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好笑地看着文梓纠结的表情:“你不如反过来想想。那小牛如果知道有一份成为圣人坐骑的机缘, 却又被你推拒, 他会作何感想?”
文梓大致想象了一下这般场景, 心头一丝明悟。
牛大力性情憨厚,错失此等机缘或许不会出声埋怨,但其内心必然有所失落。
“是弟子想左了”文梓面上现出一抹尴尬, “弟子终究经历浅薄, 到底不如师伯虑事周到。”
文梓终究不愿为强撑自己脸面,而令牛大力错失机缘,待询问过他自身意愿,便将其向师父引荐。
元始见到文梓心思已然回转, 略感欣慰,又勉励道:“你也不必过于介怀, 这般赤子心性本就是你身上光辉, 自家师伯面前何必羞愧。只是日后出门在外, 外界修士心思难测, 你却不可如今日这般单纯。”
南极听得师尊夸赞文梓师弟, 而且眼神频频掠过自己, 感觉稍后便会将自己拿来同师弟对比。
他自忖与其面对这等尴尬局面, 不如先行溜之大吉, 出言道:“弟子先将这个小家伙抱出去安顿。”
得了师尊许可后, 便立即出了玉虚宫,直奔自己住处而去。
元始对于南极离去也不在意,将话题转向此次巫妖之战:“巫妖二族此番争斗被道祖强行制止,你心中可有何感想?”
元始终究还是想为文梓提前做些心理建设,不欲他在日后人族遭劫之时过于悲恸。
文梓身具前世记忆,对于道祖此举也算心知肚明。
他面对二师伯考问也不再掖藏,坦然道:“应是巫妖二族此次争斗,未达天道预期。道祖强行制止,却是让二族矛盾持续发酵,待到日后再行引爆,促使巫妖二族退场。”
听着文梓所言,元始眼神渐渐明亮。
他自问之前对于文梓也算是极为看好,但其此时表现依旧出乎意料,不由赞叹道:“你这份敏锐洞察,相较于我等圣人之尊,也不遑多让,甚至更有超过。若单论起对于洪荒大势的把握,连我也不敢言说稳胜于你,至少也在通天之上。”
“师伯言重了,弟子不敢自持。”
文梓却知,自己不过占了前世记忆的便宜,此举近乎于作弊。
若以真实水准而论,圣人洞察三界,明了古今,自己绝难望其项背。
元始呵呵一笑,也不反驳文梓自谦之言,继续自己话语:“那你也该知道,巫妖二族退场之后,天地主角之位将由人族占据。”
见文梓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但天地主角之位非同小可,如今人族资历尚浅,欲登大位必先历劫。”
二师伯此言却是正说到文梓纠结之处,他不免出言询问:“弟子也知此间定数,等闲必不会干涉。但人族之劫可大可小,若任其发展,甚至可聚集灭顶之势,人族岂不是有绝种之危。届时若弟子出手相护人族,是否真就违背天道,反为人族日后招灾?”
元始见文梓此番表现,便知其仍旧不能放下。
他随即一叹,仍旧劝解道:“绝种之说,就纯属危言耸听了!我也不与你虚言,人族此劫定然非同等闲,但绝不至有灭族之危。依我之见,却是不欲你掺和其中。”
且不论天道之下,巫妖大势如何。单就涉及女娲谋划,也不该文梓过多介入。
否则同圣人对上,又岂有善果。毕竟,文梓底蕴如何深厚,神通如何诡谲,于圣人而言也只不过区区准圣而已。
文梓面上现出挣扎神色,道:“弟子毕竟得了人族之师名位,又岂能坐视人族受此大劫不顾。”
元始不知该如何再劝,喟然一叹:“大势之下,你独自作为又能如何,不过徒增烦扰,自乱道心,不如先行避开。”
他如此说罢,又继续劝解:“洪荒不计年,或许你稍一闭关,便是数万年时光荏苒。待你出关之时,人族已然历劫重生,气运更胜以往,亦不失你人族之师尊位。”
这却是以他圣人之见,人族所临种种不过云烟,不愿见其被风吹散,大可闭目不看。终究日后风止,又是氤氲一片。
文梓知自身道心向来不坚,抗争大势无力之下必然动摇,但也绝不至崩溃。
可明知劫难在前便先行避开,他若真能做出这般决定,又何必纠结这漫长岁月。
他脑海中勾勒出那般场景,怔怔道:“若如此,弟子也无颜再受人族供奉。前番所领人族因果,亦唯以此生相偿。届时弟子唯有自投轮回,若日后有幸,再于师伯膝下聆听教诲了。”
此言却是他深受前世记忆影响,有感而发。
纵使劫难降临之时,他真就闭眼缩头,假作万事不知,静待岁月如梭。待到日后再见人族,无论其何等繁盛,他身处其间也唯有内心熬煎常伴,更无颜窃据尊位。
历日旷久,他不堪煎熬,或于轮回之中寻求逃避亦未可知。
元始闻听文梓言语愈发不堪,生恐其又钻了牛角尖,赶紧回转话题安抚道:“哪里就到如此地步!我只是不欲你过多介入,徒劳之下有损道心,哪里就要谈及轮回。若你自投轮回,置你舅舅、师父及二位师伯于何等境地!且以你舅舅与师父的性子,届时不知要有多少生灵共赴轮回,与你伴驾。”
那二位可都不是善茬。无论是非四圣不可破的诛仙剑阵,还是不沾因果的元屠、阿鼻二剑,都有凶名在外。
元始见强阻文梓之法并不可行,便退了一步妥协道:“你若不忍放手,届时有所作为聊表寸心也未尝不可。但我这里有些话要嘱咐,你听是不听?”
“师伯有所教诲,弟子自当恭听。”文梓也知自己方才情绪有些过激。
眼见师伯面上十分关切,他也非不知好赖之人,对于师伯尽心之言自是感怀不已。
“无论如何,你护持人族之时,不可干涉巫妖大势;不然,天道反制之下,不仅于你有伤,连同道祖合道之事都有所挂碍。”
文梓闻言点头,他本身对于巫妖相争大势无心介入,只求护住人族不伤。
“再者,人族不至面临准圣修士威胁之境,你不得出手……”
文梓听到此处,心中却是难以接受:“人族如今大罗之境也不过二人,且都不善于争斗。巫妖二族大罗之境何其繁多,若以准圣为界,人族哪里还有生路!”
