,但对陌笺有兴趣的时雨选择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没有共同爱好,那就想办法创造一二。
难得遇着陌笺,时雨选择抛开往日喜欢的琴棋书画,转而同陌笺东拉西扯,然后又闲聊到山庄外的人都是什么样子怎么生活的。
山庄之外的人?当然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庄内人是什么样,庄外人也就什么样。
无甚区别。
陌笺偏头,挑了个不那么容易把天聊死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忧愁者不知凡几,忧愁困苦者亦多如牛毛。”
灵丝玉骨扇被陌笺玩出了花儿,阖起的折扇在她手上连着转了好几圈,唇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
亭内的时雨双手撑头凝望着陌笺那抹笑,辨不出那是个什么意味的笑容,欣慰?悲悯?嘲讽?愤怒?
都不是。就像是单纯为了笑而笑,没有在里头掺杂个人情感,抽离了七情六欲,不像是个人。
但这也符合对方的身份,修士。
话本里,以及时孑常说,修士大多都会摒弃七情六欲,因为他们讲一个无欲无求太上忘情,过多的牵绊只会阻碍道途。
时雨曾经想问,那时孑呢?他是否会割舍掉她,割舍掉所有牵绊,去做那永远触及不到的修士?
时雨其实明白的,她只是一介凡人,与眼前这个漂亮的温暖的平易近人的青年修士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从一开始便存在,且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无法靠近,无法触及。
她体质不好,从小就孱弱到吹风就咳嗽。记事起就待在庄子里,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色彩到底是泼墨山水还是浓烈油画,也没有人能为她细细描绘。
外面的大千世界,即使没能亲眼见到,时雨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她曾一度以为庄子的外面就是饱含希望的康庄大道,只要她越过那道高高的墙,她就能获得新生。
直到时孑同她讲了庄子的血仇和外面的险恶,她才稍稍收了些心,明白外边不止有美好,还有苦痛。但她那想要走出庄子的心不曾熄灭,只是被这孱弱的身体禁锢在了这里。
世界那么大,若她没有这般体弱,或许她也能像表哥一样出去看看。
时雨不想继续看到陌笺这种为了笑而笑的神情,选择了转移话题。她将手边的糕点往陌笺方向挪了挪,这是她最喜欢的玫瑰酥,但愿陌笺也喜欢。
“陌公子,请问你和表哥是如何认识的?”
这话问得好。折扇在陌笺的掌心敲了敲,选择省去部分前因后果,只挑了一部分来说与对方听:“我与弟弟想寻一落脚处,时孑就带我们来了。”
至于旁的部分,倒是没必要告诉时雨了。时孑没有告诉时雨,恐怕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做过劫修的事。
好像没甚意思,没有话本中的跌宕起伏,平淡至极。时雨闻言,亮晶晶的眼眸好像都黯了一点。
不会一句话把天聊死的陌笺转而问时雨,“说起来,为何你们不搬到城里去?”
即使日子再难过,身为雨纷山庄少庄主的时孑情愿去尝试着做劫修,也没卖掉这个山庄,或许这山庄对他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可陌笺又听闻山庄当初遭过一劫,继续留在偏远城郊总有不便之处,为何时孑这样了也没想过搬去城里,那里应当会有热心的邻居与医术高明的大夫。
“因为我。”时雨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落寞,“这里的汤池对我身体有益,所以我们一直居住于此。”
生来体弱的时雨本会被家境贫困的家里人丢掉,是身为远房表亲的时孑将她带了回来,特意以各种珍贵药材护着她的命,所以略有薄产的雨纷山庄才会落败得这么快。
“其实表哥以前很开朗的,遭劫后他就很少笑了,即使手刃了仇人也难得再笑一回。”
