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能够在爱孩子的路上,不断治愈曾经作为孩子时受过的伤。
然后番外还有一些小惊喜,其中一个我先透露一下——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本文是有副cp的,曾经在大概十几章的作话里提过,可能一些后来追读的宝宝不知道。
李栩和谢佩佩,他们是一对。
但后来因为郑医生和方方的主线已经太复杂,再加副cp可能六十万字也写不完,所以就没有写了。
他们都是本文很可爱的配角,所以我想在番外里把他们的故事单独写完,可能不会长,但会是一个完整的故事,甜甜的故事。
差不多就写到这里了,感觉已经有点啰嗦啦。
总之,谢谢你们看到这里,谢谢你们喜欢郑医生和方方的故事。
他们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相爱,继续生活……
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过敏
【番外1-蜜月篇】
蜜月旅行选在了初夏,聋哑学校的纪录片告一段落,方宜刚好有半个月的空闲。
周六傍晚时分,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沙发上。
方宜一身浅蓝色真丝睡衣,头枕着郑淮明结实的肩膀,在网上找蜜月旅行攻略。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文字下滑,她看得津津有味。
郑淮明刚洗过澡,发丝仍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洗发水草木的清香。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文件,略有一丝潮意的手指却自然地抚上方宜的脖颈。
指尖一路往上,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最后停在她耳朵上,微凉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打着圈。
方宜的思绪被这痒痒的触感打断了,像有羽毛在心间反复掠过,一阵阵酥麻。
可他像不知道这有多撩人,甚至不自觉地轻挠着。
她脸红,结婚两个月还在对合法丈夫心动,这是正常的吗?
两个人虽是早领了证,可从深冬彻底和好,距今不过两三个月,倒像是恋人的热恋期……
远处夕阳都还没落下,春末温暖的阳光照亮客厅。
大、大白天的……她等会儿还有个线上会要开。
方宜实在难耐,手指缓缓上移扣住他的,阻止这个动作继续下去。
郑淮明见她神情颇不自在,恍然意识到原因,轻轻笑了,将人搂得更紧些。
方宜羞涩地轻咳一声,岔开话题:
“我看了好多攻略……我觉得还是落地巴黎的行程最好。”
蜜月旅行,她打算带郑淮明从巴黎开始,一路游玩南下。
从埃菲尔铁塔、凡尔赛宫,一路经过圣米尔歇山、卢瓦尔河谷,最后从她生活了四年的图卢兹,靠近阿尔卑斯山脉……
那是她二十三岁初到法国时,见过最美丽的风景,每一个地方,她都想带他再看一遍。
方宜越说越兴奋,不禁谈起当年的回忆:
“最后一站去安纳西好不好?当年我们拍纪录片时在那边一处民宿借住,那里正面对着翡翠湖,特别漂亮……我还答应了老板娘,以后有机会一定再去看她。”
郑淮明搁下手机,眉眼带笑,认真地听她讲述。
一口气将行程规划了一遍,方宜从他怀里支起身子,兴致勃勃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和你一起去你生活过、有很多回忆的地方看看……”郑淮明目光柔和,轻声说,“但像巴黎、圣米尔歇山这些景点,你没必要专门陪我再去一次……”
“这次旅行,我们一起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吧。”
最后,他们商量了许久,将目的地定在了瑞士。
方宜在法读书时,就曾很向往去瑞士,可那边物价和交通费高昂,当时只是学生的她尚无法负担。
这条线路很巧妙,飞机直接落地图卢兹,朝东一路到安纳西,再从瑞法边境直接进入日内瓦。
方宜的留法签证还没有过期,郑淮明单独约时间去办了签证。回来后,他特意将护照搁压进了书桌抽屉所有文件下面。
事实上,他不是第一次去法国——
三年前,方宜交流期结束、决定留法读研的那一年冬天,他曾一个人去图卢兹找过她。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她不知道,他如今也不再愿她知道……
七月初,北川艳阳高照、酷暑难耐。
两个人落地图卢兹机场时,一下飞机,就迎来一阵清凉舒爽的风。这里是温带气候,夏季气温普遍不高,温暖干燥,十分宜人。
飞机上空调冷,方宜在短袖外套了件藕粉色的防晒服,长发挽成一个丸子头,碎发被蹭得掉下来。她脖子上还套着睡枕,机场自动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方宜一点都不疲累似的,笑着回头道:
“快点,快点——我闻到这里熟悉的空气了!”
郑淮明眉间略有倦意,可瞧着她可爱的模样还是不禁笑了,拖着两个行李箱跟上去。
图卢兹也被誉为“玫瑰之城”,富有年代感的街道两侧,是一眼不见底的欧式红砖建筑。
明朗的阳光洒下,十六世纪的方砖院墙上,紫色的九重葛从铁艺阳台倾泻而下,在石板路投出锯齿状的花影。
这座城市充满了回忆,方宜仅仅离开了一年半,可这段时间过分跌宕,又像是分别了很久。
漫步在校园小路,恢弘古老的图书馆,绿荫小路开满野花,年轻朝气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两个人走过许多角落,方宜一一兴致勃勃地介绍。
郑淮明拎包,笑盈盈地看着她的眉眼弯弯的样子,洁白的裙摆绽放着花瓣的形状。
晚上,他们在加龙河畔看了日落。
鸽群低掠过巴洛克式的拱桥,粉紫色的日暮中,两岸灯光璀璨夺目,摩天轮隐在火烧云间,闪烁着光彩。岸边人流熙攘,三三两两地谈笑、驻足,摇滚乐声从远处传来。
四周多是五官立体深邃的欧洲人,只有他们两个亚洲面孔。
方宜倚靠在围栏边,手中的啤酒罐轻晃,微醺地笑了:
“周末晚上我们常在聚这儿喝啤酒,就像现在这样。”
暮色笼在郑淮明身上,一身笔挺的深蓝衬衣,温文尔雅,开敞的领口随风飘动。他视垂下,望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和朋友?”
这样迷人的地方,她和别人已经有过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或许,那个人也在……
方宜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然,笑答道:
“对啊,班里的同学。当时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一开始我谁也不认识,口语也不好,只会读写,还是一个韩国的女生带我一起玩,才认识了好多朋友……”
“我们班上还有一个印法混血的男生,公共课就坐在我前面。他性格很外向,法语口音特别好玩,还每天都踊跃地跟老师互动。”
“他一说话大家就都笑,但他一都不在乎……我内心其实特别感激他,正是因为有他鼓励,我才敢开口回答老师的问题……”
郑淮明听着,心中不自觉有些酸涩,那原本的一点点醋意被完全淹没了。
这些如今听来风轻云淡的趣事,当年初来异国他乡的女孩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而他……却没在她身边。
方宜还沉浸在讲述中,突然被一股力量拢进怀中。
郑淮明从背后抱住她,缓缓俯身,将下巴抵进了她的颈窝。
此时正是岸边最热闹的时候,左右都有不少人,一对外国夫妻也在小酌,笑着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郑淮明表达感情一直是内敛的,很少会在大庭广众下面前亲昵。
方宜微怔:“怎么了?”
“没什么……你说吧。”他温热的气息在耳垂喷洒,嗓音低沉,“我……就想抱抱你。”
碎发蹭过来,有点痒痒的。
其实……她不讨厌这样。
方宜笑:“这么多人呢。”
郑淮明丝毫未动,环在她胸前的小臂微微收紧,也带了一点笑意: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
加龙河畔的日落中,夜风吹拂。
在异国的街头,两个人肆意地拥抱了很久、很久-
第三天,抵达安纳西时,刚过晌午。
夏日的阳光将安纳西湖淬成一块流动的翡翠,清透得能看见深水跃动的鱼群。
“据说这是欧洲最清澈的一片湖。”方宜眼眸中是比湖泊更晶莹的笑意,“这里有很多极限运动,我们来拜访一位七十岁还在玩滑翔伞的老爷爷,我当时还体验了一下,从那边的山上跳下来……”
“结果回去的时候没赶上大部队,我和……”她顿了一下,把沈望两个字吞下去,改口道,“我们在路上搭了一辆大卡车,跟满车的西瓜坐了一路。”
郑淮明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一瞬的不自然,依旧微笑着。
那双真挚清澈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时不时询问细节,让人根本没法不沉浸其中。
方宜讲得眉飞色舞,不一会儿口渴了,未等说,冰镇的果汁已经扭开盖子递到她面前。
“太凉了,慢点喝。”他温柔道。
清凉的苹果汁沁人心脾,方宜抿了一口,笑着贴上去吻他一下。
唇齿间都是甜甜的味道……
两个人沿湖走了一会儿,码头近在对岸,便先将行李寄存,去坐了早就预约好的游艇。
游艇行驶在翠绿的湖泊间,翻涌出大片的白色浪花,好不惬意。
船上人不多,还算宽敞,大家都围在栏杆旁赏景。
方宜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照片,回头却见郑淮明靠在甲板旁沉默着,眉头微蹙,神色有些怏怏的。
“你是不是不舒服?”
正午烈日,照得他薄唇愈发苍白。
郑淮明摆摆手,勉强对她笑了一下:
“没事……可能有点晕船,你去玩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游艇体验感沉浸,在水中也比大船也更颠簸。
虽是这样说,可下一秒,船头遇到浪花,重重地颠簸了一下。郑淮明脸色也蓦地一变,抬手掩唇,微微弯下腰去。
方宜急了,连忙将摇摇晃晃地他扶到屋檐下坐着。
阴影遮去了直射的阳光,稍微好受一些,但郑淮明靠了一会儿,还是难受得厉害。船身每遇一次浪,他眉头就克制地拧紧一次,看得方宜也跟着心疼。
其实他平日晕船没这么严重。
也许是因为时差还没倒好,又或许是为了攒这次旅行的假期,他连加了一周班,直到出行前夜还在医院忙了一个通宵……
“真的没事……”郑淮明不想扫了她的兴,转换话题道,“我坐在这里给你拍几张照吧,别浪费了……这么好看的裙子。”
方宜有点生气:“不拍!你都难受成这样了,能不能先惦记一点自己?”
郑淮明弯了弯唇,冰凉的手牵过她的,轻轻握了握。
这时,一个船上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他们的异常,金发大叔径直走过来,关心问:“你先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这里大部分人都会英法,甚至英法意三种语言,但说本地人还是说法语更多。
方宜也用法语流畅地答道:“他有些晕船,请问我们还有多久能回去?”
“大概还要半个小时。”金发大叔为难,毕竟这船上不止他们一组游客,“你们往后坐,会好一点……稍等。”
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一板药:“这是晕船药,让你先生先吃一颗吧,会缓解的。”
“谢谢。”
方宜接过来,掰了一片,喂郑淮明就着水吃下。
金发大叔帮忙扶他到船舱后面坐着,又将空调打得冷一些。
郑淮明合眼靠了一会儿,大概是药起效,脸色很快好了不少。
回程时,他还坚持地站起来,到甲板上给方宜拍了几张照片。
“嗨,好多了吧?”金发大叔热情地走过来,“你们是不是刚结婚,来度蜜月?都去哪里玩了?”
“我们刚从图卢兹过来,我在那里上过几年大学。”
“看得出你先生很爱你,他眼里只有你哦。”金发大叔笑着冲她眨眨眼,比了一个相机的动作,“来,我给你们拍一张合照吧!你们太般配了,留着照片挂在我的船上!”
虽说方宜早就知道南法的人自来熟又嘴甜,大多都是夸张,可听到有关郑淮明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
郑淮明见她终于又有了笑脸:“他说了什么?”
方宜有些害羞,轻声解释了后半句。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金发大叔喊道:“很美,就是现在!”
咔嚓——
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投下粼粼倒影,一阵风吹来,整片湖面被揉皱,波纹里漾起千万片跳动的光斑。
如画的美景中,郑淮明爽朗地笑了,眉眼舒展,衣襟随风飘动。
方宜眼中尚有一丝被夸奖的羞涩,眸光亮晶晶的。有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飘在耳侧,显得那样妩媚、灵动。
他挺拔地背靠在围栏上,将她搂入怀中,两个人自然而然亲密地依靠……
这如此美好的一刻,被定格下来-
坐完游船,两个人一路驱车到山脚下提前订好的民宿。
郑淮明下船就缓过来了,状态明显好转,但方宜还是坚持将逛小镇的行程推到明天,提前回去休息。
越野车翻过小山坡,方宜一眼就望见了那栋四层的联排小别墅。蓝天白云之下,偌大的院子里种满了鲜艳的花,可爱的伯恩山犬(oXPw)提早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朝院门跑过来。
当年在这里拍摄时,他们临时被酒店放了鸽子,又是旅游旺季,找不到住处。就是这位善良淳朴的意法混血老板娘提供了帮助,还在暴雨天亲自下厨、照顾颇多。
短短一周时间,他们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还约定了以后一定要再见面。
才刚刚摇下车窗,伯恩山犬已经欢乐地狂吠,两只爪子搭在栏杆上直想跳出来。
“Ruby,你还记得我吗?”方宜朝它招招手。
看出她孩子气的兴奋,郑淮明心里也暖融融的,将车直接在院门停下:“我去停车,你先进去打招呼吧。”
方宜下了车,一打开栅栏,Ruby就扑进她怀里。
Ruby湿漉漉的鼻尖蹭在她脸上,明显还对她的气味有印象。
一人一狗追逐玩耍着走进开放式的大厅,老板娘弗兰妮就坐在吧台后,正在调试一把吉他。
她约莫四十来岁,一张标准的欧洲面孔,红棕色的长卷发间扎着一条翠绿的发带,整个人洋溢着热烈的色彩。
见方宜走近,弗兰妮惊喜地抬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好久了!”
