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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号玩家 已命名 19675 字 2天前

第221章 秘密

“向光行有个秘密, 他很敬佩那些愿意为了别人付出自己的人,但他不想承认。”

宋近歌回头:“你在念什么?”

俞凤林不愧是从小被打到大的,不论被打得多惨都能迅速恢复元气, 只见他闲庭信步往上一指:“喏,天上飘着的。”

众人抬头一看,哦呦, 还真是。

天空上, 厚重的云层组成了一句长长的话, 正跟着他们的动作不断向前飘动。

他们没在江砚秋的问题上纠缠太久, 毕竟人都死了,再怎么都影响不了他们。加速通过了俞凤林的故事,几人坐地上歇了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了。

俞凤林眯缝着眼:“还带故事梗概的, 怎么我就没有这种待遇?我到底差在哪里了!”

宋近歌捂脸:“可能差在没抬头吧。”

这种东西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 不过之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主角是谁上,自然就没有看到。

嘴角的伤说句话就疼,俞凤林干脆按着嘴角说话:“有点好奇它给我的故事梗概是什么了,这是一名千年难出的少年天才, 本该万人追捧走上人生巅峰,却被奸人所害, 一遭落入泥地, 成了不知名乐队的小小乐器手, 不仅要会打鼓, 还要会吉他贝斯, 还得学其他民俗乐器, 成了一块哪用哪搬的砖。”

宋近歌越听越觉得不对, 这不是她经常看到的爽文短剧里的台词吗?

经过俞凤林的改编后的台词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宋近歌差点没笑出声:“你真是够了。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 向光行已经死了,但我们依旧要走过他的故事,难道不管人是死还是活,游戏的关卡设置都不会变吗?”

徐成竹说道:“你是想问终局迷境后会不会还有关卡,且关卡还是只有向光行一个人才知道规则的那种?”

宋近歌点头:“我就是担心这个,毕竟我们现在所知的游戏规则都要靠玩家,游戏不会因为玩家死亡就撤掉和死亡玩家有关的游戏的话……很可能向光行死的不是时候。”

“确实。”徐成竹看向身后,镜片反射出不明不暗的光,“不过没关系,我们郑阿姨不是有头玩福利?相信就算遇到了你说的情况,郑阿姨也会带我们走出难关的。”

郑晓云心脏咯噔一跳,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有些想掐人,但她面上还是应和笑着:“对,别担心,有我呢。”

宋近歌不太乐观:“可是死的不只有向光行一个啊,郑阿姨的福利只能用一次,万一遇到只有江砚秋知道规则的游戏我们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真到了那时候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徐成竹缓缓说着,宋近歌却从里面听出点狠劲,没等她深想,就听俞凤林说道:“你怎么知道郑阿姨的头玩福利是什么?”

问的是徐成竹。

宋近歌不以为意:“他们不都是头玩?头玩有什么福利应该互相都清楚的吧?”

徐成竹摇头:“不清楚,游戏不会告诉我们这些消息,我只知道自己的头玩福利,并不知道郑阿姨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其他头玩福利。

“知道郑阿姨的福利是什么是在我被狱警带走之后,我利用福利活了下来,于是狱警把我丢在了一个小房间里,房间四周都是屏幕,而屏幕上播放着你们的画面,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俞凤林恍然大悟点头:“怪不得你看到我们少了人没问什么。”

说完,俞凤林又转头看沈遂:“诶,你怎么回事啊?一直都不说话,出来变哑巴了?”

沈遂瞥他一眼,满脸都写着滚一边去。

俞凤林转而看沈从,又被沈遂瞪一眼。

俞凤林一笑,自动脑补出一场大戏.

“我们这代人,是信仰缺失的一代人。你看我们天天用各种办法宣扬核心价值观,有作用吗?有。有反作用吗?也有。我之前在一所重点高中了解到,同学们注意,是一所省重点高中啊,但是我了解到在我们全方位的教育下,真正产生了信仰的人是很少的……

“甚至不少同学对这些积极的、正向的东西嗤之以鼻,一听到就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厌烦心理究极严重。所以我们要反思啊,我们的教育方式是不是该变变了?我们的路是不是走的表面了?为什么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呢?”

向光行打了个哈欠,对这位外校来的教授说的话没什么兴趣。

毕竟他就是教授嘴里那个没有信仰的人。

向光行的出身也算得上是根正苗红,爷爷奶奶参过军,父母都是警察,都为国家流过血。但很可惜,向光行这根苗出了点意外。

他长的不太“正”,一句话概括就是比较自私利己。

作为警察的后代,向光行受到的思想教育不会少,再怎么也有个耳濡目染在上面顶着。

但向光行不明白。他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每天在外面为了别人奔波,他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舍己为人这个词,他更不明白他们在图些什么。

每每看着父母精心挑选的十分具有教育意义的电影电视动画时,向光行的感触都很深,偶尔是钦佩,大部分时候是不解。

可能是为了加剧戏剧性,电视里演的雷锋似的好人总会被上演一场农夫与蛇的场景,但好人依旧不改初心乐于助人积极奉献,看的向光行心累。

他不理解,这些好人图什么。图被倒打一耙吗?他们又得到了什么?除了几句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吐出来的感谢,他们得到了什么实际的东西呢?

图好人有好报吗?

向光行不信。

他看得清清楚楚。

隔壁的邻居阿姨,见谁都笑嘻嘻的,经常给周围邻居分吃的,谁家有事都会主动帮一把,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帮完忙也从不提什么酬劳,心慈的连老鼠蚊子都不打,只是大叫着把它们赶走。

阿姨是在小区里做清洁的,一个人要打扫一栋楼的卫生,有很多没素质的人——也有动物会在楼道和角落里留下排泄物或者垃圾。阿姨虽然抱怨过,但打扫从来认真一丝不苟,上班时间从不偷懒摸鱼,手上满是提桶提拖把养成的老茧。

因为要擦窗户,阿姨干事又认真,很多时候会不小心给自己手上划个口子,干惯活的人流些血太正常了,她大多都不会在意。

后来阿姨经朋友介绍进了一所中学当清洁工,到新岗位前阿姨特意穿了身好看的衣服,直到办健康证的时候都一直笑着。

然而,阿姨等来了疾控中心打来的电话,她竟然得了艾滋。

阿姨一下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惊又怕地跟家人说了这事。老公,女儿,儿子,都在。