时雨提起这个就有些闷闷不乐,但也不妨碍她一直记着时孑的所有付出:“表哥本来可以去大宗门当弟子的,但我离不开汤池,无论去哪个宗门都太过遥远,我很可能死在半路上,所以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宗门并非慈善之所,不会替内门弟子养闲散之人,修道又是个耗费时间精力与灵石的事情,无论进阶、恢复、购买或是维护法宝,都需要灵石,再加上庄内众人没有辟谷,全都需要吃饭。
不得已之下,时孑拿着那柄不知从哪得来的剑,选择成为一名劫修。
通过时雨的寥寥数句,陌笺很容易就脑补出一部富含凡人话本特色的修士奋斗史来,极具教育意义,还有很浓厚的激励精神。
时孑的资质悟性都算不错。陌笺听说他是木水双灵根,年仅三十有余便筑基成功,如今四十来岁已是筑基后期。筑基修士寿元三百,就连结丹都很有望。
或许这便是修道的魅力所在,修士总是会与天争与命搏,努力攀援,一路向上,再想办法证得大道。
但,无论时孑的辛酸血泪史个人奋斗史再感人再励志,陌笺也没有动过任何帮他的念头,因为这都与她无关。
时孑的道是他自己的,每一道挫折都会化为修士的垫脚石,助其攀向更高处。
她已经付出了足够丰厚的灵石,彼此因果结得干脆,没必要再去沾染更多。
或许时孑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曾来讨好,只是见着了便问候两句,权当家里真的只是多了两位暂住的客人。
陌笺倒是很满意这样的时孑,大家都有保持距离的默契再好不过。等到她离开之日,她会结清之后的部分。
自此,因果两清,渊源斩断——
作者有话说:=w=
第84章 庙会
时孑独自一人担负着整个山庄的生计,没想过寻点什么帮助?陌笺记得凡世之中似乎有一种活计,是可以带回家做的,好像是手工?
陌笺“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扇面的皑皑白雪被落日夕阳染得一片绯红,她看着折扇的目光很是温柔,眉目缱绻。
时雨趴在垫了软垫的石桌上,被近在咫尺的好颜色引得略微失神,她怔怔看着陌笺,道:“夏竹说红娘子庙下个月有庙会,陌公子可会去?”
红娘子庙。
靠近雨纷山庄的小城池名为红城,其中香火最旺的便是城中的红娘子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陌笺本就打算去红城逛逛,顺路去庙会转转倒也不错。
陌笺维持着凝视折扇的动作,答道:“我是出来体悟世情,正好有时间过去看看。”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配以那一身光华,赞一句翩翩佳公子都不为过。
要是陌公子能像看那折扇一样看着我就好了。时雨脑中刚浮起这样的念头,意识到自己想法后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将脸埋在红色的软垫中。
时雨偷偷掩饰了许久,久到没听见对面人的任何声响,她不由偷偷抬眼,陌笺仍再专注地看着折扇,仿佛那是其一辈子的道侣。
失望之余,时雨又开始有一丝丝庆幸,陌公子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也好,如此孱弱的她,注定了是早夭的命。
越是想,时雨心中越是生出一丝酸涩不甘。她若并非身体孱弱,她若能够成为修士,她若有表哥那般自行摸索也可入道的资质,这一切是否就能变得不一样?
那她是不是……可以离眼前这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不奢求太多,只要能同陌笺做个时常联系的朋友,她便满足了。
或者也不用时常,只偶尔联系也行,因为那张脸,真的很赏心悦目。
身侧人的呼吸声不太对,有些急促之感。陌笺抬头看过去,发现时雨本就白皙的脸陡然煞白,脸侧还有冷汗滴下。
她起身欲触碰时雨额际,想起凡世讲求个男女大防,还有什么几岁不同席的说法,不由手下一顿。
秋梅夏竹将这方空间留给了陌笺与时雨,陌笺犹豫片刻,还是以手背去触碰时雨,有些发冷,或许是着了凉,也可能是病了,陌笺道:“你状况不太好,我先送你回房。”
走至时雨跟前,陌笺弯下腰对时雨说了声:“抱歉,得罪了。”她朝时雨伸出手,小姑娘被捞入怀中,咬着唇攥住了陌笺的衣袖。
好轻。陌笺取过一个披肩将时雨裹好再打横抱起往亭外走,她没去过时雨住处,但也知道在哪个方位。
时雨的目光顺着被自己抓皱的衣袖往上,看见了面上露出一些担忧的陌笺,她问:“陌公子能从庙会带点什么回来吗?”能否给她带一点念想,哪怕只是敷衍她安慰她?
