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031:KB
临近春季研学,丁逸逍几乎是数着小时过的,等周三最后一节课下课,他飞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说是急着回家拽他妈一起大采购去,临走前还给哥几个安排了任务,谁负责买什么带什么都规划得清清楚楚。
纪因蓝跟其他班的朋友正巧在停车区遇上,几个人顺路,一起骑着车往外走。
路过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时,旁边人开了句玩笑,纪因蓝跟着扬唇笑笑,一抬眸,无意间瞥见了公交车站里立着的人影。
纪因蓝路过时多看了他一眼,跟他对视一瞬才收回视线。
“刚过去那个是纪因蓝吗?他是不是往这边看了一眼?”
纪因蓝骑着车行远后,许最听见身边有人小声说。
“就是他。笑得我魂都没了。”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他又听不见,看见帅哥口嗨一下还不行了?你不觉得赏心悦目?”
“确实,哎说起这个,你知道艺体班那个短头发大美女吗?我之前还听说她打算追他来着。”
“正常吧,这样的男生怎么可能缺人喜欢?”
“就是不知道谁能成,我记得纪因蓝好像跟文科十班那个姜闪闪走得很近,那也是个大美女,不知道谈了没,上周还是上上周不才为她打过架吗?”
“哎你真是说美女美女就到,艺体班短发美女,是不是对面那个?”
“还真是。她真好看啊天,每次看见都要被她的美貌击中一次。”
“对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
有公交车到站,闲聊的两个女生手挽手上了车,片刻,车门关上,随着司机一脚油门驶离了车站。
许最站在车站最边上的角落,他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缠着书包带。
片刻,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马路车流,看见了路对面的一道身影。
虽然许最不知道刚才那两个女生说的是谁,但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带有能令人一眼锁定的能力,因为她就算站在人群里也是闪闪发光的。所以,尽管只看了一眼,许最也能确定女生们说的那个人是她。
那确实是个很有气质的女生,短直发,个子挺高,离得太远,许最看不清她长什么样,他本身也对美丑没什么概念,但在别人口里能以“被击中”来形容,估计真的是很漂亮了。
十七路公交车到站,许最收回视线,上了车,习惯性到靠窗靠后的单座坐下。
公交车晃晃悠悠发动,许最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拧在一起,没控制好力气拧得有点疼,他微微皱了下眉,却也没松力道。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轻轻一震,许最动作一顿,立马松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微信消息列表有一连串的免打扰,唯一没有免打扰提示的置顶聊天框亮着一个鲜红的点点。
KB:你大概几点到家?
许最先切出去改了个微信名。
flimsy[flmzi]adj。脆弱的n。薄纸:六点四十。
KB:?
KB:又脆弱了哥?
KB:七点公园门口等我。
flimsy[flmzi]adj。脆弱的n。薄纸:好。
纪因蓝看着许最头顶上那个单词,莫名其妙小声念了一遍,又拼一下,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有病似的。
他关了手机扔到一边,换了身衣服,等差不多时间准备出门。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纪四余从客厅探头看了他一眼:
“你干嘛去?”
“明天出门研学,买点东西去。”纪因蓝头也不抬地答。
“去超市吗?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纪四余说着就要起身去房间换衣服,纪因蓝赶紧叫住她:
“哎,别,你要买什么一会儿给我列个单子发我手机上,你就别去了。”
“?”纪四余狐疑地打量他一眼:
“为什么?你不巴不得我跟你去给你付钱?你不会约了小姑娘一起吧?”
“哪来的小姑娘。”纪因蓝嗤笑一声:
“我那社恐同桌,男的,i鬼没怎么去过超市,我答应了跟他一起,多个你我怕他当场找个冰柜把自己冻进去。”
“这样。”纪四余点点头,放心了:
“那你在商场一楼那个蛋糕店给我带个蛋糕回来,要六寸超豪华草莓旋风那款。”
“我有病我去买东西还给你扛个蛋糕?你打电话让他们送呗?”
“别啊,你去你付钱,我自己舍不得买。”
“你等着我把草莓旋风扣你头上。”
“滚!”
纪因蓝出门先给蛋糕店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先做着,等他定好蛋糕款式挂了电话,一抬眼就看见了公园门口大槐树下站着的人。
也不知道许最是会穿衣服还是穿什么都好看,他往那一站就挺扎眼。
他头上带个白色棒球帽,身上背了个不大不小的胸包,手抓着包带,正低头在那盯着地面,可能是在思考哪条地缝比较好钻。
纪因蓝原本想喊他一声,但想到那家伙那德行,他还是大发慈悲多走两步过去拍了他一下。
许最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纪因蓝看清了帽檐阴影下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不过那感觉转瞬即逝,落在他眼里的神情很快就褪去了那些冷漠和疏离。
“看什么?”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
“走了。”
柳湖公园附近就有个商城,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
今天工作日,商城负一层超市的人不算特别多,纪因蓝和许最各推一辆购物车走在卖场里,看见有用的就一式两份往车里丢。
“你以前真不逛超市啊?”纪因蓝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嗯,不常来。”许最淡淡答。
“我可喜欢逛超市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纪因蓝笑了两声:
“喜欢跟我姐一起来,趁她不注意就往车里扔零食,她平时不让我吃的我就偷偷拿了藏最底下,她脸皮薄,当着人收银员面拿出来了就不好意思再不要,只能趁人家不注意瞪我敲我脑袋。”
“哦。”许最听得很认真,但等到了该接话的时候,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普普通通地“哦”一声。
他抿抿唇,像是有点懊恼,顿了顿,才补上一句:
“你喜欢吃什么?”
“薯片,果冻,洋葱圈,鸡爪……都喜欢。”
“她不让你吃什么?”
“辣条之类的吧,她觉得脏,说那是皮鞋做的,但唬不住我,我说我就爱吃皮鞋。”
说完这话,纪因蓝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最,果然见他稍稍低着头,帽檐下露出唇角一点点清淡的笑意。
“呦,笑了?”
纪因蓝歪头从帽檐下看他,不过没看太清,因为那点几乎淡到没有的笑只在许最唇边短暂地挂了一下,转瞬即逝。
“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这不是会笑吗?”
说着,他推着车往前走走,顺手从货架上拿了两桶泡面扔到车里。
许最有样学样,拿了一桶在手里看看,有点疑惑:
“这个也要?”
“要啊。不是要爬山吗?姜闪闪说那山爬上去要四五个小时,肯定得饿,半山腰和山顶不一定有饭,就算有,泡面的价格都得翻好几番,更别提热乎饭菜能上到什么天价。还不如直接自己背两桶泡面上去划算。”
纪因蓝装完泡面,又把车往前推推:
“蛋和肠呢?我跟你说,吃泡面就得加蛋和肠,不然没有灵魂……”
说到一半,纪因蓝见边上人没动静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人正拿着泡面桶包装全方位打量,边看着货架上各种颜色的口味标识,挑选得十分认真,但最后还是看了眼纪因蓝的车,挑了和他一样的口味。
纪因蓝觉得这人有点问题,他的目光越来越古怪,终于忍不住问:
“哎,许最,你不会没吃过泡面吧?”
“……”许最抬手捏捏帽檐,目光缓缓挪去了别处:
“没有。”
“啊?”纪因蓝像是看见了外星人:
“为什么?你不会是什么豪门少爷吧不食人间烟火?”
“……没。”许最答:
“家人觉得没营养,不让吃。”
“薯片呢?辣条呢?”
“也没……好像吃过一两次。”
好像?
吃没吃过还要“好像”?
