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从申时行做首辅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挑战过他的权威了。
申时行不算一个性格特别强势的人,但是他极有政治上的谋略和手段,内阁之中几位阁臣要么是他的自?己人,要么就是不得不依附他们而生存的人,江南文风独秀,每年科举录取的人都是最多的,同乡、同年是天然?的盟友,在朝堂中集结成了一股很大的势力。而申时行本身就出自?南直隶苏州府人,如今又坐到了内阁首辅这样?的位置,背后又有一股极大的支持他的势力,自?然?是一呼百应,权盛一时。
申时行一向奉行的是中庸之道,说好听点是不偏不倚,说难听点就是喜欢和稀泥,只要是不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的事?情,他认为墨守陈规总比胡乱变动要来?的好,不看之前的张居正改革就是前例在吗?最后该废的废,死后还要牵连家人,辛苦数十年,几乎没落下什么,那?改来?改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是对待国本之争中一样?,在群臣面前他赞同群臣的说法,要立长,但是在万历面前,他又会将责任推脱出去,折取让万历徐徐图之的打太极的办法,让万历也无可奈何,就算知?道他的蛇鼠两端,可是还是需要申时行这样的人来平衡朝堂,弄到最后,只能万历自?己避入深宫,消极抵抗。
而这次,秦修文的折子是真正触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了,如何能不跳脚,秦修文在折子中,居然?提出了修建其他官道的时候,采取官民合办的方式,先借用民间力量,筹集出银两,然?后再在未来?的过税中每年按一定的比例,抽调出来?给到这些愿意出资的商人。
凭心?而论,在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进行修建道路的时候,这是一个办法,但是过税,是申时行绝对不愿意被其他人染指的。
过税简而言之就是不同府之间流通的时候,对商品抽取的一定比例的税收,也就是俗称的“过路钱”。
但凡做生意,自?然?是需要让产品在市场上流通,而不管流通到何处,朝廷都可以直接在里面闭着?眼睛抽税,这过税也是朝廷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
江南地?区不仅仅文风极盛,商人也极多,商业贸易也是最为繁华的,每年从江南地?区运送往全?国各地?的商品数不胜数,而有些江南大商人,虽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是他们?都有自?己在朝堂上的发言人。
别人尚且不说,就是申时行自?己,也是出自?富商之家,有他在朝堂上庇佑申家,申家的生意那?自?然?是做的顺风顺水,丝毫没有磕碰的。
这些商人赚到钱,自?然?会更加支持自?己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每年都会拿出不少银两供应到京城官员手中,这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而成了自?己人后,对有些江南大商人的过税,自?然?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关键钞关位置的官员又是江南一派亲自?指派过去的,如此一来?,才能损公?肥私,商人们?将利让出来?也才让的心?甘情愿。
而如今不管秦修文的计策是好是坏,动了他们?江南一派上下利益了,那?么就算申时行答应,他背后的支持者,朝堂上的同盟者,也不会答应的。
到时候一切大变动,利益重新分派,这么多年的汲汲营营就要毁于一旦,就算江南商人愿意参与道路的修建,但是能阻挡得了其他地?区商人的侵入?已经将一样?东西牢牢攥在手中了,哪里舍得让渡出去,让别人一起共享?就是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是不允许的。
这是人天性中的贪婪,在危险来?临之际,必然?要奋起反抗。
这一日早朝,不再像是之前第一次一般,大家毫无准备,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知?道在朝堂之上应该如何应对。
这天,照旧是天不亮就要早朝,如今天气渐暖,没有了寒风瑟瑟,纵使天光还未放亮,也比之前好受许多。大家等在午门?前,因为最近修好了路,路面好走了许多,习惯了按照原来?时间出发的人,发现到了的时候时间都有所提早,干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悄声讨论今日的早朝。
秦修文官职低,跟在宋尚书、唐侍郎和焦侍郎后面,一言不发,焦侍郎是早就离他远远的,生怕被秦修文牵扯到,就连宋尚书也是长叹一声,和秦修文没有什么言语。
宋尚书也是有心?无力,按照他的想法来?说,此事?若是能成,必然?会是大功一件,但是这里面牵扯如此之深,以秦修文一人之力如何可以抗衡?
不看就是坐到张居正的位置上,当时想要丈量个天下土地?,就得罪了多少人,损了多少人的利益?当时又在明处暗处仗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才将这事?给办成了?
而秦修文所要做的事?情,居然?是和张居正做的大差不差,可是当时张居正是什么地?位?在朝堂上蛰伏了数十载,等到幼年万历登基了,大权独揽,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的,那?时侯的张居正有皇帝和太后的支持,有朋党的相帮,有绝无仅有的号召力。
可是秦修文有什么?他几乎一无所有。
这是一个必败的局面,宋?不是没有劝过,但是秦修文一意孤行,当时宋?也是被秦修文的一身反骨弄的下不来?台了,只能怒声让他出去,等秦修文出去之后,暴脾气的宋?还砸了一个自?己之前极为珍爱的镇纸,让外面等候传唤的典史吓得大气不敢喘。
后来?宋?甚至想,就让这个年轻人去做吧,等到碰到头破血流了,撞了南墙了,就知?道以后要学着?韬光养晦、积聚力量了。
秦修文身边似乎呈现了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人会上前与他攀谈一句话,但是每个人在经过秦修文的时候,都会若有似无地?看上他一眼,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这场朝会的主角。
周景康和周邦彦同样?也从秦修文身边走过,但是这次两人的姿态也和旁人一般无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原本周家都牵线搭桥到这里了,已经准备找人探一探秦修文的口风,若是秦修文应下,那?就结成两姓之好。可是谁知?道秦修文这么能折腾,刚把京城内外道路修建好,名?声扭转了一些,接着?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下子把周家人整不会了。
周景康只能暗自?庆幸,自?家出手还没那?么快,否则如今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爱惜秦修文这样?的人才,但是这人实在是个一意孤行的大刺头,到时候成了周府的女婿之后,唯恐是祸不是福。
甚至周景康都在想,像秦修文这样?的人,是有人可以降服的住的吗?如今单枪匹马都这么勇,攀扯上周家后,不会到时候反而要把周家一起给搭上吧。
原本想要结亲的心?思瞬间淡了很多,如今周家只想作壁上观,不想再让别人发现自?己家和秦修文有过多的牵扯。
局势变化太快,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身在局中,只能各自?小?心?。
秦修文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站在队伍最末端,仪态一丝不乱,既不见?焦虑,也不见?狂傲,光是这份定力,还是让人钦佩的。
许多人是没有承接大事?的勇气的,当大事?来?临,不是自?乱了阵脚,就是病急乱投医,还没等人出招,自?己那?头就已经没了斗志。
然?而秦修文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曾经在金融市场练就的心?态让他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古人的节奏还是比较慢的,不像秦修文曾经面对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瞬息万变的局势,若是维持不住自?己内心?的稳定,那?么很快就容易在市场上崩溃,继而被其他人一拥而上,蚕食殆尽。
随着?午门?的打?开,群臣列队而入,很快就行至“太和殿”,迎来?今日的早朝。
万历坐在御座之上,翼善冠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容,脸上表情不辩喜怒:“今日召集众爱卿,是为了秦侍郎上了一份新的修路折子,张公?公?,你来?念一念。”
张公?公?闻言马上接过折子,开始大声朗读起来?,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折子的内容,但是还有一些消息滞后的人是不知?道的,听完折子所论之事?后,忍不住心?中“嘶”了一声:看来?今日的早朝有好戏要看了。
这些消息滞后的人,当然?不是朝堂上的核心?人物,他们?要么是中立派,要么还不成气候,为人又有些迂腐不知?道变通,没有加入其他派系,自?然?消息就没那?么灵通了。
万历看着?朝堂上只有少数人面露惊讶之色,大部分都是表情不变,就知?道这些朝臣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让万历自?己来?说,其实他对秦修文的这份折子,也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这所谓的“官私合办”的事?情,之前前所未有过,又是涉及到商税之中的过税这么重要的税收,难免不让人心?中忐忑,不敢妄动。
守成总是容易一些,锐意开拓创新却?是需要勇气谋略和决断。
但是万历知?道,如今他和朝臣们?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在某一点上自?己占尽上风,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有真正能听从他号令的朝臣。
所以这个朝会不得不开,他要用秦修文做刀,要做这个持刀人,就要有支持秦修文的举动在,否则经历此事?之后,朝堂上谁还敢给万历卖命?谁还愿意做这把刀。
可以说,万历如今也是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不得不给秦修文展示的机会。
其实万历自?己心?中也觉得,此事?大概是不能成的。然?而,若能将朝堂之水搅浑,能从其他地?方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浑水才可以摸鱼。
而秦修文,说到底就是一把刀而已,若是这把刀真的在砍杀过程中损了折了,那?就丢弃了就是,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折了后他相信还可以再找到一把利刃的。
等到张公?公?读完了折子,马上就有一个朝臣站了出来?,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焦侍郎:“皇上,“官私合办”之事?前所未有,本朝一项以“士农工商”为根基,商是最末端,如何能够与官相提并论?这不是大大抬高了商人的地?位,动摇咱大明的根基?”