“此为底线。你若应下此事,我们三清连同女娲可以共降圣谕,护持洛水畔人族祖地不受战火侵袭。”
元始却是铁了心要尽力减少文梓出手的可能。
他除却担心文梓冲撞女娲之外,更多的还有一层顾虑。忧心其过于干涉巫妖之争,扭曲天地走势,于天道处再被记上一笔。
文梓听得师伯这般言语,心中暗暗衡量,如此四圣共保人族祖地,却是比他前番构化强上百倍。
原本前世传闻之中,各路圣人于巫妖大劫中都只是坐视,待此劫落幕之后方才出场善后。
他之前受此记忆影响,也未曾考虑过请求圣人出手相护。
“此事,弟子应下了。”文梓当即同意。
如此以来,到时候便可传令人族向祖地聚集,有此圣谕降下,定能为人族保留大半元气。
“日后人族度过此劫,定当感念师伯、师父及女娲师叔恩德!”文梓暂且了却一桩心事,对于几位师长所为自是奉承不已。
二人正交谈间,玉虚宫中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唉!我近些时日专心教导新收门人,对洪荒之事未曾留意,不想人族竟遭此劫难!徒儿,你……”
却是通天忽然发觉元始不在玉虚洞天之中,探查之下才知文梓已至昆仑。
赶到宫中之时,恰逢文梓言及人族劫难,他生怕元始趁自己不在场,将责任推诿过来,赶紧出言撇清。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元始传音打断:“你闭嘴!”
元始一时不察,竟被通天险些捅出纰漏,额间青筋隐隐跳动。
他强压心中郁闷继续传音斥道:“你是真就一点也没有留心洪荒之事么!巫妖之战被老师强行压制,人族如今还没遭劫呢!”
他甚至开始怀疑通天的圣人尊位有多少水分了,怎么会搞出这么低级的失误!
通天被元始一阵抢白,心神略一感应,对于大陆如今境况有所了然,面上不免现出一丝尴尬。
只是他口中仍旧不肯服软,传音对元始回顶道:“我是真的一心教导弟子,传法、讲道,一样不少。不像某些人,打着教导门人的幌子躲避责任,实际上对于外界是非比谁都更为关注。”
“弟子拜见师父!”文梓见到师父显露身形,连忙起身行礼。
他先前未经师父准许便擅自领了大师伯谕令,接了人教副教主之位,如今面对师父正暗自惭愧,对于师父言语纰漏一时也并未觉察。
通天不再同元始传音斗嘴,将文梓叫起后,又将方才话语扭转过后继续说道:“我方才推算天机,人族日后还有一场劫难,你身为人族之师,是何打算?”
“我已同他说过,我们和女娲师妹共下圣谕,护持洛水畔人族祖地不受战火侵扰,文梓不对巫妖二族准圣以下修士出手。”
不待文梓回应,元始便接过问题对通天说道,还暗暗冲他挑了挑眉。
通天愕然看向眼前二人,眼见自家徒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元始的说法。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之前三人那般为难之事,如今元始竟是这般轻易解决了?
果然不愧是昆仑山中城府最深的玉清圣人!
“这事,大哥知道了么?他毕竟是人教教主,此事还当由他牵头!”
通天说罢,又对文梓吐槽:“你大师伯先前强行将你纳入人教,如今凡事都有你操劳,他自己倒是图个清静!也不知他时真清静还是假清静,此前我同你二师伯新收不少弟子,生怕扰了你大师伯的清修,还特意进入洞天闭关教导。犹是如此,他还是言说不得清静,带着他收的那个弟子闭了死关。如今人族面临这等劫难,他这位人教教主还不露面!”
元始在一旁也是频频点头,面现赞同之色,口中却是为老子辩解:“大哥一向老谋深算,或许另有考量也未可知。”
到底圣人之尊,话里阴阳二气盈满自溢,深藏玄机。
这话让文梓不知该如何来接。此前受前世记忆影响,他并不曾在三位师长身上寄托过希望,是以对于大师伯的躲避行为也并无太大芥蒂。
只是,他听着师父师伯两人言语机锋,心中却生起一丝疑惑。
往常二人言语相争甚为常见,但极少涉及大师伯。如今却是频频映射,不知是有何变故,文梓直觉此事或于自己相关。
“可是有何事不该弟子知道?”文梓在两位师长面前也不拘束,径直问道。
元始、通天二人闻言一怔,未料到文梓如此机敏,只是二人言语略不同于以往,他就有所察觉。
不过既是已同他将日后行事说定,稍稍透露一下也无妨。
元始略沉吟片刻,方道:“事已至此,我等也不必瞒你。日后巫妖之争再起,天道大势之下,几位妖皇恐难得善终。女娲有心为伏羲立下人族尊位,对于此事多有谋划。”
文梓听得此言,略微安心,笑道:“原是如此,女娲师叔贵为人族圣母,大恩于人族,为其兄长谋取人族尊位不过降下圣谕便是。大师伯身为人教教主,也必不会驳其法旨,何须师叔谋划。”
“无怪你大师伯将你立为人教副教主,你这言语同他如出一辙。”通天笑着接了一句。
而后又对元始炫耀:“就说我的弟子并非不通天数之人,你与大哥之前还那般忧心。纵使日后女娲师妹溃散人族气运,文梓也不会……”
通天言语还在继续,却见文梓‘腾’的一下站立而起,目光灼灼看向师父、师伯。
愤然道:“什么叫溃散人族气运!”
通天眼见文梓反应这般激烈,惊诧之下眼神看向元始,暗暗询问:“你不是已同他说过了吗?”
元始回之以白眼,并不答他所问,只让文梓先坐:“你先坐下,我与你细细分说。”
此事既已被通天说破,也不必再行遮掩。
第87章 三清谈女娲
“如今人族气运过盛, 秩序已定,后续尊位品秩必然不高。女娲有心将人族溃散重立,为伏羲日后留下建功之机。”元始如此对文梓说道。
眼见文梓就要开口反驳, 他又随即阻住:“你先不要过于激动,女娲并非自身一心覆灭人族现今态势,此举亦合天数。她也不过趁势而为, 对于人族劫难稍加放大, 以图后效。”
文梓心中犹自不服, 仰头闭目强压郁气, 良久才道:“我知人族于巫妖之争中难以独善,也知此劫本为天数,不该劳动圣人护持, 是以从未想过就此事寻求师父、师伯相助。她若真不管不顾也就罢了, 如今却要亲自谋划人族之殇,是将人族上下对其孺慕之情置于何地!”
圣母不管不顾,他心中自有预料,亦不曾对其心存埋怨。
毕竟, 文梓未到圣人之境,不知圣人就此作何考量, 不敢对其谋算妄加揣测。
就像大师伯身为人教教主, 人族堪称其成圣之基, 文梓也不曾想过以此为名恳请他出手相护。
但女娲如今这般谋划, 虽是于天数之下顺势而为, 但对人族来说, 却是毋庸置疑的背刺。
这份背刺源自于人族一向敬重、仰慕的圣母, 更是加深了那一份撕心之痛。
他这样想着, 连带对于师父、师伯也滋生了几分情绪。
落寞道:“师父、师伯为何会同意女娲师叔如此施为, 也是觉得人族上下无数性命无甚紧要么?”