陌笺是修士,应当不会与凡人结缘。可她听说红娘子庙的庙会有许多外来者,说不定里面也会有三两修士,若是陌笺此行正巧遇上了好看讨喜又健康的姑娘,说不定一来二去便钟了情。
心中仍有酸涩在,时雨只垂着眼睑告诉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不该贪心更多。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陌笺目视前方,以灵气为时雨避风,行走的速度不算快,只力图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时雨犹豫了一小会儿,“都可以。”
陌笺将时雨送到屋前,秋梅夏竹立即迎上来,她们接过时雨送入里屋,又是生炭加被又是添衣参茶,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想来是做过许多遍了。
久待此处也不大好,陌笺听见屋内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慢慢退出来,转身走过竹林小路,正巧遇到埋头扫地的哑婆婆。
哑婆婆似乎是遭了什么劫难后才无法说话的,陌笺偶遇过哑婆婆几次,基本是点头而过。
陌笺走至跟前轻唤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听见扫帚停下的声音。陌笺回头,一直低着头的哑婆婆抬眼看着她,眼底似乎有着什么,太多了实在看不清楚。
陌笺往哑婆婆的方向走近半步,听得时孑的声音从外传来:“哑婆婆——”
“我拿了点药回来,快帮忙熬个药汤。”
陌笺转身看去,时孑来得匆忙,衣衫都有些凌乱,他急急赶到哑婆婆跟前,将一个包袱交过去,“这新药对小雨有好处,麻烦你了。”
时孑目送哑婆婆点头后拿着东西离去,才转过身来看伫立在旁的陌笺,他歉意地笑笑:“抱歉,陌道友,礼数不周。”
“无妨。”陌笺摇头,问时孑,“你不是押镖去了吗?”
时孑道:“正要出发,一个镖师大叔给了我一种新的灵草,说是之前替一个修士跑腿得来的,他也用不上,就便宜我了。”
“这不,我先送回来,再赶过去。”
陌笺点头,随时孑一起往外走。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时孑才犹犹豫豫告诉陌笺:“舍妹自幼孱弱,看过的大夫和医修都说她活不过及笄……”
时孑心情沉重地叹息一声,“希望这灵草能有点用。”
医修是主攻医术的修士,不止凡世大夫,就连医修都这么说,时雨这情况怕是确实不大好。
“倒是可惜了。”凡世之人生老病死都是很寻常的事,陌笺并无干涉的打算,她只略微点头,看向越走越近的山庄正门,“你的资质不错,以散修之身也可修至如此境界,可有想过加入宗门?得宗门庇护,会轻松许多。”
宗门有许多面向低阶弟子的任务,那些任务奖励不说能有多丰厚,但到底能保自己衣食无忧。
但同样的,时孑很可能需要与山庄里的这些人分别。
时孑站在正门的台阶上,沉默好半晌才道:“我想过的。但小雨的身体不适合舟车劳顿,恐怕撑不到过去的时候。”
“所以我打算先陪小雨走至终结,再去宗门碰碰运气。若哑婆婆她们愿意随我一道,便将她们也带去,我总会想法子养活她们的。”
既然对方早有主意,那她便不再多说了。陌笺取出储物袋交予时孑,“听闻红城即将办庙会,或许我过段时间才回来,还请将客房再留数月。”
近来靠山看水,日子过得平淡清闲,陌笺察觉自身境界有所松动,从红城回来后或许需要在这里闭关突破。
时孑知道陌笺是宗门弟子,此前也从未短过灵石,他并未细数储物袋内的数量便放入袖中,“这是自然,本庄永远为陌道友敞开大门。”
陌笺颔首:“有劳。”
雾极凡世有传闻,红娘子是掌管男女姻缘之神,又称“媒神”,左手簿中现姓名,右手红丝牵姻缘。
无论是谁,都逃不开姻缘簿与红娘线,只要红娘子红丝一牵,两端之人命中注定会在一起。
而这红娘子庙会,是专为尚未议亲或已议亲但未嫁娶的男男女女准备的。未议亲的男女在此求个好姻缘,已议亲但还未嫁娶的男女在此请求红娘子的庇佑。
故每当庙会前后,城里总是有不少男女上街出游,这庙会也格外受人欢迎。
陌笺参加庙会是以体悟世情为主,但也存了一分凑热闹的心思。
在云极时,每每遇到瓶颈她就会出门游历,而凡世间光怪陆离的种种传说秘闻,总会引得她停驻脚步。
甫一进城,陌笺白瑞这两个生面孔引起了他人注意。不过一个习惯了被人注视,另一个对周围不带恶意不带杀气的视线不感兴趣。
“这位姑娘看着有点面生,可是为这庙会而来?”