“啧。”纪因蓝扯扯唇角,抬手轻轻弹了一下许最的帽檐:
“嘬嘬,真可怜。”
他拿了一颗卤蛋一根火腿肠扔进车里,自己像个小孩似的脚上用力一蹬,人撑在车上“呲溜”滑出去一大截。
许最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才收回视线,学着他的样子拿了一颗蛋和一根肠放进车里。但离开前,他略一思索,抬眸看看滑远的纪因蓝,又往车里多放了两份。
春季研学就出去两天,其实也不用买太多东西,两个人很快就晃到了收银台。
许最被纪因蓝推到了前面,柜台后的收银员小姐姐挂着标准笑容看着他:
“您好先生请问有会员吗?”
许最抬手往下压了压帽子:“没。”
纪因蓝站在他身后,趴在车把手上观察他,觉得他这姿态挺像个在逃嫌疑人。
“办理会员有积分奖励和折扣优惠,需要为您办一个吗?”
“……不用。”
“好的先生那么购物袋需要吗?”
“……”
许最在收银员笑容满面的连续逼问下好像快要原地碎掉。
纪因蓝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了。
眼看着这家伙习惯性就要再答句“不要”,纪因蓝赶紧帮他答:
“要。他要。”
许最看了他一眼,像是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可能以为这就是结束,谁知他才刚抬一点头,就看见了收银员小姐姐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睛:
“那么小号中号大号需要哪个呢?”
许最僵硬地挪开了目光:“大。”
“好的大号购物袋五毛钱一个可以吗?”
“……”
纪因蓝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
憋笑真的很辛苦,纪因蓝真想有个人懂一懂。
他不想打击孩子出门的信心,好不容易才把笑压下去,但一开口还是破了功:
“可以……”纪因蓝笑了两声,才继续说:
“他都可以。”
许最乖乖站在柜台另一头往他的大号塑料袋里装东西,装好了就在边上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纪因蓝。
他站在那,目光不自觉就往他身上跑。
今天不冷,纪因蓝穿得很单薄,只在短袖外面套了件宽松的薄衬衫外套,显得整个人很薄很瘦。
片刻,纪因蓝不知怎么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也没说什么,只把刚扫完码的几包膨化食品和辣条塞进了许最的袋子里。
许最愣了一下:“装错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是我的袋子。”
“我瞎啊?”纪因蓝翻了个白眼:
“给你的,不是没吃过吗,你尝尝。家里人不让吃就蹲楼下偷偷吃完再上去,我以前老这样干。”
付完钱,纪因蓝朝收银员说了句“谢谢”,自己拎起塑料袋站到许最身边,但没有立马带着人走,而是站在原地看了眼拿到手的小票。
他注意到许最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自己,所以边看小票,他还分着心跟许最念叨:
“看什么?感动得要哭了?想说什么就说,你又不是没长嘴。你知道人长嘴是干什么用的吗?不是只给你吃饭用的,人嗓子眼里有俩管,一根叫食道一根叫气管,一个是给你吃饭的一个是给你吸气的,气管上还有个玩意叫声带,你用一下它还能发声说话,你说神不神奇?你试一下呢?”
“……”许最像是轻轻弯了下唇。
而后,他把视线从纪因蓝身上挪开,看着边上的地面,只说:
“没,就想问……”
“你说什么?”
他声音太小,超市里太吵,纪因蓝听不太清。
他不耐烦道:
“大点声,你说话像蚊子哼哼。”
但许最再没开口了,纪因蓝余光瞥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算了,爱说不说,他也懒得管了。
纪因蓝把小票攥成团丢进垃圾桶里,正想走,手里的手机却突然亮了屏。
question]n。问题v。问:你喜欢短发吗?
纪因蓝盯着消息预览沉默片刻。
他有很多槽不知道从哪吐起。
他想问许最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咱俩挨着半步距离你非要发微信?
还想问你特么告诉我这问题哪来的咱俩今天一天说的话有没有哪怕一个字能扯到这上面?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许最一眼,很快,目光下落,他看见了许最的手机。
他手机还停在和他的微信聊天界面,纪因蓝看见了自己的头像,还看见了聊天框顶上的名字。
像两个字母。
仔细看看。
“KB”。
纪因蓝是个俗人,还是个英语烂得一塌糊涂的俗人,跟B有关的缩写他只知道个“SB”,思路怎么绕也出不了这个圈。
所以,在心里简单连了一串拼音之后,他眉梢一挑,一把拽着许最的衣领把人扯过来:
“你特么悄悄骂我抠比是吧?!”
第32章032:雨夜
“?”
突然被拽了领子,许最有点茫然。
等听清纪因蓝压低声音逼问他的话,他的眼神又染上点无辜。
他没有直视纪因蓝滚烫的目光,只默默挪开视线:
“没有……”
“那你……”
旁边有人朝他俩投来疑惑的目光,纪因蓝松开了许最的衣领,点点他手机屏幕里那两个字母:
“那你几个意思?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许最看看屏幕里的备注,又看看他。
沉默片刻,他才解释:
“KleinBlue。”
“什么?”纪因蓝皱皱眉。
“克莱因蓝,KleinBlue。”
许最重复一遍,顿了顿,又补充道:
“你叫纪因蓝,‘因蓝’,我以为……是克莱因蓝的意思。”
纪因蓝这才听懂了。
所以那个“KB”不是骂人,而是什么克莱因蓝的缩写?
什么人啊,写个备注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直接打“纪因蓝”三个字上去不就完了?
纪因蓝觉得有点好笑,他瞥了许最一眼,才说:
“不是。”
“嗯?”
“纪因蓝的‘因蓝’,不是你说的那个克什么因蓝的意思。”
听见这话,许最似乎愣了一下。
纪因蓝看他这样子,微微勾起唇角:
“是不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
“别光嗯,告诉我想不想知道?”
“……”许最沉默片刻,悄悄看看他,才道:
“……想知道。”
“哎。”
纪因蓝满意了。
“之前跟你说过吧,我是我姐从垃圾桶里捡回去的。”
纪因蓝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轻轻拽了一下许最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往外走,一边解释: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一个人生活,没有经济来源,偶尔去外面捡点别人不要的东西卖掉换点钱。有天路过垃圾堆,她大概扫了眼感觉没什么值钱的大件,本来不打算往那边翻,但突然瞟见底下有抹蓝色,是只被垃圾埋了一半的大玩具熊。她那会还是个小姑娘,也没人给她买过这种东西,一看到就移不开眼了,冲过去想看看坏没坏、还能不能洗得干净,结果靠近了发现玩具熊旁边还有个大纸箱子,里边躺着我。”
纪因蓝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整个故事与他无关。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许最一直静静跟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刻都没有偏移,仿佛离开一瞬都会错过重要的东西。
“她那时候养活自己都难,但她还是把我捡回去了,我名字也是她给起的,她跟她妈妈姓,我跟她姓,‘因蓝’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为了纪念我跟她的姐弟缘分开始是因为她离得老远瞧见的那只蓝色玩具熊。”
许最眨了下眼,没忍住问:
“玩具熊捡回去了吗?”
“捡回去了。”纪因蓝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他轻笑一声:
“现在还在我家摆着呢。”
“哦。”许最点点头:
“所以你才……喜欢蓝色?”
纪因蓝确实很喜欢蓝色。
他头发的挑染是蓝色,骑的自行车是蓝色,好多衣服也是蓝色,他的很多东西都跟蓝色有关。
“是啊,幸运色呗。我能遇见我姐多幸运啊,不多亏了那只大蓝熊?”