当天晚上,阿姨家吵得特别凶,东西摔了一晚上。第二天这个消息就被传了出去,流言四起。

没有人好好问问阿姨怎么了,他们只是换了眼神,嘴里传着“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乱搞”,阿姨之前帮过的人没有一个站出来过。

哪怕向光行他爸向云辉看不下去,科普了艾滋的传播途径不止一种也依旧没人愿意听阿姨说一句话。

还有楼上的钟叔,也是个好人,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出手很大方,时常捡些流浪猫狗来养,在街坊邻居里是一水的好名声,结果一天晚上莫名其妙中风了,躺在床上再也没起来过……可惜,钟叔平时最喜欢出去散步了。

还有楼下的爷爷,喜欢戴个小毛线帽到处逛,话虽然有点多但人是实实在在的好,热心肠一个。结果家里乌烟瘴气的事一堆,两个孙女没妈又没爹。

还有向云辉。

因为职业是警察,向云辉被架得格外高,谁有事都要“使唤”两句,大大小小的麻烦都要找他帮忙,遇到帮不上忙的,他们就会反过来嚼舌根,变脸之快不像个人。

反正向光行见过的好人里都没人得过什么好报,反而是冷眼旁观的那些过的滋润又舒坦。

那时候他就知道,付出没用,利他没用,别人只当你是工具。

但很奇怪,那些没得到好报的人好像并不这样觉得,依旧傻的让人同情。向光行搞不懂,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样不计较?

又是一顿没有父母的年夜饭,电视里放着喜庆的春晚,屋外是璀璨烟花沸腾人声。向光行没什么心情欣赏,他不理解,为了别人的事四处奔走饭都顾不上吃,却把自己的孩子晾在一边,这得多大公无私?得多缺心眼?

反正向光行干不出来。别人的安危和他有什么关系?上赶着给自己找活干。

父母在家时间少,但对于向光行的思想教育却没落下,每天守着看《今日说法》是传统,再几天放一部正向积极的影片,布置点不算太多的看书任务,十几年如一日,在这样大规模的潜移默化下,贞子都能被教育成人民的贞子。

向光行确实也被影响到了,他看着窗户上映着的月亮,这边躺着的是疲惫的父亲,那边坐着的是加班的母亲。

父母做警察也有十几年了,向光行却从来没有听他们抱怨过一句话,也没听他们喊过累,哪怕前一天再休息不好,哪怕什么实际的好处也得不到,第二天也依旧干劲满满。向光行突然有些意动,他想知道支撑着他们一直这样的理由是什么。

于是向光行定下了自己的目标,他要当一名警察,切身体会一下他父母的想法。

向光行要走父母的路向云辉是最高兴的,但家里亲戚不太乐意。基层民警什么事都要管,工资又低又没有休息,过劳死的一堆,去派出所蹉跎什么?现在有钱才是王道,学个好专业找个好工作赚够了钱买房买车多实在,把自己日子过好了就行,管社会谁来守护呢。

但向光行还是进了警校。无他,社会风向变得太快,经济下行的大趋势谁来了也拉不住,各行各业都饱和。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赚钱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稳定的活着。

人们被时代的浪潮一个猛子带到了求稳的位置上,拼了命地去竞争一个一眼能看得到头的安稳岗位,而这些岗位被设立的初心已经被远远甩在了人海里,被踩在了奔腾而过的脚底。

向光行如愿进了警校,身边不乏有单纯想要保护人民、贡献自己力量的一份子,但也有只求岗位混日子的。向光行并不怎么在意,只是默默观察。

第222章 金鸡独立

成为警察后, 向光行的人生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干活做事都不积极,只做分给自己的任务。偶尔调节调节邻里纠纷,劝劝要自杀的少男少女, 追追小偷绑绑黄毛。

别说,这些事干久了,向光行竟然还干出了些成就感出来, 付出一些时间精力就可以挽救一个甚至几个濒临崩溃的家庭, 那感觉确实不一样, 整得人怪热血沸腾的——虽然向光行并不想承认。

带向光行的师父是个有信念的, 头发稀疏成地中海,一把年纪了还坚守在岗位上,身上一堆毛病却硬是不舍得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自己家生活都拮据, 还时常倒贴钱给别人, 安抚这个安抚那个。

有次向光行问他:“你图什么?”

师父抽着烟,吞云吐雾良久,只说了一句:“不图什么,就是想做点事。”

“哪怕没人记你的情?”

“记不记得的, 做了就做了,哪想那么多。你老师没教过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莫以善小而不为啊。”

教过, 但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现在讲究“恶”, 讲究事不关己, 讲究坏人得到一切。

这场谈话结束的第二天师父就进医院了。

他去追一个持刀抢劫的人, 身上被砍了十几刀, 血泼了一地, 手还紧紧拽着那人的衣服。

周围人远远地围了一堆, 手机举的老高, 嘴里絮絮叨叨。

向光行赶过去的时候师父都快晕过去了。

怔怔看着地上的血渍, 向光行觉得好笑,付出这么多图什么呢?临到自己了却没人来帮一把。

后来来顶替师父位置的是个看着蛮和气的叔,人长挺圆,做事也滑,多出一分力都不可能,浑水搅起来比谁都带劲,好话一堆好事不做,舒舒服服地待了两年就升走了。

向光行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只是时不时会想起师父说的话,等反应过来时自己也走上了为了哄人倒贴钱给离家出走的小孩买玩具的道路——然后在角落骂了自己一个小时。

怎么还越长越傻了!谁愿意哄谁哄去,他上赶着干什么玩意儿,小孩父母还能把倒贴的钱补上不成?

骂骂咧咧完,向光行又去给玩饿了的小孩买了包泡面。

好不容易等到小孩父母来把小孩带走了,向云辉打电话来了。

向光行的姑姑向阳花是名缉毒警,一直在一线待着,没结婚没生子,直系亲属就向云辉一个。

于是她的死亡通知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到了向云辉手上。

因公殉职。

向光行对这位姑姑没什么印象,只小时候匆匆见过一眼,后来就只能从家人的嘴里听到点姑姑的事迹了。

向阳花颇有点理想主义者的味道,从小就立志要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要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人民,哪怕是牺牲自己。强大的信念驱使下,不管是什么年纪见义勇为的事向阳花都没少干。她坚信多一个人付出就多一个人幸福,而她愿意做付出的那一个。

很朴素的愿望,很纯粹的理想。

向光行很难理解姑姑为什么愿意做这么多,为什么会坚定到生命最后一刻,她没有失望过吗?不为自己想想吗?

