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对她的“慷慨”持怀疑态度,看着她铁灰色的眸子说:“所以你是兴师问罪来了。”
“难道不应该?”少女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面色生寒,“你忘了自己在索洛涅堡许下的诺言?白纸黑字,圣冠之母见证。”
猎人只用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我记得肯妮薇的教义在这方面没有限制,你忘了玛利亚的老爹前前后后娶了多少个妃子?”
芙尔泽特愣住。
“何况你这话也站不住脚,否则迪恩尔算什么,婚外情?引狼入室?”他脸上浮出一抹冷笑,“夫人的慷慨作风真令人自惭形秽,连自己的丈夫都舍得拱手让人。呵,七天七夜,你猜我们一共做了多少次?”
颈侧的一阵剧痛让他没能把话说完。
芙尔泽特照着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圣徒的婚礼(中)
“这个漫长的冬季总算要结束了。”
自从男爵昨日在屋檐下发现了一只新筑的燕子窝,嘴里就一直念叨着这句话,有时是苦尽甘来的语气,仿佛从某种煎熬中解脱了出来,有时又显得沮丧颓废,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悲观的预期。
但不论如何,事实正如它所说,冬去春来,一点与众不同的缤纷色彩已经悄然攀上了窗沿。
一身白色睡裙的芙尔泽特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瞧着袖珍花盆里破土而出的嫩芽。
她已经在那里干坐了近半个钟头了。起初男爵以为她又在酝酿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险恶计划,后来发现她只是单纯在发呆,毫无淑女范儿地撒腿歪坐,手指托着如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白嫩脸颊——一枚水淋淋却愁眉苦脸的鸡蛋。
见她萎靡不振的模样,男爵眼珠一亮。身为浑水摸鱼的专家,它久违地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这个如期而至的春天使您困扰了,亲爱的女主人,”它顶着脑袋上那个滑稽的大红蝴蝶结走到少女身边,蹲坐下来,“战事?还是咱们的新邻居?”
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出光彩,芙尔泽特回过神,斜眼瞟它:“这些庸人俗事值得我烦恼吗?”
“也许,”男爵说,“这毕竟关乎到埃斯布罗德的存亡,会死很多很多人,顺着利刃和长矛流淌下来的鲜血能染红整条卢比西河,堆砌起来的尸体能为卡杜斯的绵延之势再添数英里。”
芙尔泽特不屑一顾,“即使如此拙劣的夸大,你的措辞听上去依旧是那么的扣人心弦。谢谢你,舒尔茨卿,你总能在这种百无聊赖的时刻给我找乐子。”
“这是我的荣幸。”面对她明显带有敷衍和戏谑性质的谢辞,男爵依然谦卑而不失体面地颔首致意。
窗外的晨雾逐渐消散,阳光照进倦意正浓的边陲小镇,巡逻队的士兵稀稀拉拉地走在路上,偶尔有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驶过泥泞道路,传来叮叮咣咣的响声,却并不怎么刺耳,只是这雾蒙蒙的清冷景象中转瞬即逝的小插曲。
芙尔泽特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回头看了看男爵,后者却直摇头。这举动似乎激怒了她,于是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她一句话也没再说。
男爵等了一会儿,开口说:“恕我冒昧,依卑职之见,您的丈夫,尤利尔·沙维,既是一个完全不擅于察言观色的社交败类,还是个品味堪忧,不可救药的大男子主义者,因此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您的愿望最终都将不可避免地落空。”
降临以来,莱芙拉从未以仁慈、谦虚或是从谏如流的正面形象示人,相反,她几乎对自己邪恶、崇尚混乱且多疑善妒的恶劣本性不加掩饰,男爵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因为这句“善意”的提醒而招致报复,但它愿意为莱芙拉的喜怒无常赌上一赌。
事实证明,今日的莱芙拉没兴致折磨它这个无足轻重的弄臣,她只是有气无力地闷哼一声,破天荒地表示了默认。
玻璃窗上的倒影赫然呈现出一张欠缺活力的灰暗面庞。这是一张青春与美丽永驻的脸庞,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正在被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盘踞、扭曲,眉间那一道道若隐若现的褶子,让她看起来像个荒唐的怨妇。不,怨妇至少能让男人抓狂,而她如今面临的处境比这要严峻得多。
她感觉自己好似一个灵感枯竭的厨子,而餐桌上唯一的食客已经厌倦了千篇一律的菜单,随时可能抽身离去。
正当她烦闷不已时,男爵憨态可掬的身姿映入眼来——它正试图克服臀部过于臃肿所造成的显著负担,努力爬到离女主人更近的窗台上。
可喜的是,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攀登,它终于还是成功了。
看着趴在窗台上气喘吁吁的男爵,芙尔泽特想了想,说:“舒尔茨卿,我听说你在旧镇时曾是一位颇有造诣的美食家,想必你涉猎的领域十分广泛。”
一提到吃的,男爵立马来劲了,上一秒还半死不活,下一秒立刻就精神抖擞,昂首回答:“咳,是的,毫不谦虚的说,从歌尔德葛隆虾到斯波奇杂烩,没有我不知道的。”
“甜点呢?”
“当然,哪怕是下午茶我的口味也十分挑剔……”
“没人关心你的口味,”芙尔泽特不耐烦地打断它,“这是一个,嗯,一个类比。没错,类比。就拿下午茶来说好了,一块涂满奶油的蛋糕,你觉得怎么样?”
男爵挠挠耳朵,不确定地说:“有些……单调了?”
“在奶油里添加一些果冻丁。”芙尔泽特补充。
“嗯,好些了。”
“再点缀上几颗新鲜的草莓。”
“棒极了!”
“最后在其中一颗草莓里注入无色无味的致死猛毒。”
“唔,真是最好不过……嗯?”男爵愣了一下,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少女,“我以为您说要在草莓里裹藏致命毒药。”
“我是这样说的没错。”芙尔泽特一脸坦然。
“把悠闲的下午茶变成一场可怕的谋杀?”
“是的。”
男爵咕咚吞下口水,战战兢兢地问:“我能问下您不惜毁掉美好的午后时光的理由吗?”
“不为什么,”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从你的反应来看,这至少比一块单调的奶油蛋糕有趣多了,不是吗?”
说着,她挥挥手,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直到最后,男爵也没搞懂他们究竟是在探讨什么,事后回想起来,却隐约感觉刚才死神或许与自己擦肩而过,不免背脊发凉。
忽然,它从窗台上坐了起来,兴奋地望向窗外:“啊,他来了!”
还没等芙尔泽特反应过来,它亢奋的语气马上一落千丈:“啊,他又走了……”
芙尔泽特没有起身,身子稍稍地前倾,抬起下巴,就看到了男爵口中那个行色匆匆的家伙:还是那副无趣的装束,从头到脚,只有黑色和棕色,没有一处值得称道,看起来更像是赶着去给仇人收尸,而不是去参加一场秀色可餐的下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