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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贪官 参果宝 31321 字 5个月前

和秦修文所料的不错,在?京城中?做事,那么皇帝就是最好的保护伞,虽然人家一分?钱没出,但是无形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否则任何一个人想挑战权威,都是没那么容易的。要么这项事业折戟沉沙,要么被人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这天下间能成为进士的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而能留在?京城中?做官,并且能坐到四品以上位置的,就没有一个笨人,“京报”第一期发行后,很多人就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如果做的大了,那简直就是可以成为皇帝的口舌,让天下读书人一呼百应,若是这样,那他们这些官员的地位可就要被削弱一层了!

虽然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说到底,这天下还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没有他们这些官员管着这大明的偌大江山,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做的稳吗?

尤其是皇帝一直住在?皇城之中?,几乎不会出京城,那么地方上的事情如何协调决策?是不是要靠他们这些官员?京官和地方官本身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些弄权一点的官员,完全可以上下勾结,截断信息流,把?皇帝蒙在?鼓里那是常有之事。

而现在?,皇帝有了这样一个发声渠道,岂不是会对他们的权利造成冲击?本身如今就因为国本之争,皇权和臣权就在?激烈地交锋,哪怕如今“京报”的影响力只在?京城,也不得不让这些大臣们心生警惕。

虽然还没有切实地动到他们的利益,但是一丝丝权利的让渡,在?政治上都是必须争夺到底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例子在?历史?上还少么?

然而,不管这些人心里是怎么地抓心挠肝,但是皇上的牌子立在?那里,甚至于皇上做这件事的时候,都没有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就给?办成了!他们如今竟然是只能干瞪眼!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京报”的主?事人秦修文,一看秦修文只是一个五品郎中?,那就想要去捏两把?了。

原本还想看好戏的焦侍郎,正觉得这秦修文确实是太?过张狂了,居然敢不声不响搞这么大的事情,等?着别人刁难他呢,可谁知道,户部尚书宋纁把?秦修文当宝贝似的,谁来伸手都不好使,都被宋纁以各种借口挡了回去,只要秦修文一到户部报到,别人就休想再见秦修文一面。

这下子,户部其他司传闻秦修文是宋尚书亲子的传言更加甚嚣尘上,有些人甚至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怕秦修文已经当众否认过了,但是许多人还是不信。毕竟在?众人眼里,宋纁这人一有不顺眼的事情,就一点都没有文人的雅量,指着人鼻子就骂,从祖宗八代都可以把?你?骂遍,户部里再有才?华的也得挨骂!什么时候看到宋纁对一个后辈如此提携的?对上秦修文那和风细雨的样子,也就亲父子才?这么护着吧?

甚至有些人还分?析出了两人都出自河南省,年纪又对的上,再加上秦修文的甲历上写明了是父母双亡,这样一来,更加增加了事情的可信度,很多人明面上不参与讨论,事实上听?完之后心中?都是默默点头。

秦修文:……。这胡乱分?派爹的行为还是要不得吧?

这话要是传到宋纁面前?,宋纁定然是又要破口大骂了,在?宋纁眼里别人那是有点才?华,有点才?华怎么了?都中?了进士了,没点才?华你?好意思当这个官吗?有点才?华和天才?相比有可比性吗?你?们只是万里挑一,人家秦修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世大才?!

这世上有几个秦修文,能将卫辉府从那样的税收情况变成如今这样?能让一个府变得人人能够安居乐业?只要手脚勤快,就能吃得饱、穿的暖,还有结余?甚至还能发动起商人修建了卫辉码头这样的功绩?到了户部,还能提出复式记账法这样更加完善的新式记账方法?通过这种手段去约束地方上做假账的情况。

可以说,秦修文除了一些年轻人固有的叛逆高傲之外,在?宋纁眼中?简直就是毫无缺点了!然而这点叛逆高傲又算什么?有本事的人谁没几分?脾气?就是他宋纁,不也仗着有几分?本事经常指着人鼻子骂么?宋纁觉得秦修文非常有自己年轻时候的傲骨,十?分?对他的胃口,不仅仅是才?华上的对他胃口,性格脾气也是。

至于秦修文整出来的“京报”,宋纁在?一开始就知道了,否则也不会给?秦修文做文章点评了。他虽然如今年纪到了这个岁数了,可是心中?的一腔热血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只要他觉得这件事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天下人,那么就是伤害掉一点他们为官者的利益了那又怎么样?国本之争的事情他没有参与,一直是冷眼旁观着的,说难听?点,现在?两个皇子都才?这么点大,到底谁好谁孬都看不出来,甚至到底能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也不知道,现在?就说立什么太?子、确定什么名分?,不觉得为时过早了么?

但是这事他能做的只能是冷眼旁观不参与,而不能站在?皇帝这一头,否则他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瞬间被这些人撕成碎片。当然宋纁其实目前?也没有看好三皇子,所以不参与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是“京报”,这明显就是利国利民的东西,不说其他的,老百姓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买到印有文字的纸张,那么识字率的增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光这一项就是大功一件!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些医学、法律、农业知识的科普,这样一项大好事业,宋纁岂不是要维护赞成?

他宋纁已经活到这份上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数数寿数都不知道还有几年了,到了现在?还不能如圣人说的那样“从心所欲不逾矩”,那真的是白活这一把?年纪了!

秦修文这边,在?户部有宋纁撑腰自然不惧,出了户部,季方和更是吃一堑长一智,将秦修文的安全工作做到极致,马车夫和轿夫如今都已经换成了自家培养出来的好手,最近秦修文又在?风口浪尖上,除了明面上每日接送的人,另外还有十?几人隐在?暗处默默跟随,就怕万一。

好在?京城中?还算安稳,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恶劣事件发生,恰好卫辉府那边印刷坊和“卫辉时报”新一季度的产出已经送到了季方和手中?,足足有三万两银子,季方和此刻可顾不得惜银子,那皇帝可以躲在?深宫里,没人敢动他,但是他家大人还是个小官,京城中?人恶毒心肠的从来不少,季方和不敢放松警惕。

不仅仅如此,季方和还将秦修文府中?伺候的人如同?用篦子篦过一般,再次将人筛了一遍,稍微有点异常的就马上逐出府中?,甚至每日里吃饭之前?都要用银针试毒,试完之后还不算,每一样都挑出来一些,让厨子先试吃,做到这般程度,季方和才?放心。

秦府里的下人原本就被调教地极有规矩,如今更加是谨言慎行,就是出门买菜那都是速去速回,别人想要打?听?他们主?人家的事情,那是一句话都出不了秦府大门的。

季方和忙完这一切,又忍不住想起了崔丽娘,想到若是她在?,应该会比他做的更好吧?不过这想法也就转瞬即逝,季方和如今身兼数职,忙的不可开交,就是上次偷偷潜入卫辉见了徐光启详谈,怕走露了风声都没有再见过崔丽娘。

不过就是再见到又如何呢?季方和心中?已经是断了,如今两人各奔东西,只能盼她以后能够觅得良人,好好待她吧。

纵使心碎,季方和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好在?事业上的繁忙,总是能让人快速振作精神?,从而忘记那些情感上的难舍难分?。

季方和忙着防备有些人暗地里的使坏,京城的老百姓则是对着这个“京报”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马上要过年了,大家除了置办年货,准备过年的事宜,其他时候也会去一些茶肆酒馆喝一杯,最近正在?热评的“京报”,就入了很多人的耳。

除了那些高深的学问不谈,所有人最津津乐道的还是《白蛇传》的故事,这边听?完又到那边听?,百听?不厌,尤其是一些妇人孩子,听?得都恨不得背出来了,闲了就会互相讨论一番,猜测接下来那个许仙会不会见到白娘子的真身,若是见到了又会如何。

“能如何啊!这个白娘子可是个蛇妖啊,到时候估计得把?许仙吓死不可!”一个大妈挽着手里的小竹篓子,和一个胡同?里一起出来买菜的几个妇人,边走边说。

另外一个刚刚成婚不久的小娘子想法就要更加美好一些了:“我觉得不会。白娘子就算是一条蛇妖又如何?她为人那么善良,跟着许仙一起救了许多穷苦百姓,只要说开了估计还是能一家团圆吧。”

“我看呐,你?们都别瞎猜了,听?说没两天这个“京报”第二期又要出来了,不过十?文钱一份,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凑着买一份,然后让胡同?里的孟书生给?我们读一读呗,读好了这份报纸送给?他也行啊!”

三家凑一凑倒也不贵,不过是三文钱多一点而已,那个孟书生是她们胡同?里的一个老书生了,这么多年考来考去只得了个童生,现在?生活落魄的很,靠给?人写书信为生,不过人倒是算好说话的,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小娘子听?了也是跟着点头,但是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故事了,其实她家中?倒是不差这十?文八文的铜子,但是奈何除了她自己的名字外,她一个大字都不认得,就是把?报纸买了回来,也只能大眼瞪小眼,这些字认得她,但是她不认得这些字啊!

小娘子头一次发现原来不认识字是这么的不好,就连想听?一个精彩的故事还得买了报纸让别人去读,若是她也能认字那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到时候每一期的“京报”她都可以去买,凡是有《白蛇传》的那一页她都要珍藏起来,这样以后她想看几次就看几次,想看哪段就看哪段!

随着三十?五万份“京报”的发行,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认识字的人开始慢慢有了想识字的觉悟,可能有些人只是单纯的喜欢看故事,可能有些人是听?到了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照着做了之后,见果真有效,还有些人只是觉得十?文钱就能买三大张报纸,上面还都是字,他就是一天认一个上面的字,是不是也能多认识一点字?

以前?是没有法子、没有渠道,而现在?获取知识的渠道不过是十?文钱,就是再贫寒的人家,十?文钱也是拿的出来的,总有些人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哪怕不是为了考科举,只是为了不做一个睁眼瞎,那也是极为有用的,至少在?签什么契约的时候,不用上当受骗了不是么?

秦修文将一颗颗种子播散出去,他知道,这些种子在?不久的将来,都能茁壮成长,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这个年对京城的老百姓来说,注定是一个热闹的新年,除了常规话题外,大家还多了一份新的期待,第二期的“京报”在?腊月二十?五那一天再次发行,这一次直接印了四十?万份,卖完为止,因为印刷坊的工人和编辑处的人也需要放假过年,秦修文可不是无情冷血的资本家,该放假还是放假,该休息休息。

这一次的四十?万份,只卖到了大年三十?就全部卖完了,“京报”正式挂牌打?烊,等?了许多天终于等?到第二期“京报”的人,若是喜欢看其他板块的也就算了,但是最想看《白蛇传》的那波人可不好受了——虽然他们知道了后续,可是这一次居然又停在?了一个关?键点上,而且听?说“京报”要等?到正月初五才?开张!

