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的官员特意组建了一个小组,来对秦修文全方面的审核,结果从?头到位彻查了二十?多?天,居然都没?有找出什?么大问题!
后院失德?不好意思,秦修文尚未成亲,私生活干干净净,没?有强抢民女?、没?有宠妾灭妻,什?么把柄都没?有。
纵容家人?人家秦修文是个孤儿,在世的亲人一个都没?有!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察院的人一查就查到了,重点自然在贪腐上。毕竟秦修文主持了修路这么大的项目,募集了巨额数目的银两,又和许多?商人打交道,若是没?有什?么猫腻,他们实在是不相信。
结果二十?天查来查去,户部的账簿都快被他们翻烂了,都没?有找到任何不妥之处。于是乎,他们又派人暗中走访了那些参与道路修建的商户,得到的统一答复就是秦大人从?来不曾收受过?贿赂!
唯一的突破口是京城商人苏安源,他承认了自己曾经送过?秦修文一尊和田玉打造的元始天尊,但是最后还是被秦修文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要求只是让他们以最低价格给到户部采买白灰。
至于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是一口一个秦大人是大清官,史无前例的好官,秦大人对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朝廷让他们赚了银子,他们就要奉公守法、依法纳税,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有时候彻彻底底的核查会颠覆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象,都察院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看?到的都是一个官员的阴暗面,是赤裸裸的人性,是贪婪、是阴险,是站在权力之上的膨胀,他们很少通过?调查却对另一个人完全改观了。
监察御史袁敏学?研究了半天最近搜集到的关于秦修文的一切履历,最后忍不住感叹道:秦大人年纪轻轻,便可动心忍性,能力高?人一等,心性更加高?人一等。
都察院的其他人听袁敏学?都如此说了,顿时都默默不语了。
袁敏学?是出了名的毒嘴,任何人面前都敢喷一喷,自己过?的两袖清风、经常问同僚借钱度日,常说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吃得香睡得好,只要自己看?不过?眼的人,都要弹劾一下,才?不负圣恩。
就连这样的人都承认秦修文的“干净”,其他人便知道秦修文这道升官旨意是稳了。
从?知道万历给秦修文升官,到升官旨意真?正颁布,其中耗时一个多?月的时间,最终在早朝的时候由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亲自颁读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御宇十?六载,求贤若渴,户部郎中秦修文乃天赐英才?,有兴修天下官道之志,才?德兼备、经世致用?,实乃国之栋了……今特赐正四品官职,加封鸿胪寺卿,并赐大红金织胸背麒麟罗衣一袭,赐良田三千亩、京郊庄园一处,银一千两、玉如意一对,钦此!”
整篇圣旨写下来洋洋洒洒,辞藻华丽,充斥着溢美?之词。
秦修文听说这是申时行申首辅亲笔所写。
不愧是能拿状元的人,也不愧是当初经常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的高?手,文字功底确实不俗,不了解真?相的人,可能还会以为申时行是发?自内心的多?么欣赏自己呢!
诏书是申时行执笔的,但是后面的封赏都是万历给的!
群臣一听到这么多?的赏赐,顿时眼睛都红了!
别的不说,就是一件麒麟服,都代表了多?少的恩宠?普通四品官员哪里有这种赏赐?反正前头几个鸿胪寺卿都没?有这种待遇。
除了这个,还另外赏赐了京郊的田地和庄园,这可都是大手笔了!最近皇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对群臣封赏都是比较慷慨的,现在却有点抠抠索索的,这封赏放在以往也算是厚的了,放在现在更是羡煞旁人。
他们哪里知道,如今万历也是有求于人,况且他给秦修文的封赏,秦修文以后能千百倍的还回来,试问满朝堂的官员,除了秦修文,谁有这份本事?谁有这份忠心?
秦修文一枝独秀,很难不让人又嫉又恨。
然而?,这封诏书是经过?皇帝、内阁、六部还有都察院联合审核才?公示的,充满了权威性,无人可以不服!
秦修文领旨谢恩,从?此以后,他成了四品官员,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议事,朝堂之上,终有他秦修文的一席之地!
散朝之后,几个户部的官员都围了过?来,朝中亦有其他官员向他道贺,有真?心也有假意,但是面子情还是要做到位的,就连内阁中几个阁老都和秦修文一拱手,道了一声“恭喜”。
秦修文泰然应了,不卑不亢地回礼,今日焦点独属秦修文一人,青年人长身玉立在朝堂之上,在满朝绯红之中只他一点青绿,待以后他穿上绯袍,便会与他们一同指点江山。
旁人走这到这一步需要十?几年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到,而?秦修文从?七品县令到四品鸿胪寺卿,不过?用?了四年不到。
秦修文被前呼后拥地走出了朝堂,余有丁看?着秦修文的背影,冷笑?了一声:“小儿猖狂,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能猖狂到几时?”
申时行微眯着眼,向来肃穆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若能一直猖狂下去,倒也是大明之福。”
余有丁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向申时行看?去,申时行却直接甩袖走了,只给余有丁留下了一道背影。
秦修文的升官调令今日才?正式下达,要过?个数日才?到鸿胪寺报道,如今暂且还需要在户部做一些交接工作。
不过?秦修文刚刚到了户部,就被宋?叫了过?去。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皇上又让你做了什?么事情?这次才?给你升了四品?”
旁人不知道,宋?自己心里还不是门清么?既然之前秦修文已经将修路之功抵换了为文氏治病,照理来说就不会再给秦修文这么多?封赏了。
可能官还是会升,但是绝对不会如今日在早朝上听到的又是给麒麟服,又是送田地、送庄园。
宋?虽然和万历做君臣的时间不算长,但是宋?这一辈子服侍了三任君主,见过?多?少魑魅魍魉?一双厉目虽然老了,但是不瞎,以他对万历的理解,对方断然不会在已经被秦修文讨要了赏赐之后,又如此大张旗鼓的抬爱秦修文。
这不合常理。
秦修文原本也没?想过?瞒着宋?这事,只不过?之前他也只是初初答应了万历,有一个大概的思路,许多?细节还没?敲定,最近他也是一直在做一些数据调研,完善了一些想法,本想这几天就和师傅商议一番,没?想到他师傅这么厉害,马上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修文只好将万历要他做海贸走私的事情和盘托出。
此事兹事体大,所以秦修文走到了宋?的书案边,执笔快速地写了下来,宋?等不及纸张晾干,就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等到看?完之后,宋?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将这张纸扔进了火盆里烧了。
“真?是胡闹!”宋?压低着声音,双目不赞同地看?着秦修文。
然而?,秦修文却看?懂了宋?眼中的意思,他说的胡闹对象并非指自己,而?是指万历。
如果从?传统臣子的角度来看?,万历的行为确实够胡闹的,一个皇帝做什?么不行?已经是以举国之力奉养一人了,居然还会想着如何去做生意发?财?况且做生意也就罢了,还想带头走私,只因为他听说海贸之利够庞大,也有许多?自己底下的人在偷偷做,他也不甘落后,要分一杯羹。
古往今来这样的君王不说没?有,但也真?不多?。
万历没?有魄力直接开?海禁,倒是有魄力带头走私,在秦修文看?来,也是有够牛的。
宋?当初和这个小徒儿谈心的时候,就听过?他的抱负,知道他有开?海禁的想法,但是纵着皇帝走私,和开?海禁有何关联?