恍惚间,一个手执山水扇的白衣公子站在他们跟前,清秀的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陌笺,似要看出一朵花来。
陌笺慢慢抬起眼平视着眼前这个与她等高的男子,眉梢凝着一抹玩味,尚未打开的扇柄轻轻抵住下巴,唇角绽出一抹笑,嗓音清越,引人想一直听下去,她轻轻重复了一句:“姑娘?”
白衣公子被陌笺的笑给迷惑得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他只觉得此人声音着实好听,就是好像低沉得有些过了。
细细琢磨,白衣公子的脸色终是变了又变,“男……男的?”看这副样貌,他还以为是女扮男装未施粉黛的姑娘呢!
被迷惑的不止他一人。
等白衣公子惊叫出声,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不少男子暗暗后退,男的不行,再好看都不行。
“嗯?”陌笺笑得玩味,眉心朱砂鲜艳欲滴,带出三分妖冶七分邪肆,手中折扇轻佻地挑起白衣公子的下巴,细细打量下,露出一个稍微满意的笑容来,“这模样,倒也不错。”完美诠释了一把什么是生冷不忌的邪魅浪荡子。
白衣公子的脸白了又白,连连后退离开陌笺的折扇范围,此刻的他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位……这位公子,在下不好那口,还……还请见谅!”
语罢,飞也似的跑远了。
眼见白衣公子逃了,陌笺缓缓收回目光。如此热情,她总得还点礼不是?
随即目光流转,从最近的一圈路人中溜过,看向外围试图躲到暗处的少年与青年,兴趣盎然地微微一笑。
不消她说话,全都惊恐退去,如潮涌般迅速,拥挤的主道瞬间空了一大片。
“哈……”陌笺轻笑出声,好看的眸子弯起,这些人实在好玩。
“哥哥。”身侧白瑞忽然叫了一声。
“嗯?”单单一个略微上扬的语调,不难听出陌笺此时心情大好。
白瑞眨了眨眼,指着一个方向同她道:“庙会戏剧要开始了。”
陌笺折扇一开,笑道:“那便去吧。”她见白瑞似乎对街边的摊位更感兴趣,以折扇轻点白瑞的肩,“想去便去。”
“好哦~”白瑞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个话痨,友情提示:不喜欢看作话的宝宝可以点击关闭作话哦。
第85章 看戏
红娘子庙会的戏剧,自然是以爱情为主。
每年戏剧都大同小异,今次是一名游历书生与一世家小姐的相遇相知相熟相守之戏。尽管剧情有些老套,但在这样的日子里着实很受欢迎。
戏台就搭建在庙外的院子里,戏台下摆着八排桌椅,长得茂盛的梧桐呈合围之势,将整个戏台拢在其中。
陌笺到得有些晚了,座位已被占满,就连座位周围都站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目所能及之处皆为妙龄少女与青年男子,俱是光鲜亮丽的穿着,就连随行的下人都穿着崭新的棉麻布衣。
陌笺的目光从第一排到第八排溜了一圈,目光流转,落在了第一排中央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白衣公子身上,这不是方才那个调戏不成反被她调戏的人么?
折扇一开,她顿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这不就是现成的座位?
陌笺施施然靠近那个白衣公子,此人毫无察觉,还在同旁边人说笑。
周围人自打看见陌笺便纷纷后退,也避开了她兴味渐浓的视线,这位陌生人好看归好看,但他们实在无福消受。
“这位公子,在下尚无座位,可否给在下匀个位置出来?”
陌笺略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座位上的目标,无形之中有一股气流将簇拥目标的下人们给拨开,凝眸含笑的模样让周围的人硬生生安静了下来。
白衣公子是背对着陌笺的姿势,与他交谈的人正好见到陌笺,下意识停了动作。白衣公子见同伴停了,有些不耐地顺着声音转头,“你谁……啊!”
陡然见着陌笺,他大惊失色之下尾音都变了调,说话更是变得结巴:“你……你怎么在这里?!”