Ruby也高兴地在她们脚边蹭来蹭去。
方宜笑得灿烂,从包里找出从中国带的礼物,一套漂亮的青花瓷餐具。
弗兰妮一眼就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噢,你结婚了?和上次那个特别幽默的小伙吗?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在一起!”
方宜一怔,下意识往外面看去,只见几步之遥,郑淮明正拖着两个箱子走过来。
Ruby也跑过去,自来熟地扑往他腿上扑,他笑了笑,弯腰摸摸它的头。
回过神来,方宜松口气——幸好他听不懂法语。
“不是的。”她连忙笑了笑,用法语回道,“那是我的朋友,同事……”
这时,弗兰妮顺着Ruby的方向,也看见了门口的男人。
方宜上前接过行李箱,切换成三个人都能听懂的英文:“这是我先生,我们刚结婚,来法国度蜜月,我前两天带他去图卢兹逛了逛。”
郑淮明温和地微笑,打了个招呼:“我之前一直听她念着要回来看看,今天来了才发现,这里确实太漂亮了。”
弗兰妮惊讶,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她见过亚洲面孔中最让人过目不忘的。身材高挺而修长,眉眼清俊,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整个人散发着舒展而斯文的气场。
尤其是那双眼睛,与欧洲人立体的大眼睛不同,瞳孔乌黑深邃,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你先生长得真是太帅了,难怪呢……”弗兰妮笑,“怎么说,感觉像是从你们国家那个书里面走出来的……”
方宜忍俊不禁:“很有……书卷气?是这个意思吧?”
这几句话,弗兰妮是用法语说的。
谁知,郑淮明忽然笑着将方宜揽进怀里:“谢谢,在我心里她更漂亮。”
方宜一下子愣住了,他听得懂法语?
可郑淮明已经低下头在包里找护照,让人看不清神色。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弗兰妮找出顶楼阳光最好的一间的钥匙:“我记得你喜欢薰衣草,后院种了好多,晚上我给你摘一束!”
回房的路上,穿过欧式狭窄的走道。郑淮明始终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上楼梯时,他没有说话,只是回身将方宜手中的箱子一起提了上去。
房间在走廊的最尽头,朝南。推开门,只见宽敞的阳台正对着不远处的安纳西湖,碧绿的湖水泛着金光,阿尔卑斯山若隐若现。
房间里,是简约的欧式田园风,一张盖着拼色亚麻床尾毯的宽大双人床,阳光尽情地洒在上面。壁炉台上摆着粗陶罐,所有的柜子都是木质的,散发着微微的薰衣草清香……
“这也太美了!”方宜惊叹。
然而未等她雀跃地跑向阳台,只听身后门“啪嗒”一声落上锁。
她猛然被郑淮明拉进怀中里——
男人一把托住她的后颈,迫不及待地吻上来。修长的手指拢进她发间,无名指上的婚戒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一个带有侵略性的吻,一反常态地直接撬开她的唇齿,猛烈进攻。
方宜微微仰头,被动地任他掠夺。
氧气逐渐消耗殆尽,郑淮明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施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方宜朦胧间明白他这样反常的原因,被吻到实在喘不过气,推不动他的胸膛,只好一口咬下去。
清新的空气终于涌入,可郑淮明没有松手,反而俯身将她拥住。
两个人一齐倒在了柔软的被子上,四目相对,他幽黑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只留给她几分钟的喘息,他就再一次吻上来。
“你和他……还去过什么地方?”郑淮明沙哑问道,“安纳西……巴黎……普罗旺斯?”
方宜第一次知道他吃醋是这样可爱:
“你什么时候能听得懂法语?”
“大三……我陪你上的课,你忘了?”
他更加用力地吻下去,像是要将她所有气息都吞进自己身体。
可在方宜看不见的地方,郑淮明眸光暗了几分。当然不止……在她去法国后,他为了来找她……
他执着地问:“还去过哪里?”
方宜故意逗他:“还有好多地方,波尔多,戛纳,马赛……”
不等她说下去,郑淮明就用一个更深的吻堵住她所有话。
气息交融,方宜渐渐沦陷,软软地被他完全压制。
忽然,郑淮明微凉的唇瓣离开她的唇角,往后探去,抚过她的脸颊,蹭过耳垂……
“没……没拉窗帘。”
方宜满脸通红,最后一丝力气去拽郑淮明的衣袖。
没成想,他低哑笑道:“窗帘……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方宜耳垂红得欲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下一秒,就对上了郑淮明眼里浅浅的笑意,她羞赧地去推他的肩膀,想要翻身起来。
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薄纱窗帘“刷”地拉上,朦胧的光线影影绰绰。
郑淮明的指尖稳稳牵住她的,十指相扣,紧紧交缠。
方宜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轻轻喘息着,却被他用吻再一次包裹……
“忘掉……”郑淮明如砾石滚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许再想其他人……”
方宜几乎没法抗拒,只能用指甲轻挠他的掌心求饶。
“没有……”
她想再重申一遍,从从始至终,自己心里都只有过他一个人-
傍晚时分,安纳西湖的日落漂亮至极,远近山峦笼在暮色中,白鸽掠过天际。
方宜换了一条浅蓝的长裙,外搭一件薄薄的长袖针织衫。
她带郑淮明去吃那家街角最正宗的白汁烩牛肉,两个人坐在露天的餐吧里,红白格的餐布上摆满了精致的菜品。
酥皮洋葱汤、法式焗蜗牛、荞麦可丽饼……
她计划了好久,怎么才能在短短几天里,将自己四年吃过的美食都分享给他。
可自从吃完饭,直到晚上回房间,郑淮明神色始终淡淡的,话也不多。
他会微笑着夸她选的菜好吃,会体贴地替她剥虾,会放慢脚步陪她在安纳西湖畔散步,也会耐心地听她讲话……
但方宜最了解他,郑淮明情绪不对,笑容明显是在敷衍。
她猜测,难道他还在为弗兰妮的话不高兴吗?
方宜没想到他这么小气,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手腕上被捏出的红痕……
要不是他,自己今晚本要穿那条露背的花边小吊带裙,也不至于这么热还要捂一件小外套。
入夜,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方宜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发消息跟金晓秋控诉郑淮明的今天的行径。
可惜这里和国内有时差,也不是金晓秋值班的日子,发出去半天也没有人回复,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郑淮明洗完澡出来,便静静地在手机上查看、回复工作消息。
方宜余光瞥了他半晌,手机屏幕的光照在男人平静的侧脸上,她一天的委屈终于戳破了那层纸。
“郑淮明。”她委屈不满道,“你这醋也吃得太没道理了!”
说完,方宜赌气地不看他,掀开被子就跑进了浴室。
谁想等她洗完澡出来,郑淮明已经睡下了。
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被子盖到肩头,手机搁在床头柜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方宜有些失落地撇撇嘴,故意将吹风机开到最大声,轰隆隆地将长发完全吹干。
回过头,郑淮明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动。
方宜发誓明天再也不搭理他,轻哼一声,关掉灯,也钻进了被子——离他最远的那一侧。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郑淮明垂下的眼睫一直在轻颤,呼吸也有些不稳。
藏在被子下,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深深按进了上腹。
郑淮明默默地忍着疼痛,怕她担心,更不愿这难得美好的蜜月之旅被自己身体拖累。
只是看来无论他多努力伪装,方宜还是能轻易看出他的情绪,虽然明显被误解了……但他此时也实在抽不出一丝力气解释。
明天再好好哄哄她吧。
大概是来法国后吃得不太合适……
已经吃过两次胃药和止疼,郑淮明暗自祈祷今晚能缓解一些,至少不要影响明天的行程。
可这种痛又和平时胃疼不太一样。不是习以为常的刺痛,而是不间断坠坠的闷痛,从上腹一直延续到胸口,像是什么东西不断胀大,堵得上不来气……
他就这样强忍着闭上眼,渐渐坠进一片昏沉中-
深夜,方宜睡得朦朦胧胧。
床有些太软了,她睡得总不踏实,翻了个身,手臂不小心打在了郑淮明身上。
只是轻碰了一下,却感到他后背猛地一颤。
方宜半睡半醒,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轻声唤道:
“郑淮明……你醒着?”
身旁的男人久久没有回应。等待间,她渐渐清醒,想起夜晚不愉快,以为他还在僵持,便迟迟没再说话,准备翻身继续睡。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隐约感到他那一侧传来一丝颤抖。
“郑淮明?”
方宜又喊了一声,手摸索着探过去。
触及他后背的睡衣,竟是一片湿透的潮冷。
她瞬间清醒过来,本能比思维更快地支起身子,去扳郑淮明的肩膀:
“你怎么了?”
掌心下,他肩头肌肉紧绷着,止不住地在发抖,人却没有一点回声。
方宜鞋也顾不上穿,跑到他那侧床头,拍亮了台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视线瞬间清晰,她心脏跟着漏跳了一拍。
郑淮明脸色依旧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甚至泛着一丝青白。不知是哪里疼得厉害,他将自己侧蜷起来,头埋进枕头里,艰难地辗转着忍痛,满额的冷汗已经洇湿了大片枕套。
他双眼半阖低垂,眼睫湿淋淋的,许久都无法聚焦在她脸上。
方宜急忙将手探进被子里:
“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疼?”
果然,郑淮明双手都抵在上腹,用力得她拉都拉不开。
“轻一点按,我去拿药。”
方宜自知比不过他的力气,小跑着去将随身带的解痉和止疼药翻出来。
她接了杯温水,倒出两粒送到他嘴边:
“不能硬挺着,把药吃了。”
郑淮明眉头紧紧皱着,薄唇微微张开,短促虚弱的气息流过唇齿,像是疼得呼吸不上来。
他意识昏聩中,感觉到了方宜在给自己喂药,虚弱地摇摇头。
已经吃过第三次了,没有一点用处……
可郑淮明浑身乏力,幅度微不可见,方宜根本看不出他在拒绝。
躺着容易呛水,她焦急地想将他扶起来吃药,手抬住他的手臂。
可刚一用力,就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右手重重地揪住衣领,胸膛不断地起伏,像是想吐。
方宜拿来垃圾桶,轻声哄道:“胃疼出来就好了,你别忍着。”
有什么东西疯狂上涌,顶着胸口快要窒息。
郑淮明紧紧地咬住嘴唇,喉结难受地滚动了几下。他尚寸一丝神志,不愿意在她面前狼狈,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想要翻身下床去卫生间。
但手肘支住床边,肩头不过离开床面不到一寸,就脱力地跌了回去。脊背撞在柔软的床垫上,却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郑淮明竟连坐起来都没法做到,靠在床头,俯身吐得昏天黑地。
方宜竭力架住他不断往下栽的肩膀,心慌得手都在抖。
垃圾桶里吐出来没有任何食物,只剩胃液和胆汁,可他脊背还在一直抽动。
最后不是止住了,而是郑淮明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已经像抽断了筋骨软在她怀里,意识昏聩。
方宜呼吸一滞,掌心颤抖着轻拍他的脸,皮肤竟是滚烫的。
他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尾音带颤:“郑淮明,你别吓我……”
这里不是国内,人不生地不熟的,又只是个旅游小镇,她连医院在哪里都不知道!
郑淮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她无助的哭喊,忽远忽近。
身体像是被浸在烈火中烧灼,骨头里却是冷透的,疼痛从上腹一直涌到喉头,连手指都是麻木的。
这一刻,他混沌中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犯了胃病,可能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像被堵住,在痉挛的气管中艰难挤过。
方宜用尽力气将郑淮明架回到床上,刚一松手,他身子骨就倒下去。
这一刻,灯光下,她才看清了他攥着衣领的手。
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暗色的红疹子。
方宜焦灼地卷起他的手臂,只见大大小小、一片又一片的红疹从手背顺着小臂,一直往上蔓延。
她霎时反应过来,呕吐、呼吸困难、红疹、发热。
这不是胃病,而是典型的药物过敏!
