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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元香到金凤家的时候,她们几个人已经热热闹闹地忙活开了。

屋里,何嫂子和阿蓉正对着案板揉面,锅里烧着热水,一整个热气腾腾的。

大概是怕一个灶头还不够用,她看屋外也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灶头,陶锅里也冒着热气,不知在煮着什么。

赵阿婆见她来了,忙招呼道:“哎哟,元香来了?正好,快快来瞧瞧。”

她指着灶台上的食材跟元香说起了今天的饭食安排:

“今早我跟来旺媳妇去了趟集,割了两斤的猪肉,还称了两斤芋头,现在猪肉是二十文一斤,那屠户还送了我不少猪下水,到时候炒炒又是一盘荤菜,芋头呢,是五文钱一斤,今儿的荤菜就做个芋头五花肉,一共是花了二十五文钱。”

说着又补了一句:“这份量,十几个大男人吃着也够了,其他的咱们再配些素菜,你送来的那些菜差不多是够的,不够我家里也还有些。”

至于粮食嘛,这么多人要吃粮,那才是真正消耗的大头。

赵阿婆继续道:“这些汉子,平日里缺油水,要是使劲放开吃,一天两顿饭,一个人光米粮就能吃掉一升半,我就让小何媳妇和阿蓉多做些玉米面馍馍,这样也能顶饿些。”

“玉米面便宜,一斤是六文钱,咱做这一锅馍馍也不过一二十文。”

她算得精细,其实也是想替元香省些钱,按着每人一天一升米粮的量来规划,另外再加些玉米面馍馍,一顿饭也算是扎实下肚了。

现在米粮的价格还是在八十文一斗,这么算下来,一整天的伙食费控制在一百三十五文左右。

其实赵阿婆心里是清楚的,在村里,用整块肉菜来招待人,已经是非常体面的事。

干重活的人确实需要些油水,全素的饭菜终归是拿不出手的,但多数人家也不过是切上几片肉再跟素菜一起炒,能有这么一道带肉有油水的菜,也算是很不错了。

更何况是现在这平日里都吃不饱饭的境况。

不过今天是第一天开工,这顿饭自然得办得丰盛些,至于后面几天,买菜的钱只会比今天省,不会再更多了。

当时元香跟她提起要操办这十几号人的饭食时,一开口就甩给了她整整五两银子,直把她吓了一跳。

十几个人,最多也就吃上十来天的饭,哪儿至于要花上五两银子?

这丫头到底是年纪还小,虽然能挣钱,但花起钱来一点不打算盘。

最后她算了算,只从元香那儿拿了一两银子,说等真花完了再找她要不迟。

而元香这边呢,她没穿过来之前,厨房里的活儿也不是没干过,只是向来只做给自己吃,或者是一家三口的时候露个一小手。

加上起初她以为也就五六个人来家里帮忙盖屋干活,何嫂子说要来搭把手做饭时,自己还想着,一桌饭菜的话,她跟何嫂子两个人商量着来,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

谁知同方哥一听她家要造十几间屋子,干脆一口气叫来了十几号人。

像现在这样要张罗十几号人的饭食,她还真是头一回,菜该买多少、粮该备多少,心里有底但真是不多。

人一下子多了一倍还不止,索性不再琢磨,她赶紧又请了赵阿婆帮忙,后来干脆直接把钱交到她手里,让她全权操办去。

赵阿婆毕竟年长而且有经验,干起这种事来得心应手,又拉上了何嫂子和阿蓉姐,一起帮忙这段时间的饭食。

不过话说回来,盖房子确实是得人多,速战速决才划算,不然这战线一拉长,光是每天的伙食开销就得耗去一大笔银钱。

元香听完赵阿婆一番安排,只觉她说得细致又周全,真是事事都替自己打算周到了。

既想着怎么办得体面,又想着怎么花得省,连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不由得心头一暖。

她感谢道:“真是多谢阿婆了,还有何嫂子跟阿蓉姐,要是我一个人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阿婆一边拿着锅铲翻着锅里的水,一边摆摆手,笑呵呵地道:

“这有啥谢的?你家这是盖新屋,是办大事儿,都是一个村的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谁家还没个需要帮衬的时候?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扛起一家子,能撑到现在就不容易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帮你还能帮谁?”

她又看了一眼边上正在干活的小何媳妇和宋阿蓉,笑着道:“来旺媳妇跟阿蓉她俩干活麻利得很呢,我一个老婆子其实就是站那儿动动嘴皮子,活啊其实大多是她俩干的。”

赵阿婆口中的来旺媳妇就是何氏,元香喊她何嫂子,她男人也跟元香的父母亲一样,命丧在那场吞了半个村子的洪水里。

也说不清是幸还是不幸,那时候何氏肚子里刚怀上娃不久,灾祸临头,她就跟着她婆婆还有族人一路逃难,孩子还是在逃荒的路上生下的。

能一路熬到今天,她们娘儿俩也算是命硬福厚,撑过了这一劫。

元香看着正在揉面的何氏,瞧见此时她背上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裹着的是个婴孩,又用布条从腰间和肩膀缠绕固定,就这样紧紧地将孩子捆在身上。

村里妇人常这么干活,有的甚至还背着孩子下地呢,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元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孩子看着才几个月大,却不像她记忆中那些白白胖胖的婴儿一般。

她四肢细细瘦瘦的,脸蛋也小小的,眉眼虽秀气,却透着一股因营养不良而显出的单薄与孱弱。

“何嫂子,怎么不把孩子放下来啊?这背着干活多累啊?”元香忍不住问道。

这样子的话简直就是负重干活嘛,对腰对背都不好。

何氏听她一说,手上揉面的动作一顿,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无奈地回道:

“唉,这孩子就是喜欢赖着我,这没看到我的时候还好,要是被她看到了,如果不在她跟前抱着她就要哭,刚才我试着放她在金凤的床上,才一挨床,我人还没走开一步呢,她就开始嚎了,我只得又给绑回来了。”