宋纁自然知道如今大明有许多?人在做走私,甚至于沿海地区的走私势力极大,和朝堂上的诸多?人都有牵扯不清的干系。
宋纁之前对开?海禁一事其实是持反对态度的。
他有着古代士大夫的傲慢,同时也真?实见到过?其他国家的落后和贫穷,在他眼里,纵然大明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依旧是天府之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不是那等如倭国、高?丽这样的弹丸之地可以比拟的。
他们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做到不求人。
在这种心态下,他自己本身又从?来不涉及海外贸易,和自身利益也不挂钩,那些倭寇又频频登陆沿海地区烧杀抢掠,自然是对开?海禁持反对态度了。
宋纁是嘉靖时期的老臣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蒙古的铁骑直接逼杀到京城,围困京城数月,只是为了逼迫大明打开?互市。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耻辱,阿拉坦汗大军一度攻入安定门,整个大明岌岌可危,嘉靖皇帝被逼到没?有办法了,才?在互市诏书上盖了章,并一生引以为耻。
所以嘉靖帝对海禁管控的更加严格,经历过?此事的宋纁也是非常能理解嘉靖皇帝的政策的。
但是秦修文却对他说,西方世界已然崛起,他们的文化、科技、军备设施都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进步,如今虽然还比不上大明,但是只要再过?数十?年,可能就是大明比不上他们了!
若是有一个国家能在全方面超越大明,光是想一想就让宋纁不寒而?栗了——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哪怕路途遥远,那些西方的传教士不是一个又一个地远渡重洋过?来了么?怎么就敢保证那些和他们长相完全不一样的蛮夷不会将战船行驶到大明的海域?
大明海上力量薄弱,到那时对方若是以四周岛屿为据点,勾连倭国等国,一举对大明发?起进攻,他们又当如何?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宋纁老了,但是他的心不老,他的思维也不老,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年之后,不用?西方人漂洋过?海而?来,就连倭国都会妄图打下高?丽,以高?丽做跳板侵略大明,和宋纁预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一摸一样。
尤其是当秦修文一件又一件的拿出了西方国家的新奇之物?,并且讲解了这些东西运用?到战争上的妙用?,又将徐光启等人翻译出来的一些西方书籍给宋纁看?过?之后,宋纁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现在是全信了!
然而?他的徒弟却比他眼光看?的更加长远,商及对策时,秦修文清楚地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开?海禁,推行海贸,在别人还将大明出产的物?品奉若珍宝又不敢对大明轻举妄动的时候,狂揽世界之财富,为以后的军备力量奠定基石。
宋纁作为户部尚书,如何不知道银钱对军队的重要性?不说其他,想要打造一名重骑兵,所需的花费就十?分惊人。
一名重骑兵,不说一年发?放的军饷,光装备就要一把三眼铳、一把鸟枪、全身重甲,同时配备三匹马!只有这样才?有较强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才?能在战场上和蒙古铁骑相抗衡!
户部账册上有记载,一名重骑兵每年需要花费上百两银子!
这还只是一名啊!
宋纁无法确认是不是这些银子全数用?到了军队身上,但是只要这些东西配备齐全,确确实实就要这么多?银子。
若是面对可能更厉害的西方蛮夷,如何能掉以轻心?自然是要武装到牙齿,给到最好的军备,才?能在战场上有效地发?挥作用?。
宋纁是经历过?战争的,他清楚的知道,有时候两军开?战,打得不仅仅是将士们的勇武,还是军备的完善,是粮草的充足,而?这些,都要钱。
秦修文给到的思路让宋纁豁然开?朗,他也同意了秦修文开?海禁的说法,然而?走私与开?海禁是背道而?驰的两件事,甚至宋纁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支持海禁,也是因为这些人就是走私的获利者。
海禁了,这些人才?能不交税的同时,将产品高?价卖出,所有利润尽数归自己所有,开?了海禁,必定如月港一般,要向朝廷缴纳重重税赋,最后到自己手里的利润就薄了许多?。
而?现在,秦修文却说要帮着万历在海上走私?这让宋纁实在费解。
第117章
宋纁知道这里并不是商谈之地,想了想后道:“最近你师娘身体大好了,说要亲自下厨给你整两个?菜,今晚你就到我家里吃饭。”
秦修文知道宋纁的意思,吃饭是小,商谈事情是大,自然爽快地应了下来。
等到秦修文再次从宋府出来后,宋纁亲自将他送上了马车,然后忍不住叮嘱道:“如今你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计划虽好,但?还是得小心行事,万不可鲁莽。”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鬼精鬼精的,但?是到底宋纁还是不放心,只?能老生常谈几句,心中却是做好了打?算,若是真的东窗事发?,自己也得拼了老命保下这小徒弟。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虽然两人并不是亲父子,但?是宋?待秦修文之心和亲父子没什么两样了。
等到秦修文刚一入秦府,就看到张达伺立在门?口。
张达为?人机警,虽然是衙役出身,但?是跟着秦修文后一直忠心办事,同时自发?地开始学习文字,如今虽然作?不上文章,但?是识文断字、传递消息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平日里在京城时,就负责秦府管家一职。
今日张达亲自在门?口相迎,肯定是有事同自己说。
张达扶着秦修文下了马车,两人一路走到了书房,然后张达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请帖恭敬递给了秦修文。
秦修文展开一看,发?现是潞王的帖子。
秦修文长眉一扬,有些惊讶。
那日是街上偶遇,才和潞王厮混了一晚,自那日分别?之后,潞王并没有与自己如何?结交。
秦修文懂其中的意思,藩王不轻易结交朝臣,尤其是朝堂中有分量的权臣。
稍微一个?不谨慎,一顶谋逆的帽子就可能扣下来。
纵是受宠如潞王,这点忌讳还是有分寸的。
而如今,他却是大剌剌地将请帖送到了秦府,要么是潞王开始脑子不清楚了,要么就是这事是万历授意的。
秦修文略一思索,就知道是后者。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联想到近日万历兴致颇高的海上走私计划,秦修文哪里还有不清楚的,想来这潞王就是万历派来的“合作?者”和“监督者”吧。
秦修文轻笑了一下:果然,皇帝的信任比纸片还薄,几十万两的身家全数交到他手上,还是不放心的,有了潞王这个?兄弟在一旁监督和帮衬,未来自己替万历打?通了商道之后,就算自己因为?各种意外情况不能再?为?万历办事了,那不是还有潞王吗?