郑淮明陷在枕头里,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冷汗淋漓,几乎不省人事。
突然,他浑身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疼痛至极的闷哼,指尖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宜害怕得魂飞魄散——她知道,急性的药物过敏可能真的会要命……
她光着脚跑出门,慌乱的脚步回荡在走廊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
三楼最后一间是弗兰妮和她丈夫的卧室。
方宜扑过去,拼了命地砸门,声嘶力竭道:
“弗兰妮,弗兰妮!你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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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虐交织的【蜜月篇】,后面还会有【养病系列】【日常系列】等等(暂不剧透~)
番外随榜单字数更新,周几不定,但每周总字数绝对在线[害羞]-
宝宝们还想看什么随时评论区见~
心疼
午夜寂静,“哐哐哐”的砸门声十分刺耳。
弗兰妮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霎时被方宜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她双眼噙着泪水,满是惊慌,声音都在抖:
“附近哪里有医院?!快点,快点……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弗兰妮连忙将自己丈夫叫醒,跑上楼查看情况。
不到几分钟时间,郑淮明情况急转直下。被褥皱乱,高大的身子蜷缩着虚卧在床沿,他似乎是难受得想要翻下床,却连挪一下身体都做不到。
男人纸白的侧脸冷汗如雨,眼看连呼吸都要没有一点气力。
“去医院!”弗兰妮毫不犹豫地去找车钥匙,“来不及了,先开车去镇上的诊所!”
方宜急得眼眶通红,一声又一声喊着他,试图用自己纤瘦的身体将郑淮明架起来。
可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哪里是她扶得住的。
幸好弗兰妮的丈夫在,一个健硕的南法本地人。他二话不多将郑淮明背起来,下楼时尚有一丝费力,若是只有方宜和弗兰妮在,根本弄不动这样一个无知无觉的男人。
别墅在湖区深处,中午他们开车来的时候,沿山路开了很近。
即使是镇上最近的小诊所,也要少说十几分钟。
弗兰妮的丈夫将油门踩到最大,吉普车在凌晨的湖边公路上飞驰着。
偌大的车内寂静而焦灼,唯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回荡。
后排座位间,郑淮明神志时有时无,整个人已经软在方宜怀里,坐都坐不住。可他一躺下压迫气管,呼吸就窘迫得更厉害,混沌中坐卧难安。
方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掌心托住他的头,撑起后颈的位置靠在自己大腿上,让他的呼吸道畅通一些。
“郑淮明,不能睡……别睡,你看看我……”
方宜忍着满腔的心慌和恐惧,轻拍着他灼热的侧脸。
唯一的念头,就是怕他彻底昏迷过去。
郑淮明的意识浮浮沉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不断胀大,将心脏和肺叶都挤得无法收缩……
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每一下颠簸都是极大的折磨,氧气断断续续地哽在喉咙口,像被一张不透气的保鲜膜牢牢封住,窒息和濒死感快要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能感觉到方宜那熟悉的气息,她就在他身边。
微凉的指尖在他脸上摩挲,似乎有隐约的喊声,叫他不要睡、再坚持一下……
她是不是害怕得流眼泪了?
自己又让她担心了……
郑淮明竭力想动一动手指回应她,告诉她自己没事、不要害怕……
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做到,再也支撑不住,陷进无底的黑暗中-
浓稠的夜色中,诊所寂寥的灯光远远亮着。
吉普车一脚油门,挤进狭窄的小巷停在门口。
已经提前打过电话,里面两位医生冲出来,将昏迷中的郑淮明转移到担架床上,径直推进急救室。
诊所不大,远比不上正规医院。夜里空荡荡的,墙面斑驳掉漆,几间简陋的诊室映入眼帘。但急性药物过敏连一分钟都耽搁不得,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急救室里灯光惨白,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名白人医生和一名护士前后忙碌着,初步诊断郑淮明是严重的急性过敏反应,已经出现了全身性荨麻疹、呼吸困难,甚至是喉头水肿的症状。
还有许多生涩的法语医学类单词,方宜听不懂,只能从简单的词句中分辨出意思。
眼看他嘴唇已经开始发绀,整个人彻底虚软下去。医生不敢耽误片刻,立即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连上呼吸机辅助吸氧。
“病人今天吃过什么药或者食物?有没有药物过敏史?”
“晕船药!”方宜急切道,“我先生半年前做过胃穿孔手术,用药一直很注意,今天在湖上晕船,工作人员给了他一颗晕船药。”
“你还记得具体是哪种吗?”
“拿来的时候没有盒子,很小一个白色圆片,大概这么大——”方宜懊悔自己没有多看一眼名字,“中间印着一个c,一板大概有十几颗!”
医生皱眉,和身边的护士低语了几句,后者匆匆出去拿了注射液。
两针推下去,郑淮明渐渐转醒有了意识。但这比完全昏死过去难受得多,他根本无法平躺下去,挣扎着伏在床边呕吐呛咳,呼吸面罩屡次脱落。
医生不得不强行按住他,挂上生理盐水补液,防止出现脱水和低钾症。
画面一度惨烈狼狈,方宜不禁回想起半年前他吐血抢救时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长发乱糟糟地贴着她满是泪迹的脸颊,哭得瑟瑟发抖,出来时急得连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弗兰妮看着都心疼,想将她拽出急救室。
可方宜不愿走,像是怕一回身病床上的男人会消失不见似的,执拗地站在原地。
弗兰妮只好去为她找了双拖鞋,安抚地抱了抱她的肩。
幸好,急性过敏治疗对症。
十几分钟过去,郑淮明的症状逐渐稳定下来,被推进了输液观察室。
方宜紧跟过去,医生一走,就连忙紧握住他扎针的右手。
郑淮明陷在病床间,脸色霜白发青,已经被折磨得毫无力气。双目紧闭着,鸦羽般的眼睫不断颤动,十分艰难地掀开了眼帘。
他目光有些涣散,湿淋淋的,虚弱到连想看看她都十分吃力。
方宜鼻尖一酸,差点就又要不争气地哭了,强忍住眼泪,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我在这儿。”
郑淮明缓缓闭了下眼,白到近乎透明的唇掀了掀,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可努力了半晌,没能咬出半个字,冷汗先又渗了出来。
“别说话……”
方宜红着眼,手指怜惜地抚上他退烧后湿冷的脸颊。
她一时不舍得移开,就这样轻轻地摩挲。
“医生说没事了,就是要再观察一下……”
“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睡一会儿,好不好?”
氧气面罩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白雾,听见方宜温柔的声音,郑淮明呼吸平缓下去,竟真的不再执着于开口讲话。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迷离的眸光渐渐暗下去,终于陷入昏睡。
弗兰妮和丈夫走后,方宜就这样独自在床边守了一整夜。
药水一滴、一滴地掉进输液管,再缓缓流进郑淮明冰凉的血管。
他浅浅地呼吸着,胸膛起伏那样微不可见,她后怕地时不时去摸他的脉搏,感受到那规律的跳动,才稍稍放心一些……
后来她索性与他十指相扣,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尽管郑淮明毫无知觉地睡着,方宜依旧不肯松开半分。
她总觉得……他一定能感受到自己。
不到六点钟,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金色的阳光划破雾霭沉沉,落在翠绿的安纳西湖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街头依旧沉静,唯有云雀在枝头清脆地鸣叫着。
郑淮明终究睡不安稳,不到四个小时就朦胧醒来。
思绪尚有些混沌,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是他最眷恋想念的那张脸。
心蓦地安稳下去。
她在……
“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还疼?”
方宜小鹿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心疼和担忧像柔软的湖水一般流淌。
好在短暂的睡眠也能补充些体力,郑淮明已有了说话的力气,可喉咙一整夜被反上来的胃酸刺激,气流掠过,带起一阵刺痛和咳嗽。
他闷闷地咳了咳,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
方宜去接了杯温水,将床头缓缓摇起来。
过敏反应引起血压降低,上身突然抬升,郑淮明眼前一阵晕眩,呼吸有些急促,喉结艰难地滚了滚。
方宜也发现他难受,急忙不敢再动床头的角度。
郑淮明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就着她的手,抿下一点温水。
这时,医生也发现他醒了,拿着病例过来准备检查。
他目光下移,轻轻落在方宜身上——她长发散乱在肩头,只穿着一件极其单薄的睡衣。
安纳西处于湖区,早晚温差大,深夜里不过十几度。室内没风,可单穿一件衣服哪里够?
医生翻了翻记录:“后半夜还吐吗?现在有哪里不舒服?”
方宜接过话:“没有吐了,他一直睡着……您会英语吗?他法语不太好。”
医生点点头,换了英语问。
郑淮明极缓地摇了摇头,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方宜以为他哪里不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担心地等他开口。
谁知,郑淮明望着医生的方向,低哑无力道:
“麻烦你给她……拿件衣服……或者,毯子……”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如砂石磨过般暗哑。
方宜心头一颤,昏迷了一夜的人,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让她穿件衣服。
“我不冷……”
她下意识反驳。
但怎么会不冷呢,医生护士都穿着两件,郑淮明躺在病床上,盖着一层薄被都觉得有些寒凉。
只是她心里惦记着他,连指尖冻得冰冷都没察觉。
医生写病历的笔尖顿了下,抬头喊护士拿一条毯子。
诊所一直备着给病人用的毯子,消过毒、绒面的,方宜道谢接过来。
她急于询问病情,但感到郑淮明仍注视着自己,只好先把毯子披上。
暖和的绒毯消去寒气,她后知后觉,之前是真的有些冷。
“医生,他刚刚好像有些头晕……”方宜伸手搭了搭郑淮明的额头,“两个小时前还有点低烧,现在好了。”
医生执笔记录下来,简单做了检查。
从用药到不良反应,方宜问得极其细致,像是恨不得连夜从零将医书自学一遍,俨然一副妻子的情态。
郑淮明便不再插话,目光愈发柔软。
医生一一耐心答了,转头嘱咐护士再添两袋输液药:
“头晕可能是低血压,这些反应是正常的,把这两袋挂完可以回去休息,再观察一下。”
医生走后,输液室里又一次安静下来。
方宜特意去倒了一点蜂蜜水,喂郑淮明喝下去。
“想不想吃点东西?”
一点蜂蜜的甜味已经是极限。
他乌黑的碎发陷在枕头间,摇了摇头:“你饿不饿?”
方宜不答,失落问道:“你是不是晚上早就难受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以为是胃疼……”
“胃疼就可以不告诉我了?”
方宜有些气闷,眼眶一酸。
郑淮明想抬手抚抚她的头发,可输液的手没法抬起来:
“现在没事了……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
“哪里好了?”
方宜瘪着嘴,眼睛红彤彤的,长而卷的睫毛挂着晶莹的潮湿,委屈得像只小兔子。
郑淮明勉强弯了弯唇角,温声说:
“没事……也算(IUsg)是,因祸得福……”
她气闷:“哪有福?”
“以后……你再想起这里。”郑淮明漆黑的眼眸中浮现一丝安抚的笑意,有些费力道,“是不是……只能想起我了?”
方宜微怔,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安慰的句话不说不要紧,那温柔虚弱的声音反而像是一双手,又将她伤痕累累的心脏攥了攥。
“你……你都这时候了还开玩笑……”
方宜声音一下子颤抖了。
他软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时她忍着没哭,一整夜守着他忧心忡忡时也忍住了,此时见郑淮明缓过来,还在安慰自己,反而怎么都忍不住了……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又不愿他看见,径直将头埋进被子。
方宜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
“你知不知道……你……你真吓死我了……”
“你还说这种话……”
郑淮明见她哭成这样,霎时心疼得不知所措,心间被温热的潮水全然吞没,恨自己说错了话。
他想抱抱她,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靠在床头起不来身。
屏息挣扎了两下,郑淮明试图撑着栏杆起来,还没动一下,胸口霎时疼得上不来气,只能干着急。
“对不起……方宜……”
“我……我不该这么说……”
听他责怪自己,方宜胡乱抹掉眼泪,连忙按住他施力的肩膀:
“谁要你道歉了!不许道歉……不许乱动!”
这下他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郑淮明靠在床头,蜷了蜷指尖,轻轻勾住她的手指。
那双深邃乌黑的眼睛里,雾气蒙蒙、映着水光,满是无辜和失措,蓦地让方宜想起了弗兰妮的庄园里某只毛茸茸的大狗……
感受到他微凉的指腹轻轻刮过,这般可怜的示弱,她心里的气立即消了大半:
“叫你不要动……还疼不疼?”
郑淮明顺势点了点头,唇角微弯:
“得亲一下……才能好……”
方宜笑了,俯身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一抬眼,却见那位白人男医生正走进来,端着药和水。
她耳朵发烫,连忙拉开距离。
“这两个各吃一片。”医生把药盘搁在桌上,顿了顿,善意笑道,“噢,保持好心情有利于恢复……”
离开时,他还回身特意将门带上了。
方宜的脸红透了……
都躺在病床上了还要亲他,她的形象怎么丢人丢到国外来了?
