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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贪官 参果宝 34394 字 5个月前

第31章

李明义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本来就是知天命的年纪,现?在更是头发花白了一半,憔悴了不?少。

“没了!全没了!”李明义一张老脸上颓像顿生,看着后衙粮仓的粮食一车车搬出去,尽管他最后也用上所有关系去卖了,可是哪里来的及卖光?卖出一车就是赔本一车,可是不?卖出去,粮价一天比一天贱,囤在手里损失更多!

不?仅仅将赈灾粮的钱全部赔了出去,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老本也都赔的差不?多了!

最开始李明义想的是狠狠打压一番秦修文,在从这次赈灾粮里面?发点?财,可是后来的粮价一路走高,自己也被那?种疯狂卷了进去,竟然用起了自己的老本去买粮卖粮,甚至连他夫人的嫁妆银子也投了进去不?少。

在他看来,这个粮价自然是越高越好,秦修文那?边损失更加惨重?,而他本就手握五千多石赈灾粮,白来的钱,哪里有不?好的地方?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等到后面?自己也像失去了理智一般,卖完赈灾粮还不?够,又去筹粮再?接着卖,看着一笔笔的银子进了腰包,胆子就越发地大起来,贪念也更深了。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粮价已经跌破他能承受的底线,最后被他老妻骂得老脸都快没了,只能咬着牙去清了粮仓里的粮。

老妻的话还言犹在耳:“你囤那?么多劳什?子粮,囤了那?么多,你也是胆子够大,瞒着我将家中所有的存银都拿去买粮了,整整两万石,吃到你进棺材都吃不?完!现?在你还不?肯卖,不?卖可以,宣儿娶亲你拿什?么送聘礼?送这么多粮食过去吗?”

李明义虽然在官场上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可是对老妻却?是很?有几分敬重?在,如今将老本折了进去,气的他老妻几日不?曾理他。

将手头的粮食贱价卖出去,去掉里面?的损耗,还能收回两万两银子,再?加上前?头赚的一点?,李明义盘了一盘账,这一局拢共赔进去一万五千两银子。

没事,官身还在,以后再?慢慢赚好了!

李明义不?愧是官场老人了,也算经过一点?风浪,就算心里再?怎么滴血,也不?能使他一蹶不?振,他清楚的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人,贺知县说今天想邀您小酌一杯,您看,去还是不?去?”贾师爷恭敬地将帖子双手奉上。

上官亏了银子心情不?好,要对着底下人撒气发火,他一个小小师爷亏了银子,那?是打落的牙齿和?血吞,还得继续笑脸相迎。

李明义拿过帖子一瞧,又看到底下的落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又是一群来兴师问罪的!去,怎么不?去!”

当时?要对付秦修文的时?候,他们见有利可图,谁都想踩一脚,瓜分赈灾粮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现?在亏了银子了,又来找他要说法?真是可笑!

但是都是官场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情还是在的,李明义心里就算再?怎么恼怒,该去还是得去,少不?得到时?候要赔几个笑脸,许他们一些?好处。

可是,等到李明义去了“禅心茶社”,去独独见到了贺知县一人。

这和?他想像中的场景可不?一样,他以为这次又是贺知县和?其他知县一起邀他,想要讨个说法。

毕竟据他所知,这次亏损银子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甚至比他亏的还要多!

贺知县看到李明义来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倒是唬了李明义一跳。

“世才兄,到底所谓何?事?竟是慌张至此?”

贺知县,字世才。

贺知县挥退上茶的婢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捏着茶盏,竟是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似的,哆嗦着开口:“葛钦差,被查办了!已经被革职处理,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哐当”一声,李明义原本凑到嘴边的茶盏直接掉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葛钦差不?是刚刚回京么?怎么就被查办了,具体何?事被查办?”

李明义在地方上虽然有些?能量,但是到底出身草根,在京城就没有人脉了,反而不?如贺知县,其妻子出自鸿胪寺左寺丞家,消息上比他灵通不?少。

贺知县也是刚刚接到的书信,有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可能早两日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告诉他与李明义罢了!

葛钦差出了卫辉府后,又在周边府县巡查情况,耽误了一段时?间才回中枢,可是甫一回京,就被革职查办,矛头直指卫辉府的赈灾粮,毕竟葛钦差去其他地方只是巡查上报中枢,并不?是去赈灾的。

贺知县知道,周知府自不?必说,出自京中名门?之?后,将来必定是要入中枢的,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快得到消息的;而在他们这些?知县当中,别人不?说,就是那?滑县县令,其兄长?就在朝中任职,是国子监的司业,国子监自来消息最是灵通,怎么会不?通知于他?

而其他人都得到了消息,只有他和?李明义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靠着他们两人在官场上的嗅觉,便知道此事大大的不?好了!

但凡出事,必要找人顶锅,不?管是不?是此人是主谋,都要有个明面?上的人来负责此事。

李明义本就是主谋,板上钉钉逃不?掉了,而他人微言轻,又在此事中上蹿下跳,惹了有些?人不?快了,这次大概率也要一同论罪!

“说是葛钦差盗卖赈灾粮,用霉变赈灾粮充数!”贺知县声音沉沉,表情阴郁到了极点?。

李明义盯着地上的碎茶渣,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贺知县却?还没有认命:“李大人,我找你来就是讨主意的,你说我们此刻若是去求一求那?秦修文,他会不?会放我们一马?”

李明义不?屑冷笑:“求他?他有什?么能耐?求他还不?如去求周大人!”

在李明义心里,秦修文比他还低一层,就算买通秦修文一起作伪证,说他拿到的赈灾粮都是好的又怎么样?秦修文能保得住谁?

周邦彦就不?同了,人家是正四品知府,是出身名门?嫡支的世家公子,秦修文连对方的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贺知县却?是急的跳了起来:“李大人啊,你竟然还不?知道,此次下这盘粮价大棋的背后之?人就是秦修文?好几个县的县令都已经向他投诚了,你竟不?知?!”

李明义被贺知县这话说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哑着嗓音艰难开口:“你说,这一切,都是秦修文捣的鬼?”

贺知县现?在是确定了,李明义是真不?知啊!此刻他更加清楚了李明义的位置,这人是完全被当作弃子给扔了,所有人竟然将消息给他瞒的死死的。

这下子,贺知县都有些?后悔自己约了李明义过来了。

原本是想商讨对策的,结果发现?对方的路差不?多已经被堵死了。

如今被李明义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贺知县干脆就一股脑说了:“原本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秦修文背后搞的鬼,但是后来在粮价跌到三?两一石的时?候,秦修文派人找了几个县的知县,让他们抛了粮食,保了身家,人家弃暗投明了!”

天下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这一回还是秦修文愿意露出了真身,才让他们摸着了头脑,否则重?创之?下,连伤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秦修文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且此人完全不?似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地年轻人,居然还能玩打一耙,拉一把的手段,没有和?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反而还拉拢了一帮人到了他的阵营里!

如今人家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是怎么都斗不?过的了!

李明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竟是不?知啊!竟是只有我不?知啊!”

仿佛是真的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李明义的眼中笑出了眼泪花子,忽而,他收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道:“要我去求秦修文那?小儿,做梦!”

说罢,一摆手,拂袖而去。

贺知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懊悔地想拍断大腿:“自己当时?肯定是脑子错乱了,怎么就和?李明义那?厮走的那?么近啊!”

若是和?其他县的县令一样,只是作壁上观、敷衍附和?,或者暗搓搓地跟在后面?使坏,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么,估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明义如今说得硬气,到时?候求到周知府哪里,看周知府会不?会帮忙!

这事说到底,周知府作为上官也会被牵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帮忙?这才是真的做梦!

而在整场大戏中一直没有出过声、露过面?的周邦彦周知府,此刻正在自家后花园里和?几个幕僚喝茶听曲。

周邦彦出自京城周家,其父就是大理寺卿,葛郎中的案件由其父亲自审理,各中细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其实当时?上面?委派葛郎中入卫辉府赈灾的时?候,其父早就传信于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朝中气氛紧张,或许此人将是一枚活棋。

圣心难测,至于皇上到底要葛郎中做什?么,周父在信中也没言明,只让他明哲保身为要。

如今文官集团和?皇帝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隐隐有压制住皇帝的样子,周家是皇帝的人,自然是要站皇帝那?一边,但是该和?稀泥的时?候还是和?稀泥。

周邦彦负责督建潞王府,见到的银子多了去了,虽然当时?粮价疯狂的时?候自己也有过心动,但是想到自己父亲的叮嘱,他还算稳的住。

正是没有利益牵扯,作为一个局外人,才让他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看着秦修文是如何?一点?点?盘活整盘棋,如何?出手诡谲多变,从细小处着手,又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人雷霆一击。

这样的人,竟然在他手下不?声不?响蛰伏了两年,想想就是自己也有些?后怕!

后生可畏啊!

如今尘埃落定,迷雾散去,周邦彦也算是看明白了局势,皇上要以葛郎中为筏子,铲除申首辅在户部的亲信常侍郎,以上官渎职之?名,卸了他在户部的一条胳膊!

所以自己当时?听了老父亲的话不?出手是对的,皇帝就是挖好了坑要让葛郎中往里跳呢!只是那?葛郎中也够倒霉的,李明义做的烂事基本上也要算在他头上,就算他不?知情,也得为这个事情负责!

李明义这人么,周邦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此次必死无疑!

李明义之?前?也多有巴结自己这个上官,但是周邦彦嫌他泥腿子出身,言谈举止没有文人雅相,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个死读书的,除了读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其实没什?么真正的文化底蕴和?内涵,不?说别的,就是每次为了讨好他选个礼物都选不?好,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金银之?物。

再?加上治理一方民生上,这人也就是个无功无过、平平无奇之?辈,像周邦彦这样的人怎么会看的上李明义?