很可惜,没有人为向阳花着想,没有人会记得她,甚至没几个人知道她。

图什么呢?

向光行在心里问道。

明明还年轻,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明明还能体验好多有趣东西,明明可以不做这些。

这世界上的人都只为自己打算。

图什么呢?

向光行得不到任何回答。

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向云辉积劳成疾住了院,向光行的妈林匀又生了病在等手术。

向光行医院单位两头跑,差点给自己也累出病来。

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向光行的脸色十分复杂。向阳花、向云辉、林匀、他师父,一张张脸在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一片血渍里。

他们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一身伤病,而万事不管没有能力的人却步步高升生活美满。

向光行坐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向云辉不太自在:“感觉很不好。我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哪用得着住院,赶紧让我回所里去。”

向光行不为所动:“你就好好待着吧,医生让你留院观察你就一步都不能动,你们所里少你一个还能炸了?”

“说什么呢。”向云辉靠在墙边,“这么多年习惯了,闲不住,总想做点事。”

——“不图什么,就是想做点事”

两道声音突然合在一起,向光行有些恍惚。

向云辉叹了口气:“现在不像以前了,我闲的时候总是会想,等我们这一辈的人都退休了,你们能接上吗?还有愿意做事的人吗?”

“……没事少瞎想。”

“哼,你爸我又不是老古董,现在是个什么环境我清楚得很。像警察这些职业啊,就得要有个信念吊着才干得下去,可惜你们最缺的就是这点。没办法,时代浪潮嘛,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能顾着别人,我只是觉得挺可惜的,我们那时候多有干劲多有希望啊,怎么越发展还越……”

向云辉絮絮叨叨了一堆,等向光行回家的时候外面正好下起大雨,向光行没在意,掌着小电驴风驰电掣骑回了家。

睡前向光行刷了会儿手机,看到个帖子挺有意思,有人重温了一部十几年前的武侠剧,感到十分不解,遂发出疑问:为什么主角团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人?这合理吗?

这电视向光行也看过,播出的那段时间劲头正盛,给向光行留下的印象很深。

他记得,在当时,从来没有人疑问过这种舍己为人的侠义情节有什么问题,只觉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真君子作风,是侠肝义胆,是至情至性。

向云辉就很喜欢用这种剧情教育向光行,向光行从来都是默默听着,他虽然不理解这种行为,但这些观点却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潜意识里其实是有些追崇的。

但现在……

向光行猛然惊觉。

以前没有人问过为什么!

怎么现在就有人问了呢?怎么现在就有人不理解了呢?

这才过了多久。

轰隆——

窗外雷声作响,向光行打了个颤。

仅仅十几年,仅仅一个人从孩童长大成人的时间,有什么纯粹的、美好的东西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不知不觉、悄无声息。

评论区里一片唏嘘“武侠已死!侠义已死!”

可是,死了的又哪里只有武侠呢。

向光行越想越觉得可怕。教育没变,思想没变,道路没变,不过短短一眨眼,世界却像是脱了轨的列车一样和理想的方向背道而驰。没有所谓的互助团结,没有所谓的和谐美好。

——“我们这代人,是信仰缺失的一代人……所以我们要反思啊……为什么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呢?”

教授的话惊雷一般炸响在耳边。

如果所有人都冷漠,如果所有人都吝啬,如果所有人都向恶……

好好的列车为什么脱轨了?

轰隆隆!

俞凤林突然发觉哪里不对:“不是,这个雷不对吧,我怎么感觉这个雷是从游戏里打出来的!”

宋近歌也环顾着四周,问徐成竹:“这是怎么回事?迷境里音效也做这么好?”

“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几人突然感觉地下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俞凤林大叫:“这也是正常的效果吗?向光行那地震了?”

说话的时间,地上的震动越来越大,几人全都失了平衡,一下跌到地上。

徐成竹扶着眼镜:“不对劲,好像是游戏……”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们全都被抛了出去。

不,准确来说是迷境空间在不停翻转,他们在其中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只能随着翻转的动作被抛来抛去。

向光行的故事还在不断往前走着,几人因为被抛的缘故,被迫在他家“逛”了个遍。

经过一阵令人反胃的天旋地转和震天的“啊啊”惨叫,迷境空间的翻转终于停下。

俞凤林此时简直是伤上加伤,龇牙咧嘴道:“它这个建筑还原这么全面吗?竟然整个房子都有!我还以为只有向光行那一间房间。”

宋近歌松了口气,推开压在她身上的俞凤林:“先别说了,你好像砸到我肋骨了,快让一下。”

闻言,俞凤林赶紧一骨碌起身爬开:“不好意思啊,这也不能怨我,都是这个破游戏抽风。”

“我觉得你应该先起来。”

宋近歌的身下突然传出动静。

“……”

宋近歌转头一看,还在检查肋骨的手摸到了鼻子上。

她竟然砸到李舜身上了!

“抱歉。”宋近歌赶紧爬开。

另一边的情况也不好,上上下下叠罗汉叠了一堆,郑晓云还和徐成竹砸到了一起。两人相看两相厌,郑晓云暗地里踹了徐成竹好几脚,有种想把人就这么踹死的劲。

徐成竹当然也没省力气,肘击了郑晓云好几次。

被压在最下面成了肉垫的贺鸣璋:“……你们幼不幼稚?都起开!”