“两片……”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打断她快要融化的思绪。
男人靠在床头,没有要伸手的意思,像是笃定她会喂自己。
方宜羞恼地不看他,掰开药喂到他唇边。
郑淮明轻笑,唇边卷下药片,舌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指尖:
“太苦了……方宜。”
“再亲一下……”
那潮意像在心尖扫过。
方宜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样会耍赖的一面?
可她竟然……很喜欢。
清晨的微光照进窗子,洒在洁白的被子上。
方宜笑看着郑淮明,他没戴眼镜,眉眼间少了一分斯文。
右眼角下的泪痣平添一丝性感,高挺的鼻梁往下,是刚刚喝过水温润的唇……
她侧过身,扳着他的肩膀吻下去-
郑淮明的身体尚需恢复,两个人在安纳西又多留了一天。
“要不我们直接回国,好不好?”方宜担心道,“这里镇上的医疗条件不比二院,也没那么合适你的情况。”
虽然过敏反应已经消退,又一直吃着药,可他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怏怏地躺了一整天才刚刚能勉强下床。
郑淮明却不愿返程,这美好的旅程来之不易,更是被赋予着他们新婚的特殊含义。
方宜也不舍得,可怜巴巴地将头枕在他腿上:
“可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得下心?”
“早些出发去日内瓦吧。”郑淮明温声提议,“那边有大医院,再去开些药备着。”
这话不无道理,去日内瓦休养,或许比再生熬十几个小时长途飞机合适。
于是第三天清晨,他们便与弗兰妮告别,提早一天踏上了去日内瓦的行程。
安纳西是南法的边陲小城,紧邻瑞士的日内瓦,开车不到一个小时。
方宜不敢让郑淮明开车劳累,而他也难得没有逞强,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上。
蜜月之旅开始前,他们谁也不会想到,入境向往已久的瑞士,第一站是去日内瓦的医院。
日内瓦是瑞士第二大城市,医院规模和医疗条件更是不用多说。
医院内部干净整洁,极其现代化,各处角落布置着清新的绿植。医护在走廊上轻声交谈着,残障设施一应俱全,不少坐着电动轮椅独自来往的老人。
为了让方宜完全安心,郑淮明又从抽血开始,重新检查了一遍。
终于坐进诊室,方宜用法语和医生简单地交流着之前的病情。
瑞士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说德语,但在临法地区,说法语的人是多数。
可方宜只对艺术方面的专业词汇深入学习过,对医学领域一知半解,许多症状和药名不懂怎么说,得拿手机软件出来翻译。
好在对面的女医生非常耐心,时不时做着记录。
郑淮明将话语权全交给她,始终没有插话,微笑地看着她可爱的样子。
随着方宜低头查药名,她耳后的碎发掉下来,遮住了脸颊,却专注地没有察觉。
他抬手轻轻替他整理头发。
还没沟通完,门外已有护士喊道,血液报告出来了。
“你坐着,我去拿。”
方宜不许他走太多路,抢先跑了出去。
她背影匆匆离去,郑淮明无奈地笑,她真把自己当易碎品一样护着了。
取报告在楼下,方宜询问护士后找到报告机。打印出来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据,好几个指标旁依旧有箭头上下。
她心急,一边查着词典,一边往诊室走。
越走越近时,方宜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诊室里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女医生解释着某一种抗过敏药的用法,与她声音交织的,是郑淮明略有低沉沙哑的声音。
他在流畅地说着法语。
方宜微怔,透过半敞的门,望向郑淮明正沉稳交谈的侧影。
几句话听下来,她完全愣住了。
他竟会说许多复杂的表达,甚至有些医学专业名词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绝不是大三时旁听过半学期课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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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两篇根本写不完~
郑医生为什么会连医学词汇都懂呢?下篇揭晓-
宝宝们不要错过番外~
正文部分是剧情线,这本番外不全是梗的片段,还会有很多补充,比如他们那错过的四年发生过什么[害羞]
依偎
七月初的日内瓦湖仿佛一块被阳光熔化的蓝宝石。
远处标志性的喷泉绽放着,水柱足足有上百米,在湛蓝的天空中,水汽氤氲出一道短短的彩虹。
从医院出来,两个人漫步湖边,与花钟合影,又买了冰淇淋吃。
出发去萨莱夫山看日落时,已接近傍晚五点。
日内瓦天黑得晚,这个时间正好够抵达提前约好的山顶景观餐厅。今天天气晴朗,夕阳一定很美,从那里刚好能俯瞰整个老城区,浪漫而梦幻,是方宜这次旅途十分期待的地方。
红灯。
她脚踩刹车,越野车缓缓在街口停下。
一只浑身漆黑、尾翼有两条白纹的小鸟停在邮筒上,翅膀扑了扑,憨态可掬。
“你看,那只小鸟好可爱,它……”
方宜笑着转过头,声音却忽然停住。
副驾驶上,郑淮明斜靠着椅背,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抵在玻璃上,双臂抱在胸口,宽阔的肩膀向内蜷缩,以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姿势昏睡过去。
夏日刺眼的阳光照在男人略显苍白疲倦的脸上,眼睫垂着,薄唇轻抿。
方宜微怔,连信号灯已经变绿都没有意识到。
后车按了一下喇叭,她才连忙踩下油门,车也随之重重一晃。
可即使是这样,郑淮明依旧没醒,眉间微微蹙了一下,呼吸再一次缓下去。
他睡眠有多浅,方宜是知道的。
别说是坐车,就连平时自己半夜再轻手轻脚地下床,黑暗中,他都会轻轻叫一声她的名字,等她应了才会继续睡去。
方宜心尖一酸,他是有多累多难受才会在这么颠簸的车上睡着?
上车前,她居然信了郑淮明口中的“我没事,就是有点饿,早点出发去餐厅吧。”
她拉下遮阳板,为他挡住傍晚斜照的阳光。
阴影笼住他的侧脸,慢慢的,那拧紧的眉心稍稍松了些。
方宜丝毫没有犹豫,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车头,朝酒店的方向驶去。
酒店位于日内瓦的市中心,紧邻湖滨大道,背靠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之一。典型的欧洲建筑风格,庄重而典雅,外墙装点着精致的浮雕和花纹,两扇气派的铜制旋转门缓缓转动。
车刚一停进门廊,就有侍应生上前招待。
方宜降下车窗,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偏过头,只见郑淮明仍陷在沉睡中,脸上是化不开的倦意。
她忽有些后悔,他难得休息,不应该这么快去酒店,在路边停一会儿也是好的……
可如今后面随时来车,方宜只好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心疼道:
“醒醒……上楼回房间再睡吧。”
郑淮明肩头动了动,半晌,才缓缓掀开眼帘。高大的身子宛如一部年久失修的机器,有些艰难地从座椅里直起来。
“到了吗……”他嗓音沙哑,朦胧的目光渐渐聚焦,顿了顿,“这是哪里?”
方宜柔声说:“我们到酒店了,不急,你缓一缓……回房间再睡。”
郑淮明环顾四周,困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他内疚叹道:“萨莱夫山……你不是一直想去……”
“我累了。”方宜打断,轻声撒娇,“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郑淮明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还是惦念着那她从旅途开始就挂在嘴边的日落餐厅。
他望了下天色,浅蓝的地平线那头,已有一丝橙红色升起:
“现在开过去……半个小时,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方宜按住他的手,眨眨眼道,“但是我听说,这家酒店顶楼也有一个很漂亮的餐厅,现在去时间正好。”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是清澈的水光,漾着淡淡的笑意。
郑淮明垂眸笑了,那份柔软和温暖,快要从心间流淌出来。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点了点头-
日内瓦老城区几乎没有高楼,又地势较高,酒店顶层十一楼的景观餐厅,已经足以眺望远近城市风光。
精致的方桌上插着两枝娇艳的玫瑰。
方宜拒绝了侍应生推荐的招牌菜,接过菜单,先给郑淮明点了一份清淡的海鲜粥。
“我就要一份炙烤鳟鱼和酥皮汤。”
侍应生记下,刚要走,郑淮明将他拦住,重新拿过餐单。
他十分认真地翻看:“再加一份黄油焗牛排,奶酪板烧,特色土豆饼……”
“我哪吃得完这么多?”
“再要一份招牌通心粉。”郑淮明合上餐单,微笑说,“这家菜量不大,既然来了,就每样尝一尝。”
落地窗外,暮色从阿尔卑斯山脉中漫出来,淡粉晚霞给琉璃般的湖面染上一丝粼粼波光。
佳肴一道一道呈上。
黄油焗牛排是最好吃的,外壳酥脆、肉质鲜美,一口咬下去是浓郁的香气。
郑淮明手执勺子,轻轻搅动着海鲜粥,笑看方宜吃得津津有味,两颊塞得鼓鼓的。
“你尝一点,真的很好吃。”
她切下很小一角,递到他面前。
牛肉柔嫩,纹理中浸满充盈的黄油汁。可这油腻的肉对于他来说,哪怕小小一块,都是难以承受的负担。
郑淮明笑了笑,委婉地摇摇头:“你多吃点……”
方宜了然,不再给他夹菜。
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去年冬天,他们在布兰卡餐厅的那顿晚餐。
后来方宜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很多次想起那他病倒前的最后一顿饭……那时他恐怕已经病得很重,饭桌上却依旧为了不扫兴,将她推荐的冷食全数咽下。
眼前郑淮明笑着的模样,和曾经他那张苍白的脸逐渐重合,方宜不禁有些难过。
当时她是有多迟钝?
思绪飘远,她切牛排的动作慢下来,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低沉。
对面郑淮明看在眼里,误会了女孩的失落(AAmd),愧疚道:
“不知道我们走之前……还能不能再订上那家餐厅,山顶还有一家咖啡店,明晚我们去吃点甜品,好不好?”
说着,他换了叉子去扎那块牛排:“这么好吃吗,我尝尝……”
方宜回过神,连忙阻止:“我没有不高兴,你不许吃!”
见郑淮明对自己如此观察入微,她心里有点酸涩: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事,上一次在布兰卡……”
郑淮明的动作一滞,轻轻将叉子搁在盘边,唇角弯了弯:
“那些早都过去了。”
方宜眼角有点红:
“我确实想去萨莱夫山,想和你分享好吃的……但前提是你也由衷地开心。”
“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很开心——”
“那不一样。”她眼角有点红,“你明明就是在勉强自己身体。”
“你以后不许逞强,吃不下、累了都直接跟我说……你难受,我会更心疼的……”
郑淮明注视着她认真的眼神,眸光微微潮湿。
他郑重地,轻声答道:“好。”
日落斜斜地照进来,吊灯尚未点亮,霞光落在郑淮明身上,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目光也如这晚霞一般温柔流淌,静静望着她。
此时,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一切都是这样踏实、温暖。
“我觉得这里比萨莱夫山好,要好一万倍。”方宜不禁笑了,“你就乖乖喝粥吧,这些好吃的全是我的!”
郑淮明弯了唇角,牵过她的手,指尖轻轻在掌心挠了挠。
意味深长道:“我也是。”
你的-
夜里,方宜拒绝了他再出去逛逛的提议,强行将人扣在酒店房间休息。
等她洗完澡出来,只见郑淮明斜靠在床头,已经疲倦得睡着了。
虽说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可当时又疼又吐、呼吸不畅,折腾了一整夜,对身体的损伤不可能很快修复。更别提还在异国他乡,每天跑着景点,哪能真正休息得好?