焦侍郎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不仅仅是焦侍郎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点,更加是因为焦侍郎是户部侍郎,而秦修文是户部郎中,就连他们?自?己户部的人都不赞同秦修文,这说明什么?说明秦修文就是在一意孤行,并无势力相帮!
宋?纵然?不满焦侍郎的发言,但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户部他的一言堂,焦侍郎有发表自?己政见?的权利,这是自?己无法左右的。
焦侍郎话一落地?,其他朝臣纷纷也开始反对秦修文。
“启奏皇上,不仅仅是“官私合办”的问题,就是他要求拨付的银两,目前也是朝廷根本无法负担的起的,这修建天下官道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朝廷若是长此以往拨付了银子用在修路上,其他地?方的开支该当如何?”
“臣附议。此举万不可开,届时拖垮财政、让商人与官员平起平坐,这如何使得?秦郎中是要将大名?的根基给毁了啊!还请皇上治其妖言惑众之罪!”
一听到那?些文臣说要拖垮财政,还意有所指要从其他地?方抠出银两来?修路,武将们?顿时也不乐意了,加入了战斗中去。
“皇上,依臣看,有多大肚量吃多少的饭,咱们?明明修不起这个路,又何必去瞎耽误功夫?倒不如把银子用在正经地?方,别瞎花了去。”镇国将军大咧咧地?站出来?表明了他们?武将一派的想法。
武将们?一向和文臣泾渭分明,朝堂议事?的时候,武将一般肚子里墨水不多,明朝又一向重文轻武,那?些文臣一个个嘴皮子都利索的很,有时候拐着?弯骂人,让他们?闹了不少的笑话,所以一般和他们?武将一派关系不大的事?情,他们?轻易不插嘴。
原本武将们?只是作壁上观,不想掺和,反正对他们?来?讲,那?什么过税的油水也不落在他们?头上,而且这路真修好了,对他们?以后行军打?仗也是一个便利,不看光京城内的道路修好,都给予了他们?许多的便利了么?
但是一听到要从国库拨出去大量的银两,这些武将们?也发觉事?情不对了。每年的税收只有这么多,给了东家,难免少了西家,地?方上的军队就是靠多报兵丁人数吃空饷发财,每年就等着?从国库里挪用出大笔银钱呢,怎么能让什么所谓的修路将原本要拨给他们?的银两截胡了?
一时之间,反对之声四起,除了还剩一些人微言轻或者是站在万历那?一派的人没有出声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发表了自?己几句看法,但是这些言论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人是支持秦修文的。
万历面上依旧是难辨喜怒的神色,但是心?中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看来?秦修文还是太过年轻了,哪里斗得过这些老狐狸。
秦修文举目望去,心?中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先不说“官私合办”的事?情,就光说修路一事?,在秦修文已经打?过样?,修了京城内的道路,和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这新道路的便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些人里居然?连一个站出来?说这路要修该修的都没有。
如何修是可以讨论的过程,但是居然?连“修”本身都否定了,难怪几十年后这个大明朝就要玩完。
看看朝堂上站着?衮衮诸公?的都是一些什么庸蠹,他们?根本没有把天下人的利益放在眼中,心?中盘算的只是心?中的那?块一亩三分地?。
整个大明如同一株巨大的参天大树,看着?依旧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可是在那?枝叶下面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蛀虫,把这颗大树腐蚀空心?了,只等着?外力的雷霆一击,就四分五裂了。
秦修文深吸了一口气,等到所有反对他的声音慢慢停止后,才对着?万历行礼后,沉声道:“皇上,既然?大家都已经说了反对意见?了,现在是否轮到微臣说一说了。”
万历一扬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朝堂顿时一静,“那?诸位便和朕一起听一听吧。”
“太和殿”高大宽阔,大声说话便会有回声,一旦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大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秦修文身上,此刻所有人脑子里俱都闪过的念头是:这个秦修文的心?理防线居然?还没有被击溃,难道他还能说出花来??
第92章
秦修文对着殿外高喊了一声:“拿进来吧!”
众人纷纷望大殿门口看去,然后便看到两个小太监举着一个大木板进了?殿,略过众臣,一直放到了?秦修文身边才停了下来。
小太监将木板支好,然后便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朝臣们狐疑地?看着那块木板,此刻被一块白布罩着,也不知道是在玩什么花样。
若是卫辉府的商人看到这块板,一定?知道秦大人要憋大招了?,头皮已经开始紧了?,可惜京城中人还没人领教过。
木板做的很大,又是面向着朝臣,除了?一些站在很后面的官员可能看不太清之外,站在近处的朝臣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秦修文心里?清楚,在朝堂上站在越后面的人,越不重要,他需要说服的就是那些站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秦修文拿走?了?白布,一张白纸上就画了?两个长方形柱子,一个高一个矮,一个红,一个绿,十分的醒目。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图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
“且听那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群臣们窃窃私语,但是到底都是混到了?一定?职位的人,轻易不会去下?定?论?。
“诸位请看,这两根柱子是京城修建道路前?后,人流量的对比图,红色代表修路后,绿色代表修路前?,截取的数据绿色是过年?前?那一个月,红色是最近一个月。”秦修文从木板的凹槽处抽出一根细长的小棍子,直接点?到了?两个柱状图上。
秦修文这样一说,在场的又没有人是傻子,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红色的小柱子居然比绿色的小柱子高出了?一大截,而从秦修文说的时间上来讲,过年?前?一般都是京城人流量的高峰期,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出门采买年?货,而现在只是早春三月,按照往年?来讲,这个时节出门的人是根本?比不上过年?期间的。
可是吊诡的是,秦修文的图上显示,现在外面走?动的人变得更多了??