就算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是周邦彦爱惜羽毛,自始自终没有接受过李明义的请托。谁知道那?李明义果然是满眼铜臭的粗俗之?人,有了机会就想转头巴上葛郎中,至此周邦彦对这人印象更差!

世人眼中,京官总比地方官要贵重?,一样的品级,从地方调入中枢就算是升迁了,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京官,葛郎中那?样的,在京城一抓一大把,还想指望这种人?

如今看着李明义被秦修文狠狠摆了一道,他手底下的那?些?知县,纷纷跑到他这边来讨饶求庇护,倒是也让他狠出了一口气。

人心不?齐,队伍不?好带,如今有人替他出手了,只管坐享其成就是!

“大人,这回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了人心,您说要不?要给那?秦修文记一功?”陈先生摇头晃脑一边听着曲,一边道。

陈先生是周邦彦身边最信任的幕僚,待遇最为丰厚,周邦彦也最信赖此人。

有人早就嫉恨于陈先生,这回抓到了话柄,连忙道:“陈先生莫非收了秦知县的好处?怎么就给秦大人说起了好话来?这次秦知县惹下的种种事端,最后还不?是要我们大人帮忙收拾残局?葛郎中和?李明义之?事,大人作为上官,少不?得要受牵连,不?罚他便是了,还要赏他不?成?”

陈先生好脾气地“呵呵”一笑,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对着那?人道:“何?先生,此言差矣!葛郎中之?事其实早就已成定局,皇上圣心独断,断然不?会错怪了大人的。”

葛郎中的事情是皇帝亲自挖的坑,周家一家又是站皇帝这一边的,就算明面?上周邦彦要受牵连,最多不?过不?痛不?痒的斥责罚俸罢了,说不?定暗地里还要提拔周家人一二,且不?见户部中已经出了两个空缺了么?

同样是受牵连的上官,周邦彦或许在此事中还能得到好处,而那?常侍郎就惨了,肯定要被调离中枢,虽然职级不?会有太大变动,但是这里面?诸多弯弯绕绕,不?是简单的调任那?么简单的。

“至于秦大人么,少年英才难得,不?如让大人收入麾下,以后又有一个助力!”

这种所谓的“收入麾下”,可不?像是普通的上下官面?子情,而是真正像自家子侄一样培养,给资源、给人脉,助他一步步高升,有了能量后再?反哺周家。

这样的事情古来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位何?先生长?得浓眉大眼的,虽有急才,但是为人器量狭小,闻言冷嗤道:“周家如此多的英才,还需要一个秦修文不?成?远得不?说,光说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春闱必然一举得中,二公子不?过年方十五,也有了秀才功名。届时?一门?三?进士是板上钉钉之?事,不?将力气花在自己人身上,竟是要扶持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异心的秦修文不?成?”

何?先生的话,虽然有吹捧之?嫌,但是也契合周邦彦心里的想法,板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和?自豪之?色。

好话谁都爱听,不?拘是谁。

陈先生多人精一个人物啊,见了此情此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忍不?住有些?叹息。

大公子、二公子确实也是人才,可是人才和?人才之?间也有差别,那?秦修文的本事,百年难出一个,而举人秀才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如何?比?

他秦修文不?是在和?举人、秀才斗,他是和?一众中了进士的官老爷斗,他还不?是就炒高自己地盘的粮价,从彰德府入手,到卫辉府再?到怀庆府都受了秦修文的影响,他一个人在几个府之?间搅风弄雨,却?依旧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他,只是他而已,背后并无一人!

只是真话不?容易说出口,陈先生心中转了一转,还是尽力提点?道:“何?先生说的也是属实,不?过秦修文却?也是善才,大人以礼待之?总是不?错的,也算是我们结一份善缘。”

就算不?能拉入自己阵营成为亲信,但是至少不?要站到对立面?。

周邦彦对陈先生的话还是信服的,闻言点?头道:“陈先生所言极是。”

何?先生见自己成功打消了陈先生的起初计划,不?由有些?得意地朝陈先生看了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让他生了好一顿闷气!

等到茶会散了,周邦彦在给皇帝写折子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抹去了秦修文在里面?的动作,将事情的矛头都推到了李明义身上,说他囤积居奇,勾结葛郎中盗卖赈灾粮,散播宁夏异动的流言,哄抬粮价,想要在里面?赚取暴利,搞得卫辉府和?周边府粮价波动,还请皇上明示。

李明义是墙倒众人推,此刻谁都要踩上一脚。

不?出所料,当晚李明义捧着厚礼去敲周知府家院门?的时?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就连礼物都被门?子扔了出去。

直到此刻,李明义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完了!

任他瘫坐在知府门?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端端的一个官老爷,发髻歪斜、头发散乱,先只是哭,到后面?竟然还骂了起来,骂卫辉一众官员,骂秦修文,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还自己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守门?的人见实在闹的不?像话,都要惊动四邻了,连忙向府里大管家禀告后,就带着几个壮硕仆人来赶人。

李明义挥退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口齿不?清道:“本官用不?着你们!给我滚!滚啊!”

说完之?后,被自家小厮搀扶着,回了马车。

见马车“哒哒”远去,知府府上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个官老爷,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明义回到县衙后院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任谁来了都不?开门?,自己呆呆坐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李明义老妻实在是不?放心他,拍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他来开门?,也听不?到里面?的声响,心里一阵慌乱,连忙叫来下人砸门?,结果门?一砸开,就看到李明义整个人悬挂在了房梁下,脖颈下勒着一段白绫!

他竟是自己悬梁自尽了!

李明义老妻见到此场景,整个人眼前?一黑,就跌了下去,还是被其儿子搀扶住了。

“娘,这是爹的绝笔信!”

儿子悲怆的声调,让李明义老妻眼前?能视物了一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看完后只觉得喉头一甜,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彻底晕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罪臣李明义,愧对皇恩,愧对圣人教导,今日以死谢罪!

所有罪责都由罪臣一人而起,罪臣家人并不?知晓,所有家产罪臣愿意充公,只求放罪臣家人一条生路。

遥祝吾皇万岁、圣体安康。

罪臣李明义绝笔。”

第32章

和李明义自杀的消息一同传来的,是万历皇帝的诏令:

李明义盗卖赈灾粮、以次充好、哄抬粮价,其罪当诛!革其官服,抄没家?产,家?中三?代男子?不得科举入仕!

因为李明义的自缢和绝笔信,尚且还算年轻的万历皇帝此刻还没练就铁石心?肠,觉得此人虽然在为官上错漏甚多,但是对家人倒还有几分情意,原本是要判他们全家?流放的,现在也算是网开一面,好歹留了他们一条生路。

而牵涉赈灾粮一案中,除了李明义外,还有淇县贺知县、浚县沈知县被?褫夺了官职,贬为庶人;卫辉知府周邦彦因失察之罪,罚俸半年。

因为赈灾在卫辉府掀起的浪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便是朝中神仙斗法,基本上和卫辉府没什么大干系了。

卫辉府其他县的知县最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直到谕令颁布下来,才?敢松口气?。

有些人在这场争斗中因为听了秦修文的话,得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身,甚至还小?赚了一笔,但是还有更多人那是输的不说倾家?荡产、也要个几年才?能缓过神来。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骂秦修文,但是表面上如今都对新乡县的秦知县那是礼遇有加,不敢再有任何造次——前车之鉴李明义就摆在那里呢,没有将他一击打落的把握,谁还敢明面上和秦修文杠。

而此时,众人口中的秦修文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李明义的死讯是汪县丞带给秦修文的。

当时秦修文正在和孙主簿说流民下一步的安置计划,同时手中不停在写一份公文,汪县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诚惶诚恐地告诉了秦修文这一消息。

秦修文手中正握着毛笔,闻言手指倏地一下收紧,修长的骨节都隐隐有些泛白,低垂下清俊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许久,汪县丞才?听秦修文淡漠地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想必朝廷必回马上有所表示,李大人也算是以一己之力,将事情都扛下了。若得空,汪县丞替本官在李大人坟前一炷香吧。”

李明义是七品县令,大明朝对待士族还是非常优待的,一般很少会对当官之人直接下令处死,且此计本就是皇帝暗中布下,拿人把柄,所以一般而言,李明义是不用直接赴死的,最多不过是抄家?流放。

或许可能会在流放途中熬不住搓磨而死,运气?好些性命也能得以保全。

但是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家?人一条生?路,这样的人,纵使恶贯满盈,也有让人动容之处。

汪礼远如今是秦修文说什么是什么,闻言立即点头称是。

秦修文将书写好的公文摊开晾干,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汪礼远其他事情:“汪县丞,本官记得你在此地做县丞也快六年了吧?”

汪礼远心?里一突,不知道秦大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实?回答:“大人容禀,到今年年末就是整六年了,第一个三?年下官的考核只?得了“平常”,又正好其他处没有空缺,就又在新乡县任了三?年县丞。”

秦修文点了点头,将手边已经晒干的公文给汪礼远递了过去。

汪礼远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等看完之后,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拜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汪某没齿难忘!”

秦修文闻言笑了一下,原本的疏离之色如雪般消融,顿时显得可亲了许多:“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不过这也只?是我递上去的折子?,事情允与不允,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如今卫辉府一共空出来三?个知县的位置,秦修文的公文折子?上写的就是举荐汪礼远为浚县县令。

要知道汪礼远作为八品县丞,虽然在新乡县也是二把手的存在,甚至有些类似批捕、缉盗、财政支出等公函上,汪礼远不签字,这些公函命令秦修文都发布不出去,他是有制衡之权的。

听着似乎和七品县令没有差太多,但是实?际上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秦修文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已经七品,就算是像李明义一样熬个几任,不出大错都能熬几个品级出来,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呢。

但是汪礼远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是在八品官职的位置打转了,差别?不过就是在此地做县丞,还是在别?处做县丞罢了。

就是在新乡县做县丞,都还是自家?人打点的结果?,好让他不要离家?太远。

汪礼远是真的没有想到,秦修文居然会举荐他做浚县知县!