方宜无比庆幸自己下午回酒店的决定,轻轻上前,将郑淮明扶进被子里,替他掩好被角,关掉了大灯。
手机屏幕亮着,停在和李栩的对话框里。
她粗略看了一眼,是科里审批的事,并不紧急,便留言道:【我是方宜,他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
李栩回得很快:【好的方老师!】
还加了一个小松鼠的敬礼可爱表情包。
方宜也想回复个表情包,打开输入栏,才发现连一个都没有添加。
她哑然失笑,确实记不起他有发过什么表情,每次都是有事说事,基本不闲聊。
郑淮明的对话记录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有条理,会将事情讲得很清楚。
温和细致,但没有语气词,难免让人感到很难靠近。
方宜退出对话框,微信主页的搜索框映入眼帘。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趁这个机会,可以看看他的聊天记录。
中午在日内瓦医院,郑淮明一番流畅的法语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什么时候将法语学到这种程度,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只要搜一搜,应该会有痕迹吧……
方宜犹豫了一下,指尖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望向郑淮明熟睡的面孔。
酒店七层,房间里是黑漆漆的,映着外边日内瓦老城区的人间烟火。
没有高楼大厦,街边蔓延的欧式古老建筑亮着暖色调的光,深深浅浅,典雅与现代的气息在这座城市完美融合。
月光落在郑淮明静谧的侧脸上。
他平时总是气场很强的,即使不说话也令人无法忽视。此时陷入沉静,长长的睫毛垂着,呼吸平稳悠长,这丝毫不设防的姿态平添了几分柔软。
方宜从不怀疑他深爱着自己,即使两个人曾经因误会、自尊、疏于表达而走过一段曲折的路……
郑淮明在外是那样强大、无坚不摧,实则他内心就像一个碎了无数次又拼起来的玻璃瓶。
别人只看到他的通透坚硬,而一路走来,她亲手触摸到了上面一条条脆弱的裂缝……
方宜视线不自觉轻柔下来,坚定地退出微信,按灭了手机屏幕。
如果他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想告诉自己。
她愿意信任、尊重他的选择,等待他有一天主动开口……
方宜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细心地充上电,又抬手替郑淮明掩了掩被角。
做完这些,她眼里浮现一弯笑意,俯身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凌晨三点多,方宜醒了。或许是水土不服,起来喝了两口水,就再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下床,去行李箱里找褪黑素。
来之前为了倒时差,她特意带了一小瓶。
怕吵醒郑淮明,她打了最低档的手电,找来找去,想起那小瓶好像上次吃完就塞在了随身的小包里。
手拎包放在郑淮明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方宜索性关掉手电,极轻地走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拉开拉链,在包里摸索着。
突然,冰凉的手指一把抓住方宜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牢牢攥住。
“方宜……”
郑淮明不知何时醒的,一双幽深的眼眸,在漆黑中注视着她。
窗外一线清浅的光照在他脸上,似有层薄薄的虚汗覆在额角。
方宜微怔:“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可气氛好像不太对——
郑淮明有些艰难地支起上身,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晃了晃才勉强坐直。
她皱眉,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刚想开口询问,只听郑淮明先开了口——
他声音暗哑,掺杂着一丝紧张:
“在医院……你听见我讲法语了,是不是?”
方宜有些意外他突然这样问,却也垂眸没有否认。
黑暗中,一切声响都变得尤为敏感。郑淮明的呼吸声急促了些,他按住她的手,伸进包里,取出了自己的护照。
她恍然,他以为自己是在找他的护照。
“我只是睡不着……想找褪黑素吃。”
闻言,郑淮明指尖松开,苦涩地笑了笑: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方宜摇摇头,轻缓地在床边坐下,打开了台灯。
暖光一瞬亮起,透过欧式的丝绸灯罩,朦胧地照亮方寸。
只见郑淮明的脸色很不好,冷汗布满脸颊,湿了鬓边碎发。睡衣领口半敞着两粒纽扣,松松垮垮地坠在胸前,是罕见的不修边幅。
“是不是胃疼?”
她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郑淮明轻抿着唇,没有说话,但起伏剧烈的胸膛暴露着他的不适。
方宜将手探进被子,果然摸到他的左手用力按在上腹,掌心又湿又冷,大概是已经疼了很久。
她轻叹:“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把药吃了,好不好?”
刚一起身,却被他拽住了袖口。
郑淮明抬眼,漆黑的瞳孔中有一丝无措和难过:“别走。”
方宜不知他为何情绪如此低落,只好柔声顺着答应:
“好,我不走。”
坐回床边,他始终拉着她的手不放。
半晌,郑淮明压进上腹的指尖深了些:
“你不问我吗?法语的事……”
方宜看出他藏着此事心里也不好受,轻声答: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她柔和,他紧绷的神情也略有松动,哑声道,“……不想这件事太沉重。”
听到这些话,方宜心中大概有了轮廓,又或者,她早就隐约猜到。
“你是为了我学的法语,对吗?”
郑淮明轻点了一下头,任由她从自己手中抽走那本护照。
这一刻,她隐约猜到,他一定来法国找过自己。
借着暗黄的灯光,方宜一页页翻开。
然而,印有海关记录的页数,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第一条入境时间,是在她出国后第一年春末。
往后近三年,竟有五条巴黎的出入境记录,最长的一次是两周,最短的只有四天。
方宜错愕地抬头:“你……来法国这么多次,都是来找我吗?为什么……”
又为什么没有来见她?
郑淮明目光低垂,如同一条湍急的暗河在黑夜中流淌。
“恢复听觉以后,我来图卢兹……看过你。”
他用的词是“看”——藏身于陌生的街道,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方宜内心有些不安,又问了一遍:
“那为什么不来联系我?”
郑淮明沉默许久,晦涩道:“能不能把……灯关了?”
这样的明亮让所有痛苦无处遁藏,黑暗对于他来说,或许会好受一些。
方宜毫不犹豫地将台灯灭掉,房间重回漆黑后,又摸索着牵住他的手。
浅浅的月光落在男人眉间。
“我听说你被研究生录取了,如果这时候来见你……只会让你徒增烦恼。”
“后来能留下工作,我真心为你高兴……你终于从海城,一步一步走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说到这里,郑淮明的手指紧了紧。
后仰靠在床头有些不适,他呼吸加重,身子微微前倾。
方宜一动未动地凝视着他,清澈的眸光晃动,如同黑暗里唯一指引迷津的萤火,给了他说下去的勇气。
“所以……我当时已经先联系了医院,准备过来实习一年,再考法国医生执业资格证……”
话音刚落,方宜眼中已被不可置信所填满。
大多数国人想留法从医,都是先在这里读几年书,拿文凭后和当地人一起就业。即使如此,在法国大多数地区,外籍华人想找到一家医院工作都不容易,更别提郑淮明口中的半途实习考证、找工作,简直难于登天。
毕业几年,凭着他顶尖的学历和履历,在国内已经有了很多积累,未来一片光明坦途。
来法意味着抛弃一切,重新开始——甚至要付出百倍努力,才能过上当地普通人的生活。
方宜干涩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难?”
可她明白,郑淮明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一定做好了所有准备,才会迈出这一步。
“没关系,我……只想能再找到你。”
当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男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她心头瞬间漾起圈圈涟漪。
原来在她以为重获新生、自由快乐的那段日子,他一直在背后竭力朝自己走来。
方宜眼眶一下子红了,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忍住眼泪。
这微小的声音被郑淮明所捕捉,他心也跟着颤:“别哭……我就是怕你伤心,都……都已经过去了。”
郑淮明话中是轻柔的宽慰,强行压制的情绪却在胃里翻搅、纠结,疼得脊背颤抖,一时连坐都坐不住,身子止不住地往前倾斜。
都过去了。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可如果真的过去了,又怎会如此难以启齿?
断成几截的喘息声暴露着他内心被勾起的痛苦回忆。
方宜连忙扶住他,不忍再刺激他未痊愈的身体,轻柔道:
“好,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好好地在一起,这就已经够了。”
郑淮明额头抵在她肩头,闭上双眼,气息变得极轻、极缓……
凌晨时分,日内瓦的街头空荡,唯有寥寥清冷的灯光。整个世界已然寂静,月光交织着照进落地玻璃,勾勒出两个人紧紧依偎的身影-
接下来的两天,方宜执意减少了行程,两个人搭乘黄金快线,一路从日内瓦途径蒙特勒等小镇,直接前往因特拉肯。
阳光晴朗明媚,列车在山间穿梭,远处伯尔尼高地的雪顶隐在云层中,大大小小碧蓝的湖泊向后席卷。
中途停靠蒙特勒,郑淮明温声问:“不下去走一走,会不会太可惜了?”
“不会啊,坐着火车上看也是一样的。”方宜怕他太累,“我要留着体力明天去登少女峰。”
这借口心照不宣,郑淮明却故意逗她:“你真要爬上去?”
少女峰是阿尔卑斯山最高峰,足有五千多米海拔。
方宜轻哼:“我当然能爬,你这身板能不能行?”
谁知他凑到她耳边,笑道:
“今天晚上试试。”
幸好四周没人,方宜羞恼地戳了戳他的胸口:“能不能正经点……”
郑淮明抓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里,亲了亲:
“这儿哪有人听得懂中文?”
方宜努努嘴,却也顺势靠在他身上,抬手摸小狗似的抚了抚他的脸颊:
“明天我想穿那条白裙子拍照,但是攻略上都说,山顶的露天雪地里会很冷。”
郑淮明宠溺地笑,任她的手胡作非为:
“那你先穿着裙子,我带一套裤子和外套在包里,到了山顶再换。”
少女峰虽称为“欧洲之巅”,可现代化设施极为便捷,就连坐轮椅的老人都能轻松登顶。缆车索道一路从山脚修起,到了半山腰,再转乘“冰川快车”,一路直达高峰。
山顶的观景台更是丰富多彩,室内空调冬暖夏凉,游客熙攘,餐厅、饮料店、纪念品商店应有尽有。
如果不是透过玻璃远眺,四处尽是白雪皑皑的雪山,方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处在欧洲的最高峰上。
郑淮明去买了一杯热巧克力:“喝一点,可以缓解高原反应……慢慢走,不要跑跳。”
室内氧气充足,方宜几乎没什么感觉,倒是有点担心他:
“你如果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
他点点头,在各国的旅客人流中,牢牢牵住她的手。
这座山峰之被当地人称为少女峰,是由于山顶常年云层缭绕,尤如一位不愿见人的羞涩少女。
但今天是罕见的大晴天,万里无云。
山顶的两个观景台都开放着,一个悬空于峭壁搭建,另一个露天的位于顶峰,可以真实地置身于雪山之间。
“你们运气太好了,这个观景台一年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日子开放。”工作人员笑着说。
通过长长的扶梯走廊,又乘坐雪山电梯一路向上,终于,气温越来越冷。
靠近门口,方宜已经远远闻到了雪山的气息,清冽而冰凉。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郑淮明一把拉进怀里。
一回身,鼻尖差点撞到他结实的胸口,她堪堪停住脚步。
小鹿般的眼睛里已经充满期待,眨巴眨巴看着他。
“外面很冷。”郑淮明笑她太急,伸手拨开长发,替她将冲锋衣拉链拉到顶。
方宜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手背,容不得他再磨叽,拽着他就往外跑去。
一出走出通道,外边豁然开朗。
碧蓝的天空下,可以轻易眺望无数银装素裹的雪顶,狭长的山谷蔓延向远方,一望无际。
面前有一条几十米长的上坡,径直通往最高处插着瑞士国旗的顶峰。
坡度不小,两侧有可供牵引的绳索,不少游客都三三两两地相互搀扶,慢慢往上走去。
地上的雪大多被反复踩实了,经阳光照射融化又结冰,有些滑,一不留神就容易摔倒。
郑淮明一手拉住绳索,一手紧紧牵住方宜的手,两个人一脚深一角浅地往上走。
右侧就是万丈高的陡坡,仿佛脚一滑就会滚下去尸骨无存。
方宜有些害怕,心脏砰砰直跳:“你说这里有人摔下去过吗?国外的景区怎么连护栏都没有……”
“肯定有的,只是装在我们这个角度看不见的地方。”他攥紧她的手,让她安心,“别怕,有我拉着你。”
只见几个欧洲面孔的小朋友嬉笑打闹着,手脚并用往上爬,父母也不管,在后面笑看着。
走出十几米,方宜放下心来,感到两个人颤颤巍巍地彼此扶着有些好玩:
“我们这样像不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一起拄着拐杖出门散步?”
郑淮明温柔地笑了:“像……我们就这样一起走到老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被他一说,方宜心里竟有些湿漉漉的。
生活会磕磕绊绊,会有艰难阻碍,但这样一路相互搀扶着,和他成为彼此最安心的依靠……
她好像也没那么怕岁月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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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预告:
方方:十万火急,刚结婚老公已经开始考虑学区房了!?-
明天连更!
下个系列接《郑医生视角分手的那四年》
温暖
晴朗的阳光直射在雪地上,白得刺眼。
方宜抬手遮挡眼帘,指缝中仍有光线溢出,她眯了眯眼睛,望向那更远处蜿蜒的雪原。
“把这个戴上会好一点。”郑淮明递来墨镜。
“你怎么什么都有?”她笑却不接,孩子气道,“不戴,我想亲眼看。”
顶峰的瑞士国旗是最热门的打卡点,红白相间的旗帜高高飘扬在风中,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他们在四周拍了几张照片,也站到了队尾,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往前。
等着也是无聊,郑淮明随口讲起瑞士的历史,从联邦诞生,到国际公认的永久中立国……
方宜听得津津有味:“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来之前看了一点,就记下了。”
这次在瑞士旅行的攻略,大到飞机酒店,小到每一个交通工具,都是郑淮明忙里抽闲安排好的。
“这里自从建立联邦起,就没有发生过战争,所以我们看到的所有景色,和几百年前都是一样的……”
突然,前面一个小男孩加入了对话:“瑞士的首都是苏黎世!”
竟也是中国人。
郑淮明笑说:“首都在伯尔尼,就在这附近。”
小男孩约莫六七岁,机灵的大眼睛转了转:“什么?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是有日内瓦、苏黎世、琉森吗?”