对老百姓来讲,这是一个话题众多、热热闹闹的新年,但是对秦修文来讲这是一个他习惯的忙碌新年,没有了去年在?卫辉府的清闲,这个新年对他来讲,一如既往地扑在?了公事了,因为他比所有朝中?官员都更早得到消息,大年初四,万历要上朝!

这个消息如今除了他和万历还无人知晓,甚至于那天万历主?要要讲什么,秦修文也心中?有数了,但是到时候他也要出来打?配合,那准备工作就一定要做万全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朝堂上的首秀,决定了他未来的走向,轻易马虎不得。

朝廷放假休沐是从除夕到初三,正常来讲,初四就要上衙,大臣们初四也要上朝。

但是万历自去年三月开始就不上朝了,众大臣从一开始的焦虑万分?,屡次上奏请万历上朝,到后面也开始应对自如,能消极怠工就消极怠工、能摆烂就摆烂,这是大部分?人的工作状态。

反正只要这个朝廷还运作的下去,整个朝堂不出大纰漏,见不见皇帝倒也不是必须的。

所以,后来请奏的折子也少了,大家有什么事情就通过内阁来传达讯息,由内阁票拟完再交给?皇上裁夺,这番下来,倒也能糊弄的过去。

虽然在?像宋纁这样真正忧国忧民的大臣眼中?,这样长此以往迟早要出事情,还是在?向万历请奏复朝,可是更多人则是听?之任之了。

其实上朝也是一个苦差事,就算是住的离午门再近,每天寅时初就要在?午门集合等?候,夏天也就算了,冬日这寒风瑟瑟的,能坐上四品以上官职的也都不算年轻了,老胳膊老腿也冻不起啊!

按照现代的算法,也就是每天凌晨三点就要报到,而官员的服饰也比较繁琐一点,仪容一点都不能乱,最晚最晚凌晨两点也要起床了,起来也也不能吃饭喝水,因为皇宫里是没有给?大臣们上厕所的地方的,就是想上也得硬憋着,否则就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但是这男人一到了岁数,尿多尿频也是常事,所以有些人还会口含一块特?质的烧焦过的金丝楠木,以此消除便意。

况且,每日到了午门前?还要列队,不是到了就能进去,光傻站着排队就要等?候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还不能有什么失礼,仪容不整的地方,毕竟那些纠察百官的监察御史?就在?旁边看着,到时候因为行止不当被参了一本,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碰上皇帝心情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等?到了卯时初(凌晨五点),午门才?会开启,然后大臣们鱼贯而入,到了太?和殿前?面三跪九叩,然后才?开始真正的早朝。

早朝一般从卯时初开始到卯时末(凌晨7点)结束,这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到那时候散了朝有些大臣就会到自己的衙门小睡片刻,有些爱躲懒的官员在?闲散衙门上职的,官员直接就回家去的也有;但若是碰到有重要的国事要商讨,那讨论一早上也是常有的事情,从半夜折腾到中?午,一口饭没得吃,一口水没得喝,还干站着那么久的时间,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消的。

当然,早朝也不是日日都有,主?要还是看一个君王的勤勉程度。之前?万历上朝算得上勤勉的,大家习惯了也还好,然而从去年三月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上过早朝,大家嘴上不说,其实大部分?人心里还是受用的,谁不想睡个完整觉了?

正月初四那一天,正当大家都以为是照常不上朝的时候,结果却从大内传来消息,今日要开大朝会!

这下可把?所有人都忙坏了急坏了!很多人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已经快寅时了,那些官宦人家里瞬时一盏盏灯点亮了起来,所有人都忙了个人仰马翻,帮忙穿衣服的、戴官帽的,掌灯的,端脸盆的,拿毛巾的,进进出出,将整个院子的仆人都指使地团团转,好不容上了马车或是轿子的,那也是一路催促,快点再快点。

好在?此刻这条路上除了这些当官的要赶着进宫,也没其他人,否则真的要把?人急死。

紧赶慢赶,到了午门前?,见许多人也是差不多时间匆匆赶到,甚至还有些人都没到,大家不由的松了口气,找到自己的位置占好,趁着这点时间再整理一下仪容,很快就到了午门开启的时间。

秦修文趁着天色还黑着,跟在?队伍的末端一起从容地走了进去。

没人发现,今日上朝的人里面,还多了一张新面孔。

第86章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年后第一次大朝会,皇帝肯定憋着劲了,否则不会这么突然又?上朝了,打得所有人都?是一个措手不及,就连内阁里的几个阁老居然都?不知道,可想而之,今日定然会有个大事等着他们?。

什?么事情,能比国本之争还重要呢?

几乎每一个站在太和殿前行礼的官员都在心中暗暗猜测着,此时太和殿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侍卫,羊角宫灯在四面亮起,上朝的文?武百官站在寒风中,只觉得心口凉意从外?至内,大家并不敢交头接耳,只是用眼神互相示意:今日估计有一场硬仗要打,大家打起精神来!

随着太监鸣鼓三?声,所有人都?肃穆了起来,皇上的仪仗缓缓行来,众大臣立马三跪九叩相迎,等到皇帝入内后?,大臣们也随即进入了太和殿,按照官位品级站好,殿内再听到鸿胪寺卿唱“入班——”,意味着早朝正式开始。

张公公站在殿前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所有人其实都?没有做好准备,根本?没想到今天还要上朝,刚刚结束了四天的小?长假,以为今日照旧不上朝,谁准备了奏本?了?可是人家皇上大费周章上一次朝,难到就是走个过程?就是再不长眼的臣子,也知道不可能“无事退朝”。

好在这个时候内阁首辅申时行还是展现了他作为文?官集团首领的一点?气度,直接上前一步,给大家打了个样:“启奏陛下,常州府自去岁以来出现旱情,至今不得解,常州府虽然被称为“鱼米之乡”,但是旱情若持续太久当地百姓也坚持不下去,臣望陛下能体恤常州府百姓,免他们?今年的赋税。”

申时行话?音刚落,王锡爵、许国等人纷纷站了出来:“臣附议。”

内阁五位阁臣站出来了三?位,满潮文?武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也纷纷站出来附议。

大家都?是明眼人,常州府属于南直隶的区划,而申时行、王锡爵和许国三?人恰好出身?于南直隶,虽然现在长居京城,在京城为官,可是像他们?这些人,和南直隶的地方势力那都?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其他地方遭遇灾害天气,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那就让他们?自己消化解决,哪像常州府似的,稍微干旱个几天,就有大佬站出来为其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要免常州府今年一年的税赋。

所以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说?的就是这个。

这也是万历不想上朝的原因之一。

这件事,之前内阁也呈上来过,票拟的时候也说?了这个解决方法,但是万历一直看到当没看到,就是留中不发,双方又?碰不上面,申时行他们?拿万历也没办法。

在万历看来,常州府的旱灾挺一挺就过去了,或许今年一开春就降雨了呢?常州府是富饶之地,一年的赋税也不少银子入库,怎么能说?免就免了呢?

但是在深宫中批阅这些奏折的时候万历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到了朝堂上,尤其是百官都?在附议的时候,他就是避无可避了,有时候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但是也只能允了。

不过今天万历的关注点?不在这个上,他也不想一开始就弄的特别不愉快,假装沉吟了一番后?,他卖了申时行等人一个面子:“既然如?此,朕也确实体恤常州府的老百姓,今年的赋税那便免了吧。”

申时行心中非但没有多高?兴反而闪过惊讶,同时更加警惕今日万历召集大家前来所谓何事了,这件事自己之前上奏多次万历也没答应,今日居然就轻轻巧巧地允了?

看来陛下今日所图不小?啊!

果然,紧接着万历就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朕其实不仅仅体恤常州府的百姓,更体恤天下百姓。然则,天下之路崎岖坎坷,多少受灾之地,地处偏远,粮食难以运送,有时候赈灾粮食送到了当地,许多百姓也已经饿死了,朕常常以此为憾,同时也想过,若是能将道路修建地更平整坚固,利于马车奔行,这样一来,岂不是能惠及天下百姓?”

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重点?来了,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皇上的意思是,要修路?

这路哪年不修了?可以说?各处的官道年年修、月月修、天天修,但是没有办法,这土路糟了雨雪就要泥泞不堪,若是运送的物?资稍微重一点?,还处处都?是车辙印子,还得去平整,甚至那杂草都?得经常派人去清理,否则等到开春了,一个月不去清理,那些官道上保管长满了杂草,连路都?看不清楚在哪里。

这问题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是大家都?没有从技术革新的角度思考过,反正前人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官道不够好怎么办?那就用人力去填,反正老百姓都?是要服役的,经常抽调一些老百姓去除草、去夯实路面、去平整路面就是了,实在是比较偏远之地,那这些地方他们?京城中的大老爷也去不了,当然也不会去关心。

而现在,万历居然提了要“修路”,这里面是有他们?不知道的玄机吗?

余有丁和王家屏对视了一眼,王家屏作为吏部左侍郎兼任东阁大学士,虽然他因为在内阁中势弱,不得不和余有丁两人依附于申时行等人,但是这并不表示王家屏就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了,相反,他做事十分恪尽职守、力求尽善尽美,如?今听闻万历似乎有更好的修路办法,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上前一步道:“陛下爱百姓之心实属至真至诚,我等臣子听了心中汗颜,还请陛下示意,是否有何新的修路妙法是微臣不知道的。”

王家屏的话?正中下怀,万历直接点?名:“宣户部秦侍郎。”

“户部秦侍郎前来觐见——”张公公高?声唱道,站在队伍最末端的秦修文?,从容不迫地一步步走向御前,此刻“太和殿”外?旭日东升,天光晴朗,阳光在秦修文?的背后?打下一圈光晕,更显的他身?形颀长,容貌在光晕中若隐若现,等到有些人适应了光线了,便会发现这是一位难得一见的清雅君子,在一众绯袍大员中,独他一人着青色,如?一株挺立的秀竹傲然于其中,让人见之忘俗。

许多大臣或许早就因为“京报”的事情,听说?过了秦修文?的名号,但是这人,还是第一次得见。

毕竟从秦修文?入京后?,除了户部和秦府,两点?一线,其余地方他轻易不外?出,而秦修文?只是一个五品小?官,莫说?前一段时间一直没上朝了,就是上朝,像秦修文?这样的官员一般也没有资格。

一个户部十三?个司,每个司有两名五品郎中,光五品郎中的数量整个户部就要有二十六个,朝廷有六部,再加上其他职能部门,若是四品以下的官员都?能上朝,这太和殿里还真的就站不下了。只有那种天子近臣,类似监察御史、起居郎,中书舍人等官位虽低但也有资格上朝,像一个户部五品郎中上朝,少之又?少,除非这个人是一个大事件的关键人物?。

所有人并没有因为秦修文?的官职较低而轻忽他,反而无数双眼睛反复打量着这个仿佛在京城中“横空出世”的秦郎中。

就连户部尚书宋纁都?有些诧异,为何秦修文?今日会出现在朝堂上,目光顺着秦修文?的身?影追随到御前,只听秦修文?对上从容一礼,然后?掏出一本?折子道:“启禀陛下,微臣于民间获取一修路妙方,可使路面风吹雨打不泥泞,杂草不乱生,车辙不留印,修完之后?,使用年份更久远,还望陛下能够准许大明百姓享受您的恩泽,将官道以这种方式重修。”

秦修文?的折子被张公公毕恭毕敬地拿到了万历的手中,万历看过之后?连连点?头称赞,然后?又?将折子递还给张公公,让他给申时行等人去看。

众人看着万历和秦修文?的一唱一和,自然知道这两人是早就串通一气的,但是倒也没多少人跳出来说?什?么,毕竟要是真有这种妙法,把路修的这么好,以后?把京城的路都?修一修,他们?早朝赶路还能快上一些,有什?么不好?