“确实如此,哪次大劫不是生灵涂炭,弱者性命本就不值什么。”通天直言不讳。
先前还略微顾及在弟子心中印象,如今既已露馅,他也不必遮掩真心所想。
他对于人族最大的羁绊,也不过是自己二弟子身居人师之位。甚至连老子立下人教成圣之时,也未让其对于人族高看一眼。
至于日后的天地主角地位,他自持有教无类,对于此节并不过分在意。
是以在通天看来,人族如今也不过是洪荒万族之一。虽其发展迅猛,但终究族群新生,无甚底蕴。
元始一叹,再次白了通天一眼,方才对文梓说道:“你如今将自身置于人族立场,走心太过,才有这般感想。只是巫妖二族日后所面临情况,岂不万倍危急于人族,你可曾对于二族下场有所痛心?归根纠底,还是你自身立场过于偏颇,才觉圣人行事有失公允。”
于文梓自身而言,若只以前世传说而论,他对于巫妖二族相争大势下的人族劫难自可泰然处之。
只是如今他身处洪荒天地,于人族之中得名分、受供奉,心中自有一份责任诞生。
他坐镇洛心岛,眼见人族气运初露峥嵘;又有昆仑之行,一路遍观人族众生诸般光景,如何还能再将人族众生视作故事背景。
是以,他对二师伯之言不能反驳。
元始见文梓依旧面色挣扎,复又一叹:“你或是入了迷障。”
他这样说了一句,而后继续开解道:“人族遭此劫难,换取圣心垂怜,日后天地主角之位只会更加安稳。长远来看,此事更像是一分天赐人族机缘,你又何必过于介怀。女娲愿将人族祖地划为不征之处,已是照拂你内心感受,顾及三清颜面。这般退让也算仁至义尽,你却是不该对她如此评断。”
“弟子自感念师叔抬爱,但何不将这等慈念分诸人族老幼,也不失其人族圣母慈心一片。还可得人族上下分外感念,于伏羲日后证就尊位也是偌大助力。”文梓犹自纠结。
他自身无心权势,对于女娲谋取尊位后还要追求品秩之举并不理解。
元始沉默不语,通天眼神回避。
文梓只是直视师父、师伯,静待一个回应。
元始被文梓目光注视,心中犹自不忍,开口道:“伏羲本人热衷权势,奈何深陷巫妖大劫之中,身殒已是注定。日后坠入轮回,不复先天之躯,道途必然受限。女娲便欲引其转生人族借由气运证道,还可执掌人族权柄,以慰其心。”
他将前因略加讲述,又言及女娲此事具体所为:“女娲师妹护兄心切,但也并非一味谋划大势,其对于自身道途亦是舍弃诸多。她自身不曾立教,无心气运之争。又坦言此事过后不以圣母之名干涉人族事务,不以造人之德捆绑人教因果。”
元始如今也知文梓思绪回路并不于常人相同,也不同他隐藏机锋,只将现实一一列出:“你且想想,女娲贵为人族圣母,继道祖之后的洪荒第二圣人。既是以此等条件相商,你大师伯、师父和我如何能够拒绝?难道女娲圣人之尊的脸面,加上退出日后气运之争的承诺,还要排在人族万千性命之下不成!”
在他们看来,若非顾及文梓情绪,女娲所给出的筹码足以将人族尽数置换,另立天地主角了。
当然,女娲自身也无意要将人族灭尽,她还需人族火种重铸伏羲证道之基。
文梓终究不是洪荒土著,虽明白何为圣人之尊,但将其脸面置于万千生命之上的这般言论,他心中极为抗拒。
他有心反驳,但理性却又告知自己,师伯所言才是洪荒真理,自己所想不过少年天真意气。
“弟子明白了。”文梓语气充满无奈,“不知女娲圣人欲将人族气运散至何等境地,将人族祖地设为战火禁区又有何玄机?”
元始见文梓情绪虽有低落,但终究算是接受局势,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对其这般疑问,他也尽心解答:“以女娲先前所言,大概要降至人族初生之时。至于护持人族祖地之事,却并无玄机。只是你大师伯忧心你同女娲过分冲突,便将洛心岛及周边人族聚集地化为禁区。一来为人族留下火种,免让你过于悲恸;二来也是为你划下一处安宁之所,若你无心介入大势,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文梓听得此言,心中杂绪纷呈,一面感怀师伯对于自身的厚爱之情,一面又不认同他们面对人族的行事作风。
两相矛盾之下,他眼角溢出一阵湿意,鼻尖隐隐酸楚,瓮声道:“如此以来,岂不与女娲师叔谋划相悖?”
元始见文梓犹是这般天真,不免一时哽住,而后方道:“这等规约不过呆板条例,只是为你增添一份安心,哪里能阻得住女娲谋划。你未免也过于小瞧天道圣人了,她哪里会被这等规约难住,若想达成目的,自有办法避开此节。”
文梓闻言一怔,也是被自己蠢住了。
女娲堂堂圣人,既已拉下脸面亲身下场,又得三清圣人许可,区区规约又能形成多大屏障。
“所以,弟子若欲护持人族,必然同女娲师叔正面相抗?”
“你!……”元始不意文梓犹未放弃,一时无语。
“就让他去吧!”又是一道声音出现。
却是太清圣人于宫中现出身形,又对文梓说道:“你届时放手施为便是,若能于女娲手下护住人族根本,也是你的能为。若力有不逮便及早抽身,莫要死磕,谨防入魔。但还是之前约定,若无准圣修士出手,你不可亲身下场!”
原来老子早已知晓文梓来至此处,对于他同元始之间的约定亦是明了。
“准圣?如果女娲圣人亲自出手……”
“你心思倒是不小!她若亲身出手,一心屠戮人族,哪里还有你下场的机会,还妄想在她亲身出手之下护住人族。你若真有这般能耐,紫霄宫就该是你的行在!”
老子听得文梓这般无妄担忧,不免笑斥道。
文梓一时愕然:“女娲师叔这般厉害?”
前世倒不曾听说女娲有此战力。
太清轻哼了一声,道:“先天六圣之中,她同我们任意一人相斗,或不能轻易言胜。但纵使我等五人合力,她仍旧可保不败。更遑论,人族本就出自她手,她若起意亲身屠戮,不过一个念头,便可将半数人族回收。毕竟于她而言,人族不过是泥捏而成。”
此言一出,不仅文梓惊愕,就连元始、通天二人面上也现出异色:“她同人族因果还有这般桎梏?”