“苏黎世确实是瑞士最大的城市。”郑淮明耐心地解释,用最通俗的话讲,“但一方面,伯尔尼是历史非常悠久的古城,另一方面,这个国家很讲究各个城市功能性的平衡,比如苏黎世和日内瓦都以经济贸易著称,还有一些旅游业发达,所以都没有选作首都。”
小男孩活泼可爱,是暑假由外公外婆带着来旅游。他十分自来熟,又对历史很感兴趣。
方宜站在一旁,笑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郑淮明弯下腰,十分细致地和他讨论着,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只是个小孩就敷衍搪塞。
他神情专注,面露温柔之色。一句、一句,有问有答。
背后是湛蓝晴空,映着白茫茫的雪色。
方宜注视着男人的侧影,不自觉弯了眉眼,心中动容。
“在想什么?”
不知何时,郑淮明回过头,正探寻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方宜脱口而出:“我觉得……你应该会是个好爸爸。”
他瞬间笑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直勾勾看着她:“是吗?”
被这么一瞧,方宜脸一下子红透。
自己一定是高原反应缺氧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谁说要和他生孩子了!
“哎呀,不是……”她羞得不敢直视他,“我是说……你对小孩还挺好的。”
郑淮明揽过她的肩,笑意不减:
“医院里的小孩都挺喜欢我的,当爸爸……应该还不错。”
方宜见他还提,嗔怪道:“你快排好队……”
这时,小男孩遥遥喊道:“叔叔,叔叔,你能不能给我和外公外婆拍一张!”
“好。”
郑淮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应声前去帮忙拍照。
十分钟后,他们也在“欧洲之巅”的旗帜前留下一张漂亮的合影。
回到室内观光厅,方宜兴致勃勃地选了好几枚冰箱贴,对比着:“哪个好看?”
一个是少女峰的缆车,一个是有黄金列车的雪顶。
身边有个小姑娘也在看冰箱贴,她母亲走过来,嫌弃道:“这东西哪里值这么多钱?回去网上买一个不是一样吗?”
小姑娘看了看沉默的父亲,悻悻地放了回去。
“都好看,都买。”郑淮明视而不见,温声道,“再挑一个吧,送给周思衡他家。”
方宜面露纠结:“他们说得好像也没错……”
“纪念品的价值本来就不是冰箱贴本身,是你以后每次看到它,都能想起来在这里美好的回忆。”他将两个都接过,笑说,“我们一路将它带回去,它就是一枚坐过飞机的冰箱贴。”
几个纪念品而已,高兴是买不来的。
“你说得有道理!”方宜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彻底没了顾虑,“那再买一对钥匙扣,我们一人一个。”
坐缆车下山时,恰好排在后面的是一个旅行团。
空位富裕,工作人员便让两个人单独坐了一节。
偌大的轿厢里十分宽敞,四面都是剔透的玻璃,缆车缓缓下行,经过雪线,便完全置身于阿尔卑斯山的一片绿意中。
方宜被眼前美景吸引,趴在玻璃上:“这是不是网上说的梦幻山坡?简直像一幅油画一样……”
万丈高空下,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和森林,绿得不真实,好似铺满一整块碧绿的丝绒布。其间大大小小的木屋散落,牛羊成群,宛如童话世界一般美丽。
四周静谧,是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郑淮明忽然唤了声她的名字:“方宜……”
“嗯?”
她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撞进他极其柔和的目光里。
“刚刚在山上人太多……”
他笑了笑:“我真的想过,以后我们会不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件事,方宜轻轻地应了声,内心像被一根羽毛掠过,酥酥痒痒的。
郑淮明看出她的害羞,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但你才开始回国发展,即使请人照顾,要孩子……也至少有一年会很影响你的工作。”
“我知道你有追求,所以不想任何事影响你的选择。”
“以后你什么时候愿意,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郑淮明一字一句说得很郑重,明显早就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方宜听得微怔,与其说刚结婚,两个人彻底和好也不过几个月,她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完全没想过这些。
“我……我其实还没考虑过那么多呢。”
但一想到和他拥有一个温暖完整的家,她心里也暖暖的。
“多吗?”郑淮明轻笑,“我还想过更多。”
“还有什么?”
她眨眨眼,想抬头看看他的表情,却被牢牢禁锢在怀里。
“还有……”他磁性的声音中染上一丝笑意,“现在家里那辆车不合适,应该换一辆后排宽敞、适合装宝宝座椅的……后备箱也要大一些,放得下更多东西。”
“如果是一个孩子,家里的次卧可以改成儿童房,两个孩子……书房就太小了,得在他们长大前换一个房子。如果你喜欢这个小区,后面那栋就有更大的户型,但视野会稍微差一点。”
方宜靠在郑淮明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好像能听见心脏重重跳动着的声音……
“最好不是新房,装修有气味不健康,楼上楼下装修也会很吵。”
“金悦华庭的学区还可以,但初中就不是特别好了……我还去看过东城区,离你工作室近些,有一个近几年的别墅区。如果你喜欢有院子的房子,可以请人种一些花草……”
“还能养一条小狗。”她笑起来,从他怀里钻出来,戳戳他的脸颊,嗔怪道,“你想得好美啊!谁说同意和你生两个孩子了?”
语气里尽是撒娇。
反正轿厢里没有别人,方宜肆意地移了移,整个坐在他腿上。
她抬手勾住郑淮明的脖子,盯着他开玩笑道:
“那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三个、四个呢?”
“我养得起。”他勾起唇角,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但是不行……对你身体不好。”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答得一本正经!?
方宜轻哼,玩闹地径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以表惩罚:“你还真敢想啊?”
郑淮明笑了,低头吻吻她的脸: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正午金黄的阳光落在成片的松树林上,溪流在山涧中流淌。两个人笑着、闹着,仿佛世界都静止在这幸福的一刻。
远望见一大片积木似的红顶小房子,方宜惊喜地拿出手机拍照。
然而,在她背后,郑淮明垂下了目光,敛去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最后那些是玩笑话了,可除此之外,他是真的认真考虑过……
——他真的想太多了吗?
可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这些虚无美好的未来,在那些与她相隔万里、毫无希望的日子里,支撑他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
甚至勾勒过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他坐在儿童房的小板凳上,执笔教孩子写算术题,抬眼就能看到客厅里,她穿着藕粉色的睡衣,抱着玩偶盘腿坐在沙发里看电视。洗过的长发散在肩上,她看得专注,用叉子咬着自己切好的水果……
那是他绝望时想过最虚幻的一幕。
直到后来真的和方宜结婚……
她毛茸茸的脑袋枕在自己臂弯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笑出声。郑淮明才意识到,还好当年在天台上没有迈出那一步。
真正的幸福……远超他能想象到的一切-
从因特拉肯到伯尔尼,最后一站,他们从如诗如画的苏黎世起飞。
这一次旅程足足两周,郑淮明用完了所有年假和婚假,回国后连时差都没有倒,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回医院上班。
长途航班哪能不累?
方宜困得睁不开眼,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本能拉住了身旁男人的手。
她呢喃道:“别去上班了……”
卧室里冷空调开得很足,郑淮明声音将她手塞回被窝,又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温和:
“你再睡一会儿。”
方宜揉了揉眼睛,只见他正利落地套上衬衫,低头从下至上系着纽扣。
逆着熹微晨光,宽阔的肩膀下,薄薄的白衬衣隐约透出他精瘦而流畅的腰部线条。
她不禁想起昨天晚上,郑淮明是怎么欺身用一只大手,将自己手腕压过头顶……
被不小心拽坏肩带的内衣可怜地掉在地上。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你怎么赔我……”方宜小猫似的哼道。
郑淮明思索片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周末带你去再买十件。”他笑,凑到她耳边,“不然不够用……”
方宜用被子盖住头,隔开他的视线:
“大清早你是不是耍流氓……”
“是你先叫我赔的,而且……我们不是合法吗?”郑淮明将手探入被子,轻巧地拉开,又不舍地亲了一下她红润的嘴唇,“我真去上班了,晚上见。”
方宜习惯了他早上腻歪的举动,任他亲了又亲。
随着卧室门轻轻关上,屋里又静下来。
熟悉的温度消失,她撇撇嘴,少了“抱枕”被窝都没那么舒服了……
最后,方宜卷着被子翻了个身,移到郑淮明的枕头上踏实地睡着了-
周末,方宜找了金晓秋一起去逛街。
内衣自然是没叫郑淮明赔,不过刷他的卡,她心情很好地多买了几件。
金晓秋看着简洁的款式,玩味道:“原来老郑喜欢这种啊?”
方宜脸皮薄,一下子红了:“什么呀,我买来平时穿!”
“平时?那晚上穿什么?”
真闺蜜,就是能轻松说出无法公放的话。
金晓秋笑眯眯地取下一件性感的黑色蕾丝款:“你应该试试这个,换换风格。”
“我才不适合呢……”
方宜没敢多看一眼,赶紧刷了卡走人。
出了店门,那件蕾丝却还反复在脑海中浮现,她耳朵直发烫——这也太羞耻了吧……
不过……他会是什么反应?
在服装店等金晓秋试衣服的间隙,方宜心痒痒的,没忍住在网上又打开了官方网站链接。
飞快地付款。下单。
网购为什么这么简单?
她发誓,这都是手机的错!
“你看这件是不是很显瘦?”
金晓秋拉开围帘,只见好友捧着手机,目光有些莫名的躲闪。
她太了解方宜了:“哎呦,怎么啦?是不是后悔没买那件……”
“才没有!”方宜心虚。
“看来被我说中了?”
两个人笑闹着,一下午轻松的时间飞逝。
晚饭前,周思衡开车来接她们去一家新开的粤菜馆。
方宜从瑞士度蜜月回来,带了不少巧克力和纪念品。
四个人好不容易凑出空闲时间,约好了一起吃个饭,但都开始点菜了,郑淮明才发来消息,说临时有台手术要上,叫他们先吃。
这样的情况多有发生,现场三个医生加一位家属,都见怪不怪了。
“还跟以前一样,谁迟到,谁请客!”周思衡乐呵呵地拿过菜单,“方宜你别心疼,今天必须把他给吃穷。”
方宜笑:“那必须的。”
在欧洲吃了两周白人饭,一开始还新鲜,到后面她真是吃腻了。
肠粉、虾饺、烤乳鸽、核桃包……佳肴摆了满桌,方宜咬一口晶莹剔透的虾饺,瞬间感叹自己果然是中国胃。
饭桌上不免聊起刚刚结束的旅途,她讲起郑淮明在安纳西吃晕船药过敏的事,一切惊险还历历在目,差点又红了眼眶。
金晓秋连忙安慰:“你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处理也是对的,急性过敏发作只要及时用对药就没事了……”
倒是周思衡表情有点不自然,追问道:“你们不是去瑞士度假吗?怎么又去法国了?”
“我说带他去看看我读大学的地方。”方宜失落,“不过后来我发现……他之前瞒着我早就来过法国。”
周思衡惊得筷子差点掉了:“老郑前几年去法国不是来找你吗?”
她愣住:“你知道?”
“我一直以为……他追过去挽回,你拒绝他了……”周思衡不可思议道,“他居然根本没去见你?那为什么……他……”
方宜茫然:“他怎么了?”
在日内瓦那晚,郑淮明对这件事反应很大,明显像是刺到了伤口……她没想到,原来身边不是没人知道,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
金晓秋惊愕:“郑淮明追到过法国去?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叹气:“当时他们刚分手一年,你一提到老郑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你让我怎么敢跟你说?”
眼见周思衡表情沉下(nbBQ)去,方宜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到底发生什么了?他去了好几次法国,根本没来找过我……”
度蜜月两个人一起精心挑选的礼物还搁在一旁,她却恍然意识到,自己对那段分开的空白岁月其实一无所知。
“他第一次法国,应该是在你原计划快回国那年……六月多吧。”周思衡回忆道,“他总共就去了四五天,还是我跟他调的班,”
“别的我也不好多说……但我一直以为,你在法国拒绝他了。”
“他回来以后整个人精气神都完全垮了,当时我们刚进医院,本来就特别忙,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浑浑噩噩的,跟丢了魂一样,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发呆……”
回想起那时候郑淮明的样子,周思衡心有余悸。这些年,他一直认为她知道,作为朋友便没有再重提伤疤。
“他的胃也是那段时间熬坏的……他根本不去吃饭,下了夜班我强行把他拉到食堂,才咽下去几口就吐得不行。”
金晓秋想起什么,诧异道:“他下了手术晕倒那次,也是这个时候?”