所幸有沈遂的帮助,沈从没加入叠罗汉的队伍,和沈遂一起安安稳稳站在一边……如果现在他们所站的位置算是边的话。

无他,经过一轮震天动地的翻转,迷境空间已经金鸡独立,就像是只靠一条棱立住的四方体。

而由于迷境极其顽强,都晃荡成这样了,呈现的场景也没散,向光行家还在,还有可参照物,沈从才能够精准判断出他们几人全站在棱上。

俞凤林一屁股坐在墙边,只觉得肩膀的伤更痛了,生无可恋道:“有谁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徐成竹两手一摊:“小说里没这场面,应该是游戏出问题了。”

宋近歌惊奇问道:“游戏还能出问题?我还以为它是全宇宙最厉害的。”

徐成竹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只是猜测。”

宋近歌又问:“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从来没有人能反抗游戏,游戏也从来不会出现这种类似崩坏的问题。”

“那就奇怪了……”

迷境没了动静,却也没有恢复正常,跟死机了一样仍然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

能撼动游戏的除了游戏本身,还有……

沈从探究的目光首先落到了李舜身上,其次是沈遂,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实在很奇怪。

沈从能从沈遂的表现里明显看出他对自己的保护和在意。更别说自从他被游戏整吐血之后,沈遂更是反应激烈处处护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是一起参加过几轮游戏。

沈遂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第223章 老骨头

又是轰隆一阵响, 地底跟藏了一百个拆迁队一样突突突地跳。

迷境空间瞬间破碎,向光行的脸被扯成虚无。

但现在没时间管别人了!

几人脚下一空,轮番掉了下去。

整个游戏空间都变成了一片带着雾气的白, 看不见底在哪里,从掉了十几秒还没掉到底来判断,这个底至少离他们有一个外太空到地球的距离!摔下去能死无全尸!

游戏空间疯狂震动, 巨大的轰鸣声充斥在耳边, 越掉越快, 几人被迫出现耳鸣, 扯着喉咙却始终叫不出来。

“砰砰砰!”

一阵重物相撞的声音。

然而在这之后,游戏空间竟然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安静不出片刻,一片雾气凝聚成型, 移动着接住了掉落下来的几位玩家。

俞凤林大张的嘴终于叫出声, 然后喊声就变成了哎呦声,他在雾气上弹了好几下。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是弹了半天才慢慢停下来。

雾气看着薄薄一片,却很软很厚实, 几人砸在上面并没有受伤。

沈从一手撑雾,一手揉了下脸颊。

自由落体自动带起的风差点把脸给吹烂。

缓了好一会儿, 沈从才站起身, 走到雾气边看了眼。

雾气之上, 一片白茫茫;雾气之下, 也是一片白茫茫。就这样简单地白了一切, 衬得他们这像是偌大世界里的一片小舟。

沈遂一拉沈从:“别看了, 站中间去。”

沈从看他一眼, 指尖摩挲几下, 短暂踌躇后主动挨近了沈遂。

沈遂感觉到了沈从的动作, 他脸上神色放松了些:“跟着我,你不会有事。”

瞥了眼站在一边依旧沉默的李舜,沈从没说话。

……

“这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以前真的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宋近歌揉着肋骨,感觉自己要散架了。

徐成竹的眼镜不知道飞哪去了,他找了找没找到也就没再管,听到宋近歌的话,他回道:“没遇到过。如果不是游戏出了问题,那就是这局游戏原本就有的关卡了。”

俞凤林一下躺到雾上:“哇,这就是最终局的威力吗?见识到了。”

贺鸣璋在雾气上走了一圈,并不太认可徐成竹的话,他说道:“我不觉得是游戏原有关卡。设置这个关卡根本没有意义,除了让我们掉来掉去之外一个人都没死,最后还找了东西专门来接我们,根本不符合游戏的调性,它可巴不得多死点人。”

宋近歌点了下头,她环视着周围,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她看向沈遂:“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遂的身份存疑,沈从吐血后沈遂更是演都不演了,宋近歌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和他有关。

沈遂扫她一眼,回得并不认真:“你怎么不问问李舜?”

李舜?

宋近歌瞄了眼李舜木板一张的脸,一看就还是之前那样的究极不合作态度,她问他不是自找不快嘛。

俞凤林的眼睛更肿了,他实在待不下去,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就在这上面待着?”

宋近歌点头:“应该是,现在这情况想走也走不了啊。”

然而她话音刚落,虚空中突然想起清脆的女声。

“十分抱歉刚才给各位玩家带来的不好体验,请玩家们谅解。现在,各位可以继续游戏了。”

说完,几人脚下的雾气骤然一散。

雾气散的太突然,沈从有些重心不稳,他刚晃了一下,就被沈遂抓住了。

落下的一瞬间,眼前景象瞬间组成一副热闹的街市画面。

脚下踩着的变成了沥青马路。沈从抬头一看,半空中果然有了故事梗概,这次是郑晓云的故事。

另外几人见状,也只能顺应游戏安排继续往前走。

俞凤林眉头一皱:“所以向光行的故事就那么完了?”

宋近歌回道:“应该是。”

不仅向光行的故事戛然而止,女声也并没有对刚才出现的状况做出解释。

宋近歌瞥了眼李舜和沈遂,脑中思绪万千。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虽然女声没有解释,但宋近歌能从她的话里听出刚才的状况不是游戏原定关卡,那就只能说游戏出了问题。

但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宋近歌莫名想到了沈从,他和沈遂走那么近,是不是知道什么?

想到沈从,宋近歌不免多想了些。

上次带着牛在在一起出去时,沈从并没有跟她透露太多,她知道的一直都很有限。

沈从……沈从……

宋近歌在脑海中捋着和游戏有关的人。突然,她又想到了谈迟,想到了被带走的林祖啸,想到了叶子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毫不相关的几件事,宋近歌却依稀觉得这几件事是有关联的。

但到底是什么关联呢?

这能说明什么?

线索太少,宋近歌实在想不通,她干脆不再想,暗自决定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就一个人躲远点,可不能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脚步缓缓慢下来,宋近歌落到了队伍的最后一个。

然而她一观察才发现,其他人哪怕没什么过激反应,行走间目光也或多或少地落在沈从三人身上过。

嗯?

等下!

三人?

宋近歌定睛一看,多出的那个人竟然是李舜!他就那样跟在沈从后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回事?

李舜不是和沈遂不和吗?沈从旁边就是沈遂,他是怎么心平气和走在沈从后面的!