有人马上就站出来,对数据的真?实性提出了?意见:“秦侍郎,虽然说最近外面人确实不少,但是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有比过年?期间的多?难道你还去数了?不成?”
秦修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确实有派人留意街道上的人数,从去年?腊月开始一直统计到如今,过后我可以将详细的统计数据分发给各位看,通过这样的方式还是可以很简单的对比出真?实的人数的增长。若是过后还有人对数据的真?实性有质疑,可以跟随我的人一起统计各大主要街道的人数。目前?的结果是,三月的人流量比腊月期间还要多三成。”
众人一听秦修文从去年?腊月就开始统计人数了?,不由得纷纷对视了?一眼:这说明什么?说明那秦修文早有预谋!
其实大家都长着眼睛,最近京城大街小巷热闹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就他们自己的感受而言,也确实是不比过年?那阵子人少,但是这些人为了?反对而反对,自然不会服气秦修文。
见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秦修文用手压了?压,示意对方先听自己说:“当然,街道上人变多了?,并不代表什么,只能说咱们的老百姓爱出来活动了?而已。”
焦侍郎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故弄玄虚,耽误大家的时间?”焦侍郎已经和秦修文在户部撕破脸了?,所以只要一找到机会,焦侍郎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秦修文闻言没有回应焦侍郎,而是将那张纸往后翻了?一页,然后便?看到了?又出现了?两个红绿色的柱形图,和刚刚那张比,除了?高矮有点?区别?,其他地?方可谓是一模一样。
“这又是两组新的数据,红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三月份所缴纳的商税,绿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去年?腊月所缴纳的商税。这两组数据来自我们户部,大家散朝后若有兴趣,可以过来核查。”
秦修文此言一出,顿时整个朝堂都哗然起来。
原因无他,大家都能看出来,红色的那根柱子明晃晃地?高了?一半,将绿色那头衬托地?越发地?矮小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修完了?京城内的道路后,商业活动开始更加活跃,前?门大街是整个京城目前?最繁华的街道,它的税收直接归入应天府管辖,每个月的税入情况如何,若有心去查,都能查个明白。
秦修文断然不会在这上面作假!
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腊月期间理应是京城内老百姓以及各种商业活动最活跃的时间段,购买力最旺盛,能收到的商税也是最多的时候,可是如今一看,却还不如今年?三月的一半,这变化委实太直观,很多人死死盯着那道绿柱子,恨不得把它看的更长一点?。
“若是大家仍然感觉不到这里?面的变化,那么我们来看一下?,去年?三月份前?门大街收到的商税,和今年?三月份的商税来做一下?比较,依旧是今年?为赤,去年?为绿,大家请看。”
秦修文说完,将纸张再?往后翻了?一页,众人都知道肯定?又是红色比绿色高,可是当秦修文翻过去显露出第三张图纸的时候,依旧被震惊到了?:只见红色柱子还是和刚刚的一样高度,可是绿色的却是低到了?尘埃里?去,若是比作两个人的话,红色是正?常高度的人,而绿色柱子是只到正?常人脚边的迷你小人。
同样是三月份的商税数据,居然在修完道路前?后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盯着这张图表,讷讷无言。
许多人不是没感受到修完路后的便?利性,就是自家都多出门了?几次,多花了?点?钱,但是都没有怎么当回事,认为唯一的区别?就是路好走?了?点?,以前?的路虽然不平坦了?一些,但是也不影响什么,老百姓们克服克服也就是了?。
那时候很多人看秦修文在京城里?修路修的那么热闹,心里?也是暗自想过,可能秦修文是要拍皇帝龙屁,毕竟天子脚下?,各处修的好一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他们也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这路修完之后,经济增长能如此迅速、直观!几张简易的图表下?覆盖的信息却是十分巨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申时行都开始皱眉凝视着秦修文木板上的图,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接下?来,秦修文又翻过了?一页纸,依旧是两个红绿柱子,一高一低,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看这个图,只是不知道这一组又是什么数据对比。
“这里?,红色表示修完从咱们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三月份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绿色则表示去年?三月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总体来讲,这条官道修建完以后,来往人数整体增长了?一倍有余。”
余有丁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他起了?惜才之心。
旁的不说,就说这最后一份图纸,他作为内阁大臣之一,当然知道这是可以找到的数据,每次从不同地?方上京城的人,入城门必定?要登记查验,是有档案的,但是这里?面的信息多么驳杂,除非发生什么大案要案要去核查的时候,才会将这些登记的信息拿出来看,平日里?谁会去翻看?
每日里?来京城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秦修文要从里?面独独筛选出从天津卫来的人数,这里?面要花多少功夫?
看着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图,但是每一张图里?,可以说都有秦修文的心血在。
而这些数据准确吗?余有丁心里?清楚,八九不离十。
他秦修文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讲出来,那就不怕人查!
因为一旦查出来他是作假,那么他想要做的一切都将被直接颠覆,甚至他的项上人头还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修文放下?了?小木棍,面向了?众大臣,负手而立,用清冷之极的声音问道:“各位大人,这是下?官奉命修好京城内道路和至天津卫这段官道后,对老百姓和朝廷能够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好处。在这里?,下?官只想问诸位一句:这路,咱们该不该修?”
道路好走?,商业流转更快,人的流动性更大,老百姓有更多的选择,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税收,这是秦修文如今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否认。
秦修文叩问人心,满朝的官员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王锡爵站了?出来,朗声道:“秦侍郎,修路自然是好的,没有人说修路不好,但是如何修?你的折子里?要国库中拨银八百万两,这还只是第一批的银子,还要”官私合办“,这是前?无古人之举,这如何能成?”
秦修文用手比了?个“四”,众人不知道这是何意,便?听秦修文道:“4成,先将主要的要道地?区道路修好,根据下?官的测算,天下?税入将至少提高4成。”
此言一出,就连万历的呼吸都粗重了?一瞬。
大明一年?税入大约两千六百万两白银,增加四成,那就是一年?平白多出一千万两白银!
这数额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大明建国这么多年?,除了?清丈天下?土地?的时候,能一下?子多出来不少税入,什么时候有如此巨大的增长了??
小农经济的收入十分固定?,农业还是大明税入的基石,秦修文从来不怀疑华夏人的勤奋和努力,但是再?努力种地?也是看天吃饭,天下?就这么多的土地?,能种的都种了?,再?加上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税收上自然更加不够看了?。
而秦修文此刻却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将路都修好了?,就能每年?增加一千万两的税入!
这笔账万历很会算,花出去八百万两,拿回来一千万两,而且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信口雌黄!就算京城的增长有四成,难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地?方都是京城吗?若是这银两拨出去了?,没有那么多的增长你又当如何?”
焦侍郎不愧是户部侍郎,马上就看出来秦修文所说的“四成”数据是从何而来,而且立刻提醒众人,秦修文这是拿京城的数据来论?断整个天下?的税入。
焦侍郎在户部混了?这么多年?,哪里?有不明白的,大明各地?发展极度不平衡,有些地?区不仅仅每年?交到国库的税入很少,甚至有时候还要朝廷拨款救助,只要不拖后腿,都算万幸了?,还增长四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焦侍郎,我所说的增长四成,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所增长,而是我的路修到哪里?,哪里?税入至少增长四成,而我第一批要修的道路,刚刚在折子里?已然说明过了?。”
秦修文这话在理,也让万历刚刚被一千万两差点?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但是想到秦修文说的第一批要修建的道路,万历还是心头火热。
无他,秦修文要修的都是经济要塞之地?,这些地?方本?身就是税入大户,大明七成的税入都来自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增长哪怕只有一成,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了?。
然后,申时行为代表的江南一派官员却是炸了?,秦修文的折子内容大家都听见了?,南直隶地?区是秦修文修路的重点?,那么就算朝廷的税入到时候增长了?,但是他们的利益必然要重新分派,届时分到他们手里?的银两又有几何?