申时行接过折子看了起来,起先他还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贡献了一个修路的新方子而已,但是看着看着,申时行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秦修文?的字无疑是好的,但是申时行此刻却?顾不上评判字迹的好不好,盖因他已经完全被秦修文?描述的为何修路、如?何修路给震撼住了。

秦修文?在折子最后?写道:如?此一来,大明各地官道四通八达,连京城,通关外?,至威海卫,延永宁府,全线贯通,日后?大明百姓无有不可去之地,大明铁骑无有不可踏之境,待得万国来朝时,方可扬我泱泱大国之威!

“啪”地一声,申时行面色凝重地合上了折子,递给了身?边其他人,他是真的想不到,这秦修文?一个小?小?五品郎中是真敢想啊!

不是他以为的就修个京城附近一小?段,这人居然疯狂到要将整个大明境内的官道都?重新修整一遍,甚至还在后?面绘制出了简易的疆域图,将这些道路的终点?起点?都?标注好了,只要这路真修成了,若论功勋,那么自秦皇汉武以来,他们?这位皇帝或许就该排第三?了,别说?人家太祖、成组了,在这位万历面前,都?不够看的!比之当年京杭大运河的修建,也有过之无不及,人家京杭大运河好歹只是通往京杭而已,而那秦修文?呢,居然是想将这路通往大明各个地方!

好大的口气啊!

很多人看完这份折子,都?被狠狠震住了,他们?也不是没有年轻过,但凡读书人,谁不想流芳百世、青史留名?谁不想建一番大事业?可是想的这么夸张这么大胆,确实没有过。

顿时,有人就按耐不住了,余有丁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启奏陛下,这秦侍郎的奏本?里规划的那也太宏大了,这么大的工程,到时候需要消耗多少人力啊?臣知道这秦侍郎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也要想一想实际才行,百姓多艰,如?何能滥用民力至此?恕臣不能同意这份奏本?。”

余有丁一说?完,许国同样也站出来附议:“陛下,不说?滥用民力了,就是国库中也拨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啊,敢问宋尚书,您刚刚也看了这份奏本?了,若是要做到秦侍郎说?的那般,请问你?们?户部能掏出这么多银子吗?”

宋纁这次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做任何准备,甚至也奇怪今日为何秦修文?会出现在这里,心里说?不愠怒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当他看完了秦修文?写的奏本?,他原本?的那点?愠怒也瞬间烟消云散了——这就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啊!

也只有秦修文?这样的年轻人才会有如?此魄力、有如?此雄才大略,想出这般宏伟到光是想一想就叫人头皮发麻的计划,而且秦修文?居然还真的落于纸上,切切实实地去做了规划,先从何段修起,再到何段结束,大约要多少银两多少人力,都?标注了出来。

不愧是我宋纁看中的人才!

宋尚书甚至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骄傲之感来。

虽然秦修文?最终算出来的一个数字是庞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但是宋纁是个护崽子的,闻言眉毛一扬,冷笑道:“如?此利国利民的法子,大家想都?没想,就决定放弃了么?那放弃的也有点?太快了!户部别的不敢说?,不过先拨银子修一修京城的路,那挤一挤总归是有的。”

许国没想到宋纁这老匹夫还是那般阴阳怪气,而且居然还开始护短了!

谁不知道宋纁经常在户部把他的下属骂得狗血喷头的,今天那秦修文?一出现,许国就开始观察宋纁的表情,明显对方也是不知道秦修文?今日会来这么一出的,但是这老匹夫居然非但不愤恨,还护上了?

焦侍郎看到许国震惊的神色,不屑一笑,若是许大人知道了户部广为流产的“父子”传闻,可能就不会这么震惊了吧。

不过宋尚书这都?能忍,户部唐侍郎都?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番秦修文?和宋纁的眉眼:这看着也不像啊!宋纁年轻的时候自己也见过,没有这幅好相貌的。

不过,子肖母倒也有可能,能生出这种相貌儿子的,母亲也差不了,宋纁一时把持不住,倒是也……。咳咳,打住打住,正事要紧,唐侍郎勉强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赵松庭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自己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秦修文?,而且是这般年轻、这般丰神俊朗、姿态潇洒,和自己臆想出来的唯利是图,油嘴滑舌的商人面貌一点?都?不一样。

赵松庭想到自己哥哥几次写信过来,几次三?番要自己等秦修文?到了京城后?,一定要护着点?这位。然而赵松庭之前就烦不胜烦,除了之前失去十万两的心痛,更是赵松岩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有拿不定的主意,不妨让秦大人参谋参谋。

当时赵松庭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他一个堂堂三?品大员去请教一个五品侍郎?他哥不会是中邪了胡言乱语吧?

然而,这位秦修文?一出手就石破天惊,能让和朝臣僵持了许久不上朝的皇帝突然宣布上朝,能突然提出新的修路法子,还能让宋纁这样的高?官护着,想到他哥对此人的评价,赵松庭也开始动摇起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了。

罢了,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而已。

赵松庭突然上前一步,对上行了一礼,然后?恭敬道:“陛下,讨论了这么多,臣等还没见过这新的道路到底能修成何种模样?若不然,先用这个方子试着修整一段路,再决定修不修吧?”

赵松庭是和事佬要求,让大家都?各退一步,先从根本?上研究起来,看看这个路到底能不能修成再说?,也省得大家在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翻天,万一到最后?,就连路都?没法修的那么好,那不就是白吵半天了么。

申时行、许国等人,满意地看了一眼赵松庭,觉得这个礼部侍郎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万历和秦修文?同样对赵松庭很满意,毕竟他们?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秦修文?不慌不忙道:“各位大人,其实下官已经用新法子新修了一条宫道,若是大家感兴趣,还望陛下准许大家一起前往一观。”

有备而来啊!

所有人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就连提出这个事情的赵松庭也愣了一下,然后?才打着圆场道:“恳请陛下允许臣等一观。”

有赵松庭打头,其他人心里也确实好奇,纷纷应和,万历顺水推舟地允了。

皇宫中的路自然和外?边的路不一样,大部分都?是用石板、青砖铺就,每日都?有宫人洒扫维护,在皇宫中走一圈,可不会像在在外?边一样,鞋面子上尽是一些灰尘。

万历坐上御撵,张公公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带着一众文?武百官到了保和殿后?面,保和殿后?面就是乾清门,再往后?就是“后?三?殿”了,到了乾清门处,有眼尖的大臣已经发现其中有一段路出现了变化。

不在是熟悉的石板路,这一看就是新造的,路面呈现灰白色,但是看着就不比石板路差,没有石板路的各种不平整的接缝,反而如?同一块巨大的石板一样,从东铺到西,十分平整美观。

等走到了这条道上,万历让众大臣自己看看,很多人就踩了上去,来回踱步,甚至有些人见皇帝没有什?么不悦之色,干脆在这条道上来来回回地走,想要挑出一些毛病,可是最后?居然心里只能剩下一句:这路他爱走!

都?是一个个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大老爷,就算曾经没中进士之前吃过点?苦,但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谁出门不想外?头都?是这种路?如?果都?是这个所谓的水泥路,估计坐马车都?不会再颠了吧?

如?今的马车没有任何避震措施,若是走在平坦一点?的地方还行,若是比较凹凸不平的路面,那真的是颠的人骨头架子都?可以散了。而这些官老爷们?有时候因为公务在身?,难免要出远门,山一程、水一程的走下来,一把老骨头都?要被颠坏了,运气不好点?的,身?子骨不能熬,直接死在半路上的都?有。

看来那秦修文?的确没有夸大其词,这新的修路方子还确实是不错!好像刚刚瞥了一眼造这个路的价格也比石板路要低廉的多,主要材料是那个石灰石和粘土,也不算难得,只是秦修文?的修路计划实在太过宏大了一些,让人觉得实现不了。

申时行朝着许国偷偷使了个眼色,纵然两人没有言语沟通,许国也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是要让他给这个修路制造点?麻烦。

修路自然是好事,这路确实也做的好,但是目前却?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诉求。

若是这事应了下来,真的做成了,到时候皇帝之威更甚,再加上那个“京报”一宣扬,岂不是好处都?给皇帝占了?本?身?他们?就拿那个“京报”没办法,现在抓着机会了,可不是要让秦修文?和万历不痛快?

这是他们?惯常的弄权手段,一处让对方占了便宜,就要从另外?一处讨回来!也不管这个对百姓来说?是好是坏,摆在他们?这些权臣心中第一位的,永远是他们?派系的利益。

“启奏陛下,臣觉得这个路确实是不错的,也确实该修,秦侍郎又?是户部侍郎,想来早就已经算过这笔账了,到时候交托给秦侍郎去办这事,定会稳妥。”

许国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极好,户部目前是什?么情况,他作为阁老之一怎么会不知道?他倒是要看看,宋纁那老匹夫准备从哪里挪出来这么大一笔开支出来!

是去得罪李成梁,短了辽东那边的军饷?还是敢削减了宗室的开支?或者是不发他们?的俸禄了?没钱没银子,就是允许他们?修路,他们?能修到哪里去?