先不说自己只?是举人出身,很有可能难以升迁的事情了,就光一点,浚县知县和秦修文是同品同级,有多少上官有这种?魄力和肚量,举荐自己的下属,坐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汪礼远自己扪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不管事情成与否,汪礼远的感恩戴德之心?是真真的。

秦修文亲自将汪礼远扶起,又安抚道:“既然本官举荐了你,自然也会为你费心?筹谋奔走一番,也不枉你此次跟着我担惊受怕、劳心?又劳力,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力而为!”

汪礼远听罢,恨不得此刻就以头抢地,为秦修文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完全忘记了当初秦修文让他夜会李千户时,他是多么得不情不愿了。

孙主簿听罢起身向汪礼远道谢:“先在这里恭喜汪兄得大人青睐,也预祝汪兄此次能心?想事成!”

汪礼远一想到秦修文的种?种?手段,原本有些不抱希望的心?也火热了起来,对着孙主簿也是拱手:“同喜同喜!我们两个得逢大人提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孙主簿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汪礼远是说,要是他的位置动了,孙主簿的位置岂不是也可以动一动?定然是那道举荐的折子?里也提到了自己,汪礼远才?如此说。

孙主簿顿时心?生?狂喜,恭贺道谢之语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撒。

官场就是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有人位置动了,底下的人才?能跟着一起动。

秦修文如今已经将新乡县治理地如同铁桶一般,上上下下无不对他心?悦诚服的,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敷衍怠工,对待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几次试探下来,是明知不可为也能硬着头皮去做的,所以才?有了秦修文决意提拔汪礼远之心?。

论科考成绩,或许是汪礼远好一些,但是论为人处事、做事效率,其实?秦修文更倚重孙文秀,但是孙文秀到底起点太低了,不可能一飞冲天,而汪礼远此人,胜在谨小?慎微、见风使舵极快,也擅长长袖善舞,是个合格的官场人。

这样的人,或许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但是只?要他听话,能被?自己彻彻底底收服,那以后也将会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秦修文从来不惧自己的属下比自己更优秀、某方面更有才?华,他既然有本事捧他上去,那就是有了信心?能将此人掌控手中,将来若是一朝反水,自己也有本事将他踩回去!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依旧势单力薄,秦修文是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身家?性命是被?他人掌控,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发展他的势力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可不是仅仅为了收割一波粮食和银子?那么简单的。

秦修文将这份举荐的公文并另外一个折子?一起封存好,然后才?派人送去了卫辉府。

等到周邦彦收到了秦修文的折子?,先是打开了那道举荐的折子?,等看完之后忍不住就气?笑了。

对着自己的下属就嘲道:“这个秦修文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举荐那个孙主簿也就算了,从主簿升到县丞,不过是微末小?事,但是没想到他胃口那么大,还要把他身边的县丞举荐为浚县知县!哼,他难道以为吏部是他家?开的,他想升谁就升谁不成?”

周邦彦原本还有几分爱才?之心?,此刻却是被?秦修文这道折子?给狠狠气?到了,直接将折子?扔到了公案之上。

确实?,从主簿到县丞,这事只?要他这个县官同意、府官同意,报到按察司,再由按察司报到吏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县官同意、府官同意,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丞的授命,上面也不会非要作对不批,除非本身就是有冤结,那另当别?论。

可是知县就不同了,知县是大部分进士们的真正起点,朝廷的考察也更为严格,三?年任满,除了地方考核还要京察考核,“六事”考核一样不能少,同时做县官的起点也高?,如今已经不是太祖当年缺人的时候了,非进士一般很难再去做县官。

现在那秦修文倒好,竟然是要举荐一个举人去做知县,就算如今卫辉府一下子?少了三?个知县,那也不是他秦修文想举荐谁做就谁做的!

不见那么多没门路的进士还等着授官呢!眼看着卫辉府一下子?多了三?个空缺,最近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请托周邦彦,秦修文倒好,直接就要要走一个!还只?是以折子?公文的形式递上来,一点请托姿态都没有。

年轻人,实?在是狂妄!

林同知闻言,捡起了周知府丢下来的折子?,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上次的赈灾粮风头已经出的太过了,如今还不知道收敛锋芒,到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看完这道折子?后,林同知见刚刚举荐的折子?下面还有一封同时送来的折子?,心?下好奇,不知道那秦修文还有什么狂悖之言,忍不住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入了神,等到翻到了最末,才?急急忙忙将折子?呈给了周邦彦:“大人,还请看一看秦县令这道折子?!”

林同知的座师就是周邦彦的父亲,如今给周邦彦做属官,可谓是其左膀右臂,再加上此人在庶务上颇有才?能,很是得周邦彦的信赖。

周邦彦刚刚在喝茶平气?,知道还是秦修文的折子?,闻言没好气?地接过,结果?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好!好!好策!好策啊!”

秦修文在折子?里写了预备在卫辉至新乡段重建码头,光这个当然吸引不了周邦彦什么,实?在是秦修文里面所写的每一道条文细细展开都有妙处。

现如今的码头就是停泊靠岸卸货装船,说好听点是一片繁华景象,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管理、混乱不堪,但是在秦修文的规划中,码头是可以分区而建,将码头设施重新分类,泊位按照船的装载数划分指定停泊区域,码头分为货物区和乘客区,货物区供货船装卸,乘客区让坐船客人通行?;同时他还提到了靠泊设施的改建、堤防的加固,护舷设施的安置,每一点、每一条都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只?要照着这个折子?派遣可靠的人去实?施,就没有不成的。

这也就罢了,建成了虽然算是周邦彦的一个功绩,但是更多的是福泽后人,自己离任之后就关系不大了,尚且还没有完全打动周邦彦,可妙就妙在后面的仓库设立上。

仓库随处可见,原本的卫辉码头处也有一些仓库,但是基本上都是官家?的,用来运送粮食为主,也有少量本地人的私人仓库,有在卫河上做生?意的,为了方便,便在码头不远处设立仓库,接收来往货物。像其他的客商,一般货物上船后最多就是停靠此处,进行?一些吃穿用度的补给,等到补给完成之后再起锚去往目的地。

但是秦修文说的设立沿岸仓库大有深意。

这些仓库一旦建成,并不和漕运的粮仓功能相重合,相反,它的主要对象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仓库只?以极为低廉的租金租给客商们使用,因为卫辉的地势之故,它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在卫辉租下仓库后,后续卫辉可以提供车马队伍也可以提供船运队伍来帮助客商们运货,收取搬卸和运输的钱。

如同秦修文在折子?中所言,这样一来,客商们可以将货品存储在卫辉,再由卫辉辐射全国,货运之昌隆、物品之繁茂,将在整个卫辉显现。

周邦彦不是不通庶务的那等官员,相反,在他读书考科举之时,就已经接触家?中的一些核心?事物,很是知道一些家?中铺子?的运作、掌柜的管理,所以瞬间也读懂了秦修文折子?中隐含的意思。

举凡买卖者,不过是将南边的货物卖往北边,将北边之物卖向南面,低买高?卖,获取利润罢了。

但是其中风险也大,如今之买卖,处处关卡、层层盘剥,再加上若是货物囤的多了,恐有一朝翻船再不得翻身之险;若是货物囤的少了,那么也有卖完之后,只?能看着对家?赚钱的难熬。

若是有一处仓库,供这些人集中囤放货物,再分批卖往其他地方,岂不是又能分散风险,又能多赚银子??商人最是重利会算计,其中好处连他都能看的出来,更何况是他们?

仓库即使以极为低廉的租金出租,但是建几个仓库又能费多少银子??每年从卫辉停靠的货船又有多少?赚的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银子?啊!

再次,届时那些车队、马队、船队,又由谁来出资成立?想必这种?运输队伍,没有他周邦彦顶着去往他地也不太平吧?那这里面,又有多少利润可以分?

更何况,秦修文还言,目前新乡县青壮流民一万余人,目前可以全部投入此次的码头建设工程中去,征役之费用由新乡县一力承担,同时他还将发动新乡县的富豪乡绅一起出资修建。

“整个卫辉府届时必将百舸争流、熠熠生?辉,在周大人的治理下,不同凡响!”这是秦修文在折子?上的结束语,但是让周邦彦读罢,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周邦彦作为卫辉的知府,其实?是因为潞王府督建之事,专门被?万历委派过来的,对他来讲来卫辉一遭,最要紧的事情不是什么整治民生?,而是尽心?尽职地为潞王建好潞王府,让皇上满意,自己也便算功臣身退了。等到三?年任一满,自己就调往中枢,由自己的老?父亲运作一番,十有八九能再次升个半品。

所以周邦彦一直以来都将潞王府的督造当作头等大事,而如今秦修文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现成的人力有了,钱也能到位,就等他一点头,到时候名利双收,这样的好事,谁会往外推?

况且,其中之利,光是随便想想,就能让周邦彦这样的人都呼吸一滞。

若是秦修文的折子?上,让他出人出钱,就是说的再天花乱坠,周邦彦都要三?思再三?思,或许最后还是驳回。毕竟事事都有风险,当官之人更多都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让他亲身上阵去出人出钱,到时候事情没弄成,惹得一身骚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可是现在呢?只?不过是等着他这个上官点头而已,一本万利之事;而代价么,周邦彦看向第一封折子?,忍不住又拿了起来,仔细看了过去。

周邦彦摸着自己腰间的金玉质地的革带,指尖从“三?台”带銙处来回拨弄,这是他陷入沉思时候下意识的动作,等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一向肃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倒也不是太过,你说呢,林同知?”