“无怪你们不知,我也是立下人教证道之后,方才觉察此节。是以将文梓立为人教副教主之位,便是加重文梓于人族之内权柄,稍稍隔断女娲造人因果。之前她言说此事过后不再干涉人族事务,便是完全放弃这等因果,是以我不能拒绝。”老子如是解说。
而后又道:“只是人族终究是她亲手所造,自不忍亲身下场行事,便借由巫妖相争之势达成目的。”
然后他直视文梓,肃然道:“女娲既有一念可决人族生死的能力,不亲自出手便是她对于人族最大的善意。如今交由巫妖二族行事,尚可为人族留下一线生机。你心中自该有数,不要对其过于激愤,以免扰乱道心。”
文梓听后,只觉得大师伯此言充满了一股荒诞的合理性。荒诞的是自己内心对于生命的认知,合理的却是此言竟符合洪荒大义。
“若弟子侥幸稍加建功,致使女娲师叔谋划落空。她恼怒之下,会不会行此手段?”
若真是如此,自己再如何尽力也不能撼动人族结局。
就不如索性躺平不出,不管洪荒如何风云波谲,日后只在洛心岛上闭关终生。
“她是天道圣人,自有言出法随之威。既是有言在先,岂容你这般质疑!”太清轻斥了一句。
又对通天、元始二人说道:“都是你们先前过于纵容,致使文梓如今对于圣人毫无敬畏之心。此言在昆仑之中尚且无妨,但若外界亦是这般言语,必有因果纠葛。”
通天接过话语:“大哥此言,甚为有理。不如令其辞却人教副教主之位,好让我以截教教义严加管教。”通天身为文梓师尊,对于太清甩锅行为也不避让,便欲趁势将自家弟子收回。
在他看来,此言也不失为一道思路。若文梓辞去人教副教主之位,再抛却人族之师名分,便能断去他与人族大半因果,今日僵局自可迎刃而解。
“这就不必了,我不过随口警示一番。此事也无甚关碍,终究文梓也非狂妄之人,于外人面前自不会这般言语无状。”太清又将先前之言搁置,却是不愿放手。
“如今人族暂且无事,你就留在昆仑山中修行吧!待日后劫起,就难有几分清净了。”元始不管其余二人言语,径直对文梓说道。
“谢过二师伯关心,只是弟子还欲往西方一趟。”文梓却是另有打算。
他已被圣人谋划激起心中不服,势必要在大劫之中尽力护持人族。
如今三位师长虽已表明立场,不会阻拦女娲谋划,但西方二圣却未必不能争取。
他又对通天说道:“弟子来时,路上遇到一位大力牛族修士,也算是同我有几分因果,便先将其带至昆仑。本欲将其荐为师尊弟子,但二师伯曾言此举不妥,念其心性憨厚,或可与师父做个脚力。”
言罢,便对师父、师伯轻施一礼,而后转身向宫外走去。
通天对于坐骑之事并不挂心,却是注重其欲往西方是为何意。
他正要出言发问,却被太清止住。
第88章 途径万寿山
通天欲问却被太清阻住, 眼看着文梓背影消失在宫门前。
他心中颇有几分烦闷:“文梓是不是要向西方二位求助?”
“应是如此。”太清淡然道。
毕竟,文梓走前并未掩饰自己的情绪。
“那你还阻我把他拦住!西方那二位若接受了他的求助,愿对人族出手相护, 两相比较之下,他日后岂不是要同我等离心?”通天焦躁道。
“他如今正是少年意气之时,我等若强行阻拦, 只会适得其反。不若让他去西方一趟, 见识一番人心险恶, 自知我等对他已是极为看顾。”太清对于文梓西方之行并不看好。
待其于西方碰壁之后, 自会明了师长今日苦心。
“大哥的意思是,西方二圣并不会应下他的求助?”通天眼神一亮,猜测道。
若真是如此, 文梓或许能明白自身所行并不可为, 继而放弃先前打算。
太清捻须一笑:“以他们二人行事而论,或许不会拒绝文梓请求 ,但日后结果也绝非文梓所愿。”
而后又冲二人说道:“我将此事知会女娲师妹一声,若日后文梓按诺行事, 她也不可妄为。”
最后一声叹息:“文梓此生终究未经太多坎坷,如今见些磨难, 未必就是坏事。
那边文梓出了玉虚宫, 直奔百果园之中, 找到牛大力之后, 也不虚言, 径直询问道:“你可愿为圣人坐骑?”
“我愿意!”牛大力连连点头, 大声应道。
文梓见牛大力这般反应, 心中愧疚稍稍平复, 只是仍旧同他言说:“我原本是准备将你荐为截教弟子, 只是截教如今门人弟子众多,且良莠不齐。你性情憨厚,混入他们之中难免吃亏。是以我将你荐为师尊坐骑,仍旧同弟子门人一般待遇,只是不如他们来得逍遥。”
他在牛大力之前面前,也并不避讳对于截教弟子的评价。
“多谢师兄!我在部落之中也是惯于劳作的,若真让我一心修行,无所事事,反倒更不自在。”
牛大力面上憨笑不止,对于此等安排极为满足,并无另外奢求。
“既是如此,你稍后便去宫中拜见圣人。我还有事要往西方一行,百果园中诸事便交由你同那头梅花鹿一并照看,其中灵根、灵果你等尽可自取。”文梓这般说罢,便让牛大力先行前往玉虚宫拜见。
他自身却是将园中灵根各取了数道枝蔓,收于造化空间之中。而后也不与别人招呼,径直离了昆仑。
他一路疾行向西,待至一空旷之地,止住脚步,仰天长啸,良久后方止,终是散了些许心中郁气。
先前二师伯所言女娲师叔谋划,要将人族打回初生原形,以方便伏羲日后证道。
如此行径,可谓是置人族长久努力于不顾,废族人万千心血若虚无。
文梓心中凝结满腹郁气,只是师长面前犹自克制,如今一路疾行之下,也算找到一丝宣泄契机。
一番宣泄过后,他继续西行。只是尚未到西方地界,却见周边已然显出几分荒芜态势。
他略加思索,便从识海之中取出准提先前所赠须弥金精锄。每逢得见空旷荒芜之地,就挥动锄头,连同心中残留郁气一并砸向地面,再把先前准备灵根栽种一片,施以造化生气,便是半坡新绿。
见此举建功,他心中颇为满意。
待到西方地界也可这般施为,也算履行先前对于准提师叔的承诺,为西方之地焕发一道勃然生机。
文梓一路前行,却是在崇山峻岭之中突现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此地绿意盎然、景象万千,一座古朴庙观坐落在青松翠柏之间。
庙观位于半山腰,门前石阶千道,拾阶而上,抬头可见门楹悬一牌匾,上书‘五庄观’。
文梓得见此匾,心中了然,此地定为万寿山,为镇元子道友之所在。
念及自己此前同他也算有几分交情,又有其前世口碑。文梓觉得既已至此,自当同其打个招呼。
他于山门前站定,朗声道:“镇元子道友,故人到此,可否一见?”