当然,潞王也是万历的一枚挡箭牌,有潞王在,就是以后有脏水也泼不到万历身上。
妙啊!确实是妙!
不愧是从小接受大明帝国最?顶尖的帝王术教?育出来的皇帝,确实在拨弄人心之上很有一手,若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被洗脑了的忠君思想,恐怕还想不到这么深吧。
万历虽然有时候任性,有时候妥协,甚至有时候懦弱,但?是这都是他要让他们?这些臣子看到的表象,这是一种伪装,隐藏在各种表象之下的万历,才是一名真正的政治集团的领导者——天下无人不可利用。
自己的老师可以利用,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大伴可以利用,自己最?喜欢的臣子可以利用,自己的亲兄弟亦可以利用。
永远,永远,永远不能将皇帝当成朋友,皇帝只?能是孤家寡人。
秦修文在自己心中默默反复提醒自己。
潞王如今成婚,除了宫内还保留着他之前的宫殿,偶尔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会在宫中留宿,大部?分时候都在宫外住着。
潞王的宅邸也是万历钦赐下来的,就在皇城脚下,但?是占地极大,一整条街都是潞王府,等闲之人根本不敢靠近这里,就怕冲撞了贵人。
与京城中许多官员为?了住的离皇城近一点的逼仄小院落不同,秦修文到了潞王府后就被下人引着进?入角门?,然后便看到一座体量巨大的八字砖雕影壁,绕过影壁之后,府内道路宽阔,两侧三叠抱厦,每一跨粗粗看过去都有十几间屋子,来往婢女仆人皆都井然有序、进?出无声。
抄手游廊曲折环绕,中间一凉亭旁砌着一艘石舫,有道是“有水必有舟”,这座石舫修建的极为?精美,如今天气渐凉,若是到了夏天,此间主人登上石舫,两侧门?扇洞开,湖面上的凉风吹进?石舫中,在里面或坐或卧,看书品茗,都是人间一大乐事。
享受还是古人会享受啊!
沿着一条用碎石铺就的梅花形状点缀的小径继续往前走,便看到是一座小花园,虽然此刻已到了深秋,但?是小花园内各色菊花争相竞放,枫叶红如烈火,草木葳蕤,一点都不见秋日的凋零之景,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色。
等穿过花园复行数十步,就看到一处飞檐翘角的阁楼,此刻潞王正身穿一袭锦袍,坐在阁楼外侧的廊檐下,同时眼尖的秦修文还看到了一名女子的纤细背影,正背对着他而坐,有缓缓流淌的琴声传递到自己耳边。
今日秋高气爽,深吸一口气都感觉可以将肺腑中的浊气缓缓排出,比起?秦修文这等俗务缠身、深呼吸几口气都算放松的人,潞王则潇洒的多,身边有美相陪,有美妙琴音可赏,有园中美景可观。
人生惬意。
潞王听到下面的动静,探头向下看去,见是秦修文,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招手示意秦修文上来。
秦修文一撩下袍,几步登上了阁楼,便听潞王笑道:“元瑾来的确实是个?好时候,正好一起?听一听凝香姑娘的曲,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那抚琴的女子竟是那日“芙蓉阁”新鲜出炉的花魁,这才多少时日,潞王就把人弄到家里来了?
陆凝香抬头看向秦修文,眼波横流,似笑非笑,只?一眼便如勾魂夺魄,然后低头继续抚琴,葱玉似的指节在琴上拂过,看似毫不费力,但?是秦修文的目光却扫了一下陆凝香的手指,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想法:如此高超的技法,应当是勤学苦练而来,手指却无老茧,想来古人有自己的保养之法?
秦修文落座于潞王身边,两人一边品茗一边听曲,并没有人继续说话。
一曲抚罢,陆凝香缓缓起?身行礼:“见过秦大人。既然秦大人和王爷有要事商谈,凝香就先退下了。”
潞王闻言点了一下头,陆凝香抱着琴转身就走,并不作?歪缠。
“王爷今日请我到此,就是来欣赏美人美景否?”
见潞王盯着陆凝香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秦修文只?得出言打?断了潞王依依不舍的目光,提醒他言归正传。
潞王这才收回目光,“哈哈”笑了两声:“鲜花都带刺,轻易碰不得,扎手。还是赏一赏便好。”
秦修文对此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不知道潞王和陆凝香之间的后续,总归潞王如此身份地位,真要强取豪夺,有的是办法。
秦修文没有太多的助人情节,天下苦难者数不胜数,若是每一个?人他都同情心泛滥,那也无法活到今天了。
潞王见秦修文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勉强,直接给秦修文又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道:“皇兄让本王和你一起?操办海上之事,今日叫你过来,就是商讨一番章程。”
秦修文心道“果然如此”,还好他是有备而来,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便道:“不知潞王是否知道那些海外蛮夷最?喜咱们?大明何?物?”
潞王倒也不是毫无所知:“听闻番邦之人最?爱的就是咱们?的瓷器和丝绸?”
秦修文点头:“不错,不过不仅仅这两样,其他包括茶叶、药材等都是番邦之人颇为?青睐的产品。尤其是丝绸,丝绸制品在大明也算昂贵,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的,到了番邦之国,自然也只?有他们?的贵族穿得起?。”
“想来王爷也能发?现,精美的瓷器、柔软的丝绸、名贵的药材以及高档的茶叶,这些东西最?主要的还是为?贵族服务,毕竟这些番邦之人漂洋过海而来,在大明购买本身价格昂贵的产品,转手翻个?几倍甚至十几倍卖出去,贵族有钱,自然消费得起?,番邦商人也可以赚个?盆满钵满。”
潞王听了连连点头,以往他不在意这些事,也没有细究过为?何?番邦之人都要从中原采买这些产品,原来如此。
潞王也来了兴趣:“那我们?也大量收购绸缎瓷器这些产品,我们?收购过来的价格肯定比番邦人拿到的低,再?去卖出去,岂不是能赚更多?”