宋近歌心头一震,斜着眼继续细看,却陡然发现,李舜的表情木中带呆,眼神不知何时变得直愣愣的,就像……就像……

宋近歌还没找到恰当的形容词,就听俞凤林突然出声:“向光行也挺惨的,救了江砚秋结果还被他害死了。”

徐成竹接道:“他的故事梗概不是说他很敬佩为了保护别人付出自己的人?江砚秋为了救叙舟可以跑出笼子,向光行既然选择救了他,应该是不会计较又被江砚秋害死的事的。”

俞凤林想了想,又说:“我就说他这个人又别扭又自我矛盾吧,好好的跟以前一样旁观不好吗?非要救人多此一举,好了吧,死了吧,他要是不死说不定还能活到最后。”

宋近歌觉得有些神奇,看向俞凤林:“你不是和向光行关系不好,怎么这么关心他?”

俞凤林立马白眼一翻:“哪里是关心,我就是单纯想不通而已。”

几人开始说起向光行的事,沈从分神听了几句,大多是俞凤林在别别扭扭感叹他原来是个好人。

宋近歌是个合格的捧哏,和俞凤林一唱一和,我问你答,徐成竹偶尔也会说几句。

看似一片祥和,但沈从能注意到,说话那几位的眼神是总往他这瞟的。估计在他们心里他已经是跟沈遂一伙的了。

但沈从不打算共享信息。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和沈遂是一伙儿的有个好处,因为忌惮沈遂,他们不会轻易对沈从动手。

再说他知道的其实也不算多,也只能结合已知信息简单推测。

结合沈遂说的话和谈迟让他做的事,不难猜到,背后的各路神仙估计是和游戏打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谈迟还是沈遂,或者谈迟和沈遂其实是一路人?

沈从一直有注意,这轮游戏其实用不怎么到脑子。既然用不到脑,那么到最后多半是靠武力决出头玩了。

如果真到了靠蛮力分胜负的地步,郑晓云和徐成竹不用说,解决起来很轻松。俞凤林身上有伤,且本身实力就比他弱。宋近歌和他实力差不多,认真一点对付起来也不会太费力。

主要就是贺鸣璋,他是肯定打不过贺鸣璋的。但……如果有沈遂的帮助的话或许会不一样。何况沈从还有李舜的承诺。

但沈从不是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的人,他还是需要思考如果对上贺鸣璋了应该怎么办。

更糟一点的情况是被围攻了又怎么办?

直到现在,沈从终于觉得,他当初学武的时候就应该再多学几招,而不是学得差不多了就离开。

就在这时,迷境空间又是一阵地震般的抖动,打雷似的“轰隆隆”响。不过没过几秒就又平静了下来。

几人简直被这动静整怕了,生怕一不小心就又自由落体,旁边的故事画面也没耐心看,纷纷加快了脚下步子。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迷境讲故事的套路放谁身上都一样,全都一视同仁从出生开始呈现,一直到进入最终局终止。

事也就那些,乏善可陈,走快点过了就行。

然而宋近歌发现,其他人都在埋头走的时候,郑晓云却走得极慢,眼睛不停地左右转,把这些画面看得认真。

宋近歌走到郑晓云身边,问道:“郑阿姨,您怎么样?之前砸来砸去的,你有摔到哪里吗?”

宋近歌经常和大爷大妈们在一起聊天,知道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回忆过去,见郑晓云看得专心的样子,宋近歌有点担心郑晓云的情绪波动会变大,她就想着和郑晓云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我没事,一把老骨头了,摔到就摔到了。”郑晓云确实回了她,但注意力并没从画面上移开。

宋近歌见状,正要说点其他的,就听郑晓云又说:“还是年轻好啊,当时一大早起来上山去割猪草背柴火跨几座山都不累,现在不行了,人老了。”

由于几人脚程故意加快,郑晓云的故事也呈现得很快,现在就已经到她十五岁到外面打工却被叫回去相亲的时间了。

郑晓云正说着话,乍一看到这些,眼角边皱纹一颤,心口闷成了一片海。

“嗐……”她重重叹息一声。

第224章 幺幺

郑晓云出生的时间不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锣鼓正敲响没多久,城市欣欣向荣, 乡村却依旧一副老样。

封建思想四处啄人骨髓。

在郑晓云出生之前,家里的兄弟姐妹就有了好几个,她排行第八, 所以大家都叫她八妹。

八妹是最小的妹妹, 但并没有因为年纪最小而最受宠, 因为家里重男轻女, 几个哥哥才是最受爱的。

反而因为八妹最小,家里条件又不好,她只能穿哥哥姐姐们穿不了的旧衣服, 用他们不用的东西。

每天天不亮, 八妹就要被叫起来跟着大人去割猪草,然后去放牛,每次等她赶到学校时,早就已经上课很久了。

不出意外地, 八妹被罚站了。

大冷的冬天,南方特有的湿冷, 风一吹能冷到人想死。

但八妹扛住了, 都说读书能改变命运, 她要读书, 就算在罚站, 她也要读书。

虽然她没有书。

因为没有交学费, 学校并没有发书给她, 老师也会时不时把她赶出去, 不只是因为没书, 还是因为没笔。

她向哥哥借,但是哥哥不借给她,说他只有一支笔,给八妹了他自己用什么。

没办法,八妹还是被赶出课堂了。

这一赶,八妹就再也没进去过了。

其实她成绩很好的,一直是班上第一第二名的成绩。

八妹不甘心,还是闹着要读书,却被打了个半死。家里只想让她干活,说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多干点活才对得起他们。

后来外出打工的风气透过重重山峦传进了村子里,八妹也被一个亲戚带出去打工了。

十四岁,八妹成了一名厂妹。

十五岁,不过一年的时间,八妹被催着回去相亲。

这一回就是两年。八妹的父母眼光高,看不起人,谁都拒绝。

媒人来的次数已经两双手都数不过来了的时候,八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又矮又瘦,看着就劳动力弱,她父母当然拒绝了。