林同知哪里听不出周邦彦心?意已决,再加上他自己也是极为认同秦修文这份改建卫辉码头的条呈的,连忙点头应和:“大人您慧眼识珠,应了那秦修文也无妨。”

应了,既是指应了码头改建之事,又是指应了举荐汪礼远之事,一语双关,但是大家?都明白此间意思。

没有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道理,既然想要从中捞好处,别?人也给足了好处,若是还不答应一二要求,那不是做事的规矩。

“明日?就将那秦修文请过来,本官要仔细再问问他,待问过之后,再做决定。”

周邦彦一锤定音道。

第33章

秦修文登上城墙后,便见新乡县郊外的空地上,如今棚屋已经全部拆除,建成了十几排三层高的小楼,虽然用的材料算不上讲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又是一个?个?小楼层,倒是让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毕竟这?个?年代,很少有这?种建筑,大部分都?是平房,偶尔有小楼也是在那种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或者是高档的酒楼里,哪里有见过这?种一排排十分整齐、流民所住的小楼房?

有些新乡县本地的人每次来来往往看到的时候,心里还嘀咕:说是流民,住的倒是比很多县城本地人都?不差!

孙主簿对此是十分自豪的,向?秦修文介绍道:“下官按照大人吩咐的,找了那?善于施工建房的老把式夯实的地基,用的都?是大方砖,再用灰泥涂墙,看着是灰扑扑的不怎么美观,但是这里派专门的人日日洒扫、统一食堂提供饭食,再有人负责几处茅房,屋内还有人每日定点巡查是否整洁,里里外外都?整治的干干净净,断然没?有藏污纳垢的!”

甚至说句托大的话,就?是县城内有些宅院,都?远不如这?里干净。

秦修文当时就?说了,接收这?些流民,一怕生?事?、二怕人多聚集闹出瘟疫,所以这?干净整洁就?放在了第一位置。

这?些日子来,城里炒粮价炒的沸沸扬扬,可是对这?些流民来讲,每日都?能吃饱饭,有活干,那?些事?情又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就?是有一阵子有流言传出来说是秦知县的赈灾粮已经耗尽、马上要发不出粮食了,那?时候确实是让人惴惴不安了几日,可是紧接着没?过多少天,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到了他们自己搭建的仓房里,自此之后,谁还敢传那?子虚乌有的流言?

这?些在外城的流民们,一部分分配到了县城内,帮着一起?整治街道、助县城中百姓修缮房屋;还有一部分则是帮忙修建在城外的房舍小楼,因为人够多,材料又由孙主簿带着人不停的采购进来,又听说是帮他们自己造的小楼,谁还不卖力干?最?后剩下?的人,则是被喊去了开垦荒地,大家每日里忙的早出晚归,除此之外,这?些大男人还要整理好?自己的庶务,大到自己房屋的清扫,小到个?人卫生?,都?有人来检查,一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哪里还能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现如今,这?些房舍大部分是您说的宿舍大通铺,每五人一铺,十人一间,每间都?有自己的队长,负责他们宿舍里的整洁巡检;每一层楼有组长,每日就?寝前轮流检查,看有无违规之人;每一栋小楼有楼长,负责整个?楼的安全和卫生?情况,以此层层分派下?去,没?有不服的。”

这?主意倒是孙主簿自己想出来的,根据从石千户那?边看到的整治兵丁的手段也应用到了那?些流民身上,倒是也弄的井井有条。

秦修文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孙主簿继续汇报。

“至于另外那?五栋小楼,我?们修建成了小两室和小三室,按照大人的意思也给他们讲了,以后可以靠着这?期间立下?的功劳积分换取。”

秦修文当时说的功劳积分分为三点,第一点是对建设房屋有建设性意见的,比如可以安全地将三楼砌成四楼;第二点是对耕种提升产量有帮助的;第三点则是对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有所发明创造的。每提出一个?经过试验是可行的点子,都?可以获得一百积分,如果没?有这?些功劳积分,那?么就?是靠自己的平日积分,按时完成每日所有的任务,就?可以获取一积分。

两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两居室,三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三居室。

当然,若是发现有违规之处,也会扣除积分,第一次发现扣除五分,第二次发现扣除十分,以此类推,积分清零后就?不允许再待在此地。

关于会扣除积分的事?情,孙主簿用大白话写成了条子,让所有人都?牢记背诵,是所有人万万不敢去触碰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流言纷纷的时候,孙主簿没?有忧心底下?那?些流民,只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所有人都?被规则束缚着,明明前方就?是希望,没?有人想要再次陷入那?种衣不裹腹、家不成家的地步。

所以那?些人当时都?是坚定的秦修文派,孙主簿在情况最?坏的时候,半夜无人的时候,脑海里都?升起?过到时候秦大人振臂一呼,这?一万余众就?能誓死跟随的画面。

当然,这?是绝对的大逆不道,孙主簿也不过是那?一瞬的想法,转而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城中那?些妇孺流民管理暂且还没?有那?么严格,但是对这?些青壮,秦修文的管理条例一条条下?发,恩威并?用、奖惩分明,俨然比之军队还要严格,石千户带着兵甲在此驻守规训之余,都?感觉所获甚多,有些招数忍不住偷偷记了下?来,准备回去之后也进行推广,好?把越来越松散的兵丁管理严整一些。

两人说话间,就?准备走下?城楼,再去那?些小楼处亲自检验一番,却见季方和步履匆匆地爬上了城楼,向?秦修文和孙主簿二人行来。

待季方和走至近前,拿眼看了一眼孙主簿,孙主簿轻咳了一声,对着秦修文一拱手,就?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空间来。

“大人,事?情都?办好?了,拢共花了一千两银子,都?是按照行情价收的。”说完,季方和从怀里拿出几张地契和铺子的房契递给秦修文。

秦修文接过手略翻了翻又递还回去,让季方和收好?:“是今日出的卫辉府?”

季方和点头:“对,他们扶着棺椁,上午交接完拿了银子,即刻就?动身了,此刻想必已经上了船,顺着卫河南下?了吧。”

李明义老家在永州府,如今李明义的家产已经全部被抄了充公,他名下?的房契、地契也被卫辉府的官员富绅们以极低的价格一抢而空,只有他老妻个?人名下?的一些田地和铺子得以保全,是可以出售的。

只是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知道李明义遭了难,李家人三代以内是翻不了身了,他们一家老小是必要回老家安置的,这?个?时候愿意出手收购的人,都?是听到风声来趁火打劫的,给到的价格是压了又压。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就?命季方和从他的私库里拿出银子以市价收购了这?些铺子和田地。

季方和知道自己和秦修文不方便出面,只是派人暗中交接了,那?李明义老妻一听人家愿意以市价收购,一开始心里还担惊受怕,就?怕又是别人挖的坑,但是见对方拿出真金白银来买,这?才松了口,等?到一过户完,收完银子,是一刻也不敢在卫辉府多待,马上启程就?走,等?到上了船,才卸了心中的一口气。

一千两银子在以前可能对李家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绝对算是救命的钱,一家老小的安置,在老家要如何过活,可就?指着这?点钱了。

靠着这?笔钱,若是简朴些,心中有成算,李家人就?算不能再入仕,但是只要立起?来,也能过的不差。

“大人,其?实您这?么做,就?是李家人知道了也未必会感谢您。”季方和办完了这?事?,心里也有诸多唏嘘,忍不住对着秦修文道。

他是亲眼看到过李家是如何被查抄的,也听到李明义的老妻如何扶着棺椁哭的呼天抢地,口中将秦修文骂得一塌糊涂的。说实话,当时秦修文让他去办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为秦修文感到不值的,但是出于对秦修文的信服,他没?有提出异议,知道事?情结了,他才感叹了一句。

秦修文长身玉立,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清雅,腰间用革带束紧,显得身形颀长,白色交领上方的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方和,你说我?们走这?一条路,是不是荆棘丛生?,有时候难免看不清前方是福是祸?若是光我?们自身也便罢了,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争的是权,斗的是利,赢了我?们光宗耀祖,输了那?也不枉来人世?间一趟。只是那?些后院女眷,又何其?无辜?”

秦修文前面几句话听的季方和连连点头,只是说到女眷的时候,他愣了愣——季方和目前也尚未娶妻成亲,虽然家中母亲一再催促,他心中也想过,左不过这?两年就?得娶妻生?子,但是在还没?有成家的时候,他确实心中还没?想的那?么远过。

但是一联想到李明义的老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想到李明义的大儿子被革去举人功名,他的妻子似乎也是哪家的官家小姐,萎顿在地的模样,季方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男人们在名利场上争权夺利,女子就?算享受到了那?点荣华富贵,可是等?到因为男人的决策失误,整个?家族一朝颠覆的时候,最?后的苦果却是女人们在承受。

如李明义之妻,她失去了丈夫,三个?儿子包括她的孙子再也不能行科举之路,还要面对自己丈夫生?前政敌甚至是同盟的刁难,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此地,还得强打起?精神,安顿一家老小,不能自己先倒下?!

有的人一走了之,有的人还要继续痛苦地活着,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秦修文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渺,只听他道:“若是你我?不成家也就?罢了,若是成家,少不得要给自己积点福。我?不求别人知道,也不求他们的感激,只希望若是你我?一朝落难,也能有那?还有几分良知之人,出手照拂一二。”

听完此话,季方和神情低落了许多。原是此次争斗的胜利方,当时也是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准备,等?到看着对方倒下?时,心中是得意快哉的,而此刻却又有了百般滋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突然,秦修文又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露,化解了季方和的愁绪:“但是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你我?增加自身实力,将妻儿老小护在身后才是正经!别人我?尚且不论,只是方和你,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也定会给你谋一条生?路的!”