潞王想法自然没错,他们?站在统治阶级的位置,这些集大明百姓之精华创造出来的产品早就司空见惯,也有的是办法低价采购过来,商人一向低贱,有这个?荣幸为?皇室服务,已经是祖峰上冒青烟的事了。
秦修文很知道人性,他先是赞同了潞王的想法,然后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但?是这样一来,我们?有两点麻烦的地方。”
潞王已经被秦修文带入了节奏,与秦修文谈话实在是一件舒服的事情,自己的观点总是能被认可,同时对方又会将自己的观点补足,让他有信心的同时,与秦修文之间的交流也越发?地顺畅。
秦修文的尺寸拿捏的刚刚好。
“其一,番邦之人之所以能有翻数倍数十倍的利润,是因为?他们?千里迢迢还要将货物运回去,这海上的风险难以估量,一个?风浪过来,一无所有也有可能。况且海上路途遥远,而往往路途越远越远价格越高,利润越大,我们?需要考虑是否为?了巨额的利润去冒这个?险?其二,想要将产品直接卖给当地的贵族,肯定是有许多的竞争者的,若是有人要将一些新奇玩意卖给王爷您,您是会选择一个?相熟的大明人去购买,还是会选择一个?随时会跑路的番邦人去买?”
潞王想都不想,直接给出了答案:“那当然是找相熟的大明人买!在咱们?大明,谁敢欺瞒本王?占本王的便宜?只?要他是大明人,那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番邦之人若是回去了,本王哪里能去找他?”
秦修文给了潞王一个?赞同的眼神:“的确如此!而对于遥远国度的那些人来讲,我们?大明人就是番邦人。”
潞王虽然不想承认他是番邦人,但?是确实在那些人眼里,自己可不就是“番邦人”么!
这么说来,这事倒也没有想的那么简单了。
果然,任何?事情都有门?槛都有自己的道道,当时他皇兄召见他的时候,他心里就想,不就是拿着银子去买东西再?卖出去么,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听到是与秦修文一道,潞王才没发?表异议。
潞王对着秦修文一拱手,爽朗道:“还请元瑾教?我。”
秦修文连说“不敢当”,然后才将对策说了出来:“咱们?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海外国度众多,国与国之间文化习俗都不相同,咱们?可以先从近处做起?,首先接触东边的倭国、高丽和琉球,然后将范围扩大,吕宋、暹罗和安南,一个?国家选一名当地的合作?伙伴,与他们?深入接洽,同时不仅仅要在上层贵族阶层与他们?交易,也要打?开底部?市场,面向普罗大众,老百姓虽然手中钱不多,但?是不代表没有购买力,同时普天之下贵族有多少人?百姓又有多少人?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用我们?大明物美价廉的产品售卖出去,也能获得大额利润。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我们?便可以用同样的手法与西方国家进?行大批量贸易,同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要不断对船只?进?行改造和投入,若是有一天,咱们?大明的海船可以在众多海域内自由穿梭,那么便也不惧海上风浪和其他海上势力了!”
“王爷也知道我之前在卫辉府任职,皇上给了我们?五十万两白银,虽然看着挺多,但?是真要大规模做海贸说一句斗胆的话,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与其样样采购,样样不精通,倒不如到时候我牵线一下卫辉府的一个?纺织作?坊,他们?如今规模极大,能快速生产松江美布,也可以生产一些本地物美价廉的土布,目前产量可以应对邻国的需求,倒是可以尝试一番。”
卫辉府是之前秦修文的任职之地,他敢这么说,应该是可以摆的平卫辉府上下。
其实潞王也有想过,采买其他产品若是动静闹的大了,到时候走露了风声,显然是和他们?的目的背道相驰。
听完秦修文的一番讲解后,潞王已经十分信服了,准备这两天就将这个?计划禀告给万历,若是万历也能同意,那就马上实行。
第118章
潞王长到如今,一直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状态。
人家?说男人要顶天立地、建功立业,站在他的位置上,有这种心气本?身就是一种错。
他早就认清了现实,也认为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乖乖听从母后和皇兄的安排,拿着巨额的家当从京城搬到卫辉府那个牢笼里去,在那边逍遥快活地过完一生。
他从没?有什么不臣之心,和万历实实在在的兄弟情深,同时也清楚,自己并不是那块料,尤其是在万历励精图治的那段时间,他更是意识到,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苦,世人都羡慕的那个位置,真的坐上去的人,也不见得称心如意。
他去过卫辉,知道那是怎样一个穷苦之地,当时选择就藩在那里,也是因为卫辉府离京城更近而已。
然而再近又如何?此一去,就是永别,虽然人还在世,却是终身不得复相见。
再能受召入京的时候,可能就是他与母后天人永别之时!甚至,若是皇兄与底下的大臣对他有一丝怀疑,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入京城。
卫辉府会是一个囚住他的巨大牢笼,是为他量身定制好的棺材。
但是潞王无力抗争,他只能接受,甚至有时候他会特意逃避这个问题,不去看不去想?,便似乎无事发生。
原本?他今年年初就该就藩卫辉府,可是到现在为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群臣没?有催着他就藩,皇兄也不提。
潞王乐得不去卫辉府,能在京城多混一日?就多混一日?。
可是时日?长了还是没?有动静,潞王心中也开始忐忑起来,后来经过他旁敲侧击地调查,这才发现原来秦修文离任之前将?卫辉府治理?的极好,根本?不是当初自己见过的那个卫辉府了!
就是因为如今卫辉府的税入特别多,甚至已经和松江府相媲美,所以群臣压下了催促他去卫辉府就藩之事,皇兄也默契地没?有提起——他去了卫辉之后,卫辉府的许多税入将?会入他潞王府的腰包,他们是舍不得了啊!