许国这是打蛇打七寸,料定了宋纁会跳脚出来哭穷,可是他话?音一落,宋纁还没回应,秦修文?已经状若感激不尽的样子,对着万历就跪了下来,朗声道:“若是陛下能将此重任托付给微臣,微臣必当鞠躬尽瘁!”

“好!那朕便准了!到时候若是做成了此事,朕一定好好地赏你?!”万历朗声一笑,眼神从已经呆若木鸡的许国身?上飘过,心中一股郁气狠狠地吐了出来。

许国:不,不是,怎么就准了!你?们?确定不再讨论一下钱的事情吗?

礼部尚书许国已经有些麻了,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么一个走向,多少年的老江湖了,此刻都?掩盖不住自己脸上的惊愕。

而宋纁的双眉也紧紧地皱在一起,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手里的银子了,如?今财政吃紧,寅吃卯粮,如?何能负担得起秦修文?所说?的修路开销?这小?子居然就这么莽地答应了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所有人看着秦修文?面色各异,心中思绪翻滚,可是皇上金口玉言,刚刚又?是内阁大臣提的建议,皇上亲口允诺下来的事情,如?何再让皇上收回成命?

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给秦修文?去办了?能办成么?儿戏吧?

大家心中各怀心思地下了朝,但是不管所有人如?何去想,“秦修文?”这个名字已经在京城彻底扬名了。

第87章

下朝之后,大家也没心思回去睡回?笼觉了,面色复杂地回?到了各自的衙门商量对策,而秦修文则是被宋纁一个眼神喊回了户部。

一到宋纁日常办事的房间,下面的典史刚上完茶将门关上,就听到里头传来了自家大人熟悉的咆哮声?,典史心里一慌,也不敢在门外偷听,直接跑的远远的。

户部的人听到了自朝堂上传来的大消息,个个目瞪口呆:这秦郎中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件大事?背后居然还有皇上的支持?可是这样一来,不是难为死?自家人么!本身他作为户部郎中,难道还?不清楚户部目前的状况么?哪里能?拿的出这么大一笔银子修路?这不是给自己揽事么?

所?以当户部的人听说了秦修文被宋尚书单独叫过去,好像也被宋尚书骂了的时候,大家的心突然有一瞬间平衡了:看看,就是爱若亲子,该骂得时候不也还?得骂?骂得好!

焦侍郎听到了底下人的回?禀,更是心中舒畅了不少,原本还?计划着?下一次出手对付秦修文,看来都不需要他动手,这个秦修文自己就挺能?作死?的。

年轻人,自以为有了几分本事,就开始耀武扬威了!他可忘了,这里是京城,不是他能?为所?欲为的卫辉府!就是皇上要做成什么事情,还?得看群臣同不同意!

宋纁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其实心里头?明白秦修文这么做的原因,也欣赏他的勇气和决心,但是在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贸然去抱皇上的大腿,这就是不智!

“秦修文啊秦修文!你?这样做,你?知道从今天之后,京城里的人会如何传你??会说?你?是皇上身边的奸臣、佞臣!你?给户部找的麻烦,老夫先不说?你?,我就问问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修文低着?头?挨骂,对宋纁的指责一点?都没有任何反驳,看不出当时在朝堂上和那一众阁臣对上时的桀骜不驯,乖顺地仿佛子侄辈的人在听家中长辈的训导,甚至还?给宋纁重新倒了一杯茶。

虽然秦修文工于心计,在宋纁面前故意立人设博取上峰的好感,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宋纁说?的这番话?都是切切实实在为他着?想,哪怕话?说?的难听,但是秦修文却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流流过。

能?在几乎是被下属“背刺”了的情况下,依旧能?替他考虑,宋纁对他的抬爱,让他真正的诚惶诚恐。

他原本以为宋尚书发?怒的点?,是自己没有预先给他通气,背着?他联合皇上给户部揽下一个大麻烦,若是用这个点?来骂他他都能?接受,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抚之语,可是偏偏宋纁最生气的点?居然是不顾及他自己的名声?。

这是除了原身的那些感情羁绊外,他第一次收到的真正不求回?报的好,这让他有些承受不起。

秦修文习惯了等价交换,习惯了尔虞我诈,却没习惯别?人如此真心实意的赏识,或许这也是做上峰的拉拢人心的一种手段?秦修文心中默默道。

“哦,你?现在哑巴了?刚刚在殿前不是挺能?说?的么?说?话?啊!你?预备怎么办!”宋纁没喝秦修文倒的茶,反而见秦修文不说?话?,气的一巴掌拍到了书案上,让书案上的茶盏都“丁零当啷”地弹跳了一下,所?幸里面的茶水没有洒出来。

秦修文对着?宋纁深深躬身一礼,然后抬起头?郑重道:“大人,一辈子太短,下官只争朝夕,此事若是做成,这无疑是能?利国?利民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做?至于身后名,那就任人评说?吧。”

一辈子太短,只争朝夕!

宋纁被震撼到了,原本他想劝诫秦修文,他还?如此年轻,何必要如此锋利出鞘,伤人别?人的同时也伤了他自己。有他的提携带领,像他这样天才般的人物,还?怕在朝堂不能?站稳脚跟么?甚至他都想好了,再考察一番秦修文,若确实是思想上和自己一脉相承,到时候就是将自己背后的势力和关系网交托给他又如何?

宋?老了,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岁月的侵蚀,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心依旧那般热血,可是身上的病痛却会时不时地提醒他,他已经是个老者了。

他家中子嗣没有一个有他年轻时的心气,尤其是在他做了官之后,他因为忙碌也疏忽了教育,几个儿子孙子虽不至于不成器,然而守成有余,却担不起大任。他看秦修文是真的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真正起到了爱才惜才之心。

所?以户部中“父子论”的甚嚣尘上是有来由的。

然而此刻,宋纁哆嗦了两下嘴唇皮,精瘦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这个年轻人远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出色、更有魄力,是他想要的样子又是他害怕钢过易折的样子。

秦修文不能?告诉宋纁,大明已经大厦将倾,必须要及早开始整治,所?以他只能?将年轻人的锐气张扬发?挥到了极致,告诉宋纁自己的抱负。

“那你?说?一说?,自己的计划吧,老夫先告诉你?,户部能?给到的支持,不多!”宋纁说?服不了秦修文,只能?提实际的难题。

秦修文见宋纁还?愿意帮他,心中大喜的同时也是有感激的,虽然宋尚书说?给到的支持不多,但是同时也意味着?,会给支持!

“大人,下官想先将京城内外的道路修完,这里面是京城内和连结京城外官道的道路总长度,以及所?需的银两,等京城这边修完之后,下官自有办法再逐步往外去修,届时就不用再让户部掏钱了。”

这个工程极为浩大,非一日之功,秦修文早就想过,只能?逐段逐段去修。

秦修文袖袋里还?另外藏着?一份折子,原来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也想好了对策,绝非是脑子一热想出来的主意,也不是要用这个来帮着?皇帝和群臣打对台戏。

宋纁的心放下了一点?,打开折子一看,秦修文已经将京城内外的所?有要修的主干道都规划好了,里程数也算好了,总共所?需的银两是五十万两。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但是户部确实挤一挤是可以拿出来的。

算的恰到好处。

若是再多一点?,户部是真拿不出来了。

但是宋纁同时也考虑到,光是修一修京城的道路都要如此之多的银钱,那要修好天下之路,这银子岂不是要如山似海?哪里能?拿出那么多?

然而秦修文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并且再三保证,后面不再动用户部的银子,宋纁知道这路是一定要修一修的,不管是为了帮秦修文也好,还?是给万历做脸也好,所?以京城的道路该修,要修。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确实无能?为力,就让年轻人自己想办法吧。到时候自己看看秦修文到底如何将这盘死?棋盘活,看看自己内心属意的后生,是不是真的够有才华。

最终宋纁还?是应允了秦修文五十万两的请求。

秦修文拿到了银子的批文,便开始忙碌起来,如今他这边一穷二白,京城中的许多建筑方?面的人才不为他所?用,工部那边也指使不动,无奈之下秦修文只能?开始从卫辉府摇人,让之前参与过卫辉府新码头?修建的一批人都叫了过来,同时,就在这个时候,曾大福也被找到了,急匆匆地从自己的家乡赶到了京城。

曾大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当时随手投的稿,居然被采纳了不说?,甚至现在那位秦大人还?说?,要将整个京城的道路,都用他的方?子来修一遍!

“俺的天爷啊!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么!!”曾大福对着?秦修文几次磕头?,都把脑袋磕青了,实在是太过兴奋了,自己的点?子能?变成现实,而且还?能?修京城的路!

有了曾大福的加入,对于修路原材料的配比,自然有了更加专业更加细致的配方?,甚至在真的施工之前,曾大福细微调整了一些参数,使得以后修建出的路更加坚固。

秦修文这边的事情太多,忙的脚不沾地,而京城中却开始有鼻子有眼地传出了一个风声?,那就是皇帝有了一位新的宠臣。

这位宠臣相貌不凡,极为能?言善辩,皇上对他极为信任,开年第一天大朝会就让他一个五品官参加不说?,甚至还?提出建议让皇上修路,还?是修天下之路,这里面要耗费多少银两和人力,难以估量,朝中阁老相劝皇帝也不听,只听那个五品小官的。

到时候真的动工起来,苦的可就是老百姓了,可是皇上已经把这事交给他办了,老臣们磕破脑袋希望皇上爱惜民力,三思而行都没收回?成名。

“呸!这是哪门子宠臣,这种人和那些宫里没根的阉人有什么两样?都是喜欢奉承的,皇上爱听什么就说?什么,这种就是大大的奸臣!”

京城中的老百姓既然在天子脚下,对朝中动向那也是很关心的,经常也会在茶余饭后讨论一些时政,此时听到皇帝身边居然出了这等谄媚之辈,那可是担心坏了,并且在背后不停地咒骂秦修文。

毕竟这事可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这种人想出来的能?有什么好方?法,还?修路?不就是想着?通过修路,在里面捞一笔么!但是他们小老百姓就惨了,修路的钱哪里来,最后不还?是要摊派么!而且还?会让他们去服役,平白多出一桩事,劳命又伤财,百姓们自然不满。

况且,对很多老百姓来讲,他们就生活在这么大一点?地方?,也不出远门,这路有什么好大动干戈去修的?看不出什么实际的好处,又要让他们老百姓出人出力,大家伙自然不愿意了。

于是乎,秦修文的名声?一时之间在京城中臭不可闻,所?有人都说?这秦郎中就是个大奸臣,以后就和那秦桧是一样的!还?说?这人就是秦桧的后人,没看连姓都一样么?