季方和心中大震,他了解秦修文,知道他只是以轻松的语调,给他许下?了一个?承诺,就?是不管以后他行至何方,都?会将他保全,从泥淖之中摘出来!

秦修文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后,处处步履维艰,一直在寻求自保,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掌控欲,希望自己更加有话语权,自来之后他就?没?想过成家之事?,在现代他都?没?有找到过情投意合的女子,在这?古代,他感觉更加不可能。

但是季方和不管对原身也好?,还是对现在的他也罢,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心腹,是兄弟,是左膀右臂,可以说季方和的命运如今已经绑在了秦修文身上,所以秦修文心中也早就?将其?视为自己人。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李明义那?样的下?场,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在乎的人置于安全之地,才不枉他们相交一场。

其?实在这?次粮价的斗争中,尽管秦修文料事?如神、手段了得,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季方和感觉到自己和秦修文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

那?样冷静果决的秦修文,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同窗好?友,有时候会因为他的玩笑和捉弄而窘迫甚至面红的少年人完全不一样了,纵使容貌依旧,纵使日日在一起?共事?,可还是让季方和有一种渐行渐远、看不清对方的感觉。

现在的秦修文让他钦佩、让他仰望,却唯独少了以前的那?种亲切和想要为了对方冲锋陷阵的兄弟之宜,他也慢慢地将自己的位置摆到了和孙主簿、汪县丞一样的地方。

可是此刻秦修文的话语,却将他这?一段时日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给冲刷的一干二净,心中只余一腔热忱,此刻就?是秦修文要让他肝脑涂地,他也在所不辞!

士,为知己者死!

要不是周围还有不少守城的兵丁,说不好?情绪外露的季方和都?能哭出来。

立在不远处的孙文秀,隐隐约约听到了棺椁、地契、出卫辉等?字眼,心里马上就?知道了他们在说何事?,毕竟这?里面还有他的人手帮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秦修文没?有特意瞒着他。

对于孙文秀而言,上官太过妇人之仁是下?属的灾难,可是若是太过狠辣无情,那?也让人心中担忧,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他人后尘。

而他们大人这?样的,孙文秀觉得,刚刚好?。

孙主簿见两人已经叙话完毕,就?走上近前,邀请秦修文一同下?了城楼。

十来个?衙役在前开道,后有兵甲簇拥,秦修文如今出行越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特权的美妙之处,总是会让人有些飘飘然。

此刻流民区域内人数不多,只一小部分人还在修缮整个?流民区的房屋,甚至绕着这?十几排小楼砌起?了围墙,虽然还没?完工,但是这?样一来,在秦修文看来确实有了后世?小区的感觉。同时也让人感觉这?不是临时栖身之所,有了安全感和归属感。

剩下?的人都?派往各地,开荒的开荒、伐木的伐木,进城的进城,此刻显得这?个?流民区还有点空落落的。

那?些人远远看到了秦修文的队伍前来,还没?走近前,就?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对着秦修文跪拜起?来。

只是这?次,这?些人脸上再没?了愁苦乞求之色,只剩下?激动、欣喜和雀跃,想要上前跪拜行礼,却又怕唐突了秦修文,也惧怕那?些衙役兵丁,并?不敢造次。

但还是有那?些机灵的,偷偷绕着院墙跑了进去,等?跑开了一段距离,才扯开嗓子大声喊人:“大家快出来啊!大人来了!秦大人来了!快出来迎接!!!”

陈大山今日轮值检查他们那?栋小楼所有的宿舍,刚一下?楼就?和那?人撞了个?满怀,连忙将他扶起?,斥道:“小五,你怎么咋咋唬唬的!喊什么?谁来了?”

小五今年不过刚刚十六,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人又机灵会来事?,只是之前饿狠了,一直没?有太长个?,力气也不大,最?近被调派到修院墙的活,帮着搬运青砖,传递材料,大家照顾他,做的都?是还算轻省的活计。

小五猛一抬头,看到是陈大山,顿时咧开嘴笑了:“大山叔,是你的大恩人来了!是秦大人来了!!”

陈大山闻言,顿时一个?哆嗦,扯着小五的肩膀再次确认:“真的是秦大人来了?你看到了?”

小五狠狠点头:“真的,真的!我?看到他们下?了城楼,现在正在往我?们这?边来,你快出去看呀!”

陈大山再也不和小五废话了,撒开脚丫子就?往院墙入口那?边跑去,跑了一半差点被凸起?来的石头绊了一跤,把布鞋子给绊掉了,原本想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但是跑了两步后,还是折身将布鞋子捞起?来,着急忙慌地套到脚上——光着脚见大人,不行不行!

小五看着陈大山风风火火跑出去差点被绊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又转念想到陈大山床头放着的刻着秦修文名字的长生?牌位,就?知道对方是何等?的急迫心情。

大山叔可是每天早晚一炷香给长生?牌位上香呢!

每天发的十文钱工钱,大山叔平时自己一文都?不舍得花,却是攒着钱花了一百文请会写字的小吏写上了秦大人的名姓,刻在了他自己亲手雕刻了好?几晚的牌位上。

这?样虔诚,日日祷告,就?求神明一件事?:

保佑秦大人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样的人,还不止大山叔一个?。

小五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念着秦大人的好?,都?想见秦大人一面,可是秦大人贵人事?忙,哪里是他们这?些贱民想见就?见的?如今有了这?个?机缘,还不将在里面干活的人都?叫出来?错过了今日,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了!

小五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喊,很快一帮子人涌了出来,跪在入口的两旁,恭恭敬敬地等?待秦修文的到来。

等?到秦修文进来后,所有人仿佛都?排练好?了一般,对着秦修文磕头跪拜:“拜见秦大人!恭迎秦大人!”

大几百个?青壮一同叩拜,声音嘹亮、整齐划一,有些人甚至是扯着嗓子在喊,放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激动都?喊出来。

孙主簿听得眉心一跳,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过的胡思乱想,和现在的场面倒是有点重合起?来。

秦修文何曾见过这?种架势,这?礼太大,他愧不敢受。

秦修文三步并?作两步,将最?前面的几个?汉子扶了起?来:“大家都?起?来,起?来!本官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们过的好?不好?,大家各归各位,不用如此,快起?来吧!”

被秦修文扶起?来的那?个?汉子竟然就?着秦修文的手就?哭了起?来,看起?来挺五大三粗一个?人,哭起?来却跟小孩似的,一行行眼泪从他黝黑的面旁上划过,最?后流进了杂乱的胡子里,被秦修文扶着站了起?来后,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赶忙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秦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这?些贱民受您恩惠,能活到今天,您就?是青天大老爷!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说着竟是又拜了下?去,连带着其?他的人也跟着再次拜了下?去:“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秦修文放眼看去,竟然不是就?这?个?汉子在哭,还有好?几人都?在擦着眼泪,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拜他,非是因为惧怕、非是因为规矩。

一时间,秦修文自己都?感慨良多,心潮澎湃。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在这?个?世?界有没?有意义。

李明义之死,到底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心理负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一个?现代人,嘴上再喊打喊杀,可是何曾真的杀过人?

然而李明义却真真实实的,因他而死。

午夜梦回,也是大汗淋漓,不得安寝,只能不断的用理智去分析,自己说服自己这?样做是自保,他没?有错,自己开解自己。

一直到此刻,秦修文才真的放下?了这?段心结,他第一次真正认同了自己所有的行为是有意义的。

因为不仅仅是他需要这?个?结果,这?些人也需要。

秦修文自认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寻找一种肯定,寻找一种认同感。

秦修文被簇拥着进了里面,各处地方都?看了过去,发现孙主簿确实将他交代下?去的活都?做的非常有条理,甚至在细小处还有查漏补缺,心中忍不住对孙主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等?全部转完了一圈,回程之际,孙主簿将自己的为难处也和秦修文说了:“大人,目前此处都?已经规整的差不多了,城内道路、民居屋舍的修缮也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此处也就?只剩下?院墙的修葺还有一些小处的整改,外面的荒地再有半月也开垦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这?里这?么多人,大人您看……”

当时秦修文说的是三个?月后让他们家人团聚,但是就?算有了住处,这?些人没?地、没?生?活来源,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就?城外的那?些荒地也养不活那?么多人,可是也总不可能让大人就?一直这?么养着他们吗?就?是粮食再多,也经不住这?么造的!

但若以后不管这?些人了,那?前面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秦修文这?次卖了一回关子:“就?等?这?两日,马上咱们就?有要用人的时候了,或许到时候这?里这?点人还不够。”

孙主簿咋舌——要做什么大事?情,一万余力夫都?不够?

孙主簿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没?有个?头绪,等?回到了县衙门,就?见汪礼远拿着帖子急急赶来:“大人,这?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

第34章

汪礼远从门子那边拿到了帖子就坐卧不安,想要?打开一睹为快,却又?有秦修文的威慑在其上,不敢私自行事。

但是一想到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汪礼远整个人就是抓耳挠腮地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自己升官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着落。

说是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感激秦修文,可是如今有一线希望,自己能?跳出?八品县丞的官位,升到七品县令的位置,怎么能让他不惦念、不患得患失?

这不一看到秦修文带着人回来了,就?连忙将帖子送到了秦修文面?前。

秦修文不慌不忙将帖子打开,其实心?中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份帖子找他是所谓何事,等看过之后见果然如此,便对着汪、孙二人道:“你们所求之事,都已经有了眉目了,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上的宴席了。”

秦修文将帖子打开,给二人观看,只见上面?写着邀请秦修文今晚至“凌云阁”天字一号包间一叙。

看到“凌云阁,天字一号”等字眼,汪、孙两人顿时?对视了一眼,纷纷向秦修文拱手恭贺:“恭喜大人,大人此去,想必会心?想事成!”