潞王知道是这个原因的时候,简直就是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一丝落寞。他从小在金玉堆里长大,在金银上母后皇兄从来都是溺爱着来的,甚至出于一种过度补偿的心理?,会给他大肆办婚宴、大肆修建潞王府,潞王比一开始的万历更加不知道钱为何物,一直就是到现在,他也是挥金如土,从来不曾为银钱操过一丁点心。
他从不在意钱,他的生活合该醉生梦死、挥霍无度,这是所有人对他的期待。
而今,他猛然发觉,原来一切已成定局之事,依旧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影响到够多够广,就连他已经修建好、花了巨额银两的潞王府,朝廷也可以先闲置在那边,对自己这个已经成年了还在京城中晃悠的藩王可以视而不见。
这一切,都是因为秦修文。
不管是在卫辉府的秦修文,还是在京城中的秦修文,都让潞王对此人又敬佩又喜欢,让潞王忍不住以朋友之义相交,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与潞王身边曾经的狐朋狗友完全?不同。
现在也是因为秦修文,万历居然交给了潞王如此重要的一件事,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办差事,虽然这件差事未必光明?正大,甚至被朝臣发现后对他名声有碍,但是潞王不在乎,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
但是能和秦修文一起办成一件事,他很在乎。
潞王不知道的是,这件事不仅仅他在乎,郑贵妃也很在乎。
万历在郑贵妃面前藏不住事,等?和潞王以及秦修文商议好出海之事后,就在一次就寝时,得意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是什么正经朝事,这是万历自己的赚钱大计,他的内帑有多少银子郑贵妃一清二楚,要动用大笔银两,自然也瞒不过郑贵妃,与其让她东想?西想?,倒不如提早如实相告。
郑贵妃听罢之后,原本?垂放在万历腰间的玉臂微微缩回来了一些,脑子里想?了许多,心一横,突然道:“陛下,您可有想?过去卫辉府巡视一番?”
万历惊愕地转过头看向郑贵妃,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他在与郑贵妃讲他海上的贸易计划,她怎么会想?着让他去卫辉府巡视?
况且,万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宫门,更没?有出过京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是他从小受到的帝王教育中很重要的一条,同时天子守国门,国门就在京城,他如何能轻易妄动?
当然,大明?历代?妄动的君主不是没?有,但是万历同时是一个宅男,他其实也抗拒外出。
如果他不是一个宅男,他如何能在历史?上数十年不上朝,只在后宫生活?连朝臣都不接见,只与几个内阁大臣和身边的掌印太监接触,其余臣子一概不见。
可能万历骨子里不仅仅有宅男属性,还是一个社恐。
所以当郑贵妃提出这个事情的时候,万历的第一直觉是抗拒。
郑贵妃在万历身边睡了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万历在她面前又从来不曾遮掩什么,所以她马上看出了万历眼神中的拒绝之意。
郑贵妃也不惊慌,柔柔笑了一下,虽然已经养育过几个子女,但是郑贵妃依旧姿容瑰丽,身段妩媚,在精心的保养下,身上的玉肌触之细腻柔滑,宛如世上最名贵的锦缎。
便听她启唇缓缓道:“陛下,臣妾也是担心您投入这么多的银子,若是能赚到自然是好,若是打水漂了,想?来秦大人也赔不出不是吗?”
万历脑子里下意识的想?反驳:那秦修文身家?可能没?有那么多,但是赚钱的手?段天下第一,他不信秦修文真的赔不出来。
但是美人在侧,万历也没?有打断郑贵妃,而是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臣妾听闻秦大人将?从京城到卫辉府的路都修好了,沿途还有“休息站”可供休息,如今从京城到卫辉府若是日?夜兼程只需要十日?就可以到达,又听说卫辉府各处修建的极好,都是秦大人的功劳,但是臣妾总觉得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您即然要让秦大人办这么大的事情,看看他之前到底做出来多少功绩也是应当,到时候您心里便可有数了。再者?说本?身卫辉府就是潞王的就藩之地,您亲自去看一看也是应当。而且,这新修好的道路必然能载入史?册,陛下您去巡视一番,以昭告天下人此乃陛下您的恩德,岂不是三全?其美之事?”
万历陷入了沉默之中,显然他是有点被郑贵妃说动的,但是这点说动不足以让他下定决心。
就算去卫辉府如今路程缩短了很多,但是皇帝出行不是小事,各种仪仗军队花费就不少,若是路途遥远一点的,甚至还要修建行宫。
劳命伤财不说,路上万一有个突发状况,万历心里也有隐忧。
当然,其实郑贵妃的提议是有现实可操作性的。
首先,卫辉府如今就是走陆路也速度十分快,来回一个月足以,其次沿途有“休息站”和驿站作为休息据点,再次就是到了卫辉府,也可以入住潞王府,并不需要另建行宫,可以说他硬是要出巡,理?由?又充分的话,其实朝臣们也无法反对。
况且郑贵妃说的几条理?由?里面,还的确有一条是十分冠冕堂皇的,那就是巡视修好的那段全?长1200里的官道。
不同于天津卫那么短的一段,这段官道可以说是开创历史?的一段路,日?后必定会载入史?册,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而万历若是这个时候对这条官道进行巡视,将?自己和这条官道的链接更加紧密,自己的名声肯定可以从朝堂到乡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即便这样,万历还是在犹豫。
见万历沉默不语,郑贵妃有些急了,她侧着身子半直起身子,锦被从她裸露的香肩滑落,让万历赶紧把她拉了下来,给她掖好被子:“坐起来作甚?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
万历责备着郑氏,但是郑贵妃却不管:“皇上,当时您答应过臣妾的话,难道就不作数了?”
万历心里一突,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说等?到官道修完,一定要给它?命名为“洵路”,让天下人都知道这路是为谁而建,让天下百姓都感恩三皇子的恩德。
这是当时万历和群臣极为不睦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了郑贵妃一边,冲动之下的豪情之言,如今要兑现,显然又要和朝臣一番扯皮。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随着申时行的服软,内阁如今做事尚可,又有秦修文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朝堂达到了一种平衡,可以说这段时间是个难得的蜜月期,万历其实不太想?打破。如今大家?都将?目光放在了修路上,没?有人再提立太子的事情,万历自己也想?喘一口气的。
如今郑氏旧事重提,万历自己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有心想?说出自己的为难之处,又有些说不出口——立三皇子为太子是他自己说的,已经迟迟不曾兑现了,现在说好了将?路重新命名的,和立太子比起来实在算不得大事,难道也要食言而肥?