“皇上,臣认为不妥!这只是秦侍郎的一家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到时候朝廷真?金白银投入进去了?,结果不如预期,那么又该如何是好?”
“八百万两白银,不是八百两银子啊!这么多的银子,要从哪里?俭省出来?不是我等不心怀百姓,实乃有心无力啊!”
“皇上,那些大商人又有谁是好相?与的?商人唯利是图,按照秦侍郎所言,只是在过税上每年?分批次按照一定?的利给这些人,焉知他们又肯答应?”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实事求是,但是说到底总归一个意见,不行,不同意,就算秦修文已经将话讲的那么明了?,这是一桩利国利民,一本?万利的事情,甚至可能修路之后他们所获之利可能不会比以前?少,但是他们依旧牢牢握着手中的确定?的利益,不舍得丝毫松手。
确实,未来总是不确定?的,而只有已知的利益才能落袋为安,他们不想冒任何风险。
秦修文被这帮人的嘴脸弄得也是没脾气了?,他直接对着申时行一揖到底,盯着申时行晦暗不明的双眸,真?诚发问道:“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个路应当修,但是又不同意下?官的方案,满朝大臣官位皆在秦某之上,确实是秦某班门弄斧了?,还请大人教我,这路应当如何修?”
秦修文这话虽然好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是眼睛一直看向站在文臣之首的申时行,是个人都知道,秦修文这是直接在向申首辅发难!
嘶—这是谁借他的胆,真?的是不在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了?么?他秦修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然而,万历听到现在,内心深处也和秦修文一个想法,前?面你们都认可了?这路该修,秦修文已经用现实数据证明了?修路能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好处,但是这些人左不同意右不同意,既然如此,你们拿出来个法子啊!
申时行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当,鬓发之间看不出一丝白发,说四十多也有人相?信,再?加上身形也没有臃肿,久居上位之人,自然身上有一股气势在,光是立在朝堂上,许多官员和他说话那都是不敢直面他的,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咄咄相?逼。
但是要让申时行自己和秦修文辩论?,那是失去了?自己的风度,他手底下?有一堆人正?准备摩拳擦掌表忠心,势要将秦修文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却听一直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万历开口了?:“是啊,诸位爱卿,难道大家有何更高明的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万历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但是声音却极冷,熟悉万历的申时行知道,皇上此刻需要群臣给出一个交代。
面对秦修文,申时行可以无视,但是面对万历,申时行是必要给一个答复的,申时行斟酌了?一下?,沉稳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国库中一下?子确实也拨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不若从长计议,待国库充盈一些了?,再?去计较此事?”
申时行和稀泥和习惯了?的,官话套话信手拈来,人家不肯定?也不否定?,直接用“拖”字诀,将这事一杆子支到猴年?马月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还有没有秦修文都两说,谁还会提起什么修路之事?况且,国库什么时候充盈过了??
若是申时行用别?的说辞,万历可能还会接受一点?,但是他说出了?这番话,却是让万历心中的怒火“腾”得一下?升了?上来,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万历一下?子就准备站到了?秦修文那一边,因为当时万历为了?立太子的事情和群臣吵翻天的时候,申时行也是这般劝他的!
原以为申时行都这般说了?,秦修文也该无可奈何,可谁知道秦修文此人的执拗举世罕见,人家直接开口就问:“敢问申大人,从长计议的话大约需要多久时间?一天,一月,半年?还是一年??国库目前?一直是亏空的状态,要等到国库充盈时什么时候?申大人是否有了?让国库充盈的法子?可有了?章程?也好让下?官多学习学习,并且知道此事的进程。”
人家推诿之词,秦修文却要让申时行给到他一个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法子,这是赤裸裸地?将申时行的面子直接扯下?来往地?上踩,申时行如此好的涵养,此刻也是怒火中烧,恨不能直接将此人拿下?。
然而,申时行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他还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秦修文时,却听到站在武将那一列的镇国将军再?次站了?出来:“我在一边是听了?半天了?,想来想去这修路肯定?是好事,但是朝廷现在也给不出钱,没法修,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要不这么着,朝廷不给钱,秦郎中你看能不能修?若是能修,那你就去修,要是不能修,那也别?勉强,是吧?今儿个吵吵一天了?,现在也该有个论?断了?吧,大家说呢?”
镇国将军金大人的嗓门本?身就粗狂洪亮,又是出了?名的直性子、粗人,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没声了?。
毕竟人家,话粗理不粗。
但是这种话是文臣们万万说不出来的,这样厚颜无耻,不给钱还让人修路,这么离谱的条件,他们哪里?好意思提?
看着好像哑巴了?的群臣,万历率先发话了?:“镇国将军说的在理,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秦修文仿佛刚刚从镇国将军的言论?里?缓过神?来,今日第一次说话有些结巴道:“朝廷不拨钱,这,这如何修的了?啊?”
万历地?垂下?眉眼,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有些疲惫道:“那便?是无法修了?。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这里?,退——”
“退朝”二字还未说完,一听到万历说这个话的秦修文顿时就急了?,直接迈出一步,跪在地?上,梗着脑袋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皇上,臣能修!”
万历以为秦修文昏了?头了?,说出此等话,同时也认为今日秦修文的表现有失水准,但是看在秦修文还能给他挣钱的份上,他难得好意提醒道:“秦爱卿,在朕面前?,做不到的事情不可妄语,否则,你可知道是何罪?”
欺君之罪!
所有人都看着秦修文,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输不起,如今已经开始出昏招了?,就连宋纁都急的连连给秦修文使眼色,让他退下?。
然而,秦修文就仿佛铁了?心一般,跪在原地?,一字一顿道:“若是做不到,秦修文甘愿受任何惩罚。为了?天下?百姓,秦某绝无怨言。”
“好!秦侍郎爽快!这军令状都下?了?,要不大家就把这事让秦郎中去办吧,我们只要静待结果就是。”镇国将军早就站的脚麻了?,此刻只想快点?下?朝而已。
而其他的文臣们面色复杂,就这样的条件下?,秦修文还要一腔孤勇去修这个路,这路,就非修不可吗?
有些人内心嗤笑,有些人等着看秦修文的下?场,然而,还有些人内心深处却被激荡起了?波澜,他们从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那个同样一心为国为民,没有被官场染过色的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靠着这种孤勇,真?的会有一个好的下?场吗?