她说完回头慈爱地看了自己孩子一眼。

这孩子正贴着母亲的后背,现在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像何氏说的那般爱哭的样儿。

她偶尔轻轻蹬蹬腿,似乎也没使多大的劲,然后一只细细的小手还从包袱边缘探了出来,也不知道她要抓什么。

这样小的婴孩,看在大人眼里怎么着都是可可爱爱的。

元香也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递到她的小手边,那孩子倒不怕生,小手虚虚地一握,竟还冲着元香咧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现在牙也没一颗呢,但就是觉得她笑得无比美好。

元香一时被萌到了,忍不住也跟着一起笑,眉眼柔和,她一边逗着孩子,一边随口感慨:“要是有婴儿车就好了。”

“婴儿车?那是什么车?”何氏一边揉面一边好奇地问,听着像是跟小孩子有关的东西呢。

元香想了想,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婴儿车就是一张小床,下面装上轮子,孩子能躺在里面睡觉,也能坐里面玩,有轮子推着走也方便,做事的时候就把她放里面,不怕摔也不怕哭,比我们这样背在身上轻省得多。”

何氏听了眼睛一亮,忍不住笑道:“还有这等好东西?我还从未听说过呢!”

赵阿婆也听了一耳朵,笑着插话道:“待会儿跟大山说说看,自打上回你让他捣鼓那个什么脚踏拉坯机,他给弄出来之后,后来金凤还没开口,他自己就又给她做了一架,我瞧着他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是挺来劲儿的。”

元香笑着点头,她知道金凤姐确实已经在用那拉坯机了。

她还指点了几次,金凤学得也快,如今做起那些造型简单的陶碗、陶盘来,手上已经很利索了,失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还大大提高了干活的效率。

元香在心里大致回忆了一遍那婴儿车的构造,想着说不定真能试着做个简单点的出来。

就算没法像前世那样,什么能折叠的、能避震的、还能展开当尿布台那样功能齐全,只是能在大人干活时有个地方安稳地放下孩子,便已经能轻省不少了。

她把这事儿记下了,想着待会儿和大山哥说说,看能不能试着做出个婴儿车来。

“对了,”元香随口又提了一句,“这一天的饭食,他们男人一桌,咱们也得开上一桌,叫上金凤,还有大山哥一块儿吃。”

这话她是特意提的,赵阿婆这人她知道,能省则省,也不爱占人便宜,怕是又要想着给自己省钱,自己不吃几口也就罢了,还连带着委屈了何嫂子和其他人。

赵阿婆还真是这么想的,她刚想说不用,她们几个人等汉子们吃完再看着锅里剩的,就在灶台边上随便垫两口就行了,以往村里女人们都是这样子的,得先紧着干重体力活儿的男人们的肚子,像是农忙的时候,汉子们吃干饭,女人们大都是喝稀饭,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还想说,哪怕男人们吃了肉菜,剩下那些素的、汤水也不少,粮食也是管饱的,怎么着也饿不着。

元香却笑着截了话头,冲着赵阿婆道:

“你们可都是帮着我干活的,跟同方哥他们一个样,今天谁吃什么,咱们就都吃什么,得吃饱了、吃好了。要不然以后要是传出去,我这请人都只请男人,女人跟着干活还吃不上一口热的,以后谁还愿意来帮我?”

赵阿婆笑着摇了摇头,元香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还有啥好说不同意的?

“你这丫头,嘴巴真会说。”她半是打趣半是感慨地道,“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待会儿就带着金凤还有大山一块儿吃,吃穷了你才好!”

元香也笑,“好啊,那我可等着了。”

元香跟赵阿婆说了好一会儿话,阿蓉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她收拾桌案时,正好瞧见了元香刚进屋时捧过来的那个盖着木板的陶盆,随手就把它摆到了案上。

“元香,你这盆里装的是什么啊?”阿蓉好奇地问。

元香回头一看,顿时一拍脑袋,“哎哟,我差点忘了。”

说着快步走过去,把盖在陶盆上的木板掀开,一股淡淡的豆香随即飘散出来,露出里面一整盆白花花、水嫩嫩的豆腐,如凝脂般细滑,嫩得几乎一碰就颤。

阿蓉瞪大了眼,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凑近瞧了瞧。

她从来没见过这等东西,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但哪有鸡蛋是这么一大盆的?而且看起来比鸡蛋要更软嫩些,又像是糕点却又觉得不像。

赵阿婆和何氏听见动静也凑过来,一时都露出惊奇的神色。

“哎呦,这是什么东西啊?咋白嫩得像婴儿皮子似的!”赵阿婆叹道,说完还朝何氏身后的孩子看了看。

心道来旺媳妇这孩子还是养得瘦了些,不过也怪不了她,孤儿寡母的,能活着已是非常不易了。

元香在一边却是笑着解释:“这呀,叫豆腐,是用大豆做出来的,吃法多得很。待会儿我就给你们露一手,准保你们吃了还想吃!”

说着,她顺手拿了把竹刀,从陶盆里切了一块豆腐出来放进碗里。

轻轻一晃,那一整块豆腐便“抖伐抖伐”地晃动起来,细嫩得仿佛一碰就会散开,一下子就勾住了大家的目光。

第82章

“阿姐,我们来了!”二果和三喜一进屋就扑到元香身边,见屋里还站着几个人,便一一开口打招呼。

“阿婆,何嫂子,阿蓉姐……”

二果见到阿蓉姐时明显愣了下,毕竟他们家和大伯家现在的关系

元香瞥了二果一眼,解释道:“你阿蓉姐也是来帮忙的。”

倒是三喜她高兴得很,好久没见着阿蓉姐了,立马咧着嘴笑着打招呼,阿蓉也笑着应了。

赵阿婆见着俩孩子跑得满头大汗,忙笑着道:“快来屋子里歇一会儿,马上就能吃饭了。”

二果三喜他俩哪歇得住,站在元香边上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屋子里是愈发地热闹了。

二果认真汇报:“阿姐,大家都说豆浆好喝,阿允哥也说好喝呢,但是又说让你下次不用这么麻烦,他们平日里喝茶水就行了。”

三喜也接着补上一句,“后来我跟二哥还把陶罐子和拿去的碗都洗干净啦!”