他如今也是准圣之境,除却几位圣人之外,洪荒之中无人可担其以前辈相称。
彼时镇元子正在观内参悟大道,闻听外界传音,心中略感纳罕。
自老友红云殒落,此地已然许久无人到访,不知今日门外何人到此。
不过既是来人已至,镇元子也不会拒而不见,随即出得山门,却见正是文梓伫立门外。
他不免有些意外惊喜,自文梓早先诛灭鲲鹏,为红云道友了结因果之后,他对其便心生几分好感。
更遑论文梓如今也是准圣之境,背后还有四位圣人靠山,他自是不好怠慢。
镇元子一边将其往里让,一边笑道:“原来是文梓道友,道友现今身兼两教要职,今日如何闲暇到此。”
此言却是指代阿修罗教教主之位亦在文梓名下。
文梓随着镇元子一同入得观内,回答道:“前番紫霄宫听道之时,曾蒙准提师叔赠宝,正于我之大道相宜。当初我便向师叔许诺,要以造化之力为西方之地焕发一分生机。如今洪荒安宁,人族亦无大事,便欲践行前诺。恰巧路过道友山门,是以前来叨扰。”
镇元子也算是有德之士,但终究未证圣位,文梓不欲将其过分牵连,以免使其不得清静。
他先前谋划并未涉及镇元子,如今也不必将人族之危尽数吐露,只以先前许诺应承。
“原是如此。西方之地曾遭大劫,是以荒芜至此,道友今日驾临,为此地重焕生机,必然功德无量,与后人而言亦是一桩美谈。”二人进殿后相对而坐,镇元子也不怀疑文梓言语,如是说道。
镇元子驻地毗邻西方,对于西方地界因果自是了然。
且东土邻近之地也稍稍受到影响,生机亦显不足。
万寿山如今盎然景象,也是他耗费万年心思才得恢复。今见文梓前来以造化之力补救,自是欣喜异常。
“我不曾到过西方之地,只是一路行来便感有些荒凉。若非得见道友仙山,险些以为已至西方。”文梓言语颇多感慨。
他近年居留东方,又身具造化,所处之地皆是郁郁葱葱、灵韵盎然,对于一路行来所见景象犹自心有余悸。
早年身处血海之时,感受到的荒凉程度也不过同此时相仿,那还是被天地戾气压制之后。
此处已是如此,西方又该如何!
镇元子翕然一笑:“道友久居洪荒腹地,倒是有些不知外间疾苦了。如今既是有暇,道友身具造化玄机,不妨多加行走、稍稍挽救,也算是造福洪荒了。”
“此事自无不可。”文梓应下得很是痛快。于他而言,植树之举不过随手可为。
况且,在他谋划之中,此地日后终将会迎来人族行迹。
如此作为,也算是他为人族提前又尽一份心意。
“不过我来得匆忙,对于西方之地荒芜程度预估不足,所准备灵植数目尚有些欠缺,不知道友此处可否补益一二?”
文梓所带灵根枝蔓此时已然消耗小半,却尚未进入西方地界。
待到西方必然更为贫瘠,所费灵根更为海量,此前积蓄必然欠缺。
他生怕镇元子误解自己另有居心,补充道:“我只取些许枝蔓即可,并不会伤及灵根自身根本。”
镇元子哈哈一笑:“这般功德之事,贫道定是鼎力支持。这万寿山中,除却我那人参果树之外,所有灵根随你自取。”
提及人参果树,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件玉盘,上面用秀锦山河帕盖着两枚果子,正是文梓先前曾吃过的人参果。
他将果子递于文梓面前,出言道:“山中简陋,唯有此物尚可待客,道友莫要嫌弃才是。”
“道友莫要过于自谦,这等福地可称不上简陋二字,这人参果也是洪荒有数的奇珍。”
文梓略微客气一句,终究又提及人族之事:“道友也知,我如今身为人族之师。人族如今发展还算有些起色,只是身处洪荒腹地,日后还要面临一桩巫妖之争,怕是难以独善其身。我欲将部分人族迁徙西方之地,一来可以填充西方广袤荒芜。二来我所移栽灵根,终究比不得先天生长之物,尚需有人打理。再者,也可为人族保全一份生机。”
他眼见镇元子面上并无异色,又歉然道:“只是人族日后迁徙,必然途径贵宝地,难免会有扰道友清静。”
却是他恍然发现,在他的谋划之中,竟是不好绕过万寿山。便将人族如今困境稍加透露,但却并未牵扯圣人图谋。
镇元子闻听此言却是并不在意,反倒对其劝慰道:“道友此言却是过虑了,贫道久居此地,日常觉得此地过于冷清,缺少人气。如今道友此举,岂不正如我意。”
他又论及文梓西迁人族之举:“西方二圣大教新立,困顿于西方贫瘠,正是求贤若渴之时。道友遍栽灵植为其焕发生机,再将人族迁徙过去,如此正好解决西方困局。二位圣人对于道友此举必然乐见其成。”
“只是西方之地终究贫瘠,堪称山穷水恶、荒芜至极,若想在其中为人族打造一个栖息之地,道友心神必定耗费不少。”
镇元子已知文梓对于西方贫瘠并无实际概念,是以先行作出提醒。
开发西方之地,绝非易事。
岂不见西方二位已然成圣,对于此事仍旧无策。
如今文梓虽身具造化之力,执掌繁衍之道,但若将西方改造至可供人族安居程度,亦非朝夕之功。
文梓对此却颇有信心:“我之前也是知晓西方二位师叔求贤之心,才敢做此打算。但求二位圣人许可,其余些许困境,人族自能克服。非我自夸,人族上下一路行来也是攻坚克难、坎坷至今,并不畏艰惧难。”
由他内心所想,若能以这等磨砺替代巫妖劫难,何尝不是一场考验。于人族而言,不失为一桩幸事。
镇元子见文梓心有定意,也不再多说其它,直言道:“我山中上下,道友但有所需,尽可自取。”
然后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道友久居宝地,恐对西方不知详情。西方不仅土地贫瘠,灵气也是甚为稀薄,若栽种灵根、灵植过密,那里灵气恐难以为继。既是道友有心交由人族打理,不若掺杂部分等闲草木进去。一来可以点缀生机,再者也不会对灵气过于消耗。”
“道友所言,甚是有理。”文梓沉吟片刻,他此前确实对此有些忽略。
“今日同道友相谈,文梓受益颇多。别无长物,唯有造化一道还可出手,此物便赠与道友,或于人参果树有所助益。”文梓手中凝结一团浓郁造化生气,将其交于镇元子。
随着文梓境界提升,他虽鲜少向外界显露,但如今造化之力对于人参果树这等极品灵根也是大有助益。
镇元子双手接过,仔细感应一番其内生机,面上露出讶然神色,惊道:“道友果然出手不凡。若将此物尽数吸收,我那人参果树每季或能多结三枚果子。”
这样说着,不忘将此物小心收于袖中,而后将袖口拢住,留待日后供给人参果树慢慢吸收。
口中犹自谦辞:“贫道不过些许微末之见,哪里值当道友这般厚赐!”