总之各种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让听到这些传闻的季方?和气的差点?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大人一心为国?为民,到了这些百姓眼中,不理解也就算了,居然还?全?是诋毁!季方?和不是当事人,都气的不行。

这当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可是谣言就是如此,大家都爱说?都爱传,甚至还?越传越离谱,说?秦修文是靠相貌媚上的都有!总之一盆盆脏水往秦修文身上泼,反正你?说?我所?大家说?,法不责众!

季方?和听到谣言的当天就冲到了秦修文书房中,提议道:“我们下一期的“京报”中,要不写一下这个修路的事情,好为大人洗刷一下冤屈吧,不能?这些人说?什么是什么了!”

这当然是一个办法,但是此刻却不是一个好办法。

秦修文摇了摇头?:“暂时不可,“京报”立足未稳,此刻若是用大版面给我洗刷冤屈,可能?会遭到反效果,影响接下来的销量。况且,真正能?识字看报纸的多少人,那些老百姓是听人读报纸,也是道听途说?,没有事实摆在眼前,没有看清自己能?从中获取的便利,就是你?和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也不会信的。”

不识字的百姓有时候也愚昧,人云亦云者众多,并不是靠一两篇文章就能?掰回?来的。

在京城的地盘上开舆论战,秦修文握着?“京报”自然可以抗衡,但问题是那些真正关心修路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普通百姓,又有几个识字的?也只有这些人会担心修路的时候自己需要服役,那些有点?家底的人,都是可以花钱找人代?替自己服役的。

而对方?明显集结了京城民间的力量在到处散播谣言,这个谣言自上而下,最终在底层蔓延开,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秦修文在卫辉府终于经营出来的极好的名声?,在京城百姓口中却成了贪官污吏,奸臣佞臣之流,欺君罔上,想要压榨他们这些老百姓!

第88章

秦修文这?边不管外界如何评价自己,他?已经一心投入到了京城道路的修建中去,第一步要做的不是盲目地修建,而是对京城道路的规划。

秦修文结合后世京城道路的规划,再根据目前的实际,和工匠们?讨论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了一套方案,呈给万历后,万历看了也是挑不出任何问题,心中又对秦修文的能力满意了几分,当即就允了下来?。

所以不怪那些朝臣包括内阁大佬都对秦修文十分反感,作为一个小小五品官,居然能绕过内阁,直达天听,这?不是奸臣还是什么??

在一个墨守陈规的官场上,一切的特殊和打破常规都是不被允许的,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在挑战他?们?敏感的神经,所以能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也并不足为奇,这?都是用惯了的手段,名声对一个做官之?人何等?重要,如今秦修文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他?们?不能贸然出手,但?是散播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不遭人妒是庸才,秦修文纵然如今在京城百姓中名声难听,但?是还是有人在秦修文身?上发现?了可利用的点。

那日秦修文在朝堂上的表现?,已经被许多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有人敌视他?,那就有人赏识他?,而周邦彦之?父周景康作为大理寺一把手,正三品的高官,朝堂上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初四那场朝会他?将秦修文的表现?尽收眼底,虽然他?没?有发表过一句言辞,整场早朝仿佛是个透明?人似的,但?是他?内心已经打定了主意。

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周景康是十分清楚的,虽然周邦彦是他?倾心培养出来?的儿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文章也作的极好,做事?能力手段也不缺,但?是能将卫辉一府的民生整治到这?般模样,他?是心中有疑问的,觉得自己儿子是受了高人指点。

有些?话信中不便详说,等?到周邦彦回京任职之?后周邦言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有许多事?要处理。而现?在秦修文的表现?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于是周景康不得不找了个时间?,和周邦彦关在周府的小书房中长谈了一整夜,周邦彦面对其父,是不敢有半点隐瞒的,纵然知?道到了后面,自己几乎是被秦修文指挥着做事?,但?是好在如今已经调任回京城,官阶也升了两级,在卫辉府中还置办下了偌大的产业,怎么?说自己也是不亏。

所以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和父亲说了清楚,等?周景康听完之?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盯着自己最疼爱的长子看了许久,看的周邦彦心中都忐忑起来?了,周景康才道:“你糊涂啊!当时若是听了陈先生之?言,如今我们?周家就是如虎添翼啊!”

陈先生当时说了什么??陈先生说少年英才难得,让周邦彦收入麾下,但?是当时周邦彦因为心中的一些?小心思没?有听从陈先生的。

其实后来?他?也数次心中懊悔,但?是看着秦修文逐渐羽翼渐丰,那个时候再提出来?,显然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了,周邦彦舍不得,就一直按耐了下来?。

而如今被周景康再次提出来?,周邦彦额头上冒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周家以后是要交给他?的,他?也一直有这?个自信,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周家后能带领周家更上一层楼的。

但?是一个家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识人之?明?,每一次的决策都影响着一整个家族的未来?,而错过秦修文这?个人,就算如今他?们?是友非敌,但?是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不是绝对的自己人,短期的合纵连横,又算得了什么??

周邦彦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他?担心自己在其父亲心中的形象就此崩塌,让周景康觉得他?不配为未来?的周家之?主。

虽然周邦彦是周家年轻一辈里,官位最高、走?的最远的,但?是同样他?的三弟那房也极有读书天分,当年的科举名次比他?高,年纪又比他?小七岁,如今在吏部任员外郎,说起来?,前途也算不小。而且这?几年,他?外放做官,都是他?三弟在父亲身?边接受教导、服侍长辈,又是幺儿,父母难免多点疼宠,然而这?一切,也是给了周邦彦压力的。

“那秦修文如此年纪,就能得到皇上青眼,属实不简单。虽然如今外头他?的名声闹的如此沸沸扬扬,但?是你刚刚说秦修文整治民生的手段、还有他?在商场上出其不意想法,这?次恐怕要让朝中那些?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们?周家一向只?做纯臣,从不站队也不结党,这?才是皇上放心周家、敢重用周家的原因所在。而今那秦修文也一心只?听皇上号令,岂不是我们?天然的盟友?”

周景康分析出了事?情的本质内核,而周邦彦此刻脑子也转的极快,霎时间?一个想法就钻到了他?脑海里:“父亲,其实如今要拉拢秦修文也不是难事?。秦修文的甲历儿子看过,他?父母双亡,如今已经二十又三了,依旧孑然一身?,咱们?府中三姐儿年岁相配,且还没?有许了人家,何不帮他?们?牵一牵线?三姐儿这?般品貌,若是秦修文见?了,如何能不应?届时做了我们?周府的女婿了,难道还不算我们?自己人么??”

周邦彦自己家中没?有适龄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尚且只?有十岁,差距太远,匹配不上,他?刚刚就盘点过了,他?们?府上适龄的女儿只?有他?二弟家的三姐儿和三弟家的四姐儿,只?是三弟已然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当然不会提四姐儿,况且长幼有序,三姐儿相貌方面确实比四姐儿更出众一些?,倒也是应当。

官场之?上,联姻倒也是常见?的事?情,周景康一直以为秦修文这?般年纪想来?已经娶妻生子,没?想到竟然尚未成家,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了。

周景康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满意点头:“三姐儿今年刚好十七,今年也是要找人家说媒了,三姐儿是咱们?周府嫡出的姑娘,才学品貌都好,配那秦修文,不算辱没?了他?。”

周景康也是实事?求是,秦修文的相貌是第一等?的好,若是拿出一个品貌一般的孙女出去,周景康也拿不出手。

三姐儿就不错了,满京城的姑娘里挑,论才学、论相貌、论品性,都算的上出挑的,秦修文如今还只?是个五品郎中,就算本事?不俗,就婚配来?讲,他?们?周府的三姑娘绝对匹配得上。

“既然如此,那你就给秦修文下个帖子,让他?到我们?周府来?一趟,总归先探一探他?的口风。这?样吧,咱家梅园里的梅花如今开的正艳,你给各家都发个帖子,请一些?青年才俊过来?,一并办个赏梅宴,到时候秦修文在里面也不突兀,万一事?情不成,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周景康是成了精的老人了,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虽然是自家想要拉拢秦修文,也不觉得秦修文有什么?拒绝的必要,毕竟能给周家做女婿,配的还是周家最好的嫡女,已经是在抬举秦修文了。但?是做事?留一线,女儿家的名声也同样重要,周家拢共就几个嫡女,千娇百宠长大,同样也是周家很重要的政治筹码,所以周景康并不希望给三姐儿的名声带来?一丝一毫的损伤。

秦修文白忙之?中收到了周府的帖子,梅花笺做的帖子上面散发出了缕缕清幽的梅花香,帖子背面上也有几笔水墨梅花作衬底,光这?一张如此风雅的帖子,估计就得五钱银子,周家在京城之?豪富,由此可见?一斑。

“大人,您要去吗?”季方和拿不定主意,所以接了帖子后就马上通知?了秦修文。

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盯着,但?是送帖子的又是周家,落款还是周邦彦,两人之?前在卫辉府就是上下级同僚,到了京城在皇帝面前举荐秦修文的也是周邦彦,虽然说里面其实有点阴差阳错在吧,但?是同时这?也是秦修文想要的局面。

在外人眼里,秦修文似乎和周家交情不浅,甚至很多人都暗暗猜测秦修文早就投靠了周家,将秦修文划到了周家那一派系里去。

“去,不过是一个赏梅宴,为何不去?”秦修文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这?张梅花笺,双眸中闪过一抹深思,周家想要拉拢秦修文,秦修文又何尝不想借周家的力,端看彼此要付出些?什么?了。

周家的梅园本身?就是京中风景一绝,周家的宅子是先皇御赐,占地颇大,其中有一个园子里种满了梅花,早春时节竞相绽放,并且梅园里的梅花不止一种品种,多种品种交汇,花色也有不同,世人都叹梅花高洁,爱梅者诸多,往年这?个时节,周家也会举办咏梅宴,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周府“兰汀阁”内,周家三姑娘周莹玉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丫鬟仆人打扮,并未发出一言。

周莹玉确实生的一副好相貌,此刻打扮好之?后,气质若空谷幽兰,身?段窈窕,眉目如画,而且周莹玉还擅长作诗,在京城中一向有才女的美名。

年满十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家前来?求娶,但?是周家一直没?同意,说是疼宠娇客,还想再留几年。

等?到伺候的仆人退下了,钟氏走?了进来?,周莹玉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万福礼:“母亲。”

钟氏拉着周莹玉坐到了软榻上,拍了拍她如葱般细嫩的手:“女儿,你也知?道这?回的事?情,是你爷爷亲自开的口,你,哎,你受委屈了。”