元香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嗯,真乖。”

“豆浆?那又是啥玩意儿?”赵阿婆听得一头雾水,刚刚才勉强弄明白这“豆腐”到底是啥新奇玩意儿,这下又冒出个“豆浆”,一时真是有点转不过弯来。

元香笑着解释:“豆浆是喝的,跟豆腐一样都是用黄豆做的,刚刚是我让二果他们送了一罐去给同方哥他们试喝。”

三喜立马接道:“阿姐还往里头放了糖,大家都说甜甜的,可好喝咧!”

元香听着,笑了笑,心里却想着,这豆浆光给同方哥他们了,倒是把赵阿婆她们忘了,应该让她们也尝尝的,便说道:

“那我明儿再多做点,咱们也尝尝,用山泉水镇一镇这豆浆,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冰着喝最是清爽。”

赵阿婆一听,连连摆手:“哎哟,还放糖?那还是算了,这一听就是细巧人家的吃法,我们哪用得着那个,热了就喝口茶水凉水就得咧,再说了,糖也贵,可别糟践了!”

她晓得元香就爱捣鼓这些新鲜玩意儿,那陶器不也是她一手鼓捣出来的?可在自己眼里,吃食这东西嘛,能填饱肚子就成,哪用得着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元香也不跟赵阿婆争,想着明日自己直接顺手带过来就行。

她如今也算摸清了赵阿婆和村里不少人的脾气,大都是些朴实本分的人,说话做事不爱虚头巴脑,最怕麻烦别人,也从不主动占人便宜。

跟他们打过几回交道后,元香也渐渐摸出了点门道。

你要是当着面说:“这是我请你的”、“我特意买来谢你的”,他们十有八九会连连摆手推辞:“哪儿用得着这些,乡里乡亲的,客气啥?”

所以碰上这样的,反倒得换个说法,不露声色地顺着情理来一句:“我多做了一点儿,扔了可惜,快拿去热着吃。”或者“这是顺便给孩子带的,小娃爱吃这个。”

这样顺水推舟的情分,他们反倒更容易接下。

眼看着快到正午,赵阿婆她们准备的饭食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开饭了。

她站在院里,朝着屋子西头那边喊了一嗓子:“栓子,快喊你阿爹阿娘回来吃饭啦!”

这会儿,金凤正在屋子右后方烧着陶坯,大山哥在屋后那边忙着锯木头、削木料,栓子也在那儿跟着打下手,帮忙搬搬东西啥的。

“哎!来咧!”栓子应得爽快,撒腿就先去喊她娘。

而这时,二果也领着一大群人从外头过来了,正是帮着元香家建屋的大家伙儿。

干了一上午活,敲敲打打的,个个都饿得肚皮贴背,一路还有说有笑,眼巴巴地就是盼着一口热饭热菜呢。

有人边走边嘀咕:“元香家这地方是真偏啊,走了这么一大截路,一户人家都没见着。”

“是啊,也就是大山家离得近些。”

他们当初挑屋子的时候是根本没考虑过这块地儿,觉得离村口远,周围又冷清,住这么偏,一点人气都没有,谁愿意来?

不过现在来看,也是有不少好处的。

房前屋后地界宽敞,不光能盖下十来间屋子,还能围起院墙,这新房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留出空地种种菜养养鸡,想种点啥、晒点啥也都没人碍眼,这么想的话,住这偏僻处,倒也自在得很。

十来个汉子饿着肚子,脚底下倒是迈得飞快,还没走进屋,就被一股香味勾住了魂。

那是肉炖出来的油润味与酱香味,热气正腾腾地往外冒,那味儿像是能从鼻尖一路钻进肚子里去,直勾得人嘴馋。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带着点激动。

今儿个……是要吃上肉咯!

有些人都快忘了肉是啥滋味了。

元香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他们一个个身上都沾着土,脸上灰扑扑的,便笑着吆喝一声:“都累了吧?这边有水,先洗把脸洗洗手,洗干净了就开饭啦!”

“哎,好!”

“好,这就来!”

屋里的桌椅碗筷早就摆得妥妥当当。

大山家原先就只有一张大木桌和一张小竹桌,十来个人哪坐得下?元香索性把自家那张竹桌也搬了过来,跟金凤家的拼成一张大桌,倒也宽敞得很。

等人一坐齐,热腾腾的菜便陆续端了上来。

第一道菜就是芋头红烧肉,刚一端上桌,满屋子就被一股浓郁的肉香笼了个满满当当。

一只大粗陶碗端了上来,里头是红亮亮的一块块五花肉,炖得软烂油润,泛着晶亮的油光,边上的芋头早已吸饱了汤汁,表皮裹着一层红油,看得人是直咽口水。

后头陆续又上了几道素菜,最后一道,就是元香亲手做的豆腐菜,小葱拌豆腐。

嫩白的豆腐切得匀匀整整,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再淋上香油、酱汁,香气扑鼻,清爽醒胃。

等菜一摆齐,锅里的白米饭也盛上了,不够的话还有一锅子的玉米面馍馍,大伙儿也不再客气,立马开动,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碗里的肉足够吃,每人能分到两块肉有余,还有那满是油汁又绵糯香糯的芋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有人虽然不认得豆腐,但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顿时一愣:“哎,这是啥?凉凉的,滑滑的,还挺香呢!”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朝那白嫩嫩的豆腐下筷子。

一筷子下去,豆腐滑得几乎夹不住,吃上一口,清爽不腻,咸香中带着山葱的辣劲儿,他们这些刚干完活儿的,正是又燥又热的时候,吃上一口真是开胃。

“嗯,确实好吃!”有人忍不住点头,声音里透着惊讶。

“这味儿真不赖啊!”几人边嚼边夸,筷子也没停下来。

一时间,这小葱拌豆腐竟不比那芋头红烧肉差多少欢迎。

原本只是图个新鲜尝一口,谁知一吃上瘾,几个汉子连连往那碗里夹。

元香听他们问起,笑着解释:“这是豆腐,也是用大豆做的,跟上午的豆浆一样。”

众人一听,顿时咋舌:“元香尽能弄一些新鲜玩意儿出来。”

他们种豆子种了一辈子,还真不知道豆子还能做出这么些稀奇吃食。

平日里大豆能做豆饭、豆粥或是碾成豆面,像这样做成这什么豆浆,豆腐,真是头一回见。

不过,说到底,豆子也是庄稼,他们心里还是觉得这东西不能这么折腾。

原本一碗豆子能熬一锅粥,一锅饭,如今做成浆做成豆腐,好吃归好吃,可要是让他们自己试着做,那是肯定舍不得的。

赵阿婆是看着元香做这小葱拌豆腐的,就见她眨眼的功夫,先是把豆腐捣碎,再调上几勺酱汁,撒上刚切好的香葱,拌匀了就端上了桌。

就这么一道菜就成了!