“凌云阁”什么地方,上次他们已经在接待葛钦差的时?候领略过了,而“天字一号”包间是“凌云阁”内最好的包间,比上次接待葛钦差的那个房间还要?豪华。

也就?是说,周知府接待秦修文,是以私人的名义,单独邀请,同时?还是以最高?规格接待。

这般重?视,所谈之事,靠着他们家?大人的本事,十有八九能?成。

这是他们两个对秦修文的自信。

至于两人所求之事,汪礼远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官位,而孙文秀则是城外的青壮流民安置,没想到听秦修文的意思?,他竟然是可以将两件事放一块儿给办了!

“季师爷,你一会儿收拾收拾,今晚陪本官一同赴宴。”秦修文说完后,便起身离开做准备去了,此时?已经下午末时?三刻了,这时?候的宴席一般开始的很早,天擦黑就?得到。

季方和喜滋滋地接下了命令,跟着秦修文一同离开了。

“哎,季师爷虽然只是个师爷,但是深得秦大人青睐啊!”汪礼远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才是县里的二把手,但是真到了能?见识场面?的时?候,大人带的却是自己的亲信师爷。

孙主簿虽然年纪比汪礼远小上十来岁,但是为人却比他通透不少:“人家?是打小的情分,季师爷对大人从?来也是忠心?耿耿,毫不含糊。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这是咱们比不了的。再则说,大人对你我,难道还有不好的地方?”

这样的上官,底下人基本上要?啥给啥了,还要?多少要?求?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汪礼远发现?,这个孙主簿现?在说话对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可偏偏人家?讲的还都是实情,心?里闷闷了半晌,想要?反驳,最后却也只能?无奈承认:“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

孙主簿和汪县丞两人共事日久,哪里不了解汪礼远了,孙主簿一向儒雅好脾气,汪礼远则是油滑善变通,但两人意外地关系处的不错,所以也就?是在孙主簿面?前,汪礼远才吐露了心?声。

“善和,你要?知道,大人之路不是我们能?看到尽头的,以后追随大人的人多了,你我一个秀才出?身、一个举人出?身,论学识论才干,论出?身,都算不得什么,和后来人比,我们可能?也只占一个先,但是占了先,就?是赢了先机。与其将力气花在妒忌羡慕他人身上,还不如让大人看看我们的忠心?和实力。”

汪礼远,字善和,孙主簿只有私底下两人相交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字。

汪礼远心?下有些微微的感动,知道孙文秀是在好意劝解他,同时?也被孙文秀话里的意思?给震惊到,直到此刻他才去深想,跟着秦修文这样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其他的不说,“名留青史”四个字,直接就?在他脑海里映了出?来。

担负名留青史之人,要?么是一代名臣,要?么是遭人唾骂的奸佞,但是不管这些人留的是什么样的“名”,没有一个不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远的不是,就?说万历十年被清算的张居正,生前是何等显赫、大权在握?就?是在皇帝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们家?大人,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已是入秋时?节,天黑的早了些,不过刚到酉时?,夜幕就?降临了下来。

此时?的风去掉了夏日的燥热,只剩下干爽和煦,吹拂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等到天上最后一抹金色也隐入云层之后,秦修文的马车也到了“凌云阁”门口。

今日周邦彦是以个人名义邀请的秦修文,没有再似上次一样直接大手笔地将整个“凌云阁”整场包下,所以此刻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不少人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门口也站着好几个小厮和婢女?前来迎客。

秦修文的马车外表很是朴素,在一众华丽的马车中间显得很不打眼,但是等到秦修文一从?马车里钻出?来,瞬间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无他,实在是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能?聚光。

秦修文今日赴的是私宴,自然没有再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儒生襕衫,头上墨发用乌木簪子高?高?竖起,腰间同色青玉制成的革带将腰部衣服束紧,显得其人宽肩窄腰,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打扮,浑身上下也没有更?多装饰,却硬是被他穿出?来几分不凡之处。

一看身形气势已是不凡,再将目光落到秦修文脸上,只见他眉似远山,鼻若悬胆,面?庞白皙如玉,薄唇紧抿间隐隐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仪显露,纵然看对方年轻,也没有人敢小觑的。

一阵秋风掠过,将秦修文的衣摆吹起,下了马车后,一举一动皆是风仪,莫名就?让人想起来那两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人心?中暗暗纳罕:这是卫辉府哪家?的少爷,这般品貌,竟然是头一回得见!都快进“凌云阁”门口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秦修文将帖子交给了一位迎上前来的婢女?,那婢女?接了帖子后才知道这位就?是今日的贵客秦大人,连忙行了一礼:“大人请跟奴婢进来。”

说完侧身让开,在前方为秦修文带路。

那婢女?感觉到秦修文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下就?移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俏脸上的粉色也慢慢消了下去——若是一般的有钱公?子哥也就?罢了,人家?是新乡县的七品知县,今日做东的是卫辉府的周知府,这样的人,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季方和感觉到四周的目光正向他们汇聚,跟在秦修文身后,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大摇大摆地进了“凌云阁”。

上一次秦修文过来是公?事,带的是自己下面?的属官汪县丞和孙主簿,季方和作为他个人幕僚,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一进去,季方和就?被震住了,要?不是心?里一直想着不能?给秦修文丢脸,说不定此刻都要?嘴巴大张,惊呼出?声了!

距离上次秦修文过来此地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秦修文方向感很好,走过一遍的地方就?知道了路径,三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庭院中去。

池塘中的那些荷花荷叶已经全部被人工清理干净,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有红色的鲤鱼在其间游动,沿活水两岸的抄手游廊上方隔着五步就?是一盏绘着各种水墨图案的灯笼,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晚风吹拂过庭院正中间的几株桂花树,金桂飘香让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不时?有文人雅士漫步其间,做词作赋、喝茶听曲,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或是一起相携在庭院私密处落座,同时?也有包间供人清谈,怎一个雅字了得。

这里如同一个露天会所,大家?在里面?畅所欲言,怡然自得。

秦修文和季方和二人跟着那位婢女?穿过游廊继续往里走,等到了里面?,外间的热闹就?仿佛被隔绝开了,清静幽雅,就?连假山上的流水潺潺之音都可听见。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天字一号”的包间,婢女?对着守在门口的小厮轻声言语了几句,那小厮才敲门进入其中,过了一会儿,便打开门让秦修文和季方和进去。

“拜见周大人。”秦修文一见到周邦彦就?要?行礼,却被周邦彦连忙扶起:“诶,此次只是私宴,我们只论辈分,不论品级!愚兄痴长你几岁,就?唤你一声修文吧。”

秦修文连忙作出?一副受宠若惊之装,但却也没有推辞,闻言起身拱手行礼:“那修文就?斗胆称呼一句周兄!”

周邦彦板正严肃的脸上泄了一丝笑意,放佛是极为满意似的,拉着秦修文分宾主落座。

此次秦修文带了季方和,而周邦彦也带了林同知和两个幕僚一同前来,显然这三人也是周邦彦的心?腹。

这次叫的席面?比之上次接待葛钦差吃的席面?,有过之无不及,菜色处处精致,酒也是“凌云阁”最好的梨花白,三两银子一壶,但饶是如此山珍海味,大家?的心?思?也都没放在吃喝上。

只是寒暄客套话一句都不能?少,周邦彦问了秦修文老家?何处,和谁读的书,什么时?候中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又?是谁。等说到秦修文那时?的主考官是周邦彦同年后,两人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契机一般,谈性?更?浓,频频举杯,仿佛真的是相见恨晚一般。

季方和和另外三人同时?举杯换盏,说起来一些科场趣闻、当年自己考科举时?候的窘迫之事,气氛其乐融融,说话间,酒都已经叫了三壶。

秦修文始终在这场酒局中不动如山,周邦彦不提,自己也只做不知,他说什么自己就?应和着,捧着对方,饶是见秦修文不入套,周邦彦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实在是秦修文说话到位,才学斐然,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话茬,天南地北、历史杂学他都信手拈来,积淀之深连他这个出?身世家?名门的人都忍不住有些赞叹了,更?遑论秦修文处处捧着他,那滋味实在不错。

周邦彦哪里知道,就?算他家?族积淀再深厚,哪里比得过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秦修文?本身秦修文在上学时?期就?是一个爱读书的,等入了金融行业后,对许多行业都要?进行调研和深入了解,只要?起一个话头,就?没有秦修文不能?说的,不仅能?说,还能?说出?深度、说出?思?想来!

否则,他怎么忽悠别人买他推荐的股票,怎么拉投资客,怎么做私募?他那时?候要?面?对的也是各行各业的领导,人家?都是该领域的佼佼者?,不也都被他拿下?

忽悠一个周邦彦,只要?他愿意,都能?把人忽悠瘸。

别看秦修文长得风光霁月,平时?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是真到了某些时?候,他也是可以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就?算是别人知道他讲的话中有些虚实,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长得又?一表人才,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是推心?置腹之言,非常有欺骗性?,让人忍不住就?信了他。

周邦彦以前也从?没正眼瞧过秦修文,今日约他到此也是为了他那道折子,前面?原本只是以为一些客套场面?话,没想到谈着谈着倒是真起了惜才之意。

周邦彦是有几分傲气在的,他自持自己出?身名门,百年世家?,虽然平时?并不表露,但他股子里是很讲出?身的一个人。

但是秦修文,却让他打破了自己的判断,最终在秦修文的攻势下,周邦彦率先卸下了心?防,谈起了他那道折子。

“按理说,咱们今夜相聚,应该畅谈古今风月,不该煞了风景讨论公?务,但实在是上次元瑾贤弟递上来的折子让我读罢感觉妙不可言,趁着今日,愚兄可得和你讨教一二。”周邦彦端着酒杯又?敬了秦修文一杯。

一开始周邦彦还是叫他修文贤弟,如今已经唤起了秦修文的字,态度热络了不少。

秦修文这次可不再拿乔,既然对方先开口了,那自己就?占了先机,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和周邦彦碰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人此言差矣!无论何时?何地,能?和大人相谈心?中抱负,都是秦某之幸!”