这是幸运的开始,所以后来迷信地觉得,与蓝色有关的东西,一定能在未来的生活里,给他带来更多幸运。
说完这句话后,许最没再出声,纪因蓝也跳过了这个话题,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春季研学要在外边住一晚,你知道该带什么东西吧?不止我们今天买的这些哈。”
“啊?”许最微微一愣。
看他那样子,纪因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有些家里都有的日常用品我没买,但你得记着,比如牙刷、牙膏、毛巾……”
纪因蓝边说边掰着手指头给他数,说了几个,又一摆手:
“算了,傻逼了,说多了你也记不住,你等我回去列个单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许最拉开自己身上的胸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水笔。
不是?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随身带纸笔啊??
许最拿的是个A6大小的蓝色笔记本,他没有直接递给纪因蓝,而是往后翻到空白的纸页,才连笔一起递给他。
纪因蓝接过,见他这本子写了不少,但还很干净整齐,一看就是被人珍惜对待着的。
他拔开笔盖,抬眼看着许最,提醒道:
“给你提个醒,我字可不好看啊,写丑你本子你别跟我急眼。”
“嗯。”许最的眼睛藏在帽檐下,看着他拿着蓝色笔记本的手:
“好看的。”
这句捧得有点太生硬了哈。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边念叨边往上写:
“牙刷、牙膏、毛巾、内裤……”
纪因蓝刚那句预警真不是跟他开玩笑,他原本就是小学生字体,现在还站着写,手里没个支撑,字比平时还要更惨不忍睹一点,笔画都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只能勉强辨认个字形。
这本子小,他字又大,没一点排版,乱哄哄写了一页半多才结束。
写完了,他把本子一合,连笔一起还给了许最:
“行了,差不多就这么多。走吧。”
离开商城前,纪因蓝还顺路去取了给纪四余定的蛋糕。
他一手拎蛋糕一手拎购物袋,走到门口闻着外边飘进来的味儿就不对,等他和许最走到半路,果然,下雨了。
路上行人匆匆,他们拎着东西埋头快跑,希望尽快逃离这场没有一点预兆的暴风雨。
马路上前一秒好像还是通畅的,却在大雨落下的一瞬间堵得一塌糊涂,空气里除了雨声和行人的抱怨声,就只剩了马路上震天响的汽车鸣笛。
纪因蓝跟许最跑到了柳湖公园的公交站下,这场雨太急,一眨眼就从毛毛细雨变成狂风暴雨。
公交车站里都是人,一个个身上都湿着,估计都是被这天气逼来避雨的。
纪因蓝扫扫自己头上肩上的水,心情有点糟糕。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可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雨,黑夜变得十分压抑,车堵在马路上走不动,湿漉漉的地面映着红白色车灯的光。
“真倒霉。”
纪因蓝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手里的蛋糕盒。
还行,刚跑着躲雨的时候他拎得还算稳,这蛋糕还能看。
许最在旁边瞧着他,他看看纪因蓝湿哒哒贴在身上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还算厚的外套,刚想说什么,却先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许最?”
公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堵了很久才到站开门,一辆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开门人都往外溢。
许冠艰难地从车上挤下来,心疼地用自己的篮球鞋踩着水跑到公交车站底下:
“刚就看见你了,你不回家站这干嘛?赏雨呢?”
说完,他才看见许最身边的纪因蓝,可能是觉得眼熟,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谁:
“你是……许最朋友?上次咱在烧烤摊是不是见过?”
纪因蓝点点头,简单介绍道:
“纪因蓝。”
许冠听见这个声音,愣了一下,总觉得有点耳熟,但也没细想。
他冲纪因蓝说了句“你好哈”,而后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用它拍拍许最:
“你是不是没带伞?”
许最点点头。
他看着那把伞,又看看许冠。
许冠跟他大眼瞪小眼片刻,忍不住扬扬眉,意思是有何贵干。
然后他就看他哥边紧盯着他的眼睛跟他对视,边抬手鬼鬼祟祟轻轻慢慢把伞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在伞脱离他掌控的那瞬间转手飞快把它递向了纪因蓝:
“快回家。”
许冠傻了。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看纪因蓝,看看伞,再看看许最,有点崩溃:
“你没事吧?我就这一把伞!”
“哦。”许最应了一声,单手拆开伞的卡扣抖了抖,对许冠点了点头,又对纪因蓝说:
“那我送你回去。”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好笑:
“那你弟怎么办?”
许最面不改色:
“他在这等着,我会来接他。”
许冠:“?”
再说一遍这他妈是我的伞。
纪因蓝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这哥俩得直接在公交车站打起来,许最铁定是被打的那个。
他笑了一声,朝许最扬扬下巴:
“别管我了,你跟你弟回去吧,这离我家挺近的,跑两步就到了。”
许最皱了皱眉,像是还想说什么,但纪因蓝先道:
“行了别磨叽,赶紧回去吧,我走了,明天见哈。”
“我……”
“别再废话让我骂你啊。”
说着,他转头就想走,但才迈开半步,在喧闹的雨天,他突然听见身后的许最在唤他:
“纪因蓝。”
纪因蓝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许最朝他走了过来。
边走,他边取下棒球帽,靠近时扣在了纪因蓝头上。
他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帽子边缘,微微垂下眼,声音有点低:
“戴着。”
……
“真服了许最你个没良心的傻逼玩意,老子带着伞来救你你他妈不跪下磕头就算了还想让老子淋雨,他是你亲弟我是你亲弟?”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许冠给许最打着伞,嘴里还不忘叽里呱啦地控诉他刚才的非人行为。
“只是让你等,没说不来接。”
许最淡淡解释。
“这他妈是我的伞,我还得等?你他妈倒反天罡?你朋友一个大男人淋点雨怎么了,又他妈不是你女朋友!要真是你女朋友你要娇滴滴护着我他妈也认了!我以前淋的雨还少了?也没见你给我送伞送帽子的!”许冠白了眼许最:
“他妈的往里面走点,淋雨了!”
闻言,许最靠他近了点:
“那是你。”
“我刚就该假装没看见你直接走人,真他妈闹心!”
许冠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提这个令人愤怒的话题。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过你那朋友声音真耳熟,给人一种天天听着的感觉,嘶……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许最瞥了他一眼:
“纪因蓝。”
“因蓝……我草!”
许冠念叨两遍,差点没能拿稳手里的伞:
“他不会是inBlue吧?!我就说那声音特耳熟!!对对inBlue就是北川的还是高中生……”
许最抬手摸摸耳朵,垂眼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包薯片拆开:
“……不知道。”
许冠也不觉得他这书呆子哥哥能懂他们游戏圈的浪漫,他盯着许最手里的薯片:
“你去超市了?这啥味新出的吗给我来点。”
“我的。”许最拒绝分享。
“我他妈给你举着伞呢你连片薯片都不舍得给我吃?你等着我回去就告状你在外边偷吃零食。”
不知道是良心刺痛还是被威胁到了,许最想了想,往他嘴里塞了两片。
“好吃,这啥味的再给我来一口。”
“……我的。”
“别他妈抠门,啊——”
“……”
两个大男生挤着一把伞摇摇晃晃进了单元门,身上还是溅了一身雨,只不过许最身上少一些,许冠身上多一些。
薯片这种东西不能当着苏文丽的眼睛进家门,他们待在单元门厅内吃完了一整包,之后许冠又翻翻许最的购物袋,从里面又翻出两包膨化食品和辣条饮料。
“可以啊许最,胆子大了,敢买零食回家了。”
许冠看了个乐呵:
“你打算再让我给你偷渡回去,还是勇敢地拿在手里回去接受盘问?”