她还尝了一口,味道是真不错,嫩白的豆腐混着青绿的山葱,吃着看着都觉得清爽。

听元香说原料主要就是豆子,她原本心里一动,想问问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这要真是人家家传的方子,自己一开口,不光唐突,还容易叫元香为难,要是别人听了也起了心思,纷纷来问,元香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那不是让人为难么?

至于那些汉子们,就更没这个心思了,他们只觉得这玩意虽然好吃,但把粮食做成菜怎么想都觉得浪费。

元香这时扫了一眼桌上的人,咦?咋少了一个?

大山哥已经坐下了,作为屋主,又是招待的一方,肯定是得上桌陪着的。

那少的那个人……哦,是阿允,他人呢?

她疑惑着出了屋子,绕到屋后头,果然看到阿允站在那儿,身后还跟着二果、三喜和栓子。

几个孩子围着阿允追来追去的,笑闹声不断。

“阿允,怎么不去吃饭啊?”元香走近问。

阿允侧过头,垂着眼眸反问:“那你呢?”

“我啊?现在屋里没空桌也没空位,我和金凤姐她们准备等你们吃完了再另开一桌。”元香笑着说,“你先去吧,干了一上午活儿,肯定早就饿了。”

阿允没说话,站那儿没动,明显是不太愿意的样子。

“阿姐,让阿允哥哥跟我们一起吃饭嘛。”三喜拉了拉元香的衣袖,小脸仰着看着她。

元香一想也是,是啊,里面的人都吃了好一阵子了,现在让阿允再进去,只怕剩下的菜也凉了,再说他们凑一桌也挺好。

“行吧,那你等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咱们回去吧,他们应该也快吃完了。”

阿允这才点点头,跟着元香进屋的时候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屋子里的汉子们是吃得欢腾,外头的邻居却是闻着这阵阵肉香,越发觉得肚子空了。

元香家住得偏,平日里哪怕烧了肉,香味也飘不远。

可这回在大山家动灶,情况就不一样了,周围几户人家都靠得近,这肉香一冒出来,立马就把人馋得不行。

蒋氏一边喝着米粥一边咽口水,心里那个羡慕啊。

“这肉味儿可真冲,做的肯定是大块的红烧肉。”她咂了咂嘴,忍不住跟丈夫宋根苗说,“明儿就轮到你去了,你可得多吃两碗,好好吃一顿,吃回本!”

宋根苗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禁笑骂:“说得倒轻巧,怎么听着像是我就是奔着那口肉去的?”

蒋氏撇撇嘴:“不然呢?你看看那味儿,谁闻了不馋得慌。”

而宋良贵家这边,因为阿蓉去了金凤家帮忙,今日他和媳妇就回来得早些。

家里小儿子壮实正在饭桌上哭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凭啥阿姐能去?我就不能去?我也要去吃肉!”

江翠娥一边闻着邻家飘来的肉香,一边看着自家桌上那点寡淡的米汤和野菜,本就一肚子气,听见儿子这一嚷,更是烦得不行。

她“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行啊,你去啊,看看人家肯不肯给你吃!”

说着又添了一句,语气阴阳怪气:“你要真想吃,就等你姐回来,问问她自己在那儿吃香喝辣,还管不管自己的亲弟弟了?”

第83章

两桌人吃得那叫一个满足,连最开始稍有些拘谨的几个汉子,也放开了肚皮大快朵颐。

一大碗白米饭下肚后,又拿起玉米面馍馍,把碗边的油汁仔细刮了一圈,蘸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送进嘴里。

一顿饭吃得热闹连连,桌上碗盘几乎见底,连素菜都不剩几口。

吃完后,一个个随意坐着拍着肚子,腰都挺不直了,满脸的满足和笑意。

“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像这样的一顿饱饭了!”

“吃得我一身力气都散了,不行,我得歇一歇。”

几人笑着调侃,嘴上虽然说着歇一歇,但是终究没歇多久,转头就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搬桌子,有些还帮着挑水洗锅。

赵阿婆也没拦着,这些汉子们手脚利落,人又多,顺手把这些活儿干了,给她们几个女人可省了不少的力气。

汉子们收拾完,也就各自回了家,准备小坐一会儿歇歇脚。

但这歇也歇不了太久,大家心里都有数,元香这顿饭实在请得够意思,白米饭、红烧肉、还有那吃上了仿佛就不能停下来,叫豆腐的新鲜玩意儿。

人家招待了你这么好的饭食,你也得给人家加把劲儿干不是?得干得利索干得快,好回报人家。

这时候宋大山家屋外小灶“嘟嘟嘟”地响着,火苗舔着锅底,一股米香被热气一股脑地送了出来,在屋檐下轻轻弥散开来。

元香用陶锅煮的米浆好了。

米浆是将白米细细碾碎,再加水慢火慢熬而成。

她揭开陶锅的盖子,锅里的米浆正咕嘟着冒泡,颜色乳白泛亮,浓稠细滑,煮得恰到好处,凑近闻起来带着一股温温的甜香气。

她用勺子舀了一碗出来,小心地吹了吹,才端着陶碗往屋里走,递给了正靠着墙角抱着孩子的何氏。

何氏刚去里屋喂了孩子,可实在是挤不出多少奶水,孩子只吮了几口便又开始哼哼唧唧地闹腾,显然没吃饱。

怕她继续哭闹扰着人,何氏只好把食指递进孩子嘴里,让她含着解馋,也用来止哭。

此时那小女娃儿软软地窝在怀里,小脸红扑扑的,嘴里咬着她的食指,还不肯松口。

“先放一放,等不烫了再喂孩子吃吧。”元香轻声道。

何氏一怔,接过陶碗,低头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浆,心底一阵热。

她原本只想着跟着大家来帮点忙、顺便讨一顿饭吃,孩子也只打算凑合吃两口饭糊,哪晓得元香竟还惦记着,专门另熬了这锅米浆给她。

一时间心里又感动又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碗,她轻声道:“谢谢你啊,元香。”