但不知怎的,八妹突然觉得那人可怜,因为那人相了很多次亲都因为瘦弱没被挑中。

八妹其实不想结婚,来相亲的人她一个都没看上。但是这个又瘦又小的偏让她记忆尤深,她很可怜他。

于是,八妹说要嫁给他。

父母当然不同意,又是打又是骂,说她嫁过去了就是受苦的命,父亲更是气到捶胸晕过去。

但八妹没有再听他们的话,吵着闹着,硬是嫁过去了。

唯一一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走、去争,八妹很高兴。

但那时的八妹没有想到,后来她真的苦了一辈子。

·

八妹的丈夫虽然是男的,虽然她丈夫的家庭也重男轻女,但她的丈夫跟她的待遇差不多。

她的丈夫是家里老三,家里人偏爱老二,对老三不管不问非打即骂,干活的事全落到老三身上,就连婚后分家,他们分到的也是最烂的那间房。

丈夫的父母看不起八妹,每次丈夫出去烧砖挣钱了,就是八妹一个人扛起家里的活,还要照顾两个老人。

八妹肯吃苦,这些对她来说都能忍受,日子一天天过去,八妹怀孕了。

可惜,是个女孩,很快被打掉了。

后面的几次怀孕,八妹依旧怀的是女孩,结局并没有变化,全都被打掉了。尽管八妹并不舍得,尽管她哭着喊着说不要打。

后来,八妹终于怀了一胎男孩,全家人都很高兴,丈夫很快外出打工挣钱,每月邮钱回来。

可是怀了男孩的八妹依旧没有人照顾,她还是需要早起干活。

当时村里流行了一阵养蚕,八妹想自己挣点生活费,于是跟风潮养了蚕,所以现在又要早起摘桑叶。

八妹挺着肚子,咬着牙,就这样挺过了十个月。

生产那天,八妹没去医院,家人也没来,陪着她的只有一个产婆、一盆水、一块布……和一个大大的肚子。

生产出了意外,男孩始终生不出来,家里请的产婆没什么大用,八妹哀嚎着用力了半天,终于把男孩哭了出来。

但是,八妹的肠子也跟着出来了。由于男孩的头太大,八妹的□□里也有东西被扯了出来。

八妹刹那间就痛得死去活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恐惧瞬间把她淹没,可她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家里人不管她,娘家人也没来,产婆顾着男孩,没人在意她。

八妹咬咬牙,自己把被扯出来的东西塞了回去。

幸好,她当时不懂医学,不懂人体,不懂知识,她什么都不懂,这让她有了塞回去的勇气。

生完男孩第二天,八妹就下地干活了。当时已经是八月份,八妹每天忙着干活,饭也吃不上水也喝不上,很快身体就落下了毛病。

全身总是瘙痒不断,夏天更甚。一到冬天,八妹的手还会突然僵硬一段时间,痛得让人恨不得把手砍了。

就这样活到了丈夫回来,八妹又怀上了一个女孩。

所有人都让她打掉,不止因为是个女孩,还因为当时不能生二胎,生二胎是要罚款的。

但八妹的身体却不适合再打一次胎,八妹自己也不想再打了。

被天大的罚款吓到,丈夫又一溜烟跑到外面打工。

于是又只剩下八妹一个人。

那时候查的严,八妹挺着大肚子实在显眼,活也做不了,天天就躲着来查的人。

有次上山躲藏的时候,八妹差点失足摔下悬崖。催罚款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腿也抖得根本没法跑。八妹实在没办法,看着万丈深的崖底,她抱着肚子,一点点爬过了满是青苔的险地。

总这样大着肚子还是不行,八妹咬咬牙,还是打了催产针,在七个月的时候把女孩催下来了。

这次八妹依旧没有条件坐月子,因为她要抱着女孩躲,到处躲。

可亲戚们都生怕因为女孩引得自己被罚款,竟然都不帮忙。八妹一个人实在撑不住,最后还是欠下了九千多块的罚款。

那个时候的九千块已经是天价了。

八妹哭了一整晚,想了一整晚,她做了决定,打算去外省打工。

然而等她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激动地去找丈夫时,却发现丈夫早就在外面偷了人!

他每个月也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竟然敢拿十几块去点小姐去洗脚!

他知不知道家里还有罚款!还有两个小孩要养!

八妹差点被气晕过去,扯着丈夫的衣服又打又骂。

时代的火车燃着煤,覆着蒸汽轰鸣向前,八妹幸运地踏上了车,可大脑早就被山障重重的小山村影响。

丈夫出轨,她没想过离婚,没想过埋怨,她只怪自己。

·

八妹很庆幸,庆幸她有一个好身体,她没死在只穿着一条秋裤的冬天,没死在那道悬崖边,没死在让她丢了半条命的生产线,也没死在身上不能根治的小毛病上。

她很庆幸,庆幸她的身体能支撑她一天打三份工还罚款。

她很庆幸,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哪怕因为睡眠不足晕倒在路上,哪怕因为太累坐公交睡过站,哪怕因为不认路迷失在陌生的城市里,都依旧有好人在帮她。

凭着这些,八妹心里充满了希望,足以抵消掉在外捡废品时被人故意从头往下淋的洗锅水。

八妹咬着牙,撑过了一天又一天,撑过了和丈夫的吵闹,终于用五年时间凑齐钱还完了罚款。

再一次坐上火车,这一次八妹是回去接女孩。

早在几年前,男孩就因为和村里小孩一起玩,去河里洗澡被淹死了。

跟打响了指挥枪一样,过后不久,八妹的娘家父母相继去世。不出两个月,夫家两个老人也去世了。

女孩就这样被丢在黑漆漆的房子里,差点病死。还好湾上的邻居发现,跟八妹联系后,把女孩送去了托管所。

这次,八妹要去接女孩出来上学读书。

因为没有大人撑着,女孩在托管所过得很不好。八妹去接的时候,女孩满头跳蚤脓包,身上是被打过的痕迹。

托管所院长一脸没看见似的说着体己话,八妹在原地呆立半晌,狂风吹起她干枯杂乱的头发,像是吹起了一片稻草堆。

看着久未谋面的母亲,女孩陌生又胆怯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八妹,她咬咬牙,沉默着带走了女孩。

·

从此以后,郑晓云就在外省扎了根。

打工近十年,没有人再叫她八妹,郑晓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名字,但郑晓云喜欢叫她幺幺。

本来郑晓云就打算这样守着幺幺和丈夫在工地打一辈子工算了,但丈夫死性不改,工地里乌烟瘴气,郑晓云几次被工头性/骚扰却无可奈何。

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这些事说出去,所有人都只会说她,说她管不住自己男人,说她水性杨花。

直到幺幺到了上小学的日子。

当时郑晓云打工的城市有规定,如果没办社保,小孩是不能上公办学校的,要读书只能自己花钱上民办。

然而不久前丈夫因为不舍得花钱,没办社保。郑晓云因为不清楚这些规定,也没去争。

现在幺幺只能上民办学校了,丈夫却又因为不舍得花钱不同意幺幺上学,认为女孩不用上学,养几年打工嫁人算了。

怎么能不读书呢!

