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2 / 2)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奥格威,哦不,似乎你连继承这个姓氏的资格都还有待商榷。”雷斯特摘掉手套,扔在桌上,冷笑打量他,“你们这班丧家奴逃难到这儿,乖乖当条哈巴犬,说不定大战过后还能保住一官半爵,要是还成天不安分想着到处作妖——”

修美尔对这点到即止的忠告毫不领情:“就怎么样?”

“你应该了解联盟对待奥格威的态度,成员中多数都跟你们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要不是歌尔德大公力排众议,你信不信,投名状转手就作黑名单,迎客宴当场改变绞刑台?”

“这么说,阁下已经断定我是谎报军情,那还等什么。”修美尔坦然伸出双手,任凭对方镣铐枷锁伺候。

“不急这一会儿,”雷斯特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是联盟领袖、歌尔德大公亲自任命的要塞指挥官,不是什么挟私报复的地痞流氓,别把所有人都当成你们这帮恶魔后裔的同类,满脑子只有杀伐和奴役。等派去杜伊博格的斥候回来,一切自有分晓。”

“那我只好预祝贵军旗开得胜,丰碑谷永不陷落。”

雷斯特点点头,委婉的下达逐客令:“晚安,殿下。”

“你也晚安,爵士。”

修美尔走出大帐,无视路旁几个毫不掩饰窃笑和嘲弄的卫兵,转头走向自己的帐篷。

夜晚的丰碑谷格外冷清,守军将士各个一副慵倦貌,巡逻的有说有笑,站岗的抱着长矛哈欠连天。

这也不奇怪,从接到命令入驻要塞以来,漫漫长冬,只有寒风和沉默的山谷与他们作伴,别说敌人,就连野猫野狼也没见过几只,长此以往,难免染上了懈怠的习气。

他拐过军械库外的小道,四下幽暗,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怎么样?”

那具高大的人影拉下帽子,露出灰烬御卫不苟言笑的刚毅脸庞。

“按照殿下的吩咐,他们已经分三路踏上返程。脚力非我等所擅长,但最迟后天早上,茜弥菈公主就能接到您的消息。”

“但愿我那堂妹没有继承她父亲的贪婪和愚蠢,联盟若不复存在,我们都逃不了陪葬的下场。”修美尔说,“至于彼得·沙维,跟他那些只知护短的兄弟姐妹不同,是个识时务的人,他递给费莱塔·渥茨的橄榄枝,无非是防着我和奈乌莉,但事关联盟存亡?吕克·沙维的继承人要是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早就死在鸟不拉屎的维尔特了。”

“可援军来得及吗?”

“索尔,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他把朋友一词重复了好几遍,仿佛呼唤,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从我离开阿盖庇斯,率领不甘受奴役的族人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我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在命运的长河中摸石而过,是成为拯救族人的英雄,还是沦为遗臭千年的叛徒,谁也说不清未来的事。我只能尽我所能,无愧于那些因为信任而背弃故土跟随我的人。”

“殿下是要放弃复仇,放弃追逐真相?”

修美尔停下脚步,站在火盆架子下面,背影有些萧索。“其实复仇也好,真相也罢,都不是什么值得讴歌传颂的崇高目的,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称心如意。所以首先得活着,至于不顺心意的地方,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弥补。”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嘴角泛起苦笑:“有时我做梦都在想,如果我不是瘸子,如果我当初接受了恩赐,如果我也有能力独闯虎穴,去河对岸的白雀城一探究竟……这么说或许显得我很虚伪,但我无法否认对奈乌莉的嫉妒。”

“殿下后悔了?”

“不,”修美尔摇头,语气笃定,“我会羡慕,会嫉妒,会沮丧,甚至偶尔张皇失措,但唯独不会后悔。”

因为如果他一旦放纵自己沉湎在不可挽回的过去,就等同于全盘否定了现在的自我。

错投王家的私生子,从出生那刻起就被驱赶着,踏上与那场亵渎结合带来的恶果对抗终生的命途。

因此就算这是一场注定无果的追逐,他也要含血咬牙地走到底。

灰烬御卫索尔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带着欣然的微笑,默默退入深邃的黑暗中。

修美尔抬起头,发觉天空的一角竟还浸在夕阳红下,而丰碑谷中已经沉入漫无边际的黑夜。他只在这里待了一天,却奇怪的没有多少生疏感,反倒有种时隔多年再度回到了自己熟悉环境中的感觉。

心血来潮地在营地中大略巡视了一圈后,修美尔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从戎之人,一切从简,他婉拒了雷斯特爵士安排的扈从和酒侍,凡事都亲力亲为。他先是就着水盆里的凉水,拧起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脸颊和脖子,然后越过简易搭建的床铺,来到桌边,点亮油灯,给自己斟了半杯混有少量提神用臭血浆的葡萄酒,在又冷又硬的木椅中缓缓落座。

保险起见,他决定给留守塞弗斯摩格的亲信再去一封亲笔信。

只是他刚拿起桌上的羽毛笔,便感觉脖子一凉。

修美尔停止了所有动作,视线下移,一把映着烛光、明晃晃的短剑正架在他的脖颈前。

彼得·沙维终于抵受不住费莱塔·渥茨的耳旁风,决定把一切风险扼杀在摇篮中?抑或只是后者为了攫取不属于自己的权力,单方面痛下杀手?

在短短几秒钟里,无数种可能,无数种情形在他脑海中浮现、推演,却又无数次被推翻。他甚至猜想这可能是那个神秘牧羊女的后招,毕竟连神通广大的巴姆一系都一败涂地,而且是在阿盖庇斯,在自己的老巢被人连根拔除,如此一来,掐死他一个孱弱无力的混血杂种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打消了猜疑。

“你是谁?”

修美尔这个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想转头,锋刃却一下子压进了脖子肉里,令他不敢妄动。

“回答我,不然你就是一个死人。”

修美尔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说:“修美尔·乔德雷尔·奥格威。”

“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从你四岁开始我们就已相识,我是谁,这个问题如今除了我自己,没人比你更有资格回答。”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说:“这和你亲口说出来是两码事,谁能保证你不是披着修美尔皮囊的冒牌货?我不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可在白雀城里见识过那些我曾无比熟知的族类,变成了徒有奥格威容貌的爪牙,把那所谓复兴巴姆的大业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只剩下对新主子肝脑涂地的愚忠,我突然就发现,自己不大分得清人和狗的区别了。”

“人?”修美尔自嘲似的哼笑一声,“对那位高居剑王座的严父来说,你和我都不能算是人,只是被赏了口王家饭吃的家畜。很遗憾你这么晚才发觉这一点。”

身后的人笑了起来:“现在好了,那些把你我视作家畜的人,如今成了别人的狗,谁也不用瞧不起谁了。嗯,平起平坐的感觉真好。”

短剑从修美尔眼皮底下移开,他得以摸着脖子上的血痕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慢慢耷拉下去。

他扶着桌角,扭过身去。

圣徒婚礼前夕便突兀宣告失踪的奈乌莉,此时就站在椅子后面,熹微的烛火掩映下,她显得狼狈而疲倦。

她的右手握着短剑,左边的肩膀下却是一条空空如也的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