同时目露惊恐,这人不会是追着他来的吧?不要啊!
陌笺意趣盎然地笑起来:“自然是……”手中折扇一转,扇面几乎快触到白衣公子的下巴,“过来看戏呀。”
白衣公子惊恐后仰,连带得座下椅子也跟着后仰,幸得有下人机灵,眼疾手快地为他扶稳了椅背,他才免去了摔倒的下场。
被下人扶住的一瞬,白衣公子便知道自己出了丑,眼角一抽,脸色也难看至极,“……他爹的,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行不行?”
陌笺没因他那突然冒出来的粗俗话语有何改变,只是朝他略一挑眉,“你确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白衣公子默默安慰自己一句,扭头看向缩在旁边自以为看热闹看得很隐蔽的族弟,“齐白,起来活动活动。”
齐白:“……”
听见族兄的吩咐,齐白瞬间垮了脸,磨磨蹭蹭地从椅子上起来,可怜兮兮地瞅瞅族兄,再瞅瞅族兄眼前的人。
若这人是个姑娘也就罢了,让座也能让得心甘情愿,可这是个男的啊,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给男人让座什么的,怎么想怎么憋屈……
可惜,哀怨的眼神没有很好地被陌笺接收,齐白的族兄更是在全神贯注地警惕着陌笺。
陌笺微微颔首,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多谢。”
齐白同旁边仰头看自己的族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可奈何,默默摇头。有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族兄,他们可真是惨呶。
眼见陌笺自坐下后不再折腾自己,白衣公子暗暗吁出一口气。
“这位公子……”
陌笺的话刚起,白衣公子已经警惕地侧头看去,对方那黑色的眼珠子泛着丝丝金边很是好看,他抑制不住地往陌笺的反方向挪了挪身子,“……有事?”
“在下陌笺,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陌笺?没听过,而且他也不想知道。但白衣公子嘴巴比大脑快,已经下意识答道:“齐栾……”话一出口,他就察觉有什么不对,他明明已经很警惕此人了,为何会乖乖回答对方的问题?
转念一想,他们齐家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族,而他自己还是这齐家少家主。对方听见他名字,也不要求这人如何礼待,怎么也该对他客气些了吧?
念头一起,齐栾忍不住朝陌笺瞄去,却见对方只是微垂着眸子,唇角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在灯明如昼的戏台前,她被衬得整个人都不真切起来。
精致漂亮得过分的男生女相,没有什么脂粉气,让人总会忽视此人性别,而是专注在这美人皮上。
可就是这样的人,让齐栾警惕万分,这人给他一种深入骨髓的危险之感,并非族中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可比的。
齐栾看见灯火映照下的陌笺,眼前这人,仿佛只需一个念起便能拿捏他人生死。
齐栾喉头微动,嗓子有些发不出声,此人……是修士吗?
陌笺以扇抵下巴,轻应一声,简单的“嗯”字被她念得百转千回仿若呢喃,灯火明灭,齐栾此刻竟有些看不明白陌笺的神情。
修士,他很少猜错,也基本不怀疑自己的猜测,就这么忽然哑了声,不再言语。
齐栾心下一跳,转头看向戏台之上,上边空空如也,那些人还在幕后梳妆打扮。
戏剧开演,陌笺懒散地斜靠在椅子上,目光不离戏台,面上却过于闲散。
陌笺看过许多大同小异的戏剧,甚至能随便默出足够装满功法阁一整排书架的戏剧本子来。但她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因为她知道自己此行目的是为了体悟世情。
游历书生捡起世家小姐的香帕,却只见得佳人离去的袅袅倩影。
陌笺缓缓眨眼,下一步应当是两人机缘巧合之下再相逢罢,再是交还香帕,然后相谈甚欢。
下一刻,果然如同陌笺猜想,两人于赏花会相见,吟诗作对,发觉自己与对方的喜好和脾性是如此相合。
再来便是花前月下,世家小姐背着家里人偷偷同书生私会,一次又一次,明知不对也止不住想要见对方的心。
陌笺唇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一旁暗暗打量陌笺的齐栾忍不住有些烦躁,这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有意思吗?真的好想动手打一顿,可对方如果是修士,那他连对方一根手指头都够不着……越是想,齐栾越是觉得烦躁。
齐栾偏了偏头,越过那一个个春心萌动聚精会神的男男女女,目光落到出口方向,他看见门口处被一个少年郎扶着的蒙眼少女。
他努力眨眨眼,没看错的话,那少女应该是他嫡亲的小妹齐弥?