元香知道现在大家伙儿的日子难熬,但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心里泛酸。

金凤也站在一旁,看着瘦弱的母女俩,心里不是滋味。大人吃苦也就罢了,这么小的孩子也得跟着受罪,着实叫人心疼。

元香今日把豆腐、豆浆做出来,又特地拿来给大家尝,并不是只是为了犒劳大家,给饭食添一道菜那么简单。

更多的是,她是想借此机会,给村里人指出一条除了种地之外,也能养家糊口的路。

这条路,其实早在当初山地里决定了种大豆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原本打算等田里的大豆成熟了之后再开口的,谁料之前经历过了一次山地被淹的意外,眼看收成的日子又要往后延,她怕再拖下去,秋收都等不及了,有人就真的熬不过这段光景。

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想把豆腐的做法告诉大家后,让他们从豆腐上找找门道。

那日去县城酒楼,她还特地打听过,如今至少在平州这片地方,豆腐还没出现呢。

也就是说,在这儿,这是一门近乎空白的生意。

可谁知,这饭也吃过了,豆腐豆浆也都尝了,竟还是没人开口问一句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元香轻轻摇头,忍不住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太过质朴,还是实诚得让人着急。

她看了何氏一眼,瘦弱的身子怀里抱着同样瘦弱的孩子,相依为命,身后再无依靠。

这样的光景下,能不能撑起这个家,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元香心头一软,轻轻蹲下身来,与她视线平齐,语气温柔地问道:

“何嫂子,如果说我愿意教你做今天桌上的那道豆腐,你愿意学么?”

何氏一愣,她当然知道元香今日带来了一道从未见过的吃食,听她说名字是叫什么豆腐的。

瞧着嫩白如玉,豆香四溢,细腻软滑,端上桌后,桌上一堆汉子一时都吃得停不下来,受欢迎程度竟和桌上的肉食不相上下。

她光是看着,就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从未见过的东西,她自然也很好奇,但也未多打听,只是怕多嘴惹人厌烦,便始终没问这豆腐哪来的?又是如何做出来的?

可现在,元香竟然说,要亲自教她?

何氏一下子怔住了,脑子里嗡嗡的。

她真的不是听错了吗?

这可是好东西,是手艺,是生计,现在就这么,说要教她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元香,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坦然,半点也没有玩笑或敷衍的样子。

何氏心里一热,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慢慢涌了上来,开口的声音异常坚定:“我当然愿意!”

元香笑了笑,点点头:“那你午后晚一点来我家一趟,我教你。”

何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一时竟激动得说不出来。

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发颤着,眼圈也不自觉地泛了红。

就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忽然落在了手边,只要抓住了,就能摸得着活路了。

金凤看着眼前这一幕,自然也明白何氏此时的心情。

她还记得当初师父说要教她烧陶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波澜起伏地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于是她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咱们也该吃饭了,有话呢,等吃饱了再慢慢说。”

午食过后,元香领着孩子们和阿允准备回家,临走前,她顺带与金凤商量起了陶器作坊的事。

金凤这阵子一直忙着烧元香家新屋所需的瓦片的事儿,至于上回罗六那边下的陶器单子,也差不多已经做完了。

现在去集市的事基本都是金凤在负责。

不过陶器这东西,跟吃食不同,吃的是一顿少一顿,消耗得快,大家自然买得勤。

可陶器,只要细心些,一用就能用好久,坏得慢,换得也慢。

邻村集市上去得多了,来来回回还是那些客人,见的也多是熟面孔了,时间久了,都买得差不多,这生意也就慢慢冷了下去。

眼下,她这陶器的销路,除了集市上那点零零散散的客人,最大的买家还是罗六那儿。

可一个罗六终归太少了,她需要更多这样的“罗六”。

金凤听懂了元香的意思,不过这罗六她还记得是跟元香第一次去集市的时候,遇到了这人,而且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那像罗六这样的人咱们又该去哪儿寻呢?”她疑惑地问。

“找不到,可以自己培养嘛,”元香笑着说,“咱村不是有不少人要往外地跑着找活儿干?这些人不正是机会?”

午后,大伙儿又陆续回到元香家准备继续开工。

上午干的活多是推倒旧屋,砸墙清瓦,处理木材的活儿,顺带把屋前屋后的杂草、石块、乱泥巴都清了个干净。

现在到了下午,可就要开始正经的硬活了——动手挖地基。

这是盖房的第一步正活儿,既要量准尺寸,又要铲得结实整齐,大家伙撸起袖子,抄起锄头铁锹,脚下一踩,锹头破土,于是又是一轮热火朝天地干。

元香安排妥盖屋子的事情,她自己也还不能歇。

屋后的土窑暂时还没拆,她还得继续用着,准备等建后面一排屋子跟新窑炉的时候,再一起推了。

烧陶的活儿还得继续干,上次回来她还欠宝瓷斋一批货呢,因为准备盖屋子耽误了两天,再过几天就得去县城交货,时间算下来还蛮紧张。

午后,宋阿蓉见屋里没什么活计了,晚上的饭菜也只是热一热便可,她便从赵阿婆家出来,准备先回去一趟。

走到小河边,远远便听见前头几个妇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语调忽高忽低,夹杂着几声掩不住的笑。

“哎,我家那口子回来时跟我说,中午吃的是满满一大盆红烧肉,光听着我就馋得不行!”

“我没看到那我还没闻到么?光那香味就冲鼻子冲得厉害,不过好在明日就是我家的去了。”

那妇人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家的还说,在那屋里看见阿蓉了。”

“啥?”另一人一听立刻惊呼,“宋阿蓉?她也去了?”

那人点点头,语气里透着几分鄙夷:“对啊,话说那宋良贵一家还真是,现在看人发达了,就开始硬贴上来了,当初那副对人喊打喊杀的架势,自己知道在人前落不着什么好,现在派自己女儿来,谁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呢?”