他们怀疑着,煎熬着,同时也在观望着,看似依旧和光同尘,但是总是有些人会想起曾经的理想抱负,想起那个没有行动就被现实淹没的自己。
但是此刻,他们看着秦修文跪在大殿中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有一团火在燃烧。
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人再?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若是再?反对下?去,恐怕是他们反而要遭人攻讦,居心何在了?。
等到下?朝后,秦修文依旧是一个人,无人敢凑近他,这是一个可能注定?在官场上混不久的人,自己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在京城的武将们每日要办公的事情很少,一般下?了?朝就直接回去了?,今日的朝会时间又持续的特别?长,所以镇国将军金大人直接就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嘱咐车夫出发。
等到金大人回到府中后不久,他的心腹管家直接求见,金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将人叫到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屏退了?仆人,才见管家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叠银票奉上:“大人,这是秦府刚刚又送来的五千两银票,对方说,今日辛苦大人了?。”
金大人吐了?口唾沫,数起了?银票,心中是乐开了?花:辛苦什么,不过是朝堂上随意讲几句话,讲话的时机都被那秦修文小子掐的准准的,几句话换一万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钱了?!
不过那秦修文是真?的能演戏,明明就知道朝廷拨不出什么银子给他,还能指东打西,搞到最后仿佛是被逼上梁山了?一般,把那些文臣玩的团团转。
能看到那些老家伙吃亏,金大人心里?的乐子可太大了?,一点?都不亚于?拿到一万两银子的快乐。
让他们这些人整天狗眼看人低,这回恐怕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该!
第93章
当天晚上?,申府内一片静悄悄的,仆妇丫鬟们都不敢大声喘气,在主院布过菜后,就迅速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了一步,到时候受了责罚。
申时行是这座宅子里当之无愧的主人,男主人心情不好,就连女主人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那些仆人们呢。
申府规矩大,子女们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做的功课,申府也没有分家,一般晚饭都是一起吃的。
申时行妻子吴氏育有三子两女,长子?早逝,如?今还剩下?两子?两女,申用懋行二?,申兰若则是最小?的女儿。
虽然平日里申府也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一般还算融洽,偶尔申时行也会和两个儿子?稍微讨论一下?时政,在家中申时行算不得一个很严厉的人。但是今日,申时行没有了在朝堂上?的伪装,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没有人再敢这个时候撩虎须,吃完之后便都起身?告退。
走出了主院,申用懋和申兰若住的院子?方向是一致的,两人走出去了一会儿,身?后的侍从远远坠在后面,申兰若才忍耐不住问道:“二?哥,爹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申兰若此刻已经没有了上?次的伪装,在微凉的月色下?,肌肤欺霜赛雪,眉眼?温婉柔和,一张鹅蛋脸更显得她十分可亲,换上?一身?织金璎珞出珠碎八宝宽襕裙,头上?戴着银丝云髻,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珍珠流苏耳坠,蝶恋花的宝石纽扣在她的立领交汇处稳稳当当地扣好,低调得炫耀着主人的身?份不凡,申若兰的一举一动?都宛如?画像上?走出的古典仕女一般,是真正的出自名门的世家贵女。
任谁也想不出来,上?一次能够女扮男装,跟在申用懋后面去“见世面”的那个小?厮会和眼?前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申用懋虽然如?今只是六品刑部?主事,但是今日之事闹的如?此之大,只要他耳朵不聋,自然在下?朝之后都传入了他的耳中,也知道自己父亲是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了面子?,堂堂一品大员、大明首辅,居然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诘问,这换了谁能有好脸色?
在外人面前申用懋一向是知道,父亲是端着的,看着无波无澜,但是到了自家人跟前,就无须再伪装了。
但是这事,如?今已经下?了定论,申用懋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他准备先观望观望,若是他爹愿意跟他探讨,那他再说说自己的想法。
申用懋知道这个妹妹和旁的妹妹不同,倒也愿意和申兰若说一说,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申兰若听?完之后,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在梅园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的那道身?影,心中一顿,这才喃喃道:“修路确实利国利民,为何爹爹又要百般阻挠呢?”
申用懋一听?自家妹妹的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周围没有主院的仆人路过,这才轻声?警告道:“父亲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置喙?既然父亲反对,这里面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居然站在对方那一面说话,岂不是要被?气死?
申兰若一听?到“女孩儿家家”五个字,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她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吴氏,她并不喜欢女红,能不能以后不要再练习做女红了,可是吴氏也是一脸慈爱地告诉她,“女孩儿家家,当然要学会女红,否则以后的嫁衣谁来缝制?”
申用懋见小?妹低垂着头不言语了,顿时也有些心疼,比起在外面时候的机灵鲜活,在后院内的小?妹却时刻保持着名门贵女的仪态,经过三年的训练,外表上?看和三妹也不差什么了,可是申用懋却能感觉到申兰若的压抑。
那次两人回来后,申兰若快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那时候吴氏上?香还没回来,也没惊动?其他人,倒是让申兰若顺利过关了,那天在马车上?申用懋三令五申,让申兰若以后不可再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申兰若那天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偷偷溜了回去,今日申兰若却缓缓屈膝对着自家哥哥行了一礼,瓮声?瓮气道:“谢谢二?哥指点?,下?次兰若不会再让二?哥为难了。”
看着申兰若离去的背影,申用懋是明白过来了,小?妹这是生气了?自己有说错什么吗?
申用懋不明所以,只能暗叹:女人心,海底针。
而申兰若回到自己的小?院后,则是抬起头,看着那轮明月将清辉洒下?了大地,洒满了她的院子?,但是却洒不进她的内心。
申兰若立在自己的小?院中对月祝祷良久,直到贴身?侍女小?声?提醒她,夜间寒凉,不要受了风寒,申兰若这才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行走间,裙摆不动?、行不露足,背脊挺直,环佩无声?。
无人知道申兰若刚刚在小?院中祷告了什么,只有申兰若自己知道:她祝祷秦修文不要折戟沉沙,能在这个事件中一往无前、做成他想做的事情。
作?为申家嫡女,如?此想法简直就是罔顾家族的利益,罔顾申家对她的培养,但是她确实这么想了。
两人素不相识,甚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申兰若在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希望对方可以做到。
秦修文不知道申家居然还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是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因为申时行对他的打压很快就让秦修文感受到了压力。
就算秦修文领了差事,但是一,朝廷不给钱;二?,京城的大商人无人敢动?。
秦修文甚至在“京报”上?刊登了广告位,也在户部?衙门设置了报名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来报名的,不说报名,就是聊一聊的意向都没有。
秦修文如?今人在京城,要想修路,自然是要修从京城到各地方的官道,能够“官私合办”,这当然是一个吸引人的点?,可是那场朝堂上?的纷争,已经从朝廷中波及到了民间,谁不知道秦修文如?今已经是得罪了申首辅一派了,和他合作?,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铡刀硬吗?
秦修文当然希望能够获取京城内大商人的助力,本身?京城内就卧虎藏龙,大明各地的大富商在京城都有买卖,有些人盘踞京城多年,能量巨大,若能收获几个,肯定能为他打开局面。
可是谁知道,申时行在官场上?看着表情不咸不淡,平时做事也是“和事佬”的风格,可是真的玩起手段来如?此刚硬,根本不给秦修文一点?空子?钻。
秦修文只能放弃在京城中寻找合作?者,好在他并非真正的单打独斗,一封书信送到卫辉府,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修文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步步为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个事情,那么必然是要有所依仗的。
而他的依仗就是他如?今的后花园卫辉府。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卫辉府小?半年时间了,但是卫辉府一切的运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已经去信给到了现在的新乡县知县汪礼远,让他在暗中帮他筹措事情。
而现在一切走向明处,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朝廷御旨,全权负责此事,不必再遮遮掩掩,卫辉府的大商人们都知道秦修文要修路之事!