“……”
许最垂眼看着那些包装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抿起唇角:
“蹲在楼下,偷偷吃完再回去。”
“嚯——”
许冠简直对他这哥刮目相看:
“可以啊许最!这种办法都能想到了?!”
他就地蹲下:
“我很乐意帮你解决,我要吃辣条。”
许最直接盘腿坐在他身边:
“为什么要吃我的?”
“你买了不让人吃?”
“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是送的?”本来是嘲讽的语气,但顿了顿,许冠反应过来:
“你那朋友给你的?”
“嗯。”
虽然说着不让吃,但许最还是拆开包装袋,往他那边递了递:
“所以为什么要吃我的?”
“?”
“因为你没有给你零食吃的朋友吗?”
“我草你大爸。”
许冠忍住把辣条扔许最脸上的冲动:
“咋,偷偷吃完再回去也是他教的?”
“嗯。”
答应着,许最把辣条包装袋递给许冠,自己从包里拿出了小笔记本和笔。
许冠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但许最翻页的速度很快,他只看清前面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笔记和涂鸦画。后来许最翻到一页,上边用一排排歪歪扭扭的丑字写着什么东西,许冠乍一眼没看懂:
“这什么?”
“研学要带的东西,清单。”
说着,许最用指腹蹭蹭纸页边缘,才拔开笔盖,往上面画着东西。
他把纪因蓝的字用对话气泡包起来,原本丑的没边的字也显得稍微可爱了点,之后,他又在第二页空白的地方简单画了个带棒球帽的小人,身边还有一只大大的泰迪熊。
许冠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收回视线专心吃辣条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两个湿哒哒的少年就地坐在楼内暖光下的门厅里,像小孩似的背着家长偷吃零食。
安静一会儿,许冠还是觉得这个画面太魔幻,所以笑了一声:
“许最,你被带坏了啊。”
许最垂着眼,在刚画好的小人和玩具熊旁边添了两个小字——
因蓝。
后来,他用指腹碰碰小人的脸颊,轻轻抿起了唇角:
“……不坏。”
第33章033:棒球帽
纪因蓝戴着许最那顶棒球帽行在雨幕里。
雨越下越大,天边雷鸣滚滚,狂风把路边的树都压弯了腰,纪因蓝只觉得自己身后有一百万头大象顶着自己往前走。
身上的衣服很快被雨浇了个透湿,脚上的鞋也不能幸免,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着颗大水球。
在打了第三个喷嚏之后,纪因蓝觉得自己这样走下去不行,他得跑两步。但他两只手都拎着东西,周围又是雨又是风,灰蒙蒙一片,连路都看不太清,还没等他跑出去多远,脚下就踩进一块被积水掩护着的坑洼里,脚底一绊,人在水里摔了个大马趴。
“草……”
纪因蓝艰难地撑着身子从脏水坑里爬起来,心情一时差到了极点。
“纪因蓝!”
模模糊糊听见雨声里有人在喊他,他抬头看了眼,见是纪四余举着伞一路小跑来了他的方向。
她出来时急,身上还穿着睡衣。
“下这么大雨你就这样回来?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你打电话了?没听见。”
纪因蓝没急着站起来,他跪坐在水坑里,看着手边被摔得惨不忍睹的蛋糕,有点懊恼:
“……蛋糕摔坏了。”
“你都成这样了谁还在乎一个蛋糕?”
纪四余又心疼又好笑,她把纪因蓝拉了起来:
“走走,快回家!”
纪四余知道纪因蓝出门没带伞,发现外面下雨之后她原本想打给纪因蓝让他待在商场别动,自己开车去接他,谁知道这臭小子电话左打右打也没人接。一开始她觉得纪因蓝见外面下了雨应该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摇人求助,就没管,但待在家里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个声儿,她越等越觉得不是事,赶紧拎着伞出来看一眼,就看见了家门口摔得跟泡饺子似的自家弟弟。
纪因蓝被纪四余拎回了家。
他丢了自己那身脏兮兮的衣服,但认认真真站在洗手台边洗干净了许最的帽子。
大少爷亲自动手洗东西,百年难得一见,纪四余倚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了个新鲜:
“哟,这帽子谁的啊?还纯手搓,待遇够高的啊。”
“我今天和谁一起出去这就是谁的。”
纪因蓝那一跤摔得不轻,地上的脏水还溅到了许最的白帽子上,有坨污渍他搓了好几遍也还是有点淡淡的痕迹。
纪因蓝耐心告罄,叹了口气,也不再跟它斗争了,想着不然买顶一样的还给许最算了,便顺手把帽子拧干挂到了晾衣架上,自己擦干搓到泛红的手,揉揉脖子走了出去。
“这种帽子不能用洗衣机甩吧?只能手搓了。”
从洗手间出来到客厅,茶几上摆着那个摔得乱七八糟的蛋糕。
纪因蓝愣了一下:
“都成这样了你还吃啊?”
纪四余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扔回去,拍干净手,大喇喇揉了一把纪因蓝的头发。
小屁孩刚洗完头,发丝软软的,还挺好摸。
“当然,我傻弟弟摔成落汤鸡也不忘给我护着的蛋糕,我当然得吃了?”
纪因蓝偏头躲开了她的蹂躏:
“谁给你护着的?少自作多情,那是我自己想吃!”
看他这样子,纪四余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那算我蹭你的!”
她抬手挑起一小坨奶油,把它抹到了纪因蓝的鼻尖上。
这场暴风雨结结实实下了一晚上,一直到纪因蓝熬完夜准备睡觉都没有要停的意思。闭眼前,他觉得明天的研学肯定得推后了,但没想到一觉醒来,窗户外面湛蓝一片万里无云,昨夜暴雨留下的痕迹只剩了树叶和地面泛起的水光。
纪因蓝躺在床上翻了翻班群,昨天的雨并没有影响到今天的事,一切按正常计划进行。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坐到桌边吃早餐时,纪四余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发烧了?也没有啊……哪儿难受吗?”
纪因蓝摇摇头。
他倒没觉得哪难受,就是头晕没精神,累得慌。他把这症状归咎于昨天淋了雨又熬了夜,不算大事,所以没多在意。
纪四余确认他体温正常才稍微放下点心。
她放下筷子,去一边的柜子里翻找片刻,拎出来几盒常备的药放到纪因蓝手边:
“带着,脸白得跟死人似的,别死在燕北山上。”
纪因蓝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
“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昨夜刚下完雨,早晨温度有些凉,纪因蓝往身上套了件厚卫衣,背着昨天收拾好的包出了门。
他没骑车也没坐公交,偷了个懒,直接打车去了学校。到的时候,学校停车场停满了大巴车,他找见自己班的车,上去时里面没坐几个人,丁逸逍陆珏和李思勉都还没到,只有许最坐在靠后排的双人座上。
纪因蓝没多想,他直接朝许最走过去,从包里拿了个帽子出来,才抬手把包放上行李架。
坐下后,他拿着那棒球帽,给许最指了指上面一大块淡淡的灰色痕迹:
“不好意思啊,昨天摔了一跤,把你帽子弄脏了,洗半天也没洗干净。就先不还你了,改天我买个新的给你。”
“……”听见这话,许最微一挑眉:
“摔了?”
“嗯,踩水坑里了,没事。”
“你脸色很差。”
“熬夜熬的。”
“嗓子也有点哑。”
“……”
“没事吗?”
“这时候话怎么这么多?”纪因蓝瞪了他一眼:
“那这帽子我就……”
纪因蓝说着,正想把帽子收回来,但许最先小声道:
“没事。”
纪因蓝又给他指指那团灰色:
“都脏了,戴着多难看?”