郑晓云和丈夫吵了几天,她一气之下,辞了工地的工作,恢复了原来一天打三份工的日子。

她要自己给幺幺挣学费!

幺幺很懂事,默默看着父母吵完架后,抱着郑晓云哭着说道:“妈妈,我一定会好好读书长大了报答你的。”

郑晓云心里一酸,一直强撑着的厉色消散,抱着幺幺大哭了一场。

她心里难受,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让幺幺从小受苦,于是郑晓云更是对幺幺挖心挖肺的好。

学校每次春游秋游都要交近千的费用,郑晓云为了让她去玩,二话不说就能交钱。平时也是零食瓜子没断过,哪怕自己做钟点工的午休时间只有一小时,郑晓云也要给幺幺带点零食回去,看幺幺开心地吃了后匆匆扒几口饭就再次出门上班。

几年如一日的这样下来,不过三十几快四十的年纪,郑晓云就已经老得近五六十岁了。

皲裂的皮肤上生出各种黄斑,皱纹蔓延上整张脸,眼睛被挤压得又小又浑,头发也白了大半。

伸出满是伤口疤痕的手,郑晓云摸了摸镜子里自己的脸,无神的眼睛里浸出无边雾气。

人都是爱美的,郑晓云也爱美。别人正烫着大红头发、抹着漂亮浓妆的年纪,她却已经垂垂老矣。

咽着吐沫无数次站在理发店前,郑晓云最终还是没能迈出步子。

她要给幺幺攒学费的,攒到她读大学,攒到她嫁人。

好在,让郑晓云安心的是,幺幺很懂事争气。她从来不乱花钱,学习上也不用人催,自己就很用功。

郑晓云做的最长的工作是在饭店洗碗,说是洗碗,其实上菜收盘打扫卫生的事她都要干,每每郑晓云下班时都是十一点多了,回到家就是十二点多。

于是幺幺每晚都会等她到十二点,郑晓云在洗澡,幺幺就在外面偷偷摸摸给她洗衣服,哪怕幺幺明天还要早起上学也依旧如此。惹得郑晓云每次发现都又哭又笑,心里五味杂陈。

幺幺从小就机灵,早上一听到郑晓云起床的动静就会立马跟着醒过来,陪着郑晓云吃了稀饭就搬个小椅子到外面看几小时书再去学校。

郑晓云担心她睡不够,特意每天给她五块钱买早餐,结果幺幺自己有主意,一包辣条,一根冰棍,一块钱就解决了早餐,郑晓云怎么说都不听,就一直说着“妈妈,我长大一定会报答你的”之类的话堵着郑晓云。

幺幺还会在放假的时候煮饭炒菜,让郑晓云回来就能吃口热的。

郑晓云每当想起幺幺小学的时候,人都还没灶台高,却为了她能多休息一会儿,跑去煮饭结果把稀饭煮成了一大锅干饭的事就好笑。

好笑间,还很骄傲。

是她的幺幺。

是她争气的幺幺!

幺幺已经成了郑晓云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年纪越大,郑晓云身上的毛病就越多,以前落下的小毛病也一刻不歇,郑晓云几乎每天都陷在痛苦的折磨里,但她每天都坚持了过来,因为幺幺。

就这么过去了很久,幺幺终于考上了大学,还是一等一的好大学!郑晓云第一时间昭告天下,两个人终于大方了一次,出去吃了顿好的。

·

幺幺拿了奖学金,幺幺谈了个很好的男朋友,幺幺国赛获了奖,幺幺兼职又赚了很多钱……

看着幺幺给她发的一连串消息,郑晓云笑得手都在发抖,只觉得好日子终于要来了,连干活都来劲很多。

后来进了游戏,郑晓云也是靠着幺幺坚持下来的。她虽然没文化,但她肯吃苦肯学,多年打工的经历又让她精通人情,加上脑子转得快,在游戏里活下来竟然不算太难。

郑晓云一直没跟幺幺说游戏的事,她知道幺幺会担心,但她不希望幺幺因为她的事耽搁了自己的事。

可郑晓云没想到的是,在一次结束游戏刚回来时,她接到了幺幺打来的电话。

幺幺得了胃癌,晚期。

电话里,幺幺泣不成声,疯了一样说着“对不起”。

她那么努力的学习,那么努力的比赛兼职,就是为了以后有能力给郑晓云一个好的生活,让郑晓云能好好享受享受。

她口口声声说着报答,却连活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妈妈,我不想死,我都还没……妈妈,我不想治!”

“……”

郑晓云心如刀绞。

郑晓云当然知道幺幺在想什么。

幺幺放不下她的妈!

可是她这个程度的癌症,先不说治不治得好,光治疗的费用就是个无底洞,之前存的那点存款根本不够!

她不想让郑晓云再受罪了!

但是不治怎么行呢!

郑晓云擦掉眼泪,她没时间释放自己的情绪,赶紧赶去见了幺幺。

终于劝动了幺幺治疗,把幺幺好好安置在病床上后,郑晓云撑着把幺幺哄睡着了,才走到楼道里,爆发出一声压抑的哀鸣。

郑晓云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可想象中的依靠并没有来,反而明里暗里劝郑晓云不要治了。

自从幺幺上大学后丈夫就独自回了老家种地。这给了他好借口,农忙时节,要钱钱没有,要人,实在是分身乏术,他走了谁管这一地菜啊!

电话已经被挂了好久,郑晓云呆呆看着窗外,心已经冷完了。

她深吸一口气,踩着完全变形的布鞋走出了医院。

她要给幺幺挣医药费!

