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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8

夜色如墨,我回到江家时,在门口看到个走动的黑影。

大脑瞬间空白,我顾不得疼痛,转身就逃。

直到身后温云琰的声音响起,我才意识到,门口站着的是人。

而不是吃人的野兽。

我跌在地上,原本就溃烂不堪的膝盖摔得更加血肉模糊。

温云琰给我上药时,我才恍然如梦般酸了鼻头。

他是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判。

从前我学习医术时,只要有不懂之处,他都不遗余力地指导我。

温云琰看到我腿上的毒疮大骇。

情急之下都忘记了男女大防,一把掀起了我的衣袖。

「青梨,你的毒?

「我不是配出了能压制你体内剧毒的解药吗?」

温云琰的手在颤抖,眼角微微发红。

我有一瞬恍惚,是啊,他配出了药。

但萧靖强行将我送入了深山。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解药了。

温云琰目眦尽裂:「我去找萧靖!」

我忍着剧痛,抓住了温云琰。

「不要。」

好不容易,我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我与萧靖,往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你就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身上传来剧烈的痛,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温云琰叫我「阿梨」。

阿梨。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幼时爹娘还在世时,他们喜欢这样唤我。

可后来,我是萧伯母口中的梨梨,是萧靖口中的青梨,也是别人口中的江青梨。

却再也没人唤我阿梨了。

再次醒来,鼻尖氤氲着幽幽药香。

窗外树影摇曳,阳光照进屋内,斑驳在地上。

盖着的被子上有着阳光的香味。

转醒间,有一白衣女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回来。

她笑着道:「姑娘醒了,云琰师兄守了你许久,现下出去为你配药了,一会儿就进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我心里有些打鼓,下意识抓紧了被子,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师兄?

白衣女子好似看穿了我的疑惑。

「这里是药王谷,姑娘身上的毒已解掉了,往后再也不会痛苦了。」

「云琰师兄上次走时跟师傅闹了别扭,这次回来求师傅救姑娘,可是要给师傅碾上一个月的药呢。」

我心里一颤。

是温云琰救了我吗?

我心中纠结异常,就在这时,温云琰推门进来了。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在看到我时,黯淡的眸子瞬间有了光彩。

「阿梨,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我摇了摇头。

见状,旁边的白衣女子笑眼弯弯地开了口。

「师兄,我就先出去看,师傅让我晒药。」

不等温云琰反应,她又向我眨了眨眼。

「姑娘可要好好珍惜师兄啊,我还没见师兄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师兄也是,可别欺负这位姑娘,她身子弱,你好生照顾。」

说完,那姑娘便出了门。

温云琰急切解释:「云锦,别胡说,我和青梨不是那样的关系。」

可那女子只留给温云琰一个背影。

顷刻间,屋内只剩下我和温云琰二人。

温云琰有些不知所措,磕磕绊绊解释。

「阿梨,你别往心里去。」

「云锦年纪小,被师傅宠坏了,说话冒失,你别放在心上,先喝药吧。」

说罢,温云琰就端起药碗,要亲自喂我。

我看着胳膊上手上缠着的绷带,想自己动手也有心无力。

身上的毒疮被尽数挖去,被悉心地包扎好。

看着他认真小心的模样,我心里一阵酸涩。

从前,都是追在萧靖身后这样照顾他。

还从未被人这样关心过。

可我的心早已麻木。

好不容易和萧靖分道扬镳。

现在我只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

了此残生。

9

除了换药,温云琰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

养了一个多月,我终于能下地了。

整个药王谷都弥漫着幽幽的药草香,闻起来舒心极了。

我在树下站着,肩上忽然一沉。

等我反应过来时,身上的披风已经系好了。

温云琰眼中尽是关心:「风大,你身子刚好,多注意些。」

我心中一顿。

忽然记起,追随萧靖的那几年,他从来关心的都只是今天治好了几个伤患。

明天的药什么时候配好。

可否有能为将士们驱散蚊虫的药材香包。

诸如此类,不可否认,萧靖是个好将军。

可他从未意识到,我也是忙得马不停蹄,有时候战事吃紧时,几日几夜都不能合眼。

后来他将我幽禁深山,又是难熬的两年。

好像从来,我都没有被真正关心过。

「刚熬好了药膳,趁热吃吧。」

起风了,温云琰替我拂落肩头的叶子。

被披风包裹着,我竟未察觉。

暖意传遍全身,也慢慢渗了一丝进心里。

回到屋里,温云琰亲自盛了一碗药膳粥放在我面前。

吃进嘴里的第一口,我险些落下泪来。

这味道,同我娘在世时给我煮得一模一样。

我抬眸看向温云琰。

他却目光澄澈地盯着我:「怎么样,合不合口味?」

我点点头,一口接着一口,将药膳吃完。

谷里的人很友善,云锦也喜欢跟我讨论医术。

不知不觉一日时光消磨。

晚上睡觉时,我被一阵剧痛疼醒。

屋子里黑得可怕。

我心中警铃大作。

是萧靖吗?