钟氏说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周莹玉不想让母亲伤心难过,连忙扬起了笑容道:“母亲,爷爷选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况且外面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那秦,秦大人,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被爷爷选中的。”

说是那般说,周莹玉脸上的笑容却还是渐渐维持不住了。

莫说外头人怎么?说那秦修文了,就连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也都知?道了秦修文的名声,这?样一个人岂能成良配?不说旁的,以后她的夫君被人排挤,那么?后宅夫人之?间?交际也就没?了,怎么?给子女说亲相看?甚至于,她爹明?确告诉她了,若是她和秦修文的婚事?真的成了,倘若秦修文事?情闹的太大,那么?可能得委屈她一阵子,不要轻易和娘家来?往。

又想拉拢秦修文,又不想实际付出什么?,将她周莹玉像押宝一般押出去,赢了是他?们?眼光好,看的中人才;输了,那也不过是她周莹玉的命。

尽管做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真的到了眼前,周莹玉不过一个十七岁未出阁的姑娘,惶恐抗拒环绕在她周身?,没?有一刻停止过。

钟氏本来?是过来?安慰女儿的,没?想到还要被女儿故作坚强地安慰,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往下掉了:“他?们?爷们?在外面的事?情,就让他?们?爷们?自己去做,为什么?偏偏要扯上我女儿!都是你爹没?用,若是你爹……。”

周莹玉连忙用手捂住了她娘的嘴巴,轻轻摇了摇头:“娘,不可妄言。”

钟氏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她如何不恼,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子女中最出色的一个,比起儿子还得她喜欢,若是换了周邦彦是她女儿的爹,她不信周邦彦会将女儿嫁给秦修文!可恨周家老二官职低在家中也不受公爹重视,如今要跳火坑,却把她女儿推出去,凭什么?!

然而,无论钟氏再如何不忿也无可奈何,周景康是周家最说一不二的人,他?定下来?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

今日是官员的休沐日,当然,对于秦修文来?讲,无所谓休沐不休沐,他?每日都有事?情要忙,今日所谓的“赏梅宴”秦修文也是当作必要的工作交际来?处理。

不过毕竟不是工作场合,不必再穿官服,今日秦修文一身?月牙白色长袍,交叠领口处绣着祥云暗纹,腰间?只?系了一枚玉佩,其余饰品一概全无,头上用青玉做发冠,将墨发简单束起。

秦修文一向是极简主义,不愿意在衣着打扮上花费什么?心思,但?是如今他?身?份摆在那里,之?前崔丽娘为他?置办四季衣服的时候,虽然款式都很简单,但?是面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秦修文又身?高腿长,仅仅简单的穿着打扮,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只?觉得其风采绝佳、清雅矜贵。

今日是周邦彦之?子周承安在周府门口相迎接,周承安和周邦彦模样有七成相似,对方一见?到秦修文就主动迎了上去:“见?过秦大人,还请秦大人随我入内,父亲已经在梅园等?候了。”今日周家人都知?道,秦修文是重点贵客,自然要重点照看。

秦修文同样同他?见?礼,然后跟在周承安身?后进了周府。

就在秦修文前脚进去,后脚申用懋也下了马车,他?是申时行的次子,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如今在刑部做正六品主事?,正好就在周邦彦手底下办差。

上官邀请,就算申用懋的爹是当朝首辅也得给面子去,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申用懋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一起下了马车,两人刚要被引进去,申用懋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小厮身?形有些?变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睛注视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他?自己的心脏差点都被吓出来?。

见?申用懋没?有跟上,周家管事?有点奇怪地看过去:“申大人,请往这?边。”说完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申用懋深吸了一口气,如今大门口人来?人往,他?发作不得,只?能跟着周管家往里走?,刚往里走?了没?几步,申用懋就借口要更衣,往僻静无人处走?去。

见?四下无人,申用懋才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跟出来?了?小轩呢?”

申兰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当然是被我先藏起来?了,否则我如何能逃出来?和二哥你一起见?见?世面呢?”

申用懋简直愁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申兰若不仅把他?的小厮藏了,自己居然还弄了点伪装,不知?道她怎么?搞的,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肤现?在变成了暗沉微黄,五官依旧明?艳,但?是脸上还点了点雀斑,眉毛描粗,确实还有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低头走?路的时候模仿小轩还挺像的,否则他?刚下马车的时候也不会发现?不了了。再仔细看她,居然连耳洞都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给堵了,真是细致的可以!

申用懋拉起申兰若的手就要往回走?:“今日这?个赏梅宴我不参加了,你跟我回去!”

见?自家二哥生气了,申兰若连忙双手合十求饶:“二哥,二哥,二哥!你就带我去吧!我在家快无聊死了,咱们?从小一起读书写字,爹把我当男儿养,怎么?长大了你和大哥他?们?就不带我玩了呢?家中姐妹说的那些?我都不感兴趣,整日整日就只?能呆在后院哪里也去不得。况且若是今日你突然回去了,爹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又要被罚了!二哥,我的好二哥,求求你了,我就是去见?见?世面,我保证到时候连头都不抬,不会让人发现?的!”

申用懋听到她说“小时候和他?们?兄弟几个一起读书写字,现?在却只?能被关在后院”,心里也忍不住一软。

申兰若小时候被一位大师批过命,说她十三岁之?前有大劫难,必须女儿身?当男儿养,才或避开一劫,所以从小申兰若和他?们?兄弟几个的感情是最好的,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习字一块儿逃学。可是等?过了十三岁,申兰若就被关在了后院,学习女儿家该学的东西?,再也不让她踏出后院一步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申用懋慢慢的和这?个妹妹疏远了,就是在家中见?了,也很少再看到她的笑颜。

今日她虽行止荒唐了一些?,但?是却难得又鲜活起来?,仿佛曾经的那个“弟弟”又回来?了。

“二哥,你看看我的手指,”申兰若伸出了自己被扎了好几个针眼的手指,小脸皱成了一团:“求求你了,今儿个母亲去上香了不在家中,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参加完了宴席悄悄回去,保证谁也不知?道的,我就想听听今日你们?能作出什么?好诗词来?,求求了!”

申用懋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扶额:“那你今日一句话也不许说,也别乱看乱走?,只?许跟在我身?后,等?宴席一散,你就马上跟我回去,知?道了么??”

申兰若连连点头保证自己会遵守约定,两人这?才又回到了原路,继续跟着管家往里走?。

第89章

周府是世家名?门,传到周邦彦这一代依旧不见颓势,足可?见周家人是有一套自己在世道中生存下去的本事的。

周府主人家都在鼎盛时期,周府的布置装饰那更是让人暗暗赞叹,走过大气的九曲回廊,穿过拱石砌成的垂花门,便见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透过院墙上的菱花窗再向内中园景看去,只觉得雅意浑成,不落俗套。

很快,秦修文便被带到了梅园中去。

梅园不负盛名?,园内大约栽种了上百株的各色梅花,冬日?的严寒刚刚消退,这些梅花就已经开始展露出早春的气象,有时候一阵风吹过,满枝头的梅花花瓣瑟瑟而落,走在期间闻着梅花的寒香,仿佛置身于画作?之间,让人感叹于自然与人工的交汇而产生出来的瑰丽。

秦修文来的不早不晚,他到的时候,周邦彦已经在招待一些客人了,但是在大家都看到秦修文的一瞬间,所有声音都似乎有些远去,只见那在诸多梅花树中闲庭信步般走来的秦修文,一举一动皆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放佛一个画中人真实地从画中走出来了一般。

直到秦修文走到近前对周邦彦行礼,周邦彦才微微有些缓过神来,笑?着安排秦修文入座:“元瑾风采更?甚往昔啊!这边坐。”

周邦彦入京任职之后,其实并没有和秦修文再有过多的私下牵扯,今日?却不仅仅邀请了他,还态度如此热忱,让秦修文心中微微一动。

周邦彦作?为宴会主人,自然是要给大家互相介绍的,当在场的很多人听清楚秦修文的名?号时,虽然面上还是客客气气,但是都是打过招呼之后,就没有再过多的深入言谈,而是自顾自地三三两两继续刚刚的话题,将秦修文冷落在一旁。

今日?周邦彦请的人,好些个都是刑部的同僚,还有一些就是和周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年纪应该也筛选过了,都是二十到三十多的男子,身上大部分都有官身在身,或是已经有了举人的身份。

这些人原本就互相认识,交谈起来也颇为有兴致,而秦修文最近做出来的事情、传出来的名?声,让不少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再加上秦修文本身就不是京城人士,大家对他也不甚了解,此时勉强上去攀谈,也显得刻意。

于是乎,秦修文自己独自坐在亭内一角,见小?案前有一套茶具,旁边又?正好一个小?火炉上面坐着一壶水,就明白这是让客人自己可?以?动手?泡茶喝的。

很多时候,秦修文都觉得古人比现代人要会享受生活的多,而且他们非常会利用自然之美,融入他们自己的创意,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

就比如现在,举目望去是美不胜收的各色梅花,而他们所处之地,是被?梅花包围起来的一处八角亭中,八角亭内正中间有一张八仙桌,上面铺放着笔墨纸砚,而四周又?散落着一些小?几,上面盛放着干果?点心,茶水酒水一应俱全?,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几个小?火炉,上面可?以?温酒、也可?以?兴致到了让厨房送来炙烤的东西,进?行古代版的BBQ。

今日?天?色晴朗,碧空如洗,正是早春时节万物复苏的时候,草色青青柳色新,在这样的一个时节举办一次风雅的聚会,确实是一种享受。

当申兰若跟着申用懋走进?梅园的时候,第一幕闯进?她眼帘里的,就是一位浊世佳公子闲适地坐在那边,一边洗茶倒茶,一边眺望远方的清冷姿态,仿佛他在细细打量着园中的美景,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在他眼底停留过。周围的一切都和他隔绝开,世间纷繁嘈杂到了他面前,就好似一切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申兰若莫名?心漏跳了两拍,但是她马上收回自己的视线,将头低下,她今日?只是来见见世面的,可?不是来给她二哥闯祸的。

然而,纵使只见了秦修文一个侧颜,未来得及看清五官,但是那道身影还是在申兰若心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申用懋一过来,就受到了众人的款待,就连周邦彦也十分客气地将他请过来,虽然申用懋官阶品级低,但是谁让人家老爹是当朝首辅,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有人敢下申用懋的面子。

况且申用懋在年轻一辈中也是十分有前途的,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不说,在朝为官四年就做到了六品主事的位置。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所谓的六品主事,对很多人来讲可?能就是一辈子做官的终点,对申用懋来讲只是一个用来过渡历练的位置而已。