“对……我没在现场,只听说他倒下的时候,嗑在柜子角上,满头都是血……被抬到抢救室去了。”
周思衡忘不了,自己一路着急忙慌地跑到临时病房,远远看到郑淮明躺在病床上。他额头上缠着纱布,还在输液,已经醒了却只呆呆望向天花板。
毫不夸张,那双眼睛如同一汪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宛如一个毫无求生欲的重症病人,在默然等待结束的那一刻。
“如果……他没去见你。”周思衡干涩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找时间和他聊聊吧,真的……”
听完好友的话,方宜心脏犹如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全身血液都凉透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郑淮明去法国回来的消沉都一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她一走了之、毫无牵挂的那四年,他竟经历了这么多事,而自己却在见到他的第一面,赌气说出“我已经结婚了”这样的话……
一桌佳肴顿时索然无味,方宜再没有了心思吃饭,草草结束了聚餐,在好友担忧的目光中匆匆离开。
金晓秋想追上去:“我去送送她。”
“没事的,她只能打车回去。”周思衡轻声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深夜十一点半,大门把手“咔哒”一声扭动。
郑淮明推门而入,瞬间愣了一下——客厅还是亮堂堂的。
窗帘也没有拉,落地窗外是北川繁华的城市夜景,大厦林立、万家灯火,映衬出方宜坐在地上孤独纤瘦的背影。
她闻声回头,一身浅蓝的真丝睡衣,光着脚跑过来,扑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郑淮明微怔,本能地回应这个拥抱,拢住她的腰,“方宜?”
方宜紧紧地搂着他,听到他轻柔低沉的声音,感受到那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裹挟着夏夜的风尘仆仆,心才在这一刻终于踏实落了地。
“地上凉。”他将她整个抱起来,坐进沙发,内疚道,“今天急诊临时加了手术,没能来和你们吃饭……”
她将头埋进他颈窝,很用力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在意这件事。
散乱的长发蹭在他皮肤上,像是在撒娇。
“我衣服脏……”郑淮明无奈中带了一丝笑意,轻声哄道,“我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不要……”
方宜又摇头,嗓音闷闷的。
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牢牢环住男人的脖颈,像只树袋熊一样,每一寸都紧贴,完全没有要撒手的意思。
郑淮明终于听出她的不对劲,担心问:“怎么了?晚饭吃得不开心吗?”
方宜吸了吸鼻子,这才委屈地抬起头来。
一双漂亮的杏眼通红,噙着眼泪,一眨眼就要掉下来了。
“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在法国那几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郑淮明心尖一颤,眸光暗了几分。
但他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不擦还好,他冰凉粗糙的指腹掠过脸颊,方宜一下子更难过了,晶莹的泪珠滚下来,染湿了他的虎口。
“我想知道……你一个人过得很不好,是不是?”
她揪住他胸前的衬衣,指尖越来越紧。
郑淮明轻叹,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都过去了……现在我们能重新在一起,这就够了。”
话音未落,方宜蹙眉却挣开,掰过他的脸颊,手指探进他额角的碎发。
果然摸到他右侧太阳穴后方,有条一寸多的凹凸不平的疤痕……
近三年过去,伤处已被发丝所掩盖,却终究无法痊愈如初。
——周思衡说的都是真的!
“你今天必须全都说得明明白白,不然我永远都不放你走!”方宜心疼得无以复加,哭着耍赖道,“你领证的时候说的话是骗我的,说好的坦诚相待呢……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郑淮明抚着她抽泣的脊背,沉默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
“好……我都告诉你。”
【番外《蜜月篇》完,下一篇接回忆——《分手的那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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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是【往事篇】郑医生视角的那四年-
预告:往事篇以后,再接《养病日常》+温馨《宝宝》系列~
贪恋
【往事篇】
一四年六月。
阳光明媚,春末的图卢兹洋溢着热情的金色,为欧式红砖墙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图书馆掩在郁郁葱葱的树间,半敞的铁窗上爬满了风情的紫藤花。正是午后时光,在这国际化的校园里,一切都美好闲适。
各色学生三三两两经过,远处几个穿着篮球衣的男孩肩搭背,来往单车不断穿梭,时不时响起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从机场坐公共交通三番转站,郑淮明凭着生疏的法语问路,一上午过去,连艺术学院的大楼都没有找到。
而此时,上午课程结束,恰逢午休时间,道路上学生越来越多。
自然随性的法国女孩穿着连衣裙,双眼碧蓝有神;北欧男生高大白皙,鼻梁尤为高挺立体,气质内敛;印度留学生一身艳丽的民族服饰,棕黑色的脸上充满热情与活力;年长的教授笑容亲切,在学生堆中谈笑风生……
只有他是格格不入的。
来之前,一想到能再次见到她,喜悦冲淡了郑淮明心中的不安和情怯。
他终于摆脱了失声的困扰,并且突出重围、顺利考进了北川市顶尖的二院。
这里工资不菲,福利待遇好,加上各种伙食、交通、夜班、项目的补助津贴,又是跟着知名教授学习,不出意外他未来的收入更会十分可观。
他终于……有能力给她一个有保障的、踏实的未来。
任何方法,只要求得她的原谅,尊严、脸面都可以不要,哪怕是从心口生剜一块肉下来,他都愿意做。
可飞跃万里,从巴黎转机,一路见识到这个广阔世界的真正样貌。
那些周围人津津乐道的所谓稳定待遇、福利津贴,简直是渺小到无法言喻。
真正站在图卢兹校园里的这一刻,郑淮明彻底失了神。
对于一个靠勤工俭学挣学费,过去二十多年从未出过国门的穷学生来说,眼前的一切无非是巨大的冲击。
不断有人和郑淮明擦肩而过,这张英俊而苍白的亚洲面孔上,流露着几分茫然。
长途飞机近二十个小时,他始终激动得吃不下、睡不着,直到轮子落地的那一瞬间,指尖都在轻轻发着抖。
出了机场他也没有休息片刻,换了身衣服就直奔这里。
情绪翻涌,加之奔波太过劳累,刺眼的阳光照射下,一阵尖锐的耳鸣声响起,霎时穿透了他脆弱的耳膜。
郑淮明脚下都是虚的,踉跄了一下,扶住路边的邮筒。
低头忍耐了许久,耳畔才渐渐恢复正常。
在盛文荣那针灸和药物治疗了几个月,失声的状况已经基本消失,可阵发性的疼痛仍屡次发生。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见他脸色太差,一位路过的男学生上前关心。
“谢谢……”郑淮明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
等人走后,他找到一处长椅坐下,拿出手机。
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无疑大海捞针——法国大学不配备学生宿舍,都是学生自己在外租房住,他连能去哪里等都不知道。
之前郑淮明主动为学校国际交流部沈老师帮忙,在搭建在法留学生信息库时,认识的一个加拿大华裔里奥。
里奥恰好与她在同一个班级。
电话即将拨出去,手指却又轻颤着悬在了空中……
郑淮明这次来法国,从办签证、调休假开始,足足花费了几个月,绝不是冲动。
可直到出行前一天,他都没有列一条计划,订一家酒店,甚至没有提前联系里奥……
又或者说,是不敢。
这种剧烈的情怯就像一张巨大的蛛丝网,将他牢牢包裹,窒息到无法动弹,哪怕一点点波澜都能将他完全击碎。
郑淮明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按下了通话。
对面很快接了起来:
“嗨,郑,电话怎么显示的是法国?你来法国了?”
里奥是一个十分活泼外向的小伙子,从小在加拿大上学,中文不太好,却很乐于尝试。
郑淮明含糊其辞:“对,我在图卢兹。”
里奥热情似火:“你待几天?是来出差,还是来玩?一个人吗,我带你去旅旅游?”
“我和我朋友在一起,只路过待一天,就不麻烦你了。”他无心闲聊,托词道,“最近要写一个报道,沈老师叫我……找一个学生……”
“方宜……你认识吗?是不是在你们班?”
自从分手,她的名字成了所有人的禁忌。
唇齿相碰,久违地再次念出这两个字,郑淮明心尖不由一抖。
“噢,认识啊!一个很可爱的中国女孩!”里奥说,“你找她?你没有她的电话吗,我给你?”
“谢谢,她……她怎么样?”郑淮明改口,“我的意思是,她适合做交流生的报道人物吗?”
这番话实则漏洞百出,好在里奥中文不佳,听得一知半解。
“当然适合!她是交流生里唯一一个考上研究生的,这可太厉害了!她还拿了一个学校的奖,我们古板的老头都愿意把她留到工作室里!”
里奥哈哈大笑,开玩笑道:
“而且她很漂亮,充满东方气质的……怎么说——美人?好多男生追她!拍照片完全可以当做报道的封面!”
郑淮明怔怔地听着,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光斑不断闪烁。
电话那头背景有些嘈杂:
“对了,我们刚刚下课不久!你去艺术楼那个方向,说不定还能碰到她。”
挂掉电话,四周的所有风声、鸟鸣、谈笑都成了虚无。
明明是六月春末,正午的阳光直射,郑淮明却无端感到寒意,从心脏跳动的地方辐射开来,流进每一根血管。
她考取了研究生?准备留在导师的工作室?
时间的流逝失去知觉,他呆呆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面前似乎是通向食堂或校门的主干道,络绎不绝的人流经过。
突然,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刹那抓住了郑淮明的视线。
明明只是一闪而过,冥冥之中,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又或者,是上天想要惩罚他过去的错误。
斑驳的绿荫下,栗色的长卷发随风飘动,海藻般蓬松地落在肩头。
上身是亮粉的修身短袖,两侧细了蝴蝶结,勾勒出纤瘦流畅的腰线;一条卡其色高腰短裙,露出笔直修长的腿……
她简直不像从前那个羞涩的小城女孩了,在南法风情的渲染下,气质蜕变得时尚自信、落落大方,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
而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个高大健硕、金发碧眼的法国男生。
两个人说着什么,她笑得十分开心。
方宜没有背包,手里只拿了手机和饮料,而法国男生背着一个牛仔布书包,手中还提一只沉甸甸的手拎袋。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万分登对。
眼看他们快要消失在视线里,郑淮明做了一件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事,他完全没有思考地站了起来,如幽灵一般的,隐在人流中远远跟在身后……
他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长的一段路。
她扭开汽水喝,偏过头对着那个男生笑,走路时漫天金色的阳光落下来,美好得宛如一副不真实的画卷。
整整一年,郑淮明没有见过她鲜活的样子,即使心口疼得几近痉挛,依旧不舍得移开片刻目光……
走了一会儿,他们走向一家校内的汉堡店。
正是午饭时间,店内已经坐满了,很多学生坐在店门口搭的凉棚和长椅上,或者三三两两地站着一边吃、一边聊天。
方宜接下法国男生手中的背包,坐在一处长椅上占位。
几分钟后,男生端着两套汉堡和冰可乐出来,杯壁上挂满了冷凝水,他还细心地帮她垫上一张纸巾。
郑淮明隐在对面一楼的窗户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说笑。
这个角度,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清她的正脸……
那汉堡很大,方宜双手捧着,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吃得很香。来法将近一年,她好像瘦了一点,袖口露出的小臂盈盈一握,叠戴着几条色彩鲜艳的玻璃手串,衬得手腕更加白皙、纤细。
她剪了很可爱的齐刘海,睫毛长长,眼睛还像以前那样灵动、清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用明眸皓齿来形容最是恰当……
只可惜,不是对他。
以后……或许也不会是他了。
方宜整个人都沉浸在美好的阳光中,而他藏在屋檐的阴影里,自虐般地看着,直到嘴里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已将嘴唇咬得血肉模糊,却连痛都感觉不到。
那个善良坚韧的女孩曾受尽了辛苦,终于从一个南方的小县城,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这里,见到了更绚丽的世界,拥有了更大的舞台。
考取研究生,留在南法工作,和一个旗鼓相当的男人组成幸福的家庭,就此完全改变人生的命运……
他已经用分手将她深深伤了一次,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扰纠缠?
十分钟后,方宜吃完午餐,和法国男生一起朝更远的方向走去,倩丽的背影渐渐消失,可郑淮明已经没有了再追上去的力气。
不知站了多久,或许是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汉堡店人越来越少。
他走上前,买了一份与她相同的汉堡套餐,缓缓在她刚刚坐过的长椅上坐下。
烤得滋滋冒油的牛肉饼,夹在柔软的燕麦面包里,西红柿、洋葱、芝士,散发着浓郁的黄油香气。
可乐里漂浮着剔透的冰块,在烈日下是最清凉舒爽的饮品。
郑淮明机械地咬着,所有食物都尝不出一点味道,囫囵地吞下去。充满气泡的冰可乐从喉头涌入,和油腻的肉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坠进胃里。
只吃了不到一半,已经难以再下咽。
可他还是麻木地咀嚼,将所有东西吃干净。
她吃得那么开心,应该很好吃吧……
阳光、草地、白鸽、美食,这么温暖的画面,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分毫?