第89章 绿色走廊
镇元子得了文梓所赠造化生气, 在文梓择取草木灵植之时热情无比,仿佛要将整座万寿山都送给他带走。
文梓再三推让之下,也是将造化空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离了万寿山继续前行不久, 便是西方地界。
文梓浦一进入此地,便感觉一阵肃杀之气迎面扑来,与他先前所想大不相同。
他举目望去, 目之所见, 尽是遍地黄沙, 间或有几块坷垃, 却丁点儿沃土。空中唯有凌厉庚金之气弥漫,其余五行之力尽皆蛰伏。
如今文梓既是有求于西方二圣,自然也已备好诚意, 虽被此地景象震撼, 但也不至退缩。
开荒之事便从脚下起始。
他从造化空间中取出息壤一抔,散于脚下,勾动此处地气,待到深处地脉之气涌出, 他便以造化生气将之固化。
而后将事先准备的灵根植入,施法催动其根系下沉, 直至连通地脉之处, 借由灵根之力, 衍化一方沃土。
事毕, 四周植以平凡草木, 青松、翠柏, 果苗、灌木。
不拘何种植物, 但凡能于此地生根者, 文梓尽以造化生气辅助, 使其扎根深处,恣意生长。
如此,便算是拓出一方绿圃,再留下足够造化生气,静待其自行繁衍出一块绿洲。
他以自身行进方向为标,左右阔五十步,前后距一百丈,开拓两列绿圃相向而行,伴随着文梓前行的脚步,一路蜿蜒向着灵山之地而来。
灵山之上,须弥圣境。
接引、准提二位圣人目光透过虚空望去,却见西方贫瘠大地之上,一条绿色巨龙裹挟着勃然生机,自东土边界而起,于空中弥漫的庚金之气间腾跃,蜿蜒奔向灵山而来。
见得这般场景,二人面面相觑。
“文梓这是要践行前番承诺?”接引面上疾苦之色为之一滞。
这却是出乎二人此前预料,他们原本还欲借由此番因果招揽东土俊才,如今文梓竟是以这般精诚之举报还。
若任由文梓如此施为,待到绿色巨龙蔓延至灵山,莫说是一柄须弥金精锄,就是连同那场梦境中损伤功德金莲的因果也可一并抵消,甚至还有富余。
他们再想以此谋取东方才俊,必然少些名正言顺。
可要阻止文梓此举,二人又难下决心,西方之地积贫已久,如今难得有转圜之机,他们又怎么舍得轻易将其拒之门外。
“此子这般尽心,怕是不止践诺一桩因果,或另有所图。”准提如是断言。
接引微微颔首,对于准提言语极为赞同,并稍加补充:“且观其行事迹象,文梓此次所图不小。”
“我们是否应当先行探问其图谋之事?不然待其如此一路来到灵山,所谋之事不如我等所愿,届时岂不要欠下因果!”
却是准提眼见文梓这般行事,心中隐隐不安。
接引却有不同看法:“你我所欠因果也不止一桩,多此一项也无关紧要。如今文梓有心开发贫瘠之地,你我也不必相扰,且作不知。只当其为践诺而来,再行谋取一些功德。若他另有图谋,终会前来此地分说,我等静观便是。”
这一静观,就是百年。
百年间,文梓不停重复着同样的步骤,逢山不停,遇水不绕。
就此一路缓慢而坚定地向着灵山方向逼近,身后留下一座座小小绿洲,绿洲顺着文在前行方向蔓延,前后相交,中间余下一条走廊。
西方修士观此胜景,奔走相告,众人无不感念文梓大德。
且不论文梓图谋为何,此举甚合天道,自有功德降下。
文梓随手将功德收入空间之中,也不用于修为提升,依旧不停手中下绿化动作。
准提见到文梓这般沉浸,心知其此行所图必然不小。
但其推算之下,依旧毫无头绪,仅是隐隐觉得似乎同人族有关。
只是太清身为人教教主,又是他嫡亲大师伯,人族之事文梓不向昆仑求助,反倒来到此处,其中必有蹊跷。
他思及此处,几次都险些坐不住,却又被接引强行按下。
只是,接引虽然面上依旧平静,但其百年时间也不曾离开一步,教中新晋弟子的教导也交由早先所收亲传代劳。
及至文梓来到灵山脚下,最后两方绿圃已然同此地须弥宝树遥相呼应,他造化空间中储备的各类灵根草木也近乎消耗一空。
这一条源自东土的绿色生机长龙,终于同灵山聚首。
龙首初抵灵山,便见整个西方之地弥漫的庚金之气慢慢退却,乙木为首的其余五行灵气渐渐显现,五行趋于平衡。
西方灵机整体演化趋势稳中向好。
文梓终于停下了漫长的重复举动,于山脚下站定,朗声道:“弟子文梓,求见二位师叔!”
听到文梓于灵山脚下的传音,接引、准提二人不免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文梓图谋终究是要浮出水面了。
“你去将文梓带上山来。”接引对着侍立一旁的药师吩咐道。
而后还不忘对其叮嘱:“文梓此来,却是为我西方之地立下一桩大功德,你前去迎他上山之时,万万不可怠慢。”
药师身为接引座下大弟子,同准提圣人座下弟子弥勒一样,早在二人立教之前就已拜入门下,自然听过文梓之名。
他近年来代替师尊教导新入门弟子,也曾听闻师弟们外出之后回报其一路而来的偌大动静。
且师尊、师叔近百年来静坐圣境,对于山中事务鲜少过问,他便隐隐觉得此事必同文梓相关。
如今又被师父叮嘱,心中更添一分慎重。
他快步来到山下,双手合十一礼,道:“贫道药师,见过文梓道兄。道兄请随我来,师尊、师叔正在圣境中等候。”
文梓前世便听过药师之名,其为日后佛教东方琉璃世界教主,也算得上是大名鼎鼎。
不过如今西方教尚未另立,佛教之名未曾现世。药师也只是接引弟子,鲜少于东土行走,外界名声不显。
按常理来讲,文梓此时并不该对他有所耳闻。
是以,文梓只简单同其回过一礼:“见过道友!”
而后也未过多交谈,只随其一同上山。
途径八宝功德池之时,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其中的功德金莲果然仅余下六品,应是被自己那场梦境之中吞噬至此。
文梓回想此事,虽知其中必有二圣谋划之功,但其仍旧不免有些心虚,不知二位圣人对于其中因果如何看待。
毕竟,功德金莲对于西方大教气运的重要性非同小可。
临近此时,他心中方又生起一阵忐忑,不知自己此行是对是错。
只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再回头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他终究还是进入了须弥圣境。
见到接引准提二人于正殿之中端坐,文梓恭谨行礼道:“弟子拜见二位师叔!”
接引、准提二人见到牵挂了百年的文梓终究出现在自己面前,言语之中颇为唏嘘:“你这一路作为,却是让我二人既喜且忧。”
药师尚未离去,听到师叔对于文梓的言语态度,心中不免一阵讶异,这般态度绝非等闲准圣所能得享!