当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水泥路就是在卫辉府先试验成功的,从卫辉新码头一直修到卫辉府城门处,道路究竟如?何,给大家带来了多少便利,自不必说,所以当大家知道,秦修文向大家保证,若是由由卫辉府的商人们出资,那么不仅仅享受之后过税的分派,还能优先修建从京城到卫辉府的官道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真不愧是秦大人啊!才短短几个月,就又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阵仗大好啊,修卫辉码头的时候,他们一开始也是各种质疑,结婚呢?只要上?了秦大人船的,哪个少挣了?而现在,修天下?官道啊!果?然是秦大人的风格,也只有秦大人敢想敢做!
孙富商听?完消息,直接就回家整理起包袱了,还让人调集所有他手底下?能调集出来的银两兑换成银票,准备即刻北上?,奔赴秦大人。
孙富商的妻子?一边在帮忙整理行囊,一边有些忧虑道:“你这次上?京城投奔秦大人,可是将家中八成的家底都带上?了,到时候会不会……”
孙富商正在清点?银票的手一顿,然后马上?打断了妻子?的担忧:“你知道什么,这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你就看着吧,现在那些京城的商人不动?,到时候让我们吃了第?一杯羹,有他们好懊恼的时候!”
孙富商的妻子?同样身?出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一些商贾之道的。
想到卫辉府新码头的修建,想到自家因为在新码头处圈了一块地,两年多下?来赚了如?山似海的银子?,更想到如?今已经飞黄腾达的吴富贵,几乎已经可以和他们孙家平起平坐的财富,孙富商的妻子?也哑然了。
确实,秦大人算无遗策,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边,就算带过去的银子?亏了又如?何?新码头的生意如?此火爆,最多几年又能赚回来。
孙富商收拾好之后,马上?联系商船要走,却被?卫辉府其他商人拦了下?来。
他们知道孙富商本身?就是从事货运生意,手底下?船只不少,干脆就直接说出了来意:“孙老爷,带着我们一起去京城吧,我们正好顺道!”
看着站在码头前的十几个人,孙兴怀脸色一黑,他跑这么快,就是想第?一个赶到,多吃一块肉,没想到这些人的动?作?也不慢。
“孙老爷,你也知道大人在给朝廷里的奏折上?写了要朝廷拨八百万两银子?呢,虽然朝廷没给,但是根据大人的性子?,这个数目绝非空穴来风,虽然孙老爷您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八百万两……”你拿的出来吗?
孙兴怀被?噎了一下?,八百万两他自然拿不出来,八十万两都还差着许多呢,确实自己手头握着的银钱数目还不够多。
吴富贵如?今是越发地白胖了,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挺着的大肚子?:“孙老爷,咱们是一起众志成城给秦大人撑腰去了,咱们一会儿上?船了正好合计合计。对了,孙老爷,听?说那些松江府的商人也接到了风声?,那个齐会长也带着人正奔往京城呢,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船吧?”
孙兴怀纵使想拨得头筹,但是也知道自己虽然是卫辉府第?一富商,但是在秦大人要做的事情面前,还是有些杯水车薪,再加上?吴富贵说的松江府的那些人,孙兴怀磨了磨牙,最后只能笑呵呵地请众人上?船。
如?今松江府将松江布的织造技术共享给了卫辉府,使得卫辉府生产出来的松江布价格更加低廉、品质还在集中式的生产中再次比以往拔高了一筹,如?今除了销往大明各地,在罗马诺的牵线搭桥下?,许多海外的订单都被?他们拿下?,近一年赚到的银子?,简直比以往两三年加起来的还多,而且名声?打出去之后,订单量一直以一个很恐怖的速度在攀升,纺织坊的订单量已经饱和,原本扩建后的纺织坊如?今地方又不够用了,松江府那边的人还在计划再次扩建招纳织工。
虽然卫辉府的商人们如?今有钱的也有许多,但是和松江府那帮子?做纺织的人比起来,这里面还是要差一截,到时候被?这些人占了上?风,那他们卫辉府的人岂不是要呕死?
孙家的船行驶的很快,一路劈波斩浪,很快众人就到了京城。
秦修文安排在户部?门口的报名点?,由户部?广西清吏司的魏典史负责,平日里他在广西清吏司的工作?虽然也算清闲,但是绝非无所事事,毕竟作?为典史,是清吏司的最末等?,平日里谁都可以使唤他一下?,就是不忙也得装出点?忙碌的样子?,绝不是像徐郎中那样正大光明地躲懒的。
只是如?今被?安排到了这里,原本是接待所有来报名咨询“官私合办”修路的商人们,但是现在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接待谁?要登记什么?就是想装一装,都装不出来。
而户部?大门口又经常人来人往,只他一人坐在一个开间正门口,面对他人异样打量的眼?神?,魏典史有时候是真的羞愧地头都不敢抬起来。
为这个秦郎中做事,实在是太丢份了。
如?今莫说在整个朝堂上?,就是在户部?一众同僚中,秦修文都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而他倒霉催的在几个典史中被?秦修文相中过来做这个接应人,心中是万般不愿。
不过连续在这里干坐了几天,魏典史也慢慢脸皮开始厚了,面对别人的打量也能做到脸不变色,就是刚刚用完午膳,自己坐在这里有些犯困。
魏典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趁着此刻四?下?无人,偷偷眯上?一会儿,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这里吗?”
“没错的,刚刚一个大人给我指路了,说就在这里报名。”
“那还等?什么,大家赶紧过去吧!”
听?到“报名”二?字,魏典史一下?子?消退了困意,打起精神?来,然后便看到对面冲过来十五六个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但是都吵着要来报名,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要让他登记。
魏典史也有些懵,但是他还是知道要按照规矩办事:“报名可以,但是秦大人说至少先缴纳五万银两的保证金,才能报名商谈之后的事情,若是商谈不成,保证金退还,若是商谈成了,那么最低五万两起投。”
保证金?!
一听?到这个词,魏典史对面的人更兴奋了,原本魏典史还想和他们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保证金,没想到这些人纷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就开始数。
“咕咚。”魏典史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魏典史帮着这些人签下?了一堆的契约,拢共收了八十万两的保证金,看着这些人交了银子?收好契约,再三确认好与秦修文约谈的时间,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魏典史将手里的银票验了又验,最后确定这些银票都是真的,全都可以从京城的钱庄票号里兑取现银。
这些人呼啦啦围上?来,呼啦啦又走了,徒留魏典史一人,看着满桌的银票发呆,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94章
魏典史收了银票之后不敢再耽搁,毕竟是一笔巨额的钱款,连忙找了个木匣子将银票收好,然后?拿上登记的名册,给秦修文?复命。
秦修文?知道卫辉府的商人们会到,但?是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而且基本上整个卫辉府有能量的商人都到了,对他的支持毫不含糊。
秦修文?心中微暖,同时也欣慰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没有白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哪怕他们知道自己和首辅申大人有了嫌隙,却能依旧跑来支持自己。
秦修文?哪里知道,在卫辉府商人心中,秦修文就跟神一样的存在,往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别说是离他们很远的首辅大人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让他们别听秦修文?的,他们都得想一想是不是天王老子要把他们挤下去?,自己跟着秦大人去?赚钱?
况且,在商人们心中,自己本?身?就是身?份地位低微,被官员们拿捏针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是人家?秦大人能抱上皇帝的大腿,皇帝大还是首辅大?这不言而喻嘛!