“……”许最没有应声,他只低头从随身的包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只蓝色的丙烯马克笔递给纪因蓝:
“用它盖上。”
“?”纪因蓝向他投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真的假的?”
他把那支笔拿过来,拔开笔盖,朝帽子比了比:
“你意思把那团脏的涂上?”
“嗯。”
“能行吗?”
“试试。”
“哦。”
纪因蓝点点头,把笔盖往笔尾上一插,干脆利索地下了笔。
反正这是许最的帽子,要画毁了,按原计划给他买个新的就成。
下笔颜色是一种很浓郁很纯粹的深蓝,纪因蓝不知道这叫什么颜色,只觉得挺好看。
他低头在帽子上玩着填色游戏,许最就坐在旁边垂眼看着他。
纪因蓝没怎么画过画,他觉得这活动太文艺,不适合他,但现在却似乎从中找到了乐趣,低头涂色涂得很认真,连丁逸逍他们上车给他打招呼都没注意。
“行了。”
把最后一点空白填满,纪因蓝盖好笔盖,转头看了许最一眼,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许最的长相其实很冷,尤其一双眼睛,单眼皮,看人时目光冷冷清清,眼前到眸底仿佛隔着几万光年的距离。
但看着什么时又显得很认真,仿佛全世界只有他眼里这一寸。
纪因蓝猝不及防撞上他这眼神,愣了一下:“看我干嘛?”
“……没。”许最垂眼避开了纪因蓝的目光,从他手里拿回了帽子和笔。
笔杆上还带着纪因蓝手心的温度,他拔开笔盖,在他画的那一坨蓝的两边添了两只线条小手,又从包里翻找出一支白色马克笔,在色块上加了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笔尖一勾就是个小表情。
“哎?”纪因蓝看了个新鲜:
“你还有这招呢?怪可爱的。”
许最轻轻抿抿唇角,没有说话,只又用蓝笔在污渍小人边上加了四个字母——“Blue”。
纪因蓝微一挑眉,看了他一眼:
“写这个干什么?”
“……”许最抬手摸了摸耳朵:
“……好看。”
纪因蓝点点头。
反驳不了,加上字母,好像确实没那么突兀也没那么单调了,是很好看。
他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顺便抬头看了看车里的情况。
车里人坐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快到了,估计没一会儿就要发车。
纪因蓝闭了闭眼,在板正的大巴车座椅上努力找个了舒服点的位置。
鼻子里是汽油和车内劣质熏香的味道,刚才有东西转移注意力还不觉得,现在空闲下来闭上眼睛,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好像被扔进了和面机,转得晕晕乎乎停不下来。
啧,昨天不该熬夜的。
纪因蓝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里很吵,后来好像又上了一拨人,再后来,又多了发动机启动的噪音。
纪因蓝迷糊一阵,脖子痛得要死,他抬手揉揉脖子,就听旁边人小声问:
“怎么了?”
“脖子疼。”
“不舒服?”
“晕得慌。”
心里烦着,纪因蓝语气不怎么好,声音也有点大。
“晕车吗?”
另一边传来一道声音,明显是在接纪因蓝前一句话。
那是个挺好听的女声,但纪因蓝听着有点陌生,没认出是谁,就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一眼。
他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女孩子,短直发,五官精致,是带着点攻击性的漂亮。
“?”纪因蓝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不是九班的大巴车吗?他班来新同学了?
正在他怀疑人生的时候,前座探出来一颗吃瓜的脑袋。
丁逸逍热心为他解释情况:
“你刚睡着了不知道。艺体班车不够坐,咱班正好空了几个位,就匀了点人过来。这位是艺体班的除岁,学舞蹈的,我们都认识过了嘿嘿……”
“嗯,你好。”
纪因蓝点点头,跟除岁简单介绍:
“纪因蓝。”
“我知道。”除岁大大方方冲他笑笑:
“我这晕车贴晕车药都有,你需要吗?”
“不用了谢谢。”纪因蓝重新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解释:
“我这也不是晕车。”
他揉揉脖子,又调整了个姿势,打算再试着睡一会儿,但刚等他开始酝酿睡意,他就觉着旁边总有人往下拽他袖子。
第一次,纪因蓝忍了。
第二次,纪因蓝又忍了。
第三次,那人还加了点力,纪因蓝忍无可忍。
他睁开眼,压低声音问许最的罪:
“流氓啊你,你特么拽我衣服干嘛???”
“……”
许最看看他,挪开目光,再看,再挪。
往复数次,等觉得纪因蓝好像真的要骂人了,他才垂下眼,抿抿唇,解释道:
“想说……”
“想说什么?!”
“想说,”许最顿了顿,抬手指指自己右边肩膀:
“脖子疼的话,你可以靠着我……”
“……”
纪因蓝脏话都到嘴边了。
熄火了。
他双手抱臂,靠着椅背,往下蹭了蹭。
停顿片刻,才十分僵硬地往许最肩上一靠,硬邦邦道:
“谢谢。”
许最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现在靠近了就更浓郁一点。那味道驱散了车里其他难闻的味道,竟让纪因蓝晕乎乎的脑袋都感觉好受了一点。
他没忍住又深嗅了一下。
车里的同学们都在因为出游而兴奋,唱歌的怪叫的都有,纪因蓝微微皱了皱眉,很快,就听见有人问:
“吵吗?”
“有点。”
他今早脑子不清醒,出门忘了戴耳机,问就是后悔。
“有耳机。”
“?”
纪因蓝怀疑许最这人不爱说话是不是因为他把技能点在了读心上。
他睁开一只眼,看见许最手掌摊开,里面躺了两只蓝牙耳机。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戴上耳机,世界果然安静不少。
干净的吉他弦音前奏响起,歌曲旋律温柔舒缓,带着点夏天少年的雀跃,跟纪因蓝平时听的摇滚完全是两种风格。
耳机连的是许最的手机,纪因蓝听着这歌有点耳熟,一时没想起来,便问:
“这什么歌?”
许最的声音隔着歌曲中少年清澈的嗓音传来。
他答:
“《情书》。”
“……哦。”纪因蓝想起来了,难怪熟悉:
“你喜欢听夏子澈啊?”
“嗯。”
“那下次……”
那下次什么,纪因蓝声音低了下去,车里太吵,许最没有听清。
肩膀上的人呼吸逐渐均匀,估计是睡着了。
大巴车晃晃悠悠,载着一车吵闹的少年在公路上转了个弯。
阳光从一侧来到另一侧,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有点刺眼,落在少年睫毛上,在脸颊洒下浅浅的影子。
可能是被晒烦了,他微微皱了下眉。
许最垂眼看着他被阳光衬成金棕色的眼睫,和埋在蓝色衣料里显得格外白皙的手,略微有点出神。
片刻,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偶然一抬眼,和另一边一人对上了视线。
除岁原本正看着纪因蓝,被许最发现也没闪没避,反而对上他的目光,大方冲他笑了笑。
倒是许最先挪开了眼。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手取下了头上的帽子,轻轻扣在纪因蓝头上。
帽檐垂下,遮去阳光,也挡住了他半张脸。
第34章034:半山腰
从北川一中到燕北山不到两小时的路程,车上晃晃悠悠吵吵闹闹,纪因蓝却睡得比昨天晚上还要安稳。
清淡的栀子花香一直伴着他,耳中的音乐也温柔舒缓,把他带入更深的梦境。
“纪因蓝?”