他找到我了,又将我送到了深山?

我摸索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更不敢点灯。

怕招来野兽。

身上的痛愈发强烈,我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完了,我心想。

门猛地被打开,我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地坐在地上。

想象中的野兽没有,耳边只有温云琰急切地呼唤。

灯被点亮,他顾不上我只穿了中衣,将我抱到了床上。

缓过神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原以为自己能忘记的。

可我早该知道,忘不掉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可以告诉自己,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现在是在药王谷,我不是生活在深山。

我的毒已经解了,周身没有野兽。

更没有萧靖。

温云琰急急为我施针。

他道,毒确实解了,可我的心结并未解开。

所以疼痛,只是我下意识的。

他仔仔细细为号脉,贴在我手腕上的手指散发着温热,让人感觉很安心。

回过神来,他忽然意识到,赶忙将手抽回,红了耳根。

我知晓他是为我诊脉急切,忘记在我手腕上搭上帕子。

可一绢帕子而已。

这满身的伤口,垫着才不脏了他的手。

10

再次醒来,身边已没了温云琰的身影。

下一瞬,鼻尖窜来一阵药味儿。

不似一般的苦涩,倒掺杂着一份清甜。

温云琰轻轻将药放在桌子上。

「苦药喝多了伤胃,我特意为你调配的,你尝尝是不是甜了许多?」

温云琰小心地搅动着药。

阳光擦着窗棂照进来,打在他身上,又落在地上。

他身上镀上了一层光,白衣翩翩的他更显温润。

我想,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过如此了吧。

药喝进嘴里,有些梨子的清甜。

嘴里是甜的,心里划过暖流。

可独独鼻头发酸。

温云琰,他就好像一道光。

而这道光,偏偏照在了我身上。

他好像总是记得我的喜好。

及时照顾到我的心情。

从前我追在萧靖身后,温云琰便端方有礼。

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多说。

后来我狼狈回京,他才默默站在我身边。

他救我从不为图什么。

他说,只是不愿我受伤。

仅此而已。

温云琰像从前那样,将药碗递给我。

我胳膊能动后,一直拒绝别人喂我。

他一丝不苟,我柔声道:「我手疼。」

他愣了一瞬,将药碗放下。

「我去叫云锦。」

「云锦师妹在忙,不好麻烦她。」我道。

温云琰有些手足无措,看看我,又看看门外。

看着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我失笑出声。

「你喂我。」

温云琰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被欣喜盖过。

平时在治病救人时白衣飘飘,落针时一副神医模样。

现在汤匙里的汤却漾起水纹,抖个不停。

药王谷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师兄妹们聚成一团。

就连素日里有些严肃的师傅,都露出了笑意。

他说,谷里好事将近。

我不好意思,却也跟着笑。

11

温云琰说,我的伤好了。

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药王谷,外面的生活在等我。

我想了想,这件事是该让伯父伯母也知道。

脱离尘世许久,恍如隔世。

出了药王谷才知道。

萧靖在京城中找我找疯了。

城门下,我与温云琰并肩而立。

上次,我浑身毒疮走进城中,碰上萧靖春风得意。

可这次,我碰到他时,他正翻身上马,准备去往临城。

萧靖牵着缰绳的手在颤抖。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炽热而又惊喜。

又看到我身旁的温云琰。

他眼中的警惕与淡淡的愠怒纠缠着。

眼眶,慢慢发红。

他好似在极力克制自己,声音颤颤:「青梨,你去哪了?」

明明是他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却无端地给人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

我默了一下,牵起了温云琰的手。

萧靖的瞳孔猛地一震,眼尾渐渐发红。

他翻身下马,向我大步走来。

停在我面前,眼底的痛苦仿佛要溢出来。

目光在我和温云琰之间来回,然后落在了我们牵着的手上。

他深吸口气:「青梨,别气我了。」

「我知道你爱玩笑。」

他想抓住我的肩膀,却被温云琰挡了回去。

我看着萧靖,从前我一直追着他,他却对我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