卫辉府商人们到了京城后?一点时间?都没?耽误,直接赶到了户部衙门交了保证金,原本?想着大家?一起找个?客栈住下,没?想到季方和闻讯而来,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私人宅院里住下,照顾妥帖,让他们这些人心中对秦大人的好感?更近了一层。
他们乐呵呵地等着五日后?秦修文?的接见,还每天派小厮出去?打探消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报名之后?也去?户部报名,没?想到一连三日都没?动静,高兴之余又有?点紧张,毕竟形势这么严峻的话,到时候真的要去?修路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以防对方耍阴招。
然而,这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卫辉府的商人接到了消息,松江府纺织商会也派人过来商谈了!
孙兴怀看了一眼吴富贵,原本?还以为对方为了搭顺风船,诓骗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松江府纺织商会的大商人实力有?多?雄厚自不必说,到时候他们拿出了大把的银钱出来,自然要分润掉他们的利益,但?是同样也有?人过来一起承担风险,将卫辉府商人肩头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商人们只关注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去?深思松江府商人来入资代表了什么,而当申时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感?觉到了脸上似乎被直接打了一个?耳光一样,从不敢置信,到确认这个?是事实的愤恨不满!
松江府是哪里?是南直隶下的一个?府,毗邻苏州府,基本?上等于是申时行的大后?方!
他申时行压下了京城商人的蠢蠢欲动,结果自己最放心的大后?方,居然出了乱子,直接跳出来一波人给秦修文?做事?这样的行为,简直比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面子还让他难堪的多?!
杀人诛心,这种超出申时行掌控外的情?况让他无比愤怒,同时也让他不得不立马就展开了行动。
申时行叫人去?信一封给到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勒令他管好松江府的商人,不允许这些人出现在京城修路事件中,若是胆敢阳奉阴违,他这个?知府是做到头了。
信并非申时行亲笔所写,但?是却代表了申时行的意思,严浩思虽然不是江南一派的官员,但?是申时行自信,他要在江南官场上整治一个?地方官,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信中言辞极为激烈,甚至直接就是训斥和威胁,当严浩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的骇然是不假的,毕竟对方来头极大,位高权重,就算有?他的干爹方公公在,估计也不足以与申时行一派抗衡。
但?是即使恐惧害怕,严浩思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强压了下来内心的恐慌,将这封信叠好压在了公文?下面,竟然是不准备回信了。
严浩思感?觉有?十万个?蚂蚁在啃噬他的内心,但?是他还得祥装镇定,如同往常一样处事,让人看不出端倪。
他如今是实在后?悔,与这些纺织商会的商人走的太近,几乎将家?底都压了上去?,投资进了卫辉府的纺织作坊里,虽然这几个?月账面上的收益多?到惊人,严浩思得意于自己的眼光独到,但?是也因为利益的绑定,他对纺织商会商人的掌控力就弱了,如今他们坚定追随那秦修文?,若是自己阻挠,那么纺织作坊里以后?还有?没?有?他的份?整个?松江府上下官员谁没?在里面分一杯羹?他若敢拦了所有?人的财路,以后?在松江府谁还会听他的?
自己这个?知府,恐怕会名存实亡吧?
严浩思进退两难,最终他只能选择背水一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坚定走下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甚至还能从中获取巨额的利益,若是此时倒戈,那么受到的反噬将会把他彻底吞没?。
几天过去?了,严浩思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回应,此时的申时行已经明白过了——松江府商人的行为,是严浩思默许的!
申时行出离地愤怒了。
这种愤怒中还带着惊恐,原本?以为简单如探囊取物的事情?,如今却受到了阻碍,自己入朝为官后?离乡多?年?,难道南直隶已经不是过去?的南直隶了?
为了证明自己对南直隶的掌控度,也为了杀鸡儆猴给严浩思点教训,申时行所代表的江南一派,立马就不断有?官员跳出来弹劾,弹劾的主要对象是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弹劾的内容五花八门,将严浩思当官以来,所有?的罪行都拿出来说一说,有?弹劾他渎职的,有?说他仗势欺人的,也有?说他官商勾结谋取私利的,真真假假,有?证据的,没?证据的,都弹劾了一遍。
尤其是督察院的监察御史袁敏学,本?身?就负责监察百官,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喷子,对什么事情?都要喷一喷,经常在朝堂上以死相谏,不把对家?喷辞官不罢休,就连万历有?时候都拿他没?办法,因为人家?两袖清风,不贪不腐,唯一的爱好就是直言上谏,搜查证据,搞倒不法之徒。
也不知道是谁说动了这尊大佛,袁敏学居然也加入了这场战役中来,况且严浩思的屁股本?身?就不干净,就算有?方公公在里面斡旋,但?是依旧挡不住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折往万历面前送。
严浩思不曾在中枢做过多?久的官,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万历自然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这些大臣的奏折,若是一个?人说这个?人不好可能还会让万历心存疑虑,但?是若是一群人都说这个?人不好,尤其是在这些文?臣的笔下,要将一个?人写的不堪,那是有?千百万种的手段,妙笔生花加以形容修饰,到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此人之罪恶,罄竹难书!
这是大家?玩惯了的手段,屡试不爽,就连张居正死后?,大家?想要整一整张家?人用?的也是这招,而张居正还是前首辅,还是帝师,都抵挡不住众口铄金的威力,更何况区区一个?严浩思了。
然而,万历那边收到了这么多?奏折后?,却诡异的安静,一点想要回复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上朝再论!
众臣们摩拳擦掌,准备在早朝的时候掀起这个?风暴,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万历再次开始停讲停朝,说是头痛的旧疾又犯了,需要修养一段时日再说。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这毛病刚好,怎么又犯上了?皇帝年?纪这么轻,身?体应该比他们这些老臣要好很多?啊!
可是皇帝说自己病了,那就是病了,万历再次躲进了深宫,朝政只捡紧要的批复一下,其他的事情?全部拖着不处理,包括哪些弹劾严浩思的奏折,都被万历扫在了一旁。
朝臣们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秦修文?再次奉上了八万两的银票给到万历,这是三月份属于万历的“京报”收益,得益于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道路修建好,“京报”以极为迅速的方式在天津卫扩展出来,天津卫本?身?也是一个?转运之地,本?地人口不少,外来人口流动也大,“京报”三月份光在天津卫就售出了一百五十万份,而且据秦修文?测算,这还只是个?开始,远远没?到顶峰。
万历前前后?后?已经从“京报”中获益十万余两白银,真金白银拿到手,又见确实是修路后?带来的极大的益处,万历从朝堂上的摇摆不定,到庆幸最后?还是由秦修文?负责了此事,但?是又想到朝廷一文?钱都没?有?拨给秦修文?,万历又为了自己以后?的“钱途”担忧起来,难得好心问秦修文?,还需要什么助力。
毕竟国库的钱那是大明的,只有?到了自己内帑的银子那才是真实属于自己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根本?不用?那些臣子去?批准,每次他想动国库的银子,都要被百般阻挠,所以如今万历对自己小金库里的银子看的极重。
秦修文?当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万历,最近自己会寻找一些大商人合作,到时候朝堂上恐怕风波再起,为了不让这些事情?烦到万历,秦修文?希望若是碰到有?弹劾卫辉府或者松江府的官员的折子,皇上可以先观望一阵子再行发落。
万历一听这话,就知道秦修文?要找的合作对象八成是卫辉府或者松江府之人,这是怕朝臣们给他使绊子,所以提前打招呼了。
秦修文?确实预判了这些大臣们的后?招。
万历给不了钱财方面的支持,又等着秦修文?修路后?,给他赚更多?的银子,那自然是要在其他方面给到支持,况且罢朝什么的是他玩惯了的手段,一回生二回熟,权当又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最后?,朝臣们发现,他们的弹劾奏折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宫中传来,而秦修文?这边,却已经开始展开修官道的招商会了!