耳边有人小声叫他的名字。
纪因蓝皱皱眉,艰难地睁开眼睛。
但他离完全清醒还远,他张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蹭了蹭脑袋。
他感觉自己脑袋底下枕着的东西好像有一瞬的僵硬。
等等。
他枕着什么来着?
纪因蓝猛地清醒,他直起身子,下意识把头顶戴歪的帽子扶正,但想起自己压根没戴帽子,又后知后觉取下来看了一眼。
许最的。
“怎么到我头上了?”
刚睡醒的人眼睛泛着点红,他抬手揉揉眼睛,把那顶棒球帽还给了许最。
许最接过,扣在自己头发上,才答:
“有太阳。”
纪因蓝扫了眼车窗边上的窗帘:“那为什么不拉窗帘?”
“……”许最看他一眼,又默默挪开视线,抬手摸了摸耳朵:
“我想晒太阳……”
纪因蓝点点头,也没多在意。
周围的人都拿着大包小包站起身准备下车了,纪因蓝看了眼窗外:
“到了啊?”
“嗯。”
“行。”
纪因蓝点点头,扶着前排的座椅站起身。
人还是有点晕,但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比之前好些了。
他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甩就要下车,但临走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纪因蓝!”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除岁冲他笑了一下:“再见。”
“啊……”
纪因蓝朝她点点头:“再见。”
纪因蓝揉着脖子下了车,他没什么精神,下车时被车外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再一想接下来还要保持这个状态爬五个小时的山,更觉得心烦。
丁逸逍他们是最先冲下车的那一批,此时他们几个聚在一起,但谁也没说话,都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眼神望着纪因蓝。
纪因蓝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干嘛?”他皱皱眉,语气不大好。
“你还问我们干嘛?”丁逸逍一把拉着他的手臂把人拽过来,他看了眼后面的大巴车,压低声音忍着激动问:
“你什么情况啊??”
“你有屁也给我放清楚行不行?少在这跟我打哑谜。”纪因蓝耐心告罄。
“嗐,就艺体班那个大美女,刚坐你旁边那个,除岁!”
丁逸逍努着嘴:
“人摆明了冲你来的,你们没点情况啊?”
许最走到这边时刚好听见这么一句,他垂下眼,往下压了压帽檐。
“你想要什么情况?”纪因蓝翻了个白眼,觉得这群人简直无聊得要死:
“旁边有空位人坐我旁边你就觉得人冲我来的,丁逸逍你暗恋我啊这么敏感?”
丁逸逍表情一时十分精彩,旁边的陆珏已经笑到直不起腰,连李思勉都勾了勾唇。
等陆珏笑够了,才替丁逸逍解释道:
“蓝你误会丁子了,不过也是他太激动没说清楚,除岁那位置哪是空着的,那是她跟丁子和我换来的。你当时睡着了,她本来还问阿最要不要换位置来着,她大大方方直说了她想坐你旁边。”
“?”纪因蓝挑挑眉:
“然后呢?”
陆珏:“阿最不换,她就找了我俩,我俩生怕挡了你桃花,麻溜地就滚了。”
听了这话,纪因蓝回头看了许最一眼。
许最跟他对视一瞬,也没解释,只默默挪开了视线。
爬山前要先去住处安顿,北川一中这十几车人包了山脚好几家旅店才住下。
房间都是提前分配好的,但允许学生私下协调调换,丁逸逍原本还想跟纪因蓝住一间来着,但他一看纪因蓝的室友是许最,也就没好意思开口,毕竟他们都知道许最的社恐程度,就算几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玩,许最跟他们的互动也不多,其中百分之九十还都是跟纪因蓝。丁逸逍想了想,决定还是做个好人,不为难这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参加一次集体活动的大学霸了。
到地方后,学校给了一小时休整时间,纪因蓝把背包扔到床上,把与爬山无关的东西都拿出来,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瘫倒在床上兴致缺缺地看手机。
许最在隔壁床慢吞吞地整理东西,收完了就坐在那,帽檐一遮,纪因蓝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一直等他躺得都快睡着了,他才听许最叫他:
“纪因蓝。”
纪因蓝眼睛都闭上了,闻言才半睁开一点:“说。”
“……对不起。”
纪因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他揉揉眼睛,换了个姿势平躺着,声调显得懒洋洋:
“这又道的哪门子的歉?”
“没有让位置。”
许最低头掰着自己的手指。
“位置是你的,不想让就不让。”
“哦。”
停顿片刻,许最像是犹豫了一下,又问:
“你喜欢她吗?”
“谁?”
“旁边那个女孩。”
“都不认识,哪来的喜欢?”
“认识了之后会喜欢吗?”
“认识了才知道。”
“那你想认识她吗?”
“……”纪因蓝有点无语: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许最假装没有听见,他又问: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不知道。”纪因蓝打了个哈欠。
“喜欢过什么样的女孩?”
“……许最。”
“嗯。”
“你特么查户口呢?”
这是句不耐烦的反问,但纪因蓝没什么精神,嗓子也有点哑,听起来就显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攻击力。
许最没应声了。
正当纪因蓝觉得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听见了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脚步声。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有人靠近他,抬手轻轻撩开了他的头发。
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那只带着栀子花香的手又覆上了他的额头。
他诧异地睁开眼,刚好对上许最清淡的目光。
许最站在床边,俯着身,一手撑着床面,一手用指背轻轻贴着纪因蓝的额头。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确认体温正常才收回了手,却没有起身,只道:
“你好像没有精神。”
“别管,精神着呢。”
他默默挪开视线,撑着直起身:
“爬山……不去了吧?”
纪因蓝这才回神。
他翻了个身,背对许最,蜷了蜷身子,脸埋在臂弯里,显得声音有点闷:
“去。不去是儿子。”
许最站在边上看着他。
少年被宽松的蓝色卫衣裹着,人藏在衣服里,瘦得都快看不见了。
许最有些懊恼地轻轻皱了皱眉。
啧。
昨天应该送他回去的。
纪因蓝最终还是在集合时间从床上爬了起来,背上包跟着其他同学去燕北山的售票处集合。
今天工作日,景区人很少,放眼望去都是北川一中的旗子。
纪因蓝跟在九班队伍后面,和丁逸逍他们走在一起。姜闪闪从十班混了过来,她戴着墨镜,打着把漂亮的小阳伞,一过来就举着CCD相机找人给她拍照。丁逸逍被她抓去当苦力,刚拍两张就被踹了回来,陆珏的技术也没能入她的眼,只有李思勉拍出来的照片她还算满意,这就把人当小弟似的、带着人到处找景去了。
“女生真麻烦啊,来爬山都要拍照!这有什么好拍的!爬山难道不该拍山吗?我把山拍那么好看她踹我干嘛?”
丁逸逍揉着自己刚被姜闪闪踹过的屁股,边走边吐槽。
陆珏走在他旁边,笑着问:
“丁子,你是不是没交过女朋友?”
“是没交过,但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当然,怎么把女朋友拍好看可是合格男朋友的必修课!你把闪姐一大美女拍得像伏地魔,她不踹你踹谁?”
“那蓝也得跟我一起修,他拍照也总被闪姐嫌弃是狗屎。”
丁逸逍说行动就行动,他拍了一把纪因蓝的肩膀:
“哎,蓝,走,咱一起学拍照去。”
纪因蓝手里拿着登山杖,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你有病?”
“啧!说什么呢!兄弟这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赶紧学一手技术给除岁拍照去啊,人长那么好看可别被你拍丑了,不然还得挨踹,多不好?”
“你是傻逼?”