郑氏见万历如此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双眸中立即盈满了泪水,一滴滴地从如玉般地面颊上滑落,她定定地看着万历,如花瓣般的唇瓣轻微动了动,最后一声叹息道:“若是巡视的时候,沿途百姓都在场,陛下就是宣布了,朝臣也无法让陛下您收回成命吧?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美人垂泪,最是让人心碎,况且郑贵妃什么都没?有做错,到底是自己薄待了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己怎么可以在这里退缩了?再者?说,郑贵妃说的法子其实极好,往常自己在朝堂上宣布某事,都要经过重重审议,若是在众多百姓面前直接宣布,而且只是重新命名道路名称而已,难道这些大臣们还敢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万历拍了拍郑贵妃的香肩:“你说的朕都知道了,放心吧。”
有了皇帝这句话,郑贵妃的心落定了一大半。
当夜,外头银霜铺地,宫殿内却是被翻红浪、缠绵若春。
郑贵妃其实对巡视官道、甚至官道命名一事都没?有那么在意,她之所以如此极力促成此事,明?面上说的只是其一,想?要的最终目的是考察秦修文此人。
她身居后宫,所有外朝之事都是道听途说,杨令人提醒的是,为洵儿找一位老师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而内阁之中老臣别说当洵儿的老师,恐怕都是避之而不及的!
所以郑贵妃需要的是一名愿意站在她们这边,未来又能影响朝堂局势的权臣,同时才华、本?事、心性都得是一等?一的,这才是郑贵妃要为自己儿子谋划的老师。
但是这样一来,难度实在太大了。
皇子三岁开蒙,如今三皇子周岁已过,时间如流水,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再匆匆找一个,又哪里能找到好的?只有这个时候就有意结交,才有可能成功。
郑贵妃钟意秦修文,但是秦修文这人到底怎么样,是别人吹嘘、运气加成或者?身后有人才成就了今日?,还是确有其才?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不少,为她儿子找老师是三皇子以后能不能登上宝座的关键性因素之一,她不得不谨慎。
只有眼见为实,也只有出巡之时,她才能正大光明?的接触外臣,才能知道秦修文的虚实。
父母之爱子,则为计之深远,郑贵妃对儿子的心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能做的都去做了。
第119章
秦修文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起了考察他的心思?,他的心神被季方和带来的两?则消息占据了心神。
第一件事是蒸汽机已经投入了测试阶段。徐光启这段时日一直在反复进行蒸汽机的调试,为了不断充实徐光启的实验数据,补充徐光启某些思?维上的短板,秦修文用卫辉府的产品吸引了许多西方商人?过来,同时因为新式学堂的创办,特意在月港附近进行的宣传,许多传教士都慕名而来。
卫辉府如?今各种?思?想交流碰撞,同时因为女性也开始走出家庭开始工作,所以思?想异常活跃,已经有了培养理科思维的土壤。
这些商人?和传教士中,秦修文会让人?有意识的甄别其中的博学者,对徐光启的实验有帮助的人?,通过各种?手段获取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知识,为徐光启的实验创造知识条件。
秦修文几乎将所有报刊上赚到的银子,都投入到了徐光启的实验中,徐光启更是如?同疯魔了一般,夜以继日的研究。
虽然徐光启不像秦修文一样有着来自几百年?后的眼光,但是他心中已经懵懵懂懂有了点想法,这个蒸汽机制造出来后,或许可以改变整个大明的生产方式。
从人?力生产变更为机械化生产,其中的动?力一环是最为重要的,而机械,永远不知疲倦!
所以,当季方和告诉秦修文,徐光启已经制造出了第一台蒸汽机,甚至已经试验成功的时候,就连秦修文也有点恍惚。
虽然秦修文知道徐光启是一个天才,但是毕竟从小是受传统的四书五经、儒家?思?想教育出来的天才,换句话说,徐光启其实是个文科生,而现在要做的事情,和文科生实在没啥关系。徐光启有天才光环加成,也学习了很?多西方数学物理学方面?的知识,但是和从小生活在西方世界里,有着天然学术氛围的蒸汽机之父瓦特相比,秦修文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对此有些怀疑的。
这其实是一种?固有思?维的文化上的不自信,而现在,徐光启切切实实地将蒸汽机做了出来,这是从0到1的飞跃,彻底打破了秦修文内心深处最后一丁点怀疑——中华大地从古至今,从来不缺任何人?才,无论是文学领域还是科学领域,只要有人?愿意扶持、愿意投入、给出指引,就能实现心中的目标!
“不过徐先生说,这个蒸汽机目前还有许多问题,其中主要问题,一个是占地太大,不适合投入实际场景的使用,还有一个热效率太低,目前迫切需要改变这两?个方向,等这两?方面?改良完善了,就可以首先投入到纺织领域进行尝试。”
季方和一直在追踪此事,对这些原本?不了解的专有名词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了。这件事他知道是目前秦修文眼中最为重要的大事,甚至和修路一事同样重要,毕竟秦修文是源源不断地将钱砸进这个蒸汽机的研发中,迄今为止,前前后后已经给出去三十万两?银子了!
这个数目,任谁听到了,都会感觉到恐怖。
一开始季方和也看不懂,但是这次他到卫辉府,是终于?明白秦修文为何如?此重视此事了:“大人?,您是不知道,那个蒸汽机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被徐先生连接到了纺织机上,纺织机可以无需人?工,自己启动?!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了!”
秦修文在京城当官后自然不能随意出京,季方和就作为秦修文的耳目,帮秦修文一次又一次地跑卫辉府,这次徐光启做出来成品,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季方和实在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就那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大家?伙要花掉那么?多银子?当然这其中不仅仅是制造材料的银子,还有很?多是买地、建造秘密宅院,和西方传教士用银钱交换知识,以及大量护卫的开支等等,这些银子一笔笔都是经过季方和的手的,所以季方和心里十分清楚。
当时季方和到了卫辉府,乔装打扮后熟门熟路到了那处宅院,那处宅院表面?看着不大,其实里面?别有洞天,移开宅院中一处博览架,就会有一条台阶往下走,地下才是研发和存放大家?伙的真正地方。
等到那个机器一启动?,季方和差点被吓了一跳,机器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后不断有白烟冒出,紧接着就看到纺织机飞快地转动?起来,一根根丝线快速成了布匹,看的季方和眼花缭乱!