户部那边人多?口杂,瞒不住消息,众人听说,这次的招商会报名,光保证金就收到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第95章
宋纁没有想到,秦修文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虽然?这些斗法都是私底下的手段,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可是秦修文居然以一己之力,和当?朝首辅斗了?个?旗鼓相当?,不,甚至可以说,隐隐占了?上风,这实在是出乎宋纁的预料了。
宋纁原本想要将此事作为一块磨刀石,来卸一卸秦修文的意气用事,但是如今的结果是,秦修文非但没有吃亏,反而凭借此事在朝野之中收获了?一定的名声?,朝堂之上一些?尚有热血的人,虽然?没有表态,但是已经有向秦修文靠拢之意,广西清吏司那边,如今更是完全以秦修文为尊,那徐景山虽然?和秦修文平级,但是现?在为秦修文鞍前?马后,已然将秦修文当作领导者看待。
秦修文的能力超出了宋纁的预计,这般天纵奇才竟然?能让他发?现?,不由得更加让宋纁下定了?决心要支持秦修文一番。
有了?宋纁的保驾护航,秦修文在户部的地位再一次跃升,在户部中人看来,秦修文是所有户部郎中中的第一人,地位只在两个?侍郎之下,甚至宋尚书还私下里经常给秦修文开小灶,给他分析朝堂局势,为他在背后谋划,虽是上下级关系,但是说是师徒更加妥当一些。
而秦修文要开招商会,宋纁直接大笔一挥,给他专门清空了?用来议事的“正德厅”来接待那些?商贾,更是引起了?户部上下的一片哗然?——这可是他们这些?户部官员们平时议事的正厅,如今居然?用来接待一些?商贾,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们了??
然?而宋纁一向强势,在户部说一不二,做官资历又十分老,就?是大家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肚子里腹诽,不敢当?面言明。
当?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大商人们跟着魏典史进入户部之后,走过一排排屋子,知道里面做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商人们头都不敢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典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会东张西望。
商人地位低下,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结仇的,他们在京城这些?天,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听?说秦大人是力排众议接下的这个?修官道的事情,很多官员都视秦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他们可不能冲撞了?贵人,到时候给自己和秦大人惹麻烦。
结果,这些?人跟在魏典史身后,就?进了?户部衙门的正厅“正德厅”,牌匾做的极大,旁边的印章表明是正德皇帝亲笔所写,整个?大厅恢弘大气,面阔五间,数扇大门依次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后,很快就?注意到周围放着三排圈椅,每张圈椅旁边都有一个?小几,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魏典史邀请众人入座,大家刚刚落座,魏典史便击掌三声?,然?后便有仆役开始有序上茶、上点心。
今日?春光明媚,“正德厅”坐北朝南,大门敞开后,阳光就?散落在了?大厅正中间,东西两侧的窗户微微打开半扇,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厅内皇上御赐的白玉琉璃香炉正升腾起袅袅檀香,闻之让人神思一清。
吴富贵紧张之下自然?有些?口渴,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发?现?竟然?大家用的是一整套的蝉翼纹碧青色的茶具,做工精致,杯胎壁极薄,杯面有一圈圈裂纹依次排列呈现?出一种清冷的破碎感。
吴富贵如今身价不菲,当?然?也见?识过一些?好东西,这茶盏一看就?是汝窑出的贡品,千金难求,如今却是被用来招待他们这些?商贾之流了?。
打开杯盏,便有冲天的香气冒出来,只见?杯盏中这些?茶叶细长而直挺,宛如一个?个?清秀的小姑娘踮足而立,色泽莹润碧绿,茶汤清亮透澈,微微呈现?出淡黄色,饮上一口,便觉得口腔内的滋味十分清爽,回味悠长。
吴富贵只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没喝过,可是喝完之后他心里有些?确认了?,这是贡茶君山银针,每年的产量极为稀少,听?说只有皇帝御赐给宠爱的大臣和嫔妃,才能有幸喝到。
吴富贵喝完了?一杯茶,非但没有觉得心绪平静下来,反而感觉更加心潮澎湃了?!
谁说秦大人被针对了?,混的不好了??瞧瞧迎接他们的排场、瞧瞧这气派!接待他们这些?人,吃的用的居然?都是贡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秦大人现?在已经有皇上罩着了?!
自己来之前?,居然?还心中左摇右摆,盘算着是不是少投一点银子,万一秦大人失败了?自己还有个?退路。而现?在,吴富贵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跟着秦大人干就?完了?!
就?在所有人心思起伏间,秦修文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所有人一看到秦修文,连忙站了?起来,准备跪下行礼。
秦修文阻止了?大家,笑着道:“大家不远万里过来支持秦某,就?不要再行此大礼,折煞秦某了?,大家快请坐。”
众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见?过秦修文了?,如今京城中再一相逢,只感觉秦大人风仪更盛,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尽管是笑着在和大家说话?,却无人敢有任何?放肆之态。
只是秦大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尽管身份之间有差距,但是秦大人的眼中从来没有鄙薄之态,对待他们依旧有礼有节,他们不是底层的小商人,自然?也接触过许多官员,大部分的官员对他们的态度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不会有半分尊重。
可是秦大人哪怕官位节节升高,哪怕从地方上的知县做到了?京城的户部郎中,他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如同从前?一般无二。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意识到,可能这才是他们愿意全心全意追随秦修文的最根本?的原因:在秦大人眼里,他们是可以平等话?事的对象,而不是待宰的肥猪。
“今日?本?该好好招待各位,可是本?官事务缠身,只能以薄茶一杯代酒,望大家海涵。”秦修文端起茶盏遥敬了?大家一杯,所有人都立起身来回敬回去,有些?刚刚没有喝过茶的人,此时也回过味来了?,喝完之后愣愣地看着茶杯出神:秦大人现?在的派头是越来越大了?啊,这都只算是“薄茶一杯”了?么?
寒暄过后,秦修文直接进入了?正题,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部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秦修文要修官道,但是到底怎么修,如何?修,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是大家都关注的重点。
“大家都是熟人,那本?官就?直接进入正题了?,这次预备计划的第一条官道,将从京城开始出发?,直接修到卫辉府,全长一千二百里,途径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顺德府和彰德府五府。”
秦修文话?音一落,卫辉府的商人们都沸腾了?,从京城将官道直接修到卫辉府,卫辉府又占据了?卫河之便利,水路、陆路皆通,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
卫辉府的新码头已经给了?他们答案和信心,若是将卫辉府直通京城的官道修好,途径的这些?府又都是大府,必定又会给他们带来想象不到的利益。
卫辉府的商人们兴高采烈,松江府的商人们却面上表情不太好: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支持秦大人,难道就?是给卫辉府的人做嫁衣吗?虽然?卫辉府陆路发?展了?后,对他们在卫辉府投建的纺织作坊那肯定是有利的,但是他们此次前?来,也带着松江府其他商人的要求,希望若是要投钱修建,那就?先修松江府地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