讨论起了公?事,秦修文识相的很,口中称起了“大人”,同时?给季方和递了一个眼神。

季方和是新乡县唯一一个知道秦修文接下来计划的人,也知道此次过来商谈的目的,见话头终于到了关键点上,连忙跟着起身,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长方形匣子,也不卖关子,带着这个匣子就?往旁边的书案边走去:“诸位大人,还请随小的过来一观。”

“天字一号”的包间,自然不是就?简单地放一张圆桌,其实这是一个套间,旁边就?是一个书房,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用碧纱橱隔出?来一个卧房,若是喝醉了想在此休息都是可以的。

众人见了那个细长条的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此刻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跟在周邦彦身后都走了过来。

季方和在书案前站定,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个卷轴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只是此画不同于平常的人物山水图,赫然就?是一副卫辉码头待建图!

只见此图之上,所有建筑物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尺寸、材料、所需人力,甚至还有功用等说明都写的清清楚楚,同时?每个建筑物的形状也画的十分完备,各处细节都能?细细观看。原本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已经不算小,但是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下,竟让人觉得有些装不下如此多的内容。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建筑物,不仅仅是包含码头和仓库的建设,还有酒肆、茶肆、百货街、客栈、食肆,全部一应俱全!这些全都围绕着码头和仓库的主建筑群体而建,所选位置十分精妙,若是换一处,就?感觉没那么好了。

周邦彦半晌没有言语,只是一直在端详这张图纸,他带来的林同知和陈先生、庄先生等人,也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推演着这份图纸的可行性?。

周邦彦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指着这些酒肆食肆客栈问秦修文:“卫辉府内也有这些,为何还要?在这些地方建?”

“因为要?图个方便。若是我们的仓库码头建好,客商客船定能?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时?候是会有人往城内投宿吃食,可是若是这些人第?二日就?要?启程,这一来一回,哪里来得及?敢问诸位,若换做是你们,你们可还会投宿城内?”

客商们一般都是带着货物来去匆匆,赚的就?是倒买倒卖的钱,哪里会在一处多做停留。

陈先生第?一个摇头否定:“第?二日就?要?启程,城内最近的一个客栈离码头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况且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享受的,这么多货还在码头,我怎么放心?的下离开?最好还是就?将就?着在船上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赞同陈先生的话。

秦修文接着又?问:“那如果码头附近就?有您所需要?的一切,您会去吗?”

这次是林同知抚着须回答:“如此便利,有高?床软枕睡,有美酒美食吃,只要?生意没有赔本,恐怕我也不会如此亏待自己,自然会去,哈哈哈!”

林同知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笑罢,周邦彦心?中已是大定:“元瑾贤弟才智卓群,若是将此事交给你去办,想必一定十分出?彩!”

看到这张图,周邦彦就?知道秦修文所描绘的一切不是口中轻巧空谈,而是实实在在有勘量过地方,甚至不将码头沿岸各地走个十几遍,都给不出?这样一幅详尽的图。

这图不是什么名人风雅之图,真的画起来可能?要?不了几天,但是要?将里面?的一处处建筑物都标好画好,将所需要?的各种材料、人工算好,没有几十天的功夫根本做不出?来。

足以可见,秦修文这人是能?力、魄力、眼力,一样不缺的。

况且,秦修文再次给了他更?大的惊喜,此人的眼光谋划远胜常人,只要?将此地真的建成了,不仅仅是仓库、装卸、车队运输的银子,就?是这些酒楼、客栈、食肆,只要?花点银子建几处,那银子是会如同水一样淌过来的!

秦修文闻言顿时?欢喜地向周邦彦行礼:“谢大人赏识!下官必定尽心?竭力,将此事做好!”

开弓第?一箭就?射中了目标,能?够说服周邦彦赞同此事,就?是初步的胜利了。

虽然周邦彦依旧口风很紧,没有吐露任何其他的支持,但是只要?地能?批下来,等他上了自己的船,还怕后面?不给自己支持吗?

秦修文永远相信,利益的同盟如果不够牢固,那么只有这个利益还牵涉的不够大!

只要?其中利益够大,那么这个同盟就?会牢不可破!

秦修文这边春风得意,而收到赵松岩信的赵松庭,此刻一脸阴沉,恨不能?将这封信给撕了!

赵松庭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掌握赵氏一族的当家?人,就?算如今的族长是由他大哥在做,新乡县的一众族人也都是大哥在料理,但是他早就?跳出?了新乡这个小地方,到了京城做了正三品大员!

虽然由他大哥打前阵,可是他才是真正背后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谁曾料想到,他大哥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得罪了皇室,还敢听信新乡县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建议,行那等鲁莽之事!

而他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到了现?在才原原本本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比起忽闻此消息自己受到的惊吓,赵松庭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亲大哥竟然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没有一开始就?来向自己求助!

兄弟之情,竟然淡漠至此,也是够可悲可叹的了。

可是更?加可悲的是,赵松庭发现?,这个烂摊子他还非收拾不可,否则他大哥在新乡县,皇帝鞭长莫及,而自己就?在京中,真要?收拾他,那自己还不是就?像那砧板上的鱼,纵使有挣扎之力,但是也总归跳不出?那屠刀。

前头一个户部侍郎刚刚被踢出?了中枢,不见首辅大人也保不住吗?真要?被皇帝记恨上了,如今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当今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这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第35章

赵松庭看着手边的厚厚一叠的银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将肚子里的火气?生生按压了下去?。

人说少小离家老大?回,赵松庭二十岁就上京赶考,后来?得中进士,除了中进士后回乡立进士牌坊、祭祖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一路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召回中央,几经周折,终于坐上了如今三品大员的高位,其间?辛酸苦辣暂且不提,但是离家却是越来越远了。

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远近,更是心灵上的远近。

还记得当?年自己还在新乡县的时候,和自己的大?哥、二哥是无话不谈,兄弟三人年岁差的不大?,一起上族学,一起给父母请安,一起出去?玩耍。他作为最小的兄弟,就喜欢跟着两个哥哥玩,有时候玩的晚了累了,就赖在哥哥的房里直接同榻而眠。

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以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兄长?的隔阂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深到对方情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他!

其实这点赵松庭也是有点冤枉他大?哥了。

赵松岩不像赵松庭常年混迹官场,每日都要上早朝,在赵松庭眼?里,皇室固然尊贵,但是这朝堂之上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有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天?天?得见,纵然心中依旧对皇室尊敬有加,但是没有像赵松岩一样?惧怕。

有时候人的害怕,不会是对已知事情的畏惧,而是恰恰对未知的东西、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感到畏惧。

从没见过?皇帝的赵松岩,对皇室之畏惧,非赵松庭可以想象的。

所以当?秦修文告知他,那位王秀才就是当?今潞王的时候,赵松庭着实是慌了手脚,心理压力大?到差点崩溃,再加上秦修文一步步的诱导加恐吓,自然是被?秦修文拿捏在手里,在亲弟弟面前也不敢提前泄了口风。

毕竟在赵松岩看来?,自己这个三弟早就不是当?年的弟弟了,如今位高权重,几次三番斥责他没有好好管束族人,作风奢靡,而且每次来?信,不是这种斥责规训之言,就是要他给银子供养他在京中的人情走动。

兄弟二人又很?久没有再见过?面、说过?体己话,天?长?日久之下,就是再深的情谊也渐渐磨没了。

更遑论,这次的事情由他最宠爱的大?儿子而起,而影响的却可能是赵松庭的官身、还有赵氏一族的未来?,这样?的大?罪他一个人怎么扛得起来??他怎么能够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指责?但凡秦修文给了他一线希望,他都想要使劲全力将功补过?。

所以一直到秦修文松了口,他才敢把信和银票托信得过?的族人送上京城。

赵松庭到底要比赵松岩这个哥哥有政治智慧多了,他将事情在自己心中前前后后推演了一遍,发现就算是自己在其中斡旋,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多少,甚至还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如今他大?哥既然自有谋士,事情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做事最怕的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要以一贯终为好,中间?贸然改了计划,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赵松庭固然恼怒,但是同时也清醒理智,事情盘过?之后,又联想到了最近户部?哭穷的表现,后宫之中传出郑贵妃有孕的传闻,竟然越发觉得此刻花上十万两银子保命,倒是上上之策了!

这个秦修文,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前不显山露水,人也不在中枢,可是一出手,就是这么让人惊心动魄、咋舌不已的?

赵松庭不由得心中轻叹,若是此人出自他们赵家就好了!赵家自他之后,除了赵松庭的大?儿子赵启鸣,居然没有再有一个有读书天?赋的!而他自己人到中年,却只有一个幼子,还看不出是不是个读书苗子,渐有后继无人之感。

他不由得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家书上“秦大?人”这三个字上,起了探究之心。

赵松庭第二日早朝过?后,没有马上离宫,而是找了个由头留了下来?,说有事要启奏陛下。

万历本?来?都要走了,听到是赵松庭要面圣,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古怪:“宣他进养心殿。”

赵松庭虽然心中已经定下此计,可等到真正进了养心殿,面对万历审视的目光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当?然,为官者也要讲就不卑不亢,赵松庭并没有丢掉他的风骨,同时在事情的描述上也没有避重就轻,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最后才道:“陛下,今日微臣过?来?是请罪的!还请陛下治臣对家人管教不力之罪”

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叩首之礼。

万历如今不过?二十三岁一青年人,若是抛开那一身耀目的金黄色龙袍,其实长?得白净秀气?,尚且没有发福,身材管理的还算不错,再加上从小被?宫中礼仪教导,十分具有皇室风仪,往上首龙椅上一坐,威仪天?气?派宛若成。

万历听罢之后,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玺十八子佛串,坐在上首只盯着下面的赵松岩瞧,久久不曾言语。

赵松庭的话说的十分之好,就是太好了!