如此一来,药师内心对其评断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文梓赧然一笑,言语很是谦逊:“先前师叔赠宝之时,曾嘱咐弟子有暇便来西方之地做些绿化。此前弟子一直有诸事缠身,不得闲暇,近日恰好无事,便奉命而来。”
准提虚点了点他脑门,勉强笑道:“你这滑头,恐怕不止如此吧!我也自知虽有几分薄面,但也不至让你如此耗费心神,想你定是另有所求,还有何事不如一并说出。”
这百年来准提眼见文梓勤恳如斯,同其往日散漫性情大相径庭。
他对其此行图谋,多加推测,却仍旧头绪不明。如今已是有些焦躁,无心同他虚以委蛇,言语便多了几分直白。
文梓闻听准提师叔如此言语,也不意外。自知此行有些急切,心思过于外露,二位圣人有所察觉也是必然。
“师叔果然法眼如炬,弟子的确有一事相求。”
他略微奉承一句,又继续说道:“二位师叔也知,此前巫妖二族争斗被道祖强行压下,日后必然再次爆发。而人族身处洪荒腹地,夹杂在两族之间,日后难免遭受波及。”
文梓将事态缘由大致讲述,然后提及自己所求:“弟子身担‘人师’之责,却是有心为其谋划一处安居之地,是以便想将部分人族迁徙到师叔地界。一来可以填充西方之地,为师叔治下汇聚一些人气;二来也是,可为人族留下一脉火种,若人族日后于大劫之中损伤过重,也不至动摇根本。”
听到文梓这般言语,接引、准提二人面上皆是沉吟不已,暗中却在悄悄传音。
“文梓此言何意?”
他们此前大致推算出文梓所求应是同人族相关,但此时听文梓亲口说出,准提仍旧有些不解。
“人族上有教主太清、圣母女娲两位圣人庇护,下有文梓以人师之身坐镇。虽然天道之下人族必当遭此一劫,但无论如何也不至向我西方求救。且三清一体,难道昆仑一脉再加女娲四位圣人,还不能与大劫之中保住人族根基?”
纵使巫妖大劫真有这番威势,天道又岂会坐视不理!
接引也是心有疑惑,稍加思索后,不免有些猜测:“或是三清与女娲另有谋算,不合文梓心愿。是以,他才向我西方求助。”
“不过,无论如何,我西方之地如今确实少了些人气。”
闻听文梓如今可能与三清有些不合,准提心中立刻起了些谋算,欲将此事应承下来。
接引听得准提这般言语,便知其心中正作何打算。
他犹自不大放心,谨慎说道:“未必真就如你我所料,还是事先问清楚为好,以免日后再生挂碍。”
是以,准提直接发问:“昆仑山中三位道兄对此事是何见解?”
无怪他们对此事并不明晰,实则这般谋划牵扯四位圣人,他们二人纵使合力,亦难以推算详情。
文梓既已有所谋划,便未打算将内情对西方二圣隐瞒。
于是他直言道:“女娲师叔自知天道之下,天庭羲皇难在巫妖大劫之中得以脱身,便欲为其在人族之中谋一条证道之路……”
文梓连自身立场一并表达:“弟子对于伏羲陛下日后借助人族证道并无异议,只是师叔谋划太过狠绝,又得大师伯认可。弟子无奈,才寻求二位师叔相助。”
接引、准提二人闻言,神情几度变幻,最终化为一叹。
“你却是给我们出了好大难题!不过,既是你亲自开口,我等也不好坐视不理。”
第90章 各有打算
接引率先将此事应下, 就连准提也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接引之言也正合其心意,是以并未反驳, 只是面带笑意看向文梓。
西方二圣应下的如此爽快,让文梓早先打好的腹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心中倒是平添了一丝疑虑。
只是, 既然二位师叔已然应下此节, 文梓也不好再过多啰嗦。
“如此, 若二位师叔别无吩咐, 弟子便先行返回,组织人族迁徙之事?”他如是询问道。
他不仅要组织人族迁徙之事,还要思索二圣之举有何深意。
文梓直觉接引之言必有谋算, 但在这须弥圣境之中有圣人气场压制, 他的思绪却是无法展开。
否则过度揣测,有对圣人不敬之嫌。
接引微微颔首,准了文梓之言。
文梓得了二圣准许,行礼拜别后便下了灵山, 如今时间颇有几分紧急,他也不再耽搁, 一路不停回返东土直奔洛水之畔而去。
须弥圣境之中, 接引将依旧停留于此的药师打发出去, 含笑看向准提:“道友可是对我所言有所意外?”
准提呵呵一笑, 回道:“确实未曾想到道兄会直接应下。贫道之前以为, 以道兄行事作风, 应当不会如此鲜明地站在女娲师姐对立立场。”
“我只是应下文梓迁徙人族之所求, 并不意味着要同女娲作对。”接引面上疾苦之色稍散, 现出一片莫测高深表情。
而后他又沉吟片刻, 继续道:“我西方终究未到大兴之时,又岂敢如此冒失!”
准提闻听此言,面色讶异:“道兄此言何意?”
接引道:“女娲师姐所行谋划,不过是要将人族打回原形,并不与我等准许文梓迁徙人族之事相悖。毕竟,我西方之地虽然偏远,但也并非巫妖二族禁区。”
言语未尽之间,便是人族日后下场。
闻得此言,准提面上从不曾消散的笑意亦为之一敛,愕然道:“道兄之意,是日后对文梓所迁徙而来的人族无意出手相护?”
“文梓几时说过要我等对于人族出手相护?”接引反问道。
其面上一派无辜表情,夹杂些许疾苦之色,分外诡谲。
眼见准提满面不可置信神情,他又继续阐述自身观点:“巫妖相争之下,人族之劫本为天数,又有女娲师姐从旁筹谋,此事断无悖逆可能。文梓欲将部分人族迁徙至此,也不过赌巫妖二族是否会顾忌你我脸面,容下此间人族一线喘息之机。但彼时二族厮杀过火,劫气迷心之下,又岂会对你我有所顾忌?人族之殇已是定局!”