纪因蓝不愿意搭理他。
“别啊,发展发展嘛,人都那么主动那么大方了。要我说,我真觉得你俩挺配的,站一起跟俩小手办似的。你这张脸,不早个恋真太亏了。”丁逸逍早上吃了除岁一个小面包,心里尽记着人家的好。
“听你这意思,蓝也没交过女朋友?”陆珏在边上听着,十分震惊:
“不会吧?他这张脸像是谈过一百个!”
“哈哈,没想到吧?我跟你说,从小到大,那些跟他表过白示过好的女孩,啥样的都有,但他一个没谈过,我问他到底看得上啥样的,你猜他说啥?”
“说啥?”
“他说他喜欢聪明一点听话一点视野做得好控制护盾治疗给得好不补他兵保得住他还会开团的。”
“他妈的哈哈哈服了,好他妈欧亨利的答案哈哈哈……”
“再多说一句就把你从围栏上踹下去。”
纪因蓝冷冰冰望着旁边光天化日旁若无人抖他底裤的那位兄弟。
额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他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腹部的衣料,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等丁逸逍和陆珏发现不对回头问他,他摆摆手:
“你俩先走,我歇会儿去找你们。”
“你行不行啊?”丁逸逍有点担心:
“你早晨脸色就白得跟纸人似的,问你也不说,要不我给妙姐报备一声让老师来接你吧?”
“你记住,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行,纪因蓝也是最行的那个。”
纪因蓝摆摆手:
“别废话,赶紧走,我歇会儿就行。”
燕北山的基础设施配套还算完全,每隔一段路就有小卖部和休息站。
纪因蓝早上不太舒服,饭也没吃几口,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的原因是早上没吃够东西,所以斥巨资在小卖部买了块价格翻了倍的面包,又拆了瓶矿泉水,谁知道刚喝进去一口,还没等咽下去,他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一阵翻涌。
他几乎没能站稳,扶着登山杖才不至于摔倒,水也没能咽下去,全喂了燕北山的杂草地。
他扶着登山杖跪倒在地,捂着胃干呕几下,却没能吐出东西,刚买的天价面包也掉到了地上,滚了一层土,眼看着也祭了天。
草……
都什么事啊……
纪因蓝心里有点烦躁。
他眼睛还花着,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原地,脑袋靠着握住登山杖的手,等着劲过去再起身。
上山的人热热闹闹,树上的鸟也在叫,鼻子里是杂草青涩的味道,纪因蓝缓着神,恍惚间,却闻到身边飘过来一点很熟悉的栀子花香味。
山上哪来的栀子花?
纪因蓝脑子艰难地转动着,又听见了一人靠近的脚步声。
“纪因蓝。”
有人走过来,声音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舒服还喝凉水。”
“……我就喜欢喝凉水。”
纪因蓝咬咬牙,抬眸看了那人一眼。
许最半跪在他身边,没说话,只给他递了个保温杯。
纪因蓝愣了一下才接过,可能是看出他的犹豫,许最加了一句:
“不烫。”
纪因蓝也没跟他客气,他胃实在难受的不行。他拧开杯子,里面的水果然不烫,是温热的,入口正合适,两口下去,身体的不适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喝得太急,他咳了两声,而后,他抬手擦擦唇角,瞥了许最一眼。
许最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之前在哪来着?
纪因蓝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上山前,许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但后来他越来越难受,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也没注意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人、许最还在不在。
所以许最这是掉队了?什么时候落到这么后面了?明明他们的速度也不快。
“包给我。”
看着他喝了几口水,许最才站起身,手指勾了一下纪因蓝身上的背包。
“不用,不重。”
纪因蓝扶着登山杖想站起来,但腿上一软,又踉跄了半步。
许最没有说话,他弯腰拍拍纪因蓝裤子上的灰尘,直接把包从纪因蓝身上剥了下来。
小卖部门口有供游客休息的长椅,许最带着纪因蓝去那边坐下,但树荫下的位置都被占光了,剩下的椅子被太阳晒得发烫,坐上去顶着阳光,整个人都有种炙烤感。
许最垂下眼,取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在了纪因蓝头上。
“干嘛?”纪因蓝微一挑眉。
“晒。”
“你不晒?”
“……我想晒太阳。”
“哦。”
纪因蓝点点头。
许最垂眸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还攥着腹部的衣料。卫衣那么厚的布料,都被他抓出了几道折痕。
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低声问:
“一会儿还要继续吗?”
“……要!”虽然纪因蓝还晕乎乎没缓过劲来,但他还不想服输。
他今天要让胃和脑子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没应声。
纪因蓝闭了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儿,见登山道已经没了北川一中的旗子,才想起来问:
“许最?”
“嗯。”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没跟队伍一起?什么时候被落下的?”
“……”
许最垂下眼,沉默片刻,抬手有点不自然地摸摸耳朵:
“我走不动了。”
“?”
“很累,坚持不了,不想继续。”
许最悄悄看了纪因蓝一眼,但有帽檐遮挡,他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
“陪我回去休息吧?”
他语速放得有点慢,声音很轻。
他垂下眼,眼睫在眸子里落了一层影子:
“……蓝哥。”
第35章035:邀请
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最一声“蓝哥”叫得纪因蓝耳朵发麻。
“许最,你特么……”
纪因蓝感觉耳尖有些热。
说着奇怪,这称呼明明是他教着让喊的,现在倒是他先听着难受起来了。
都怪许最,叫哥就叫,用这语气……
“……你特么别撒娇!”
纪因蓝咬着牙道。
“……”
许最微微扬了扬眉。
“你自己回去不行……?”
“一个人害怕。”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轻轻抿起的嘴唇:
“好不好,蓝哥?”
纪因蓝最终还是跟许最一起回了房间,路上许最给于妙打电话报备了,于妙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到底是着凉了熬夜了早饭没吃好了还是什么原因,只觉得胃一阵阵地难受,浑身乏力困得要死,走个路脚步都是虚的,下山全程都得许最帮着扶一把。
回房间后,他换了身衣服,直接埋进被窝里不动了。
许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但纪因蓝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没有注意到。迷糊着好像要睡着时,却又听见房门锁开时“滴”的那声电音——是许最回来了。
“纪因蓝。”
许最喊他的名字,纪因蓝没理他。
后来,他听见那人走近了,连带着他身上那股栀子花香也飘了过来。
又有微凉的指尖撩开他的发丝,用指背拭了拭他额头的温度,离开时像是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蓝哥。”
许最在床边叫他,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说话也没带什么情绪,但语速放慢咬字放轻,莫名就显得软绵绵的:
“吃点再睡。”
纪因蓝半张脸还埋在枕头里,他皱皱眉,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许最半跪在旁边,手里还有一碗粥。
“你不是走不动累得要死了吗?还有力气买粥。”
“好点了。”
“嗤。”纪因蓝很轻地笑了一声。
接着就是塑料盒被打开的声音,鲜香的皮蛋瘦肉粥味飘了过来。
纪因蓝又睁眼看了一眼,就见许最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手里的塑料小勺搅搅粥,舀起一勺,吹了几下才朝他送过来。
“……”
纪因蓝和他对视片刻。
困意全无,麻溜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伺候皇上呢,等下是不还要替我沐浴焚香更衣洒扫?得了放那吧我自己会吃。”
“哦。”
许最应了一声,把勺子放回粥里,取下粥碗外的塑料袋,把它放在了床边的小柜上:
“烫。慢点吃。”
“知道。”
纪因蓝挪到小柜边,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
几口热粥下了肚,感觉确实好了那么一点。
他吃饭的时候,许最就坐在对面床边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偶尔纪因蓝抬眸看他一眼,他就默默挪开视线,但没一会儿又盯回了纪因蓝身上。
如此数次,纪因蓝没忍住笑了:
“老看我干什么?”