“是啊,这点心思谁看不出来?之前又偷又抢的,现在还派女儿来帮忙?我要是元香,都恶心地慌,说白了不就是图个好处嘛。”

她顿了顿,又接着嘟囔道:“还有那阿蓉啊,每次跟她说话就低着头也不看人,阴恻恻的,看到她心里就怪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她爹一个性子呢!”

正说着,其中一人眼角余光瞧见了过来的阿蓉,忙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人,低声提醒:“哎,别说了。”

阿蓉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低头默默地走过,没上去辩驳——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

第84章

宋阿蓉刚一进屋,就听见弟弟壮实嚎啕大哭的声音。

江翠娥见她回来,原本还板着的脸立时换了副神态,柔声问:“这么快回来了啊?在元香家吃午饭了?她家伙食怎么样啊?”

壮实泪眼婆娑地看着阿姐回了家,哭声也跟着顿住,转过头来眼巴巴地盯着她。

阿蓉以为是壮实又闹脾气了,便点了点头,“嗯,只在那儿呆到中午忙完午饭就行了,晚上会有赵阿婆跟何嫂子在那儿帮忙。”

至于元香家的伙食她想起了那道从没见过的豆腐菜,不过这个要告诉他们么?

江翠娥一听,蹙起眉头就想骂这丫头死脑筋,别人家都知道留下来干活,就你一个人拍拍屁股跑回来,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脑子里是榆木疙瘩吗?

她又追问道:“那中午她家多少人吃饭呢?”

阿蓉低头想了想,回道:“大概……两桌,十来个人的样子。”

“两桌?”江翠娥一怔,随即和边上的宋良贵对视一眼,这第一天就张罗十几口子吃饭,这架势肯定不是小打小闹的。

这得造多少间房?请多少人啊?烧多少柴米油盐?不说别的,单看这排场,就知道她手里不缺东西。

江翠娥眯了眯眼,语气一转,压着声音问:“你不是一早去她家帮着搬东西了吗?我听人说她家豆子米面都不缺,你看见了没有?”

阿蓉哪里答得上来,她只不过去搬些家常用的东西罢了,根本没看见什么米面粮食啊,于是吞吞吐吐道:“我……我没看到啊,也没听她说……”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江翠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时候壮实却突然开口问:“姐,那你今天是不是在那儿吃到肉了?你有给我带肉回来么?”

阿蓉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道:“那儿没人带吃的回来”

壮实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没指望了,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江翠娥斜了儿子一眼,壮实以为娘又要拍桌子骂他,吓得身子一抖。

可没想到江翠娥却咂了咂嘴,语气阴阳怪气地朝着阿蓉道:“别人是别人,你是她的谁?就两块肉,带回来怎么了?她还能舍不得不成?”

壮实见状,心里一动,刚才阿姐没回来时,他嚷着要吃肉,娘还拍桌子骂了他一顿,可现在,当着阿姐的面,娘竟然向着他说话了?

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得意,在他和阿姐之间,娘果然还是偏向自己的。

这下他底气更足了,嗓门也高了几分,嚷嚷道:“就是就是!姐你在那儿吃肉,我和爹娘喝的还是野菜汤,肉的影儿都没见过!”

面对娘跟壮实这样突如其来的指责,阿蓉心里一跳,低着头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自己的衣袖。

她下意识地觉的不对,明明是爹娘说了为了修复跟元香家的关系才让她去帮工的,怎么忽然成了她一个人跑去吃好吃的、不顾家里了呢?

她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可这些话却像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她这副一声不吭的模样,江翠娥就来气,火冒三丈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骂:“肉吃到嘴里都不知道想着自己家?你倒是快活了,那你弟弟呢?你爹呢?我呢?”

耳边全是娘的咒骂声还有弟弟的抱怨声,阿蓉茫然地看着着一切,脑子里却是想起了刚路上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她们说的闲话,

“也不知道她跟她爹娘是不是一个性子”

“好了,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宋良贵适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规劝着,

“元香是你堂妹,你在那儿拿点吃的带回来,谁敢说你?就算是直接开口问她要,难道她还能不给你?嗯?”

阿蓉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父亲母亲,还有一旁明显不满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平日里自己很少成为这个家注视的焦点,现在此刻却被他们齐齐盯着,这种感觉让她心口发闷。

她沉默了一瞬,终于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宋良贵立刻笑了,“这才对嘛。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当然得先想着自家人。”

一旁的壮实兴奋地跳了两下,笑得咧嘴:“明天可以吃到肉咯!”

下午的时候,何氏跟赵阿婆一起来到元香家学做豆腐。

赵阿婆知道元香愿意教何氏做豆腐后,便开口问了元香一句,“元香啊,我也能学吗?”

元香听了一笑,道:“教一个也是教,多来个人也没事,想学就来。”

于是学做豆腐的人变成了两个。

因为元香跟她们说这豆子至少要提前先泡上两个时辰,所以她们先在家把豆子泡起来,时辰到了才一起拿着豆子去找了元香。

泡豆、磨浆、过滤、煮浆、点浆一道道工序看似简单,却都需要仔细把控。

当豆浆翻滚沸腾时,元香舀起调好的石膏水,缓缓倒入锅中,一边倒一边搅拌。

不多时,锅中原本乳白一片的豆浆,慢慢凝聚成絮状,分出清汤,缓缓成形。

接着将凝结好的连汤带水倒入陶盆里,再盖上一块重一点的木板定型。

大约一炷香时间,打开木板,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整块白花花、嫩生生的豆腐就出现在眼前。

赵阿婆看得目瞪口呆,脸上满是惊奇:“就这么简单?”

元香点点头:“嗯,就这么简单。”

“最后加的那是啥来着?”赵阿婆忍不住追问。

“那是石膏水,用来凝结成型的。”元香耐心解释。

赵阿婆自然是知道石膏,这玩意儿平时那些药店里就有的卖,价格也不贵,但从没想过石膏能把豆子变成这样。

还真是长见识了。

元香给她俩展示怎么做豆腐,用的是赵阿婆带来的豆子。

所以赵阿婆其实已经得到了一盆豆腐,她本来过来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给桌上添道菜。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她还得赶回去给大家伙儿张罗晚饭,又见何氏那边的豆子还没上锅呢,便体贴地笑着道:“你先留这儿继续学吧,我那边其实也没啥事儿,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何氏自然很感谢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元香已经做过一遍,接下来她让何氏自己动手。

第一步就是磨浆。

她撸起袖子站到石磨前,没用上元香家的毛驴来拉磨,咬咬牙,亲自抓住了磨盘的把手。

石磨沉重,她又瘦弱得很,刚推起来就觉得费力得很,起初她步子还稳,磨盘缓缓转动,到了后头额头已冒出细汗,身子不自觉弯了下来,手臂和肩膀酸胀得厉害。

元香看得挑眉,忍不住开口:“何嫂子,要是推不动的话,要不还是用驴子来拉吧?”