“既是如此,道兄方才何不同文梓言明?今日既已应下,日后再做此反馈,岂不是要将其惹恼!届时,文梓必然同我西方反目,恐再无转圜之地。”
准提犹自不能接受接引所言,若早知接引道兄是做此打算,还不如直接推拒文梓所求,不涉这趟浑水来得清净。
如此,虽会失了同文梓交好之机,但至少不会遭其记恨。
他原本是准备借此交好文梓,或可将文梓引入西方。
届时有文梓气运在身,尽可弥补大教底蕴不足,西方教于天道之下也能多上几分从容。
而如今接引道兄这般谋划,恐怕最终得不偿失,难以如愿。
接引却是对于准提这般顾虑不以为意,翕然道:“我本就只是许其将人族迁徙至此,并未作何承诺,文梓恼从何来!他现今是一时意气,入了迷障,才对女娲谋划人族之事这般介怀。待日后事到临头,他自知何为天数。”
他这般说罢,又解说自己所为:“如今我等应其所求,于他稍作安抚。也免得他此处碰壁后,再向别处寻策,只会愈发深陷迷障之中。”
见到准提面色微动,似是已被自己言语说动,他继续安抚道:“待其日后破开迷障,于我等只会心怀感激,绝不会有所记恨。”
只是,准提面色变幻却并非被接引言语说动,而是难以认同。
他犹自坚持自身见解:“我与道兄自天地开辟之时便已相识,道兄又何必拿诡辩之语搪塞。道兄自该知道,文梓此来分明就是要赠我西方教以大兴之机,借以换取你我二人对于人族庇护!我等既已应下,自是不该另存他谋。”
准提知接引未必能将自己言语听入耳中,但他仍旧不肯放弃劝说:“道兄对于此子并未过多接触,是以对其了解不深。他之心思并不可以常理而论。对其所求之事直接拒绝尚无大碍,若是要借此谋划还当慎重。且他此来为人族谋划之举,除却要尽人师之责外,未必没有对于女娲及三清过多谋划的不满。三清对其何其宠溺,他因人族之事犹是这般作为,若日后道兄谋划显露,又该是何等境况!”
接引见准提已是将话挑明,也不再行诡辩之举,直言道:“道友对于文梓有些过于看重了,先前道友几度争取尽皆失利,可见他无缘入我西方。其虽有几分根基,但如今也不过准圣之境。纵是他身后有四圣相护,也不该让我等这般忌惮。”
他这般说罢,又继续道:“至于我西方大兴之事,贫道早前也曾与道友谈及。我等并非道祖亲传、玄门正宗,若欲大兴还需另立旁门。且此必是日后之事,如今却是时机未至。”
“现文梓欲将人族迁徙而来,我等先行接纳,传以西方真法,舍今世,谋来生。待他们日后度过轮回,洗去此生因果,正好作为我教大兴之基。至于其他因果,自有天数承托。”
最后又说道:“且经此一桩,三清及女娲也该承担一些因果,绝非我西方独自承受文梓怒气反噬。甚至,亦可为我教日后大兴平复一些阻力。”
见准提依旧面色肃然,他不免又叹道:“道友对那文梓推崇备至,但我观其今日所为却并未有何过人之处。他或以为自己身怀挑战圣意的孤勇,但以我之见其却是不识天数的狂徒。
准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继续劝解,只是叹息道:“希望道兄日后不会为今日决定后悔吧!”
须弥圣境中二人的讨论尚未结束,那边文梓却是已然通过蚊虫定位,传送到了洛心岛。
他也不先前往人族组织迁徙之事,反倒静坐人师殿中,将正门紧闭,神识唤醒于八景宫灯深处沉睡的小金乌。
问询道:“你金乌身份已然被天道抹除,无法再于天地之间行走。我可施法为你化去金乌之相,换取一道自由之身,你可愿意?”
小金乌于八景宫灯深处承受的是无尽的孤寂,如今听闻有外出行走之法,哪里还会顾及外在本相,忙不迭道:“愿意、愿意!”
“但你还需应下我一个条件,我才……”
只是,文梓话语尚未完全出口,已被小金乌连声接过:“答应,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他已是受够了孤寂的煎熬。
他被困于八景宫灯中初时尚好,当时更多是对于兄长殒落的痛心及自身逃得一命的庆幸,又有文梓神识不时探查,并未有孤寂感受。
只是随着时间日久,又有文梓外出不归,灯内岁月愈发难熬,如今他得知脱困之法,心中已是不做他想,只求早日脱离此处。
文梓却并未趁此加码,依旧将自身要求讲述:“你先前是因损害人族良田、摧毁人族居处而被我锁拿,如今出去后也须为人族做一件事,立下功劳,方能得完全自由之身。”
小金乌态度不变,急切道:“要做何事?我都答应!”
“待你出来后,我再与你详谈。”文梓见小金乌这般急切,也不以此事将其如此抻着。
毕竟,他要小金乌所做之事,并非一言两语就能明了。
“你且闭目守心,保住真灵不散,不要抗拒外界干扰。”文梓将八景宫的置于案几正中,自身盘坐于后方,肃然同小金乌叮嘱道。
同时,手下向着灯内度入一股玄黄之气,以护持金乌真灵不被焰火所伤。
得了小金乌回应,他便催动灯芯火焰,勾连殿门两侧枯木空心灯,以人道火种演化三才明灭大阵。
大阵运转之下,八景宫灯内,小太子金乌之身渐渐瓦解,回溯成一团太阳本源,而后又在人道火种勾画之下塑出一具人形身躯。
文梓手下不停,法诀继续打出,大量造化生气缓缓涌出,将小太子躯体完全淹没。
最后他又从自己体内逼出一滴盘古真血,投入其中,便见包裹着小太子的造化生气极速凝聚,于躯体之中具现出无边道意。
小太子身形渐渐显露,正是一副人族少年模样,身裹金色长袍。
“出来吧!”
文梓停下阵法,对着灯内正新奇地顾盼着自己身体的金乌小太子说道。
小太子听得招呼,迫不及待地跳跃而出。
他经历此前劫难,到底添了几分稳重,对着文梓恭敬一礼:“谢过前辈出手相救!”
文梓点点头,同其说道:“如今你既已舍弃金乌之相,还当另外起个名字,以断因果。”
小太子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如今我失了金乌之相,但仍具太阳本源,便以日为名,唤作大日吧!”
此名虽然仍旧同其之前身份有所关联,但也不至为天道不容,是以文梓并未提出异议。
他只同其直言道:“如今你也算名列人族之中,我有一桩谋划要你参与,事毕之后还你自由。”
“但听前辈吩咐。”大日态度也不含糊。
他自知前番劫中险些为天道所诛,受文梓相救必当报还。
“我欲将部分人族迁徙至西方之地,你一同前往。此行你当拜入西方教,借人道气运凝聚西方大兴之势,于二圣之下独领一教。待到此劫过后,是去是留随你心意。”
文梓这般说罢,见大日并无异议。便将前世所闻大乘教义,夹杂自己理解,尽数传授,为其铸就后天佛心,点化佛性。
对于西方二位圣人那般轻易应下自己所求,文梓却是心怀不安,隐隐觉察圣人心思并非就如自己所愿。
毕竟,昆仑山上三位师长往日对自己那般恩宠,面对此事依旧慎重至极。
未免西方二圣另有玄机,他便欲借人道气运,强行促进西方大兴。于二圣之下分化一教,再以大教气运庇护人族以度此劫。
且大日原身本为妖族太子,日后大劫之中或另有转圜余地。
终究,巫妖二族才是此劫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