秦修文眉眼带笑,显然极为满意季方和带来的这则消息:“徐先生既然已经造出来这个蒸汽机,那么?后面?只需要不断改造,总会解决这些难题的。到时候务必让纺织作坊和造船坊先用上。”
之前秦修文从来没有特别干预过纺织作坊的效率和成本?问题,一来吴氏纺织纺的织机已经得?到了改良,生产效率超过了其他作坊一大截了,但人?家?多花点时间也能赶上,再一个卫辉府的用工成本?慢慢开始上升,所以算下来,吴氏纺织纺生产成本?不算特别低,生产速度也没有一个质的的飞跃,并没有垄断的资本?。
有时候并不是成本?越低、速度越快就说明越好,生产效率要符合当时当下的生产环境。若是之前,秦修文甚至不会提出将蒸汽机用在纺织机上,因为在闭关锁国的情况下,生产过剩也会产生极大的负面?影响,会侵害到全大明各地的所有纺织行业从业者的利益,人?的速度永远比不上机器的速度,最后的结果?可能是高?端的绸缎、刺绣行业可以得?以保存,而其他织布作坊和个体户将不会存在,会被吴氏纺织纺价格低廉质量稳定的产品所挤兑。
当大量吴氏纺织纺出产的布匹冲刷着大明各个地方的纺织行业,这对每个地方的经济可能都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毕竟衣食住行,“衣”本?身就是封建社?会最有购买流通性的一件产品。
这是一种?倾销,操纵起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大明内部经济的崩溃。
然而,若是万历想要将产品卖往别的国家?,这样的倾销模式却是一个能迅速赚钱的方法,当年?西方列强的的洋布如?何倾销到中国,如?何迅速占领中国市场,这都是在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秦修文完全可以毫无压力地拿来使用,若是能将这些地方成为大明的原料产地那就再好不过了。
时机已经成熟,等到蒸汽机船下海,物美价廉的布匹一经销售海外,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流入大明朝内部,有了钱了,才能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国家?继续缝缝补补。
第二则消息比起第一个来,可能没有那么?重磅,但是秦修文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橡树乳”。
等到听完季方和的描述,秦修文更加确定了,这个“橡树乳”就是橡胶!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卫辉时报”不像京报那般严肃,里面?发布分内容更加轻松活泼一点,之前一段时间因为要修从京城到卫辉府的路,许多人?的目光就放在了修路上,同时也有人?提出了,水泥路能让马车速度更快,但是能不能改进马车本?身,对马车进行提速?
当时许多人?都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纷纷投稿阐述自己的想法。
此时卫辉府编辑处下面?已经有了自己的“实践门”,所有的奇思?妙想或者秘方偏方,都会经过“实践门”的甄别确认,才会得?以推广。
一开始很?多人?提出了各种?想法,但是大都不是很?实用,不是造价太高?,就是实际尝试了后并不能实现。
后来有一个从西班牙来的传教士投稿中说了一种?叫做“橡胶乳”的物质,说这种?物质提炼后十分柔软有弹性,或许可以包裹在车轮上,或许可以让车轮跑的更快更稳。
据那位传教士胡安自己介绍说,他曾到过美洲,在那边发现了他们?玩的一种?皮球,极为有弹跳性和韧性,后来经过询问打听,知道了此物乃是一种?树杆上的汁液做成,那里的居民还会在下雨天将这个“橡树乳”涂抹在脚上,或者涂抹在布料上,这样就可以防雨。
当时他对这种?植物有着很?强烈的兴趣,于?是特意要了一些树木的种?子带回了西班牙,但是当他寻求当地贵族的帮助,想要在西班牙试种?这些种?子的时候,却遭到了嘲笑,因为有人?试种?了一些,却从来不曾发芽过,于?是便认为这种?种?子根本?不适合在西班牙种?植。
最后从美洲带回来的种?子只剩下了一小包,胡安无奈之下只能携带着种?子继续登上了商船,漂洋过海来到了大明,从月港登陆后,被在月港同样做生意的西班牙人?指引着来了卫辉府,他们?告诉胡安,若是想在大明传教,最好的去处就是卫辉府,那里民风开放、尊重科学,正在筹备专门的教会学校,除此之外,那里物产富饶、民风淳朴好客,绝对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胡安第一次登陆大明领土,见身边许多西方人?都这样说,于?是他便随波逐流地来到了卫辉府,想先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堂之地到底是何样子,结果?住了一段时间后,胡安就彻底爱上了卫辉府,甚至有了在这里定居一段时间的想法。
胡安来到大明之前就在船上学习了很?多大明的汉字,进了卫辉府后学习进度更是一日千里,并且很?快喜欢上了订阅“卫辉时报”,因为看到了那篇文章,才想到了已经被自己遗忘在角落许久的橡树种?子。
“一定要将这种?子弄到手,不惜一切代?价!”秦修文听完季方和的描述后,直接一锤定音道。
第120章
申兰若怎么都没想到,今日出一趟门,会遇到这种事。
今日她约了王焘贞一起逛书局,当?然照例是王焘贞先下帖子到了申府,然?后申兰若“勉为其难”地出门,吴氏就算心中有微词,但是依旧放人出来了。
两人刚刚逛完书局结了账出来?,王家的马车车夫先赶车过来将人接走了,申兰若正带着小丫鬟等自家的?马车过来?,却听到身边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大声疾呼:“抓贼!快抓贼啊!”
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跑起来却依旧虎虎生风,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这个年纪的?人,但是?奈何对方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身法极为灵活,几?步路就窜出去老?远,申兰若只感觉到一股旋风从自己眼?前刮过,听到老?人说抓贼,又是?一副十分着急的?模样,脑子一热,想当然地就冲了上去,伸手拦人。
但是?对方此?刻拔腿而逃,哪里顾得上拦他的?人是?男是?女?,见申兰若伸出手臂阻拦,直接就用肩膀狠狠撞了出去,申兰若只感觉到手臂剧烈一痛,紧接着胳膊肘就脱臼开来?,再?不受她的?控制晃荡在袖管中,手也失去了力道,原本握着的?书卷直接就全部掉了出来?。
秦修文只听到有人在喊“抓贼”,然?后便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神色仓皇地狂奔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停喊“抓贼”的?老?人,秦修文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李神医李时珍么?
秦修文原本要侧过来?的?身子立马站定,直接飞起一脚,将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踹倒在地,然?后便听到那少年人“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半晌爬不起来?。
手中的?那个包袱也被丢开了一段距离,从后头赶来?的?李时珍见到了自己的?包袱,连忙捡了起来?,当?场打开包袱看了一下?,见自己的?手稿《本草纲目》其中的?三卷并?没有任何闪失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修文见状,总算明白刚刚李时珍那般着急的?原因了,这是?李时珍的?毕生心血之作,若是?被这个小毛贼给毁了,那可真的?是?让人捶胸顿足都不足以?告也!
