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可怕的闷响中,铁锈古龙的下颚被活活掰断。
瞳光炙热的龙眼黯然熄灭。
被余孽们饕餮一光的空壳,死气沉沉地坠向地面。
恶龙陨落揭走了死神焦黑的面纱,沙利叶定睛一看,这才惊觉始祖化身的猎人已经追至龙尾!
卡麦尔与国王之剑的惨烈战斗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猎人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身后。
加冕恶魔王子的桂冠,竟然再度丰满了始祖化身的形象。
以圣女之血诞下的圣子,为其架设肱骨脊柱,堆筑筋肉,原始的混沌汤在血管中奔流不息;再以阿尔格菲勒坚不可摧的甲壳武装其躯体,遮挡其面容,以六条对称狭长目缝、无鼻无口的素黑面具取而代之;不甘沉默的深海余孽,则在一双肩胛骨后方撕开两张狞笑的大嘴,呕出歇斯底里的冤魂,无数奋力伸向天空的手臂纠缠峦叠出一副黝黑翼骨和手掌形状的翅膀。
沙利叶从没见过如此神圣、却又如此亵渎的怪物,只是和那六条目缝对视了一眼,排山倒海似的威压便险些瓦解他的意志。
这等压迫感,如同一个凡人初次直面龙威,一旦露怯,便是被开膛破肚的下场。
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龙骑将与古龙心灵相通,沙利叶念头一动,无鳞紫龙立即振翼爬升。
但古龙毕竟身躯巨大,体重惊人,没办法像鸟类或飞虫一样急升骤降,而始祖化身,不,是恶魔化身的猎人,掌翼一摆,须臾之间便追上了这头笨重的秃鳞蜥蜴。
无鳞紫龙猛拍翅膀,在一声惨痛的悲鸣中完成了转向,拖着皮开肉绽的后肢向西逃窜。
沙利叶惊魂未定地扭过头,发现背生掌翼的恶魔悬飞不前,停在了半空中。
夕阳没入无垠的地平线之际,冷峻的恶魔被涂上一抹余晖的浓艳,透出烈焰淬炼后至纯无瑕的黑。
他面朝着西方,在蛟涛湾的对岸,黑暗绵延的丛林深处,一道狼烟在绯红的霞光中飘然直上。
接着,隆隆的铁蹄声踏破了死寂的蛟涛湾。
从南到北,三股蜿蜒数里的钢铁长龙,从森林中相继探出头部,浩浩荡荡地向河岸挺进。
猎人无暇观赏声势浩大的进军场面,而追逐沙利叶则有陷入未知威胁的风险,权衡之下,他迅速调头飞向下方的杜伊博格要塞。
准确地说,现在的杜伊博格只剩一片残垣断壁,而东西两侧毁坏最严重的区域,分别埋葬了两头古龙。
当他收拢掌翼、褪去黑甲,以猎人的面貌降落在伏尸废墟的靛青古龙附近,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龙骑将。他的盔甲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剑痕,龟裂密布,就像一只被大力碾碎的甲壳虫,爆开的血浆肉沫和碎裂的甲片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这样的伤势足够再杀死他好几回了,但一柄利刃仍然不依不饶地插进了他的脖子,然后用力一转,彻底绞断了颈椎骨。
尤利尔注意到芙琳满身满脸的血,却看不见明显的外伤。
经历这样一番艰苦鏖战,饶是国王之剑的前任持有者也做不到毫发无损,芙琳完好的模样恰恰说明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受伤不起,继而以十倍百倍的疼痛为代价重临战场。
她弯着腰,埋着头,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剑上,才能勉强维持站立。
再一次。芙琳心中默念。无以复加的痛楚几乎压垮她的神经,她看不见,听不到,更没有余地去思考战斗以外的任何事。
她的脑子里只能容下这一个念头。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于是她又一次颤抖地拔起剑来。
光是握住剑柄就必须倾尽全力,她连站都站不稳,只能任凭身体颓然向前倾倒,借助重力来实现这一击。
芙琳奋起余力的一扑,却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他死了,是你赢了,”猎人抱着她说,“你做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芙琳终于缓缓松开了手指,剑刃咣当一声脱手落地。
“老天啊,你们没事吧!?看在我那可怜老叔的份儿上,我后脑勺上的毛全给烤焦了!”
战斗伊始就不见踪影的蒙泰利亚人,这会儿不知打哪冒了出来,从一片断墙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来回张望。
尤利尔对半身人神乎其技的逃生能力早已见怪不怪,他相信假使某天浩劫果真来临,全人类迎来终结,库恩·迪米特也能顽强的活下来,并给预言末日的各路神棍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对紧张兮兮的半身人挥手:“别躲了,快去把马找回来,我们要立刻离开这儿!”
库恩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地到处瞅了瞅,确定安全了,才从掩体后面爬出来,一溜烟地朝要塞正门奔去。
这个时候,猎人感到胸前一沉。
放下戒备的芙琳,全身心寄托于他宽厚的胸膛。
“老师,我想睡一会儿……”她喃喃自语。
“就一小会儿……”
第七十一章 重逢
赫底斯丰碑谷位于宾格兰大荒原以北,是起始于河谷地、全长超过四百英里的挽歌走廊之踵,从门威列河下游进入秘血森林,乃至威尔敦盆地的唯一入口。
由于被传说中的巨人王之子,移山造谷的豪杰兄弟,提拉库·赤岩·马斯坦与芬尼霍泽·蓝礁·马斯坦风化成山的巨大遗骸夹持,赫底斯丰碑谷又被称作双雄谷。河谷人修筑的要塞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一直盘踞于谷底,两侧峦嶂高耸,远远望去酷似两尊背担着亿万吨山石、面朝旭日东方单膝跪地的石巨人,恢弘庄严。
坐落于雄山夹持之下,丰碑谷要塞的夜晚来得比外界更早一些,不到傍晚谷底已是一片黯然沉寂。
一簇簇火把和火盆相继燃起,影影绰绰地勾勒出城墙的形状,昼伏夜出的野兽蛰伏窥伺,却不敢轻易靠近,否则立马就会被城头的弓手和弩炮射成筛子。
城墙以里,中军大帐中烛火通明。
例行会议刚刚结束,送走了惶惶不安的将领们,丰碑谷要塞的指挥官雷斯特爵士,一脸怒容地转向独自滞留在帐下的金发贵公子。
“我警告你,”雷斯特爵士拿粗短的手指指着他,“不管你是南方狗屁诸王的什么劳什子亲戚,还是联盟里头那帮昏庸老头新结交的娈友,在这儿,一切都由我说了算!下次再敢拿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来扰乱军心,勿怪我军法处置!”
金发贵公子拄着手杖从座椅中站起身。“那请问阁下,罔顾实情、独断专行以致兵败又该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