郑淮明闭上眼睛,想尝试着体会刚刚她笑起来的感受。
然而下一秒,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就从食管冲上来,他瞬间脸色煞白,死死捂住嘴,弓下了脊背。
他想忍耐,可锥心的疼痛蔓延开来,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全部涌向喉咙。
跌跌撞撞地找到洗手间,郑淮明扑在水池上,吐得撕心裂肺。
他从来没有这般剧烈的呕吐过,即使胃里已经空空荡荡,仍在惯性地干呕,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站都站不住……<(TbIB)br>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郑淮明喘着粗气,捧了一把冷水将脸洗净。
他撑着水池抬起头,只见镜子里的那张脸挂着水珠,惨白如厉鬼……-
接下来的三天,郑淮明整日呆呆坐在校园里,从白天到深夜。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离她远一点,结束一切徒增纠缠的可能……但情感上,他又无比渴望再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念。
不吃不喝不睡。
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丝侥幸,若是这样直接昏倒在街上,学校会不会去询问中国留学生他的身份?又会不会恰好让她知晓?
……
只可惜,或许上天都不愿再给他这个机会。
郑淮明再也没能遇到过她。
无数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是她。
第五天,假期结束,郑淮明一个人回国。
一上飞机,他靠进椅背闭上眼,就回想起阳光洒在她身上的样子,她笑着的脸,她穿着卡其色短裙靓丽的背影……
还记得大二那年秋天,漫天是金黄的落叶,随风飘落,铺满整条小径。
每周的例会后,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将他叫到行政楼外,还没说话,先红了眼。
她乌黑长发乖顺地搭在胸前,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颤抖:
“学长,对不起……最近那些谣言给你添麻烦了……”
很多人都在传,大众男神谈恋爱了,还是和一个默默无闻的本科小学妹。
她眼睛里水汪汪的,内疚和歉意中,隐隐有一丝委屈:
“但真不是我传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之前不是没发生过,有女孩利用大众舆论和谣言,试图拉近他的关系。闹得沸沸扬扬,却被他用三言两语就扼住了风头。
一阵秋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学长,我一定会去澄清的!”
明明满眼都是爱慕,却低着头,倔强又认真地承诺着。
郑淮明伫立着,见她如此可怜的模样,最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他,竟第一次有些无措和心疼。
“没关系的,不用澄清。”
他注视着她惊讶的、水光闪动的双眸,轻声说:
“我……我确实喜欢你。”
“本来想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比如后天的音乐晚会结束……”他笑了,心早已融化成一片温润的海洋,“现在……我可以提前说吗?”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
空气稀薄的万里高空之上,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彻。机舱的含氧量仍略低于地面,郑淮明陷在座椅中昏昏沉沉,拒绝了所有餐食。
空姐询问他是否需要常用药或帮助。
他竭力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五分钟后,空姐拿来一条毯子。这一次,他接受了。
浑身确实冷得厉害,每一个毛孔都在无声地颤栗……他半阖着双眼,放任自己被卷入一个又一个混沌的漩涡,却始终逃不开一轮轮回忆的折磨。
“我去不去法国没关系的,你刚进医院肯定很忙,我就去一家清闲一点的翻译所好了,还能多顾家一点……”
清浅的月光落进她单纯清澈的眼眸。
“现在也没那么想去了!而且去法国很花钱的,你刚工作又拿不到多少工资,我不想你太辛苦了……我就是觉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啦。”
……
再次醒来时,是空姐提醒他飞机即将降落,请调整座椅高度。
郑淮明歉意地起身,去拉动手柄。
眼前一阵阵眩晕,手心是滚烫的,像抽了骨头一样发麻。他扳了两次,竟都没有拉动,第三次椅背才“嘎吱”一声回弹。
椅背撞在背上,力度不大,却如同整个胸腔都被震碎,让他一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郑淮明知道自己在发高烧,下飞机后,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院宿舍,掰出两粒退烧药吃下,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几天不进滴水的胃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他一夜吐了三回,最后连弯曲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伏在床边干呕。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他却挺拔整洁地站在了诊室门口。
——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郑淮明重新回到岗位,再正常不过地值班、写病历、观摩手术、熬夜练习,一周后的小考仍是同期中的第一名。
无论是哭喊打滚的小孩,还是一夜按十几次呼叫铃的病人、扬言要投诉到上级的家属,他都耐心、细致,全部处理得妥妥当当。
哪怕被无理取闹的家属扯着白大褂推搡踉跄,连同事都看不下去要上去理论,郑淮明依旧能慢条斯理地整理歪斜的衣领,挂上温和的笑容继续劝导。
可没有人知道,他光鲜的外表下,已经从心脏烂到了肺腑,朝四肢蔓延开来。
那只汉堡,明明她吃得那样津津有味。
可自从那天起,他就难以再吃下什么东西……
胃是情绪器官,他能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完美外壳,却没法阻止痛苦与无力将身体一点、一点腐蚀殆尽。
但凡是带一点油星的食物都吐得一干二净,哪怕闻到就会反胃,唯独能咽下一点干面包和饼干。
不到三周,郑淮明就削瘦得明显,连宽大的白大褂都遮掩不住。
中午下了门诊,见他顶着一张比纸都白的脸色,将撕开的切片面包放进嘴里,周思衡彻底坐不住了,上前抢了下来。
“今天午休不是长吗,去食堂吃吧!”
郑淮明从法国回来以后,情绪明显不对劲,周思衡知道他心思深,连一个字都不敢问。
“早上吃得晚,我不饿,你们去吧。”
“你骗谁呢,我听老李说了,你们早上不到七点就去观摩心脏搭桥了!”周思衡强拉着他,“走吧,金晓秋刚准了我二百块钱,今天我请客,你随便吃,别跟我客气!”
这时,其他同事也推开门来喊他们吃饭。
郑淮明知道他担心自己,不想拂了兄弟的好意,勉强笑了笑起身。
此时正是饭点,但医院里每天能按时吃饭的医护少之又少,偌大的食堂里人还不算太多。
几个人围坐一张长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郑淮明面前的餐盘里,装了三小份清淡的家常菜:白切鸡,青椒土豆丝,和一份炒青菜。
他不愿被同事们发现异常,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一口、一口艰难地强迫自己咽下去。
突然,话题不知怎么的,扯到了他身上。
“昨天夏主任女儿送来的那个红丝绒蛋糕,也太好吃了,我回去在网上一搜,可老贵了!”同事远远越过桌子朝这边道,“哎,老郑,你真不考虑一下吗?我们谁看不出来,人家天天往咱这里跑,就是冲着你来的啊……”
周思衡心一紧,连忙抢声道:
“哎哎哎,人家说不定是暗恋我呢?红丝绒给我分了两块!”
“得了吧你,趁晓秋不在就嘴贫,看她等会来收拾你。”大家笑,“那蛋糕是切坏了才给你的!”
突然,一旁三号窗口的师傅吆喝道:“上新菜了,糖醋小排、清蒸鲈鱼、地三鲜、桂花糖藕!”
有两个同事端盘去加了热气腾腾的糖醋小排。
周思衡也去了,回来时,除了份排骨,餐盘里还有一份单独小盒装的桂花糖藕。
“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你多吃点,吃不完拿回去吃!”
郑淮明愣住了,目光落在那裹了蜂蜜的糖藕上。
他生涩道:“谢谢……”
身旁同事打趣:“老周,你是不是偏心,我怎么没有啊?”
“就是,人家也要!”
周思衡笑着回击:“你还好意思吃吗?昨天不是说这个月刚胖了三两半?!”
郑淮明脸上挂着一丝空洞的微笑,执着的筷子指尖用力到发白,久久没有动。
聊天、笑闹的声音就在耳边,却仿佛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爱吃桂花糖藕的人,不是他。
她喜好甜食,每逢夏季,大学食堂推出时令菜,最爱的就是这道桂花糖藕。
可那一份有七八片,她吃多了又嫌腻,便时常纠结要不要买。
于是,他骗她自己爱吃,每次都会拿上一份,待她吃够,再将剩下的解决。
久而久之,在所有人眼中,喜欢桂花糖藕的人成了他……-
深夜,郑淮明回到办公室已是凌晨两点,那盒打包的桂花糖藕仍搁在桌上。
他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将透明的塑料盒打开。
蜂蜜的甜味扑面而来,那小小的盒子里,盛着一小段塞着糯米的饱满藕节,被均匀地切成薄薄六片。桂花碎如星子点缀,蜂蜜酱晶莹透亮,沁润每一粒米。
和记忆里是一个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和同事们一起吃的午饭早就吐干净,十几个小时未进食的胃空荡荡的,被胃酸腐蚀得有些不适。
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窗帘没有拉,映着对面急诊大楼彻夜明亮的灯光。
郑淮明找出筷子,夹起一片放进嘴里。
藕片浸泡太久,已经绵了,软软的糯米裹满蜂蜜。
是甜的……
这些日子食不知味,这一刻,他竟久违地尝出了甜的滋味。
记忆里,是她撒娇的笑容:
“最后一块你吃!好吧……那你吃一口嘛……”
“甜不甜?我说的吧,就要拿蜂蜜最多的一份!”
郑淮明低垂着头,鸦羽般的眼睫轻颤,几乎拿不住筷子。
一片接着一片,这种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亲密无间,品到了那一丝甜。
冰凉的糯米顺着食管划进胃里,沉甸甸地往下坠。
频繁呕吐、厌食,脆弱的器官已经很难接受这样沉重的食物。可他不愿停下,断断续续地慢慢吞咽着,将所有桂花糖藕都吃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口,郑淮明几乎难以支撑,整个人伏在办公室上发抖。
胃里又胀又疼,向上顶着心脏,杂乱的跳动声快从嘴里冲出来……
他试图轻揉,可指尖刚一触上那团凸起,就疼得几近窒息。
再也不敢去触碰,只能生生挺着。他将额头埋进臂弯,清晰地感受到那疼痛在肆虐,甚至生出一股无端的留恋。
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郑淮明脊背猛地弓下去,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
唯一的念想,他不甘就这样吐掉……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难受到目光涣散,另一只手抵住胸口,无力地按揉着。
但身体却不愿遂他的意,胃在本能地反抗着、抽动着,想将无法消化的食物挤出去。
不要……
不行……
冷汗顺着脸侧流下来,郑淮明抵着桌面太过用力,电脑椅的滑轮往后滚去——整个人瞬间失了支撑,重重地摔向地板。
疼。
砸在冷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刹那移位,昏天黑地,失去了呼吸的力气。
这一刻,他疼得恨不得死去。
剩着一点蜂蜜的塑料盒也被打翻在地,粘稠的桂花蜜流淌出来。
时间已经成为了虚无,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那高大的身体渐渐蜷缩起来,只余下忽深忽浅的喘息-
发现方宜的照片,是在一个晴朗的初夏午后。
郑淮明照例转发院里的宣传图到朋友圈,下拉更新时,里奥出去旅游的九宫格分享出现在眼前。
粗略扫过,是些大同小异的城市景色。
然而,最末一张多人自拍,莫名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郑淮明点开、放大,视线定格时,呼吸声陡然加重——
里奥拿着手机,从一个高俯视镜头随性地往后拍,将八九个皮肤头发颜色各异的人勉强框进了合照。
有一张很小很小的脸,挤在画面角落。
即使加了滤镜有些模糊,甚至由于在边角无关变形,郑淮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模样。
方宜笑着,对着镜头比着一个剪刀手。
她用一个玫红色的卡通发卡别住了齐刘海,手腕上戴着一条细带手表。
郑淮明伫立在急诊楼嘈杂的人流中,任何喧闹都变成寂静、嗡嗡作响。
那小小一角,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勾勾的目光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贪恋地无数遍描摹她的眉眼……
他立即存下,手抖地保存了三遍,再将另外八张图仔细放大,甚至呆呆地站在原地,将里奥的朋友圈一篇篇翻阅到了半年前。
都再也没有她的哪怕一根发丝了……
郑淮明回到办公室,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
他点了一个赞,怕她看见,又怕她错过,失神很久,才想起她早已将自己拉黑删除……
方宜平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从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她的近照。
自从那天以后,郑淮明每天都会无数次打开里奥的朋友圈,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让他无比欣喜的是,她似乎和里奥在某个创新课程中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这个课很丰富,做社会调研、搭纸桥、布置展板……
热爱分享的里奥每隔几天都会发,而这些九宫格的图片里,竟偶尔能捕捉到她的影子。
正脸或合影是很少的,郑淮明也不奢求,只要是她一个模糊的侧面,甚至是贴展板时不小心入镜的一截手腕,都会反反复复地看。
杂乱的桌子上,他发现了她的水杯,上面贴着她曾经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小黑猫……
她合照里穿过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那椅子上的浅蓝书包也是她的了,挂有一个毛团形状的大眼睛娃娃,和一瓶荔枝味的汽水……
他找到这个品牌,从海外网购了一箱,吃不下饭时一瓶、一瓶地打开喝。
郑淮明知道自己是疯了,没日没夜地研究这些照片,仿佛、又或者说的的确确就是屏幕外阴暗的窥探