再眨眨眼,没看错的话,那小少年与他身边这人的样貌如出一辙,只是更加面嫩罢了。
他爹的,这土匪是专挑他齐家人下手吗?到底什么企图?!
齐栾也顾不上陌笺是否真的是修士了,怒气冲冲朝人蹬去,正巧对上陌笺的目光,漆黑如点墨的眼瞳波澜无痕,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冲动,修士一怒可比天子一怒更吓人。
齐栾顿了顿,想要质问的话一下子卡在喉中,上不来也下不去,别提有多难受。但难受归难受,他可没忘自己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自家妹妹因为眼疾遭了不少人嫌弃,但这可是被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妹妹,绝不能让人平白欺负了她,任何人都不行。
齐栾怒气冲冲开口,在陌笺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陌……公子,门口那少年是你弟弟?”
陌笺看见门口处的两人,颔首:“是。”化形后只对吃食感兴趣的白瑞领着一个姑娘家?倒是有些新奇。
至于那姑娘……单看齐栾看似平静实则紧张的模样,陌笺不用猜都知道此人同齐栾有关系。
齐栾扯了扯嘴角,笑得没什么诚意:“舍妹身患眼疾行动不便,今夜多谢令弟照顾,再会。”事关他妹,连客套话都不乐意再说下去。
即使阻挡了后面观戏者的视线,也依然起身朝自家小妹走去。
陌笺余光瞥见戏剧仍旧如她所猜想那般演下去,几近尾声,折扇在掌心转动几圈,陌笺起身,跟着朝门口走去。
陌笺比齐栾晚了一些,到门口时那蒙眼少女已被齐栾接了过去,细细叮嘱了什么,然后转头认真地同白瑞表达谢意。
她缓缓踱步走近一些,折扇在掌心轻点,白瑞转头看向她,“哥哥。”
白瑞在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循着契约找了过来。
陌笺对白瑞略一点头,目光从齐栾妹妹身上一溜而过,黑发粉裳,脸上以白色缎带蒙眼,露出的下半边脸格外精致,不点而红的唇轻轻抿起,不难想象在那额际下会是怎样轻蹙的秀眉。
宠辱不惊,静谧安然,眼光不错嘛。陌笺欣慰地看着自家小猫,说出口的话调笑之意颇足,“小瑞也到这个年纪了吗?”
白瑞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陌笺,他用微微偏头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哥哥?”总觉得他的主人在思考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陌公子,谢令弟帮了舍妹齐弥。”齐栾问清了情况看向陌笺,“若不嫌弃,还请三日后在城内红城酒楼一聚,以表谢意。”
此话说得还挺官方,陌笺为之侧目,这还是她方才见过的那个齐栾吗?
陌笺浅浅笑了下,“那就,三日后见。”——
作者有话说:_(:з」∠)_本来这章该昨晚就发出来的,我前晚肝好了之后太困了就先去睡了,想着昨晚上回来后发。结果……今早要出文本,昨晚在公司通宵,于是我一周多的日更就这么断了QAQ早上搭地铁回家的时候因为人少找了个座位坐下,一不小心就在地铁上睡着了,幸好没有坐过站。
回来吃了早饭洗漱睡觉,睡到下班才醒,刚刚吃了外卖,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现在真的感觉人老了啊,大学时期为了打游戏三天三夜都很精神,现在就是熬一个通宵就扛不住了。
——2017.07.25
#
周二周三要出去两天,呜呜呜修文大业惨遭暂停。
——2024.12.15
第86章 去年元月时
华灯初上,灯明如昼,今夜的红城将是个不夜城。
“……久等了吧?”身侧有人小跑而过,青年将手中的那束花递过去,脸颊微红。
因为紧张,他甚至说话都有些结巴:“这、这是送……你的,你可愿……收下?”
模样温婉的女子笑了一声,凝视着跟前青年的脉脉目光,然后伸手接过对方的花拿在手里把玩,眉眼弯弯,“你说要带我好好逛一圈,想好先去哪里了吗?”