赵松庭将事情一点都没有隐瞒,他的侄子赵启鸣如何调戏妇女,如何被?王秀才撞见,如何上了公堂发现两人都是被?那个女子玩弄了,又被?当?地的县官明察秋毫发现破绽,最后依照律法惩处。

桩桩件件,详尽道来?,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那王秀才是潞王。

是的,王秀才是潞王这件事不能提。

作为藩王,潞王这辈子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没有就藩之前待在京城,就藩之后待在藩地,其余地方无诏不得出。

大?明对藩王就是圈养,但是谁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是明成祖上位之后定下来?的铁律,子孙后代都需要遵守!

所以赵松庭不提王秀才是潞王之事,虽然君臣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点破。

而不点破,万历就欠了赵松庭一个人情。

同时,当?地的县官秉公执法,并没有徇私,赵家赵启鸣听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他的皇弟当?场就讨到了说法。

如果那王秀才不是潞王,换了其他人,赵松庭根本?不用过?来?请罪,就是被?政敌攻讦把这个事摊开来?说,也抓不到他们赵家的错处了。

所以,赵松庭原本?是没有什么罪要请的。

请罪,是给皇室面子。

那万历就应该免他们赵家无罪吗?

那怎么可能!赵家一个乡野小子,居然敢动他万历的亲弟弟,当?前两天?万历知道此事的时候,都恨不得将整个赵家给撕了!

卧床不起又怎么样??赵家连同那个赵松庭一起,都该被?抄家流放!

可是万历明白自己是皇帝,做皇帝看似大?权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这“王土”靠他一个人可治理不过?来?,赵松庭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也绝非那葛钦差似的,只是单打独斗,这事闹了出来?,赵松庭来?个鱼死网破,把潞王离京之事闹出来?,他也讨不了好。

可是就咽下这口气??开玩笑,他可是皇帝,他为什么要退让?

所以万历久久不说话,以沉默逼人,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时候,赵松庭再次抬起头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双手举起再次道:“微臣知道自家之罪还是罚的轻了,所以微臣之兄长?变卖家产,愿意以此物?向苦主?致歉!”

万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将匣子接了过?来?,呈给万历。

万历只是刚刚打开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匣子最上面是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而整个匣子看下去?,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沓!

再联想到刚刚赵松庭说的,变卖家产之言,就知道这里面没有个十万两也估计有个七八万两银子!

赵家万历也是知道的,虽然不如百年世家积累深厚,但是他们赵氏一族在当?地还是很?有名气?和底子在的,不是那种一身清贫的农家子出身。

万历刚刚急着下朝就是去?后宫看郑贵妃,如今郑贵妃肚子越发大?了起来?,时常食欲不振,朝中又屡屡有官员出来?逼他立长?子为太子,为此郑贵妃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原本?万历是想给自己的爱妃大?办生子宴,自己也计划好了,生了孩子后就晋封她为皇贵妃,那到时候的排场自然要更大?一些。

可是这银子从哪里来??户部?最近天?天?哭穷,潞王府建造都不可能再抠出一两银子来?,自己内帑都补贴了不少,再加上前两年潞王大?婚自己也出了不少银子,本?身这些事就让郑贵妃不快了,现在爱妃生子和晋封那么大?的事情,自己若是不拿出银子风风光光办了,怎么交代的过?去??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要钱啊!

如今正瞌睡呢,就送来?了一个枕头,顿时,万历看赵松庭就顺眼?多了,心中过?了一遍后,才道:“赵爱卿请起,既然案子当?地的县官已经判过?了,那事情就算结了吧。只是训诫家人、严加管教,本?就是你这个当?官的责任,百姓都需要你们教化,怎么轮到自己的家人就不舍得严厉了?”

赵松庭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赶忙顺坡下驴:“多谢皇上宽宏大?量!微臣以后自当?更加严厉管教家人,段不会再惹出事端!”

万历急着想知道里面具体多少银两,又说了几句,就让小太监将赵松庭给送走了。

赵松庭一直等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倒在了马车车壁上,狠狠灌了几杯茶下肚,才压下了狂跳的心。

好险,真的好险!

小皇帝没有自己以为的好糊弄,原本?他还存着自己将事情说清楚了之后,万历能觉得潞王也有错处,就放自己一马,没想到看当?时万历的态度,是真的记恨上了自家,如果不是自己后来?连忙将十万两银子拿出来?,葛郎中估计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哦,说到这位仁兄,如今被?贬谪到苦寒之地,这辈子没希望翻身了。

赵松庭原本?以为靠自己的官场智慧说不定也可以搏一搏,到底是十万两银子啊!赵氏一族一半的身家,说给就给了,哪里舍得?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佩服秦修文的判断,皇帝是真的需要银子,也是真的因为银子放了他们家一马!

万历皇帝从小长?于深宫之中,其实以前他不是一个贪财的性子,对他而言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金山银海放在他面前,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尤其是在张居正颁布“一条鞭法”等改革措施后,各地税银连年增加,万历九年时期,全大?明的土地全部?重新丈量了一遍,多出来?300多万顷的土地!而全国丈量出来?的土地面积实际上也才713万顷!

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也可知当?时张居正改革动了多少人的奶酪,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也难怪他死后还被?人整治,后人家眷抄家流放不说,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惨遭开棺鞭尸,都难解这些人的心头之恨!

这三百多万顷多出来?的土地,从那些官员、富商大?贾、乡间?豪强身上硬生生挖出一块肉,交到了国库中去?,国库税银一度达到七百万两白银!要知道以前的国库常常是寅吃卯粮,别说结余了,不支借明年的银子就不错了。

可以说,万历皇帝从十岁登基,虽然在和其老师张居正在权力上有所斗争,但是比起之前的其他皇帝来?讲确实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谁让他摊上一个这么厉害的治世能臣呢?

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彻底自由了、亲政了!一朝手中大?权在握,又有张居正给他创下的丰厚家底,本?就是个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富贵锦绣堆里长?出来?的爷,那不是可劲霍霍?

张居正死后五个月,适逢潞王大?婚,万历大?笔一挥,命令户部?到全国各地采办大?婚所需的各种物?品,司礼监给出的整张礼单长?的吓人,其中光黄金就有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块,各样?珍珠八万五千余颗,珊瑚珠二万四千八百余颗。(注1)

更不用说宴席上的各种花费、赏赐,又是几十万两白银的开销,要知道当?初万历自己大?婚,也不过?用了白银七万余两!

光潞王大?婚就用了这么多钱,潞王选中就藩地之后,潞王府的建造就又拨出去?六十七万两白银,等到了潞王就藩,他还得给亲弟弟准备上百万的安家银子!

除了潞王之外,自己的爱妃身上,万历更是舍得下血本?,同时自己上面还有亲母李太后,还有其他子女,以及皇室宗族里的其他人,他自己的宫殿重建修整等等等等,方方面面、处处都要花钱!光是用在他们自家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都比给到全大?明官员的俸禄还多!

算下来?,这会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字!

张居正去?了不过?三年,万历已然觉得银子不够花了,颇有些捉襟见肘。至此之后,万历深刻明白了银子的重要性,一面大?肆挥霍,一面又想尽各种办法敛财,只是这银子也不是一天?之间?就能冒出来?的,折腾了半年也只是收效甚微,问户部?杨尚书再要钱,那老匹夫除了哭穷,还会脖子一梗,直言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现如今,突然白得十万两银子,万历顿觉心中妥帖了很?多,自己内帑中的银子再加上这十万两,应该能给他的爱妃办一个像样?的宴席了!

其实万历自从潞王归来?后,找了机会问过?他一路上的情况,也早就知道了潞王和赵启鸣之事。

只不过?当?时潞王跟着葛钦差一路巡查,由李千户保护着,跑遍了许多地方,等葛钦差要回京了,才坠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一回来?之后,就被?李太后关了禁闭,不仅仅是潞王,就连万历也被?李太后斥责了一顿,兄弟两个真正见到面,也就是最近。

当?时万历听到此处,就想要暗地里找个由头惩治一番赵家人,但是潞王却不以为意,还说赵家人已经被?那秦知县整治过?了,不足为虑。

反而潞王此次出去?了一遭,见了不少人间?疾苦,还自己主?动说缩减一些自己就藩时候的开销,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熨帖不少。

不过?潞王在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之时,几次提到了那位秦知县,还异想天?开想要让他将此人调任中枢,做个天?子近臣,说此人能力非凡,一定会是个治世能臣云云,却被?万历一口否定了。

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给些赏赐也就罢了,突兀地调任中枢?国之大?事,万历拎得清,可不是过?家家那么简单。他弟弟从小无忧无虑长?大?,没有那么深的想法,他却不能跟着一起胡闹。

当?时潞王的提议被?拒之后,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现如今万历拿了赵家的银子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有再帮他弟弟继续敲打一番赵家,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似乎那位知县姓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辉府的钱通判马上三年任期到了,要么小小给他升个官?算是对潞王的一个补偿,了了他的心愿。

万历坐着轿撵往后宫行去?,心里暗自琢磨着。

嗯,到时候让陈公公先去?查一查往年的甲历。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或许将要在阴差阳错之下实现人生中的第一次升官,他现在正将心力都花在了“招商引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