少年名叫阿敏,他刚刚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就看到这个老?头,虽然?穿着一般,但是?看气度不像是?个没钱的?,再?加上他一路上东看西看,手里紧紧护着他的?包袱,一脸乡下?人上京城的?样子,阿敏就动了心思。
毕竟天子脚下?,可能一个普通京城百姓家里都有几?门富贵亲戚,但是?这个老?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看着又有点钱的?样子,阿敏跟了一路,心里斗争了许久,还是?下?手了。
抢了老?头的?包袱后,阿敏就一路奔逃,利用他对京城大街小巷十分熟悉的?优势,原本以?为几?步就能甩开对方,没想到这老?头看着年纪很大,但是?腿脚却利索的?很,自己跑了两条街还没甩开对方,正心里着急的?时候,没想到还接二?连三冒出了一些多管闲事的?人,最后还被人踹翻在地,而且踹他的?人看着非富即贵,这下?可是?闯了大祸了!
所?以?阿敏干脆躺在地上装死,半天不起来?。
见秦修文要叫人来?把他抓了见官,阿敏这才连忙跪坐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公子饶命啊!我家里实在是?母亲病了,又没钱请大夫了,才会生出了这种龌蹉心思,还请公子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定然?是?不敢了!”
说着又膝行到李时珍面前,对着李时珍重重地磕头:“老?丈,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您可怜可怜我,若不是?为了我母亲,我,我定然?也不会做出这种混账事!”阿敏哭的?可怜,瘦薄的?双肩不停地耸动,再?加上他长得也算眉目清秀,就更加能引人心软了。
渐渐地,不时有路人围了过来?,对着阿敏和秦修文等人指指点点。
“好?可怜啊!”
“是?啊,说来?说去,也是?为了家中母亲,虽然?事情做的?不对,但是?孝心可鉴啊!”
“要不就算了吧?若是?送官,这么年轻的?小子可就算是?毁了。”
……
大明以?孝治天下?,推崇“百善孝为先?”,在这么多年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很认同这种思想,所?以?阿敏说出了为母亲治病的?理由,瞬间就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阿敏之前也被人抓到过,但是?他寻找的?偷盗对象都是?那些看着面善、老?弱可欺之人,所?以?只要他抬出了给母亲治病的?理由,最后都是?被人训戒了一番,见没有太大损失,便也就算了。
秦修文笑吟吟地对着李时珍点了一下?头,等着他来?裁决,毕竟今日的?苦主是?李时珍,他只是?凑好?帮了一下?忙而已。
李时珍将包袱整理好?,小心翼翼地重新背好?,说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次他来?到京城后,连续给太后诊脉多次,又给万历和郑贵妃请了几?次平安脉后,便在宫中继续研读起近两年皇帝为他搜罗到的?药方和医书,等看完之后也已经过去两月了,最近李时珍就辞别了万历,准备回去了。
万历知道李时珍的?脾性,也没有多挽留,赏赐了不少金银后就准了。李时珍原本前几?日就该离开京城了,但是?他见京城中如今道路大变样,有这个时间就想在城里多逛几?日,可奈何李时珍的?方向?感不好?,走到前门大街人多处,居然?一转眼?就和自己的?徒弟走散了!
当?时他心里也是?一惊,他身上包袱里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他目前正在编纂整改的?三卷医书,别无他物,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徒弟操心的?,他身上根本没有一文钱。
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之前走过的?街道,努力分辨着回去的?路,回想刚刚是?否来?过这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时珍被窃贼阿敏给盯上了。
李时珍抚了抚长须,也不让阿敏起来?,而是?直接问道:“你母亲得的?是?何病?有什么病症?”
阿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这个老?头问这个问题,但是?不回答显然?不对,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娘她风寒后就一直卧床不起,每日咳嗽,都咳出血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风寒?看过大夫吗?”李时珍接着询问
“看过的?,就是?看了之后才把家里银子花完了!”阿敏眼?眶泛红,就连鼻头都一起红了,看着伤心无奈至极。
“那即然?看过,大夫开了什么药你可知道?”
阿敏被问住了,低下?头眼?中闪过慌乱,但是?语调依旧沉稳:“大夫开了方子我就去药铺抓药了,我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抓了什么药。”
时人为了省钱,或是?有钱人家会用药效更好?的?好?药,都会自己去药房抓药,就算不识字,药房的?伙计算银钱的?时候还是?会将用的?药多少钱一两说清楚,小老?百姓重视钱,若说抓了什么药一个都不知道,那要么做事不经心,要么就是?根本没去药房抓过药。
已经有人眼?神里闪过疑问,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李时珍救治过这么多人,问的?问题既多又专业,根本不是?阿敏招架的?住的?:“不知道抓了什么药也就罢了,那你母亲的?病症即然?是?风寒引起的?,有什么具体表现呢?清痰还是?浓痰?是?否鼻塞,是?否咽喉有异物感?舌苔是?否厚腻?”
阿敏被问的?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管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想要继续胡掐,却听一直好?像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清俊公子开口了:“李大夫,这要是?说错了,是?不是?就和风寒的?症状相悖了?”
一听对方居然?称呼那老?头“李大夫”顿时让阿敏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老?头的?问题为何都如此?刁钻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一时之间,阿敏张口结舌,再?也答不出一句来?,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还行,糊弄眼?前这两人,根本没可能!
而且此?时的?人总有一个惯性思维,大夫越老?,医术越高,这个老?头年纪这般大,恐怕医术不得了吧?
可以?说,阿敏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阿敏低垂下?了头,干脆闭口不言。
见此?情况,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这个母亲病重,居然?也是?掩盖他罪行的?借口而已!
任何人被欺骗了都是?愤怒的?,瞬间就站出来?几?个汉子,叫嚷着要帮忙将阿敏送官,去阿敏家查看到底有没有卧病在床的?母亲!
秦修文派了张达跟着一起去,张达本身就是?衙役出身,对衙门里的?弯弯绕绕知道的?一清二?楚,事情交给他去办,再?没有不放心的?。
秦修文做了一回好?人好?事,当?然?是?想和李时珍结交,可是?还没等他开口,李时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道:“那个秦小子,你等一等,今日还有一个人帮了老?夫,你们都是?古道热肠的?后生,现在也正午了,我得请你们两个一起吃个饭!”
说完就快速往回走,此?刻申兰若正捂着胳膊脱臼处要登上马车,李时珍马上发现了申兰若胳膊的?异常之处,连忙喝止:“姑娘,右手胳膊脱臼了,快让老?夫帮你正一下?骨头!”
申兰若闻言往回看去,心里还有些犹豫,看来?那个老?者是?个大夫,也不知道医术如何?只是?当?她回头的?那一霎那,看到了立在老?者身边,含笑向?她看来?的?青年人。
那人,正是?自己曾经在梅园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秦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