说着,她瞟了眼一旁牵着的毛驴。

那毛驴正悠闲地甩着尾巴,耳朵一动一动的,刚刚赵阿婆那一锅的豆渣已经喂给它了,但好似还不够,大脑袋正凑过来耸着鼻子来闻豆子的味道。

何氏抹了把额上的汗,摇头笑道:“没事,我还是得出点力,回头真在家做起来,也靠不上毛驴不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弓着身子推了起来,步子虽慢却稳,一圈一圈地转着,额角的汗沿着鬓发滑下来,却半点没停。

豆浆着细细的豆渣,一点点从石磨的缝隙中缓缓流出,滴滴答答地落进下方的木桶里。

元香才发现这何嫂子还挺倔的。

她走过去将毛驴牵了过来,一边给它顺毛,一边笑着说:“这驴啊,也不白帮你干,待会儿你滤出来的豆渣就喂它,它最爱吃这口。”

那毛驴听见“吃”字,耳朵一抖,还“哼哼”地轻叫了两声。

她利索地把绳子系到磨盘上的长柄柱上,玩笑道:“嫂子不会连这点豆渣都舍不得给它吧?”

眼看人家都把驴子给系上了,何氏也就领了她这份好意,笑了笑,道:“给,当然给。”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后,一盆洁白细嫩的豆腐便做成了。

何氏小心翼翼地伸手捏起一角,指尖触到的是温热而柔软的质地,鼻尖闻到的是温润的豆香。

“还真做成了”她低声喃喃着,心里一阵激动。

赵阿婆学做这豆腐也就是想给家里添个菜,可何氏却想得更远些。

这种大家都没见过的吃食,味道还这么好,现在能做出来的也就她们仨,要是现在自己拿去卖,不就能挣银子了么?

“元香,我要是拿去集市卖……你说,会有人买吗?”何氏不确定地问,她到底没做过什么生意。

元香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给她分析,“怎么不可以?不过这玩意儿新鲜,大家没见过,你得告诉人家怎么吃才行,最好带点酱料,切成小块先给人试吃,一尝合口味,就有人买了。”

又跟她讲了自己之前摆摊子的经验,像怎么吆喝啦,什么样的话术比较吸引人等等此类。

最后她顿了顿,又道:“金凤姐也去集市摆摊子呢,你俩可以搭个伴儿一起去。”

何氏自然知道,金凤每回赶集,都会带着自己烧的陶器去摆摊子卖。

她都羡慕得紧,能靠自己的手艺赚钱回来,换得一家子吃穿不愁,那是多有盼头的事儿。

大山家他们以前也是很难的,但是现在多好啊,今天见到大山他虽然跛着腿,但精神头瞧着好,说话也笑呵呵的,还给家里做了不少家具呢,看得何氏心里又佩服又感慨。

一想到马上自己也能像金凤一样去外面挣钱了,何氏心头便忍不住泛起一阵热意。

第85章

繁忙的一天终于过去,热水烧好后,元香和三喜在棚子里洗漱,阿允与二果则在隔壁的窝棚里洗。

这里没有自动上下水,每次洗澡都得自己取水倒水,着实不太方便。

元香和三喜就着陶盆里的热水,随意擦拭了一遍就完事了。

隔壁两人洗得就更省事了些。

阿允脱了衣服,直接端起水盆往头上一倒,凉水从头顶哗啦啦地淌下,把他从头到脚冲了个透。

他随手搓了几把水,再拿布巾擦了擦,便算洗完了。

二果在一旁瞧着,也有样学样,动作又快又利索。

二果他不是第一次跟阿允哥一起洗澡,但今晚也不知怎的,却忍不住盯着他阿允哥的后背看了许久,突然问道:

“阿允哥,你这背上为什么这么多伤疤啊?”

阿允的背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已经淡去,有的依旧隆起,大多呈淡褐色蜿蜒在皮肤上,乍一眼瞧过去还挺触目惊心的。

阿允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眼自己的背,他之前就见过这些疤痕,但问他哪里来的嘛,他愣了愣,道了声:“我也不知道。”

二果没再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想着,阿允哥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难不成……他以前是个当兵的?又或者是哪家大户的护卫?

那他家里的人呢?这么久了为啥没人来找他呢?

是找不到呢还是

不过转念又一想,那还是别来找的好,阿允哥就这么跟他们仨生活在一起就挺好的。

洗完澡后,他俩进隔壁的窝棚时,元香已经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在棚内跳动着,感觉幽静而安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艾草味,二果一闻就知道,阿姐又熏了艾草,是为了防蚊虫呢。

此时元香正趴在床头,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听见他们进来时,头也不抬地提醒:“你俩快些上床啊,蚊帐记得掖严实了,这外头蚊子是更多了,别被叮得满身包了。”

二果凑过去瞄了一眼她手里的纸,好奇地问:“阿姐你在写啥呀?”

纸上是些横横竖竖的线条,乍一看像一个木箱子,木箱子四面还是镂空的,能看到箱子的内部,但要是只看上半部分的话,又像是一张有靠背的椅子。

而在最底下的四角,还各画着一个小圆圈,像是车轮子。

他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愈发看不懂了,从没见过呐。

“这是婴儿车,”元香看他瞧的认真,便笑着解释道:“底下这部分是给小娃娃躺着睡觉的,要是不睡觉,也能坐在上面当椅子使,下面的轮子呢,平时就能推着走,这样溜娃就方便得很。”

“婴儿车?婴儿还有车用?”二果惊讶,又问道:“那有没有我这个年纪用的车?”

元香失笑:“有啊,这个要是做大点,你不也能坐?等做好了,我推着你在村里转一圈,怎么样?”