况且,申用懋才情绝佳,书画双绝,诗词也做的好,说他是京城之中世家公子第一人也不为过。

这样一个人,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向来只是平常。

所有人都起身了,秦修文再一个人坐着也不好,所以?便站起身来,立在了外围,等众人都见了礼后,他才拱手?道:“在下秦修文,目前在户部任郎中一职。”

申用懋有些好奇地打量了秦修文两眼,他当然知道最近在帮着皇帝和自家老爹唱反调的人是谁,可?是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后生。

难怪他爹回来后,还指着鼻子说他“不成器”,当时他还纳闷了,到底谁招惹了自家老爹了,原来根结在这里。

申用懋生性大度,他不觉得自己父亲和秦修文在政见上的不和,自己就要在这种私人场合为难人家,一码归一码么:“见过秦大人,在下申用懋,表字敬中,大人直接唤我敬中便是。”

申用懋抛出了橄榄枝,秦修文不动声色地接了下来,在场众人原本就怕今日?这两人会有不愉快,结果?白担心了一场,顿时就和气了起来,秦修文这边也开始有了搭话的人,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但是也比刚刚直接将人冷落到一边要强的多。

文人好风雅,今日?又?是赏梅宴,大家闲聊了一阵后,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玩“飞花令”,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赞同,所有人就都围坐到了桌前,开始“飞花令”。

“先说一下,今日?的“飞花令”中,既是赏梅宴,须得咏梅,限字限韵,最后等一圈飞完,需得是个完整的诗,若是轮到谁做不出的,那就需要罚酒一杯。”

周邦彦是宴会的发起人,自然也是“飞花令”的组织者?,这是他们这些文人们私下里玩惯的局,说起来侃侃而谈,在场人也都纷纷点头。

文人好的就是这一口,满肚子诗才时不时地现一现,说不定哪天?哪句诗就流传出去,最好千古流传、成为佳话。

其实周邦彦说出的这个“飞花令”难度不小?,既规定了特定的事物咏梅,还要限字和韵,更?难的是还要照顾上下文,也就是说你?的两句诗不能和前面人说的两句诗脱节太多,否则就不是一个整体了。

这种已经算是地狱难度的玩法了,可?是在场的人,谁不是饱读诗书出身的,游戏难度越高?就越显出其本事了。

秦修文听完规则后,心中一哂,他倒是忘了,这是文人赏宴时候经常要玩的游戏,可?是他对作?诗什么的完全?是一窍不通,尤其还限制了如此多的条条框框,别说作?诗了,他就是从他脑海中有的诗词里抄一首都抄不出来。

就是原身,其实也不擅长作?诗,在秦修文的记忆中,原身并没有留下过什么不得了的诗作?,所以?倒也不惧别人找到自己以?往的诗作?来说事。

不过说到喝酒,秦修文看了看自己手?边极袖珍的小?酒杯——这个他倒不惧。

所以?,众人玩着玩着发现有点不对劲了,每次轮到秦修文的时候,他都姿态闲适地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示意下一个人继续,几轮下来,秦修文一句诗都没作?,光喝酒了。

周邦彦今日?叫秦修文过来,一个是为了牵姻缘线,还有一个也是侧面想帮一把秦修文,让他在京中结识一下人脉,玩个文人间惯常的游戏,也是让大家卸下心防,互相多认识认识,结果?秦修文倒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光顾着喝酒了!

周邦彦压根没想到秦修文是完全?不会,只觉得对方是不给自己这个主人面子,顿时就对自己一开始提的联姻的建议产生了一刻的动摇。

申用懋也觉得秦修文十分格格不入,半开玩笑?道:“秦大人,为何独独不见你?作?下一两句诗?”

秦修文放下酒杯,轻笑?道:“秦某不擅诗词,以?往所作?都是一些匠气之作?,只为了通过科考而已,况且秦某一作?诗就头疼,脑内空空,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众人没想到秦修文说这个话的时候如此坦然,坦然到他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是每个人都作?得一手?好诗,写诗看似简单,不过几十个字就是一首诗,但是要写的好,写的妙,那就需要一种灵感或者?说是天?分。

很多人写来写去,写一辈子,都是匠气之作?,甚至读书人中厌恶写诗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不会写诗,不擅长写诗。

这关乎文人的面子。

在场很多人来之前知道今日?赏梅,必然少不了写梅花的诗句,早就准备好了一箩筐的咏梅诗,就为了今天?的“妙手?偶得之”。

可?是秦修文却说,他不爱作?诗,不喜欢作?诗,如此直接没有丝毫掩饰,让人知道他说的并非假话。

“况且,你?们不觉得周大人家的酒也格外好喝吗?正好有此便利,我有机会多喝几杯,不是更?好?”

秦修文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缓和了气氛后,大家干脆也不继续行令了,讨论?起了一些时政,还巧妙避过了一些敏感话题,一时间大家又?都其乐融融。

申兰若一直站在小?厮人群中低眉垂首,和旁边别家的小?厮看着也无分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是申兰若心中却是暗受震动:原来,一个人对于别人都喜欢而唯独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可?以?如此坦然承认的吗?

一开始,申兰若听到这些人要行令,就开始感兴趣了,这游戏她自小?和几个哥哥们经常玩,也很想听一听外边那些中了举人、进?士的才子到底是如何行令的,听了几句后也确实觉得比她平日?里所作?要厉害不少。

可?是再厉害的诗作?,也不如秦修文的那一番话来的让申兰若心中翻腾不已。

整场梅宴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宾主尽欢了,才开始一一告辞。

秦修文还是由周承安带领出去,因为周邦彦最后的时候又?多留了秦修文一会儿,所以?等到秦修文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散尽了。

梅园介于前院和后院正中间,秦修文跟着周承安穿过梅园要往外走,而周莹玉带着身边的下丫鬟正好往内院行去。

两人于梅园小?径处相逢,周莹玉忍着羞意,低垂下眼睑,向秦修文和周承安行了个福礼。

“大哥哥。”行完礼之后,周莹玉就侧身让到了一边,脸颊微微抬起,好让对面的人能看清自己的相貌。

“秦大人,这是舍妹。”周承安知道自己要发挥作?用了,连忙故作?淡然地介绍了一下。

秦修文行止有礼地问好,周莹玉刚刚远远已经知道了此人就是秦修文,可?是等走近了才知道此人长得如何芝兰玉树、龙章凤姿。

心里原本的那一点不甘愿也如同被?风吹散了一般,只剩下忍不住的羞意慢慢爬上了她的耳垂。

此时男女大防甚重,自然和现代的男女见面随意不同,秦修文见过礼后就不遇多待,眼神示意周承安继续走,周承安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两人已经见过面,后续之事应当水到渠成。

见人马上就要走了,周莹玉心一横,将手?中捏着的绢丝手?帕松开,手?帕随着风飘飘扬扬落下,正好落在秦修文的脚边。

周莹玉以?为秦修文会为她捡起,自己再答谢一番,加深一些对方对自己的印象。

结果?,秦修文直接长腿一迈,跨了过去,另外一只脚跟上的时候,手?帕正好被?秦修文踩在了脚下,然后继续脚步不停往外走去,半分停滞都没有。

秦修文宴席一结束,脑海里已经在琢磨着周邦彦今日?的用意,以?及今日?结识的人里面是否有人能为他所用,根本不知道一个女郎的小?心思,也没关注对方的手?帕何时落下了。

周莹玉心头一梗,不可?思议地回过头,目光追随着秦修文的背影而去,只见那背影挺拔颀长,离去地潇洒淡然。

第90章

秦修文心里?琢磨了半天,也暂时没有想?到周家这次举办宴会的用意,既没有刁难,也没有刻意拉拢,反而好像真?的就是举办了一场大家私下的聚会而已,让秦修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秦修文知道,周家的意图肯定是会揭露的,自己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些时日,相信总会看出端倪的。

秦修文手里揽着修建京城内外道路的活,从过完年就开始忙,忙规划、忙原材料采购,忙人员就位,忙预算划拨,京城内的道路到处都在挖都在修,搞的京城老百姓怨声载道,诋毁秦修文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秦修文不管外面怎么传他,继续做好手里?头的活,京城中那些担心服役的老百姓最后发现虽然确实要征派他们干活,但是每日都有十五文的工钱可以拿,虽然家家户户都要出人,但是这可比以往的免费服役要好很多,况且如?今冬日刚过,地里?还不到伺候庄稼的时候,能让家中有一份进项也是不错的事情,故而到了后面,反而主动有人来问,是否还可以过来做活。

这些人既然得了实际的好处,见秦修文的修路没有给自家带来什么不利,反而让手里?多得了几个?铜子,有人再说秦修文不好,倒也会主动站出来替秦修文辩解两句。

宋纁知道秦修文没有免费使用百姓的人力,反而还发了工钱,听闻之后倒也是淡淡一笑置之,只以为秦修文如?此?是花钱买名声,反正钱款他已经拨出去了,秦修文只要事情办的漂亮,他没什么好干涉的。

在历时三个?月后,京城内的道路全部修整完毕,而京城外的官道,秦修文也修好了一条从京城到天津卫的道路,全长300多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个?不算小的工程了。

等修完之后,原本还嘴里?不停咒骂秦修文的京城老百姓说不出话?来了。

那日,被到处挖的坑坑洼洼的京城道路全部被填平整了,原本用东西?围起来不让大?家踩踏的道路也纷纷露出了真?容。这三个?月,大?家习惯了走路贴边,被官差驱赶,不让靠近施工地段,如?今各处路障一拆除,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极大?的不习惯——这,这还是他们曾经经常走过的路吗?

只见泛着灰白色道路的路面十分平整光滑,一眼往前望去,都是这般的灰白色道路,路面被极其仔细地洒扫过,上面连片叶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家习惯性往外倒的泔水、生活垃圾之类的了,更加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飘出,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干净!

真?他娘的干净!