郑晓云只是一个洗碗工,就算再会说话再会逢源再会做事,她也只能做一个洗碗工。

因为她的形象不适合站到台前。

太“老”了。

郑晓云没气馁,她也没时间气馁。锲而不舍下,郑晓云很快就找了几个家政干,同时她还兼顾着洗碗的工作。

在外面的时候,郑晓云从来没表露出一丝窘迫,她死命提着精神,撑着一口气,撑出张能维持24小时的笑脸。

不只是因为要强,而是她知道,现在的人不喜欢听故事,只喜欢看笑脸。

靠着一双皱如旱地的双手,郑晓云硬生生撑过了好几个周期的治疗。

但是,郑晓云昏过去了。

她太累了。

不仅要兼顾好几份工作,还要在游戏里受折磨,身体的各种小毛病更是时刻磋磨着人,任谁都难以支撑。

昏倒的前一秒,郑晓云混沌的脑子突然运作,走马灯般回忆起来。

模糊间,郑晓云好似又回到了她到处和人炫耀幺幺考上大学的日子。

第225章 我想活

不太妙。

宋近歌感觉自己头有点痛, 连带着人都有点不清醒起来,眼皮不停往下耷拉。

再看看其他人,也一脸颓废。

不出意外地, 几人的目光落到了郑晓云身上。

这一路过来,郑晓云的故事他们就算没认真看,在迷境身临其境的作用下, 也知道了大多半。

颠沛流离的一生, 说心里没有感触是不可能的, 几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前面还特意压制避免心魔攻击,但越走到后面他们就越不能控制自己。宋近歌是最共情的一个,悄无声息地就落了泪。

连他们都这样, 更别说当事人的情绪了, 只会比他们更煎熬。

几人复杂的眼神落到郑晓云身上,默契地停了脚步。

如果郑晓云还是不能冷静下来,那就不能怪他们了。

宋近歌眼皮一跳,生怕贺鸣璋立马冲出来手起刀落, 连忙拉着郑晓云,声音带着哽咽:“阿姨……”

她打算说点什么让郑晓云转移注意力, 可是应该说些什么呢?她说什么才合适呢?

宋近歌只觉得脑子更痛了, 大脑像是被缚了一层网一样怎么都运作不起来。

就在这时, 郑晓云空洞的双眼突然有了焦距, 她往前一步, 喃喃出声:“幺幺。”

郑晓云又往前走了几步, 那是病床的方向。

因为郑晓云的动作, 迷境呈现的画面开始继续往前放映。

画面里, 幺幺已经知道了郑晓云晕过去的事, 她无言静坐了一晚上,在第二天的时候,在谁都没想到的时候,一把拿起桌板上的水果刀,坚定地、快速地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水果刀刚碰到皮肤的下一秒,就被来处理隔床病人病情的医生发现了。

幺幺手上的刀被打掉。她却还不罢休,躲过医生护士的手,胡乱抓着一切东西往脖子上刺。

刚醒来看望女儿的郑晓云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幺幺!”郑晓云爆发出嘶吼,吓得心惊肉跳,飞快跑上前想要抱住幺幺,手却怎么都触不到画面里的人。

宋近歌想要上前,却因为一阵强烈的头痛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意识更加不清明。

画面里,郑晓云好不容易配合医生制住了幺幺。

幺幺却泪如雨下,被病痛折磨得消瘦的脸深深凹进骨头里,她白着嘴唇,悲痛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郑晓云赶忙抱住幺幺,声泪俱下:“说什么啊!我是你妈,都是我该的!你怎么能去自杀呢!你让妈妈怎么办啊!幺幺,我的幺幺——”

幺幺不停吸着鼻子,她撑起身体,刚抬手要给郑晓云擦眼泪,喉管就一阵灼热,一阵剧烈的咳嗽爆发出来,每一声都像在咳血。

郑晓云吓坏了,赶忙就要去找医生,却被幺幺死死抓住。

她说:“妈妈,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我不治了,我去死好不好,我去死好不好!对不起,我下辈子、下辈子再……”

说着,幺幺又抱住郑晓云大哭起来,声嘶力竭喊着妈妈!

“幺幺!”

画面外,郑晓云跪倒在地,一直以来强撑着的冷静面具终于破碎。

短短几十年走马观花般映在眼前,酸甜苦辣郑晓云都再尝不出来,只记得幺幺考上大学后吃得格外满足的一顿饭,其实那顿饭也才花了三十啊,其实幺幺一直在为她考虑啊。

郑晓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匍匐往前,拼命想要抱住女儿,恸哭声震天动地。

幺幺!

她的幺幺!

她那么争气的幺幺!

郑晓云剧烈喘息着,嗬嗬的吸气声像破旧的老风箱。

这样的反应正是心魔需要的,它的力量在无形中加强,拼命汲取着所有人的清醒。

其他几人通通跪倒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维持清醒。

沈从捱过一阵疼痛,刚挣扎着站起来,就见沈遂先他一步走向郑晓云。沈遂出手没什么好担心的,沈从坐了回去。

没过多久,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彻底消失了,世界乍然陷入一片沉寂。

没了情绪提供力量,几人很快就缓了过来。在原地休息了会儿,众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宋近歌暗叹一声,最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郑晓云,还是跟上前面几人。

·

·

心魔虽然没再攻击人,但郑晓云造成的影响仍在,几人都是头昏脑涨,速度被迫慢下来。

俞凤林是几人里受伤最重的,面上看着十分冷静睿智,实则走着走着就要走歪,远远望去像醉酒。

贺鸣璋第无数次扶住俞凤林,有些不耐烦:“你能走直线吗?不能走能别往我这倒吗?”

俞凤林甩甩脑袋:“不能。”

说完,俞凤林一挠头,一歪到底歪到了沈从旁边:“快扶着我点。”

沈从没说什么,稳稳攥住了他的胳膊。

俞凤林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没想到沈从竟然二话不说真扶了他!俞凤林睁大眼,盯人半晌后瞬间感动得稀里糊涂,有种努力得到了回报、宇航员成功回到地球的激动!

然而没激动几秒,俞凤林就感觉胳膊上的触感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低头一看,沈从正把他袖子上的银链取下。

“……”怪不得愿意扶他了。

俞凤林有些无奈:“……这么喜欢啊?”

沈从也没藏着掖着,光明正大把银链揣兜里:“借我玩玩。”

“我不是之前借你了一个?”

“这个长一点,更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