“……”许最没有回答,只垂下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拧着自己的手指。
“又没话了?”纪因蓝扬扬唇:
“刚跟妙姐打电话报备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
许最先前在电话里简单跟于妙解释了情况,说是自己爬不动了没力气跟上队伍所以请纪因蓝陪自己先回房间待一会儿,全程口齿清晰叙事流畅有理有据分寸得宜,那一大段话说下来,惹得纪因蓝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怀疑自己身边还是那个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许最吗?社恐小哑巴不会在和他走散的那短短一段时间内被图谋不轨的外星人顶替了吧?
“没……”
许最垂着眼:
“隔着电话好一点。”
纪因蓝点点头。
他虽然没有丁逸逍和陆珏那么话痨,一个人坐着都能叨叨,但也受不了太安静的氛围,尤其对面就坐着个大活人,谁也不吭声,怎么看怎么尴尬。
现在有了话头,他也就自然而然顺了下去:
“就不会跟人面对面说话是吧?”
“嗯……”
“为什么?”
“不习惯。”
“开口说个话嘛,面对面跟打电话也没什么区别吧,有什么不习惯的?”
有什么不习惯的?
哪里都不习惯。
“表达”对于许最来说,从小到大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许最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家里的哥哥,下面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大人总爱顾着小的,他得到的关注远没有弟弟多。苏文丽总跟亲戚夸他小时候最懂事,好照顾,给一点玩具一本书就能安安静静坐一下午,不哭不闹,也不会缠着大人要这个要那个。
优秀懂事的孩子是家长炫耀的资本,苏文丽去哪都爱带着他一起,所以逢年过节,他都得面对一堆不那么熟的亲戚,被迫接受他们那些絮叨的盘问。
许最对人的长相没那么敏感,对美丑也没什么概念,不太能记得住那些陌生又熟悉的人脸,现在回想起来,能记起的只有他们落在自己身上那些不加一丝掩饰的打量目光。
“哟,小最,这次又考了第一名?跟姨姨分享分享你的学习心得呗,你表弟成绩差的都没眼看了,让他好好听听学学。”
“你课文都怎么背的呀?平时都看那些书?”
“学校老师都教你些什么?你妈妈说你那么优秀,也不跟我们表现表现,来说两句嘛。”
许最从来不是个多外向的孩子,他的懂事省心都要归功于他的内敛,但显然苏文丽没有意识到这点。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下意识去看身边的妈妈,希望她能帮自己说两句话,但苏文丽每次都只会挂着骄傲的笑容,推着他的肩膀将他送远:
“没事小最,跟叔叔姨姨们聊一聊,你平时都是怎么学习怎么用功的?说说嘛,小孩子家家,大大方方的。”
他被那些目光围在一起,孤立无援,磕磕巴巴蹦出几个字,组织不出语言,又会听见他们无心的笑:
“这孩子怎么这么害羞啊,话都说不清楚了,逗死人了。”
苏文丽笑得有点尴尬,事后总会用有点严厉的语气批评他:
“你说说你,大方一点不好吗?怎么那么上不得台面?丢不丢人?”
可能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吧,是自己的表现没有让他们满意。
所以许最只能低头小声说一句“对不起”。
他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交流,也不喜欢站在别人的目光下被肆意打量。
他不知道这些事要怎么跟纪因蓝解释,别说他组织不好语言,就算能说,纪因蓝大概也没有耐心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所以他只低着头玩着手指,问:
“很奇怪吧。”
说完这四个字,他本以为纪因蓝会附和,但短暂的空隙后,对面人回的却是:
“这有什么奇怪?我就是好奇问这么一句。我爱吃变态辣还总有人不理解说我傻逼呢,别在乎别人,自己舒服就行了。”
听清楚这话,许最愣了一下,连带着纠缠的手指尖也一顿。
顿了顿,他又听纪因蓝补充道:
“不过这也得在不影响正常生活的前提下。不喜欢说话就不说,可你也不能总沉默着,又不是真小哑巴,该说的时候还是得说,该表达表达该拒绝拒绝,不然净挨欺负了。”
纪因蓝喝完一碗粥,抽了张纸擦擦嘴,拎着被子重新倒在了床上。
他有气无力地抬抬手,声音有些低:
“我真得睡会儿,嘬嘬,晚安。有事叫我。”
许最抬眸看着他,在原处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轻轻抿起唇角:
“嗯,晚安。”
纪因蓝这一觉睡得是真踏实。
梦里好像有人时不时过来碰他的额头,那人手指温度有点凉,挨上了还挺舒服。
他昨晚确实熬了个大夜,算上车上那一个多小时,满打满算也没睡够四小时。
他也真不是作死,以前晚上就算只睡半小时,第二天也照样精精神神闹一天,跟着队伍徒步十六公里都不在话下。就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晚上还没怎么熬呢就浑身难受困得要死,现在往枕头上一倒就不省人事,再一睁眼,外面天都黑了。
他也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别人推门进来的声音吵醒的。
今天的晚餐是酒店做的大锅饭,等学生们下山后统一时间一起就餐,纪因蓝估计自己睡过了,正想拿手机翻翻周围有没有什么外卖,就见许最拎着几个饭盒走了进来。
“嚯,这不醒着吗?”
他还听见了丁逸逍的声音:
“我说蓝你真没意思,跟兄弟说歇会儿就跟上来,结果自己歇到床上去了,一觉睡到大天黑啊你这是?”
纪因蓝一噎,正想狡辩,许最却先替他开了口。
“没……”
许最走到他床边,低头一个个拆饭盒的盖子:
“……是我走不动了,求他陪我回来。”
他把饭盒好好摆在柜子上。
三荤一素,还有一碗米饭。
“你吃。”
“可以啊,这皇帝似的日子也是让我们蓝过上了,又幸福了蓝。什么时候翻牌子?我跟丁子随时准备侍寝。”
陆珏跟在他们身后晃了进来,笑着打趣道。
纪因蓝没话说,他没占理。
他选择沉默,他掰开筷子,看了眼许最带回来的菜。
辣子鸡、糖醋排骨、土豆牛肉、干煸豆角。
“你们吃这么好?”纪因蓝一挑眉。
他以为这种地方的大锅饭只有水煮青菜和酸辣土豆丝。
“呸,什么啊,学校订的菜淡出鸟了都。”
丁逸逍提起这个就来气,扫一眼皇帝的菜品,又有点酸:
“这是人许最给你开的小灶,到后厨单点的,偷着乐吧你。”
纪因蓝动作一顿。
他咬着筷子,挑眉看向了对面坐着的人。
“……”
许最看看他,又看看丁逸逍和陆珏。
最后,他指指桌上的饭盒:
“谢谢你陪我回来。”
“哎,阿最,下次有这种好事你别便宜了蓝啊,你叫我,我陪你回来,随叫随到!我规格低,一荤一素就行!”
丁逸逍笑嘻嘻地坐到了纪因蓝的床上,要了口排骨吃,边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他翻相册:
“哎你不知道,爬到山顶那成就感,绝了!我给你看我拍的照片,你没去真是亏大了……”
纪因蓝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丁逸逍翻照片。
山顶风景是挺不错。
“这山高吗?”他问。
“还行,没闪姐说那么夸张,正常速度四个多小时就上去了,我腿都不带酸的,就是现在让我再去跑个三千米都不在话下。”
丁逸逍拍着自己的胸脯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