二果想了想自己要钻进那像笼子一样的木箱子里的样子,要是被其他人见了不得笑话他了?赶紧摇头道:“那还是不要了……”

二果见三喜已经躺床里头睡着了,便悄声跟元香说:“阿姐,今天我能跟阿允哥一起睡么?”

他怕元香不答应,还赶忙补充解释说:“你看咱们是四个人,两张床,本来就该两人睡一张床,而且我是男孩子,男孩子就该跟男孩子一起睡的。”

他心里还有些庆幸,幸好三喜已经睡着了,要是她醒着,指不定又要跟他抢着一起去找阿允哥睡。

元香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那边已经躺好的阿允,问:“你阿允哥愿意让你过去睡吗?”

“当然愿意啦!”二果一脸理直气壮,“我们今天都一块儿洗澡了,一起睡个觉又怎么了?”

说完也不等元香回话,乐呵呵地掀开蚊帐钻进了隔壁床上,“阿允哥,今天我跟你睡!”

“嗯。”阿允往里头挪了挪,还真给他腾了个位置。

第二天一早,元香上回订的那批青砖青石终于送到了。

一车车码得整整齐齐的青砖停在院外,在她家干活的人自然都瞧见了。

宋同方和宋同良先前就听元香说过,她打算盖的是青砖房,倒不觉得意外,但在场其他人可没这个心理准备,一时间,全都瞪大了眼。

“这……十来间屋子都要用青砖?得花多少钱啊!”

“十两银子肯定是要的吧。”有人估摸着猜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在他们印象里,这种房子可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才盖得起的。

有的村子要是穷点儿,可能连一户青砖房都没有,家家盖的都是泥砖屋,顶多掺点石灰或碎瓦片,图个结实。

“她家这做陶的买卖,竟然这么挣钱?”有人低声嘀咕,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一时间,羡慕也有,惊讶也有,背地里打量的眼神更是不少。

宋同方喊了一声,“好了,别光说闲话了,干活去!人家爱盖啥房子,关咱们啥事?”

众人一听,也纷纷收了声,细一想,也是,人家能赚钱,那也是人家有本事,他们再羡慕也没用。

可心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感叹,他们要是跟元香一样有点拿得出手的手艺活儿就好了。

倒也不指望真能盖起青砖大屋,能把日子稳稳当当过下去,不为吃穿发愁,那就知足了。

地基已经差不多打完,接下来准备立柱,也就是将主要的承重柱按地基的布局立起来。

建房的进程就这么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着。

这日正好是金凤上集的日子,听说何氏也要去集市摆摊,能有个伴儿同行,自然再好不过。

加上金凤卖的是陶器,何氏卖的是吃食,两人摊子不同,互不影响,她便爽快应了下来。

何氏的豆子是前一天泡好的,天刚亮她就来元香家开始磨豆子了。

为了这趟集市,家里屯的豆子几乎用了大半,婆婆知道她要去做小买卖,心里虽盼着能挣点钱,却又怕要是赚不到可怎么办?

嘴上虽没说反对的话,可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心疼。

其实何氏她自己心里也没谱,要是真卖不出去,这些豆子可就白费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做了两盆豆腐,权当试试水。

元香见她们都有货要带,便提议道:“不如赶我家的驴车去,这样还能省事儿些。”

金凤一听却有点犯难,她上次试着赶过一次元香家的驴车,可是这技术实在是不太行,驴跑起来左一歪右一颠,坐的人摇得跟筛糠似的。

陶器倒还结实点,捆紧了不让掉下来就行,但何氏做的豆腐那玩意儿可娇气得很,一颠一晃就碎成了豆渣。

她瞅着那些做好的豆腐,心里是直打鼓。

何氏那就更不会架驴车了,最后俩人还是决定用推车推着去,她俩可以轮流换着推。

既然何氏去赶集了,赵阿婆家的活儿便只剩下她和阿蓉两人了。

元香担心她们忙不过来,上午便提前赶到了大山哥家,一起帮着分担点活儿。

此时的厨房里,只有阿蓉一个人在,屋内响着“哒哒哒”的切肉声,节奏轻快,也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屋外,元香正和赵阿婆蹲在水桶边择菜、洗菜,清水哗哗流过菜叶,顺带带走了叶面上的黄泥。

赵阿婆一边搓洗,一边忍不住絮叨:“这梅干菜啊,以前在老家,哪家不是要腌上一缸?要吃得时候去取便是,现在倒好,还得花钱出去买。”

家里虽然菜地也种起来了,但腌菜的最佳时间是秋末冬初,所以即使落到这儿也好几个月了,家里也还没腌上菜呢。

农家人现在要花钱买腌菜吃,真是心疼得很。

元香笑了笑,安慰道:“其实都一样,自己腌也得买盐呢,咸淡还不一定掌握得准,都是要花钱的。”

赵阿婆听她这么说,想一想也对,神色很快松快下来,笑道:“也是哈。”

这边元香的菜也择完了最后一颗,递给赵阿婆,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她走到水盆边洗净手上的泥污,又甩了甩水珠,便抬脚朝屋里走。

刚到灶屋门口,一只脚还未跨过门槛,就看见阿蓉姐正背对着门,立在灶台前忙碌,她身形本就纤细,此刻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耳边的发丝垂在了脸上也没注意到似的。

元香笑了笑,刚想出声问阿蓉姐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话还未出口,她的视线就胶着在了阿蓉的手上。

只见阿蓉握着菜刀的手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随即,她极快地用刀刃片下一小块肥瘦相间的肉,紧接着手腕一翻,那块肉便像变戏法似的消失在了她宽大的袖口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息之间,让元香几乎要怀疑自己眼花是不是看错了。

可她那一抹慌张的眼神却骗不了人。

阿蓉姐?她这是?

她的心猛地一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了。

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进去,只皱着眉看着宋阿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动静。

赵阿婆也洗完了最后一把菜,正撩起围裙擦着手,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作势就要进屋里来。

元香心念一动,几乎是本能地身体一横,半边身子结结实实地挡在了门框前,同时拔高了声音,轻快地朝赵阿婆喊道:

“阿婆!我帮您拿进去吧!您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