以往大?家没有觉得,只觉得自己?在京城中住着,已经是天子脚下,城门?巍峨高耸、护城河如?此?宽阔,最内还有皇帝居住的紫禁城,是全天下龙气最旺的地方,每个?京城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更何?况京城中许多地方道路宽阔,可供数量马车并排行驶,靠近内城区的一些繁华热闹之地,还有红砖或青条石铺路,这在明代的老百姓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地方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否认京城里?还有许多路面是十分凹凸不平、行走不便的,甚至有时候下了大?雨,马车陷在淤泥里?,人只能穿着木屐出门?,否则泥泞到没法前行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算平日里?天好,大?家也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公德意识,临街靠门?的,洗漱完的生活用水,平日里?产生的垃圾,那是想?倒就倒,甚至马匹、猫狗的粪便也随处可见,朝廷几次三番下令老百姓不要随意倾倒垃圾,可是说了也没人听,大?家照旧我行我素,弄的整个?街道脏乱不堪。

而现在,四处的道路焕然一新,春日的暖阳照下来,都让人感觉视野都开阔了一些,许多人站在这条路上的时候,还有些小心翼翼和?不可思议,有些人甚至慢慢蹲了下来,直接伸出手摸了摸这从没见过的道路。

今日陈贵生还是像往常一样,辞别了东家,开始往自家赶去。

陈贵生的东家在前门?大?街上有一家自己?的铺面,专门?卖一些妇道人家喜欢的胭脂水粉,生意很是不错。而陈贵生是里?面的帐房先生,每日里?帮着东家整理往来的账目,到了点就可以回?去。

陈贵生的家住在城北,每日里?光是来回?走路,路上都要花掉一个?时辰,原本家中想?要给他买辆驴车代步,但是这两年家中添丁进?口,花销也大?,就不提买驴车的事情,平日里?只能独自一人穿过大?街小巷,抓紧时间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到家。

最近这三个?月,京城里?到处都在修路,这边不让走,那边不让过,可是苦了陈贵生了,不仅仅要绕道,还走的格外坎坷,每日去铺子里?上工都要提早小半个?时辰出发,生怕触了东家的霉头。

因为这个?修路的事情,东家的生意差了好多,本身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的生意,之前那些丫鬟婆子都会出来采买的时候到他们店里?带上一些,有时候一些夫人也会带着小姐出门?上街亲自挑选,他们家又是老字号,东西?质量好,时兴的东西?推出的又快,自然不缺生意。

可是自从修路之后,别说夫人小姐了,就是那些丫鬟婆子都不爱出来买东西?了,除了给几家长供的,由东家亲自送了过去,平日里?竟是门?庭冷落,根本不见顾客上门?。

这忙起来东家事情多,不会盯着他们做事,现在闲下来了,可不是要对着他们这帮做事的吹胡子瞪眼睛么,稍微做的不好,就要挨一顿骂,陈贵生虽然做了十几年帐房了,有点本事在身上,可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本事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得罪东家。

只是陈贵生心里?也是暗自叫苦不迭,对那只听过名字的秦大?人心里?也怨愤不已,好端端的修什么路?一时半会儿修好了又如?何??雨水一冲不就又和?之前一样了么?只盼望上面的贵人们高抬贵手,不要再折腾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今日陈贵生在柜台后面专心盘这一个?月的帐,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说路修好了,他也没跟着凑热闹去看,一直到将事情做完,才和?东家告辞离去。

然而,等到他一走出铺子大?门?,他就被前门?大?街宽阔的道路震惊到了!这路非砖非瓦,但是却异常平整,人踩在上面可以感觉到这个?地面是绝对区别于黄土路的,有一种非常牢固的感觉,继续顺着这条路往前走,陈贵生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在梦里?一样,明明四周都是自己?见惯的风景房舍,但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

没有走一步扬起一片尘土,没有坑坑洼洼,四周没有多余的杂物垃圾,一切都是那么新,就连呼吸着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了一些。

忽然,一阵狂风吹起,陈贵生习惯性地抬起手挡住眼睛,可是感受了一下之后,却再没有要吃一嘴灰的感觉,风吹在脸上,那只是风的感觉,没有随之而来的漫天尘土。

陈贵生身之都不用担心天黑了后自己?看不清道路,不小心踩到什么大?坑,从而摔上一跤,虽然这条路自己?来来回?回?走了十多年,可是路况一直很差,一会儿这边冒出一个?水坑,一会儿那边凹陷下去,走的急了,难免就会摔了碰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而今天,他一路急匆匆往家赶去,一路都是这么平滑的道路,等他到家的时候,天都没有黑下去,同样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一刻钟时间。

等到陈贵生到了家,就看到妻子正将一盆水往自家菜地里?倒,看到陈贵生回?来了,连忙招呼他:“快进?来,饭马上就好了。”

陈贵生看了妻子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里?不是都把脏水往外倒的吗?”

妻子马氏今天心情很不错:“外面的路看到了没?修的那么好、那么干净,我咋舍得将脏水乱倒在外面呢?而且官府今日也派差役来说了,以后不让乱倒垃圾,每个?小巷都有指定倒垃圾的地方,一会儿我领你去看看,说以后再看到乱倒垃圾的,还要罚钱哩!”

陈贵生笑了:“以前“街道司”的人也说罚钱,咋没见你这么注意?”

马氏拢了拢自己?的鬓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罚钱,可你也不看看外面脏乱成?什么样子?谁家不倒脏东西?出去了?东家婶子倒的,西?边嫂子也倒的,难道只我倒不的?但是现在你看看外面干净成?啥样子了?到时候你倒了垃圾在外面了,别人难道不晓得是你?你不要这脸我还要呢!况且,那路这般好,我说实话?,也不舍得去倒。”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解决了京城内一直以来没解决的垃圾倾倒问题,因为新修的路太好了、太干净了,所有人都没法再像以前那般泰然自若地倒垃圾了,情愿多走几步路,去“街道司”指定的地方去倒垃圾。

甚至“街道司”的人还马上有人出了点子,在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上一个?木桶,让大?家可以将垃圾往里?面倾倒,彻底整治了街道上脏乱差的现象。

等到京城内的道路一修好,陈贵生顿时发现店铺里?的生意好了不少,有些是本身就要来采买的,只是之前一直在修路不方便出来,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听说新道路修好了,出来看热闹的,外面人流量一多,铺子里?的生意自然也好了起来,东家看着每日的流水,笑的合不拢嘴,这时候可再也不怨怪那位一力主张修路的秦大?人了。

陈贵生最近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街面上的未出阁的姑娘们变多了。

经历了“程朱理学”的洗礼,这世道对女子的条条框框自然很多,尤其是一些官宦富贵人家的女儿,讲究的是贞静娴淑,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那种也是极为保守的人家,将礼教刻到了脑子里?去的。未婚女子真?的想?出门?,其实也是可以的,有父母兄长陪伴,或者有丫鬟仆人保护好安全,出去买点东西?、上个?香拜个?佛,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奈何?外面的世界如?此?臭不可闻,有时候下了马车轿子,那些千金小姐们发现自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和?自己?家中的宅院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有什么心思去逛?

除了一些礼教的原因,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只要出过门?的都知道,外面并不好玩、也不干净,如?此?一来,还不如?邀请小姐妹到自家园子里?头吃茶解闷,外边有什么可去的?

但现在,崭新的道路一修好,很多闺阁女子也蠢蠢欲动了,让她?们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逛一逛,自己?到底错过了哪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尤其是在一些小姐妹已经出去过见过世面之后,那更加让她?们想?见识见识这个?干净的“新世界”。

这是属于京城老百姓的一个?欢腾的日子,除了过年期间,很少时候能看到这么人流如?织的场景,仿佛盛世已来,让人欢欣鼓舞。

而对于常年奔走于天津卫和?京城之间的商人来讲,他们如?今是震惊到难以言喻的心情!

以往从天津卫到京城,虽然说路途不算遥远,坐马车也要走个?一天一夜,第一天不亮就得出发,这样才能赶在第二天城门?关闭之前进?京城,偶尔有时候要是路上有点突发意外,还要另外绕道,天黑前进?不了城,就要继续在外面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情。

前段时间,京城那边突然说要修路,大?家只能选择绕道而行,以往一天一夜能到的路程,现在一走就要两三天,一般往来最多的就是商贾,但是他们人微言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自己?麻烦一点。

可是谁知道,这段路一修好,是修成?这幅模样的!马车在这条笔直的官道上行进?,那是一点障碍都没有的,甚至碰到下雨天也无碍,路上只是有些水而已,根本影响不了马车的进?程。

马车的行驶速度大?大?提升,而且坐在马车里?也不感觉到多么颠簸,从天津卫到京城的时间,从以往的一天一夜,到现在速度若是快一点,一天就能到!

这实在是太让人欣喜了!商贾们爱算账,那些常年奔波于两边倒腾生意的人,光是想?一想?每年能省下来的车马人力费用,都兴奋的不得了。

毕竟多在外行进?一天的路,都要有额外的开销,尤其是押送贵重?货物的时候,露宿在荒郊野外自然心中忐忑不安,谁都不敢真?正合眼睡觉,现在能将时间缩地如?此?短,岂不是根本不用考虑过夜的问题了?

而且许多人还试过了,这路结实的很,根本不像之前的黄土路,稍微马车上装点重?货,车轮就会陷在泥里?,这路不管你装多重?的货行驶在上面,完全没有影响。

路面好走了,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快了,马儿拉车都省力一些了,更能多装一些货物,这一来一去,就能剩下一大?笔开支。

朝中原本对秦修文议论纷纷的朝臣们,见如?今修好的路面整体?效果居然这般好,顿时也停止了对秦修文的非议,暗潮汹涌的朝堂又开始平静下来。

虽然不喜秦修文如?今得皇帝看重?,但是谁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更便利一些?秦修文的修路之举,不仅仅取悦了京城的老百姓,就连朝臣们也觉得生活在京城里?更舒坦了,上朝的必经之路修好后,每日都可以多睡一刻钟,就是坐在马车里?也不会被巅地混身难受,如?今道路平坦,有时候实在困了,在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褥子小睡一会儿都可。

若是秦修文就此?打?住,朝臣们看在秦修文为大?家创造出来的这点生活便利上,这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奈何?秦修文再一次上了折子,要求再议京城外其他官道的修建。

而这一次,秦修文的折子是经过内阁之手的,因为秦修文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并非皇帝一人就可以决断的,他若不能在朝堂上争取到大?部分人的同意,那么就算万历再怎么支持他,他也寸步难行。

当申时行从许国手里?拿到了这份折子,读完之后简直被秦修文的胆大?妄为给气笑了:“好一个?官私合营,这秦修文才来几天,就想?进?行商税改革?简直就是不知所谓!”

申时行差点将折子扔出去,但是想?到如?今秦修文在万历心中的地位,他就知道,手里?这一份的折子,在万历手中定然也有一份,自己?是没有办法直接扣下的。

在根源上直接掐灭这一招,可能对其他低阶位官员管用,但是对秦修文绝对不管用。

若说修路一事只是让申时行感觉到皇帝的成?长以及与群臣打?对台戏的决心,那么这份折子则是真?正动摇了许多朝堂中人的切身利益,是大?家决计不会允许的。

既然这小子如?此?张狂,那就打?落他的翅膀,看他还能如?何?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