她说得大大方方,青年也很快平静下来,只有腼腆的笑不曾更改,“嗯……”
陌笺折扇轻摇,同白瑞路过二人,浅浅笑了一下,这两人倒是有点好玩。
白瑞轻拽陌笺衣袖,“哥哥,听说城北有家糖炒栗子很好吃,去看看吗?”
陌笺不由失笑,在红娘子庙会这种佳节跑去吃糖炒栗子,恐怕白瑞是独此一人。
等来到了城北,陌笺才知道是她天真了。
排队等着买糖炒栗子的何止几人?简直是人山人海,都快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去了。
陌笺看了眼足够长的队伍,往身侧树木靠了靠,折扇点了点白瑞,“我在此等着,你自行去买吧。”
糖炒栗子是白瑞想吃的,她不打算去同白瑞经历一次漫长的排队行为。
白瑞眨了眨眼,应声后迅速钻入人群。
四周灯笼高挂,橙黄色的光晕显得十分温暖,夜半时分倒是格外和谐。
陌笺从来不是喜欢回顾往事的人,但她此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声鼎沸欣欣向荣,陡然想起了连云峰。
踏上修道之路的修士总会或多或少地选择太上忘情,他们尽可能淡化七情、减少六欲,无牵无挂能令他们在道途上走得更加顺遂。
然景和不希望陌笺太早踏上这条路,他不擅长奶孩子,但总是会在陌笺年幼时变着法子地寻些由头来同她一起过凡世的节日。有时是一起赏花望月,有时候是一起焚香祭祀。
他还会拉上秦暮,看见不苟言笑的大徒弟被三番五次折腾得没有脾气,景和会带着陌笺哈哈大笑。
其实陌笺不明白这些节日有何意义。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喜欢那样的日子,和师尊、师兄聚在一起的日子。哪怕无所事事,也会觉得很高兴。
到后来,她带回了陌莲,人丁最单薄的连云峰终于有了第四人。
陌莲活泼又善谈,凡世的那些事似乎没有影响到修道之后的陌莲,她对整个宗门内弟子的小秘密信手拈来,那些小秘密在最后总会变成连云峰四人齐聚谈笑时随口而出的谈资。
想到陌莲,陌笺又想起了凡尘那个算是京中权贵的陌府。
她曾在陌府住了四年,也见识过不太一样的上元节。
师尊带给她的,是几人聚在一起吃一顿样式繁复的奇珍异兽,是夜深煮酒时春梅初绽百花齐开的美景,落英缤纷,几人互谈外界趣闻或游历经验。
当然,最爱说的从来都是师尊与莲儿。
而陌府带给她的,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大街小巷,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宰相之府,是自恃不凡趾高气扬的京中权贵。
所以她在去过一次后就独自呆在陌维别院不肯再去。
两者其实都挺好。
前者是他们连云峰四人为了彼此特意倒腾出来的奇景珍馐,后者是凡世百姓最简单又最美好的珍贵幸福。
它们各有各的好,只是陌笺更喜欢前者。身为一介修道者,更喜欢这种能够控制花开花落雨停雪落的感觉。
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分人。只要是对的人,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只简单聚在一起也是开心的。而若是令她心生不虞之人,做再多都是错。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她想家了。
想念连云峰,想念清吟居,想念师尊,想念陌莲,也想念绛洵。
陌笺原本弯起的唇渐渐平复,又轻轻抿起。但她那样貌过于出众,即使不笑也含情三分。等陌笺回过神来,周围倒是不知不觉围了数个年轻姑娘。
触及到陌笺无意识扫视过的视线,人群里一名模样娇俏的女子鼓起勇气走近几步,开门见山:“公子,请问你有心上人吗?”
“嗯?”陌笺眨眨眼,有些反应不及,她躲在角落里好好地体悟自己的世情,怎会演变成现在这局面?
女子并不气馁,她继续道:“我叫薛宁,家住城北,就是前方街角的那个薛家。公子若是没有心上人,不妨考虑考虑我?”
陌笺这才明白了眼下是什么情况,她以折扇抵住下颚,笑得温柔缱绻,眉梢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口中却是婉拒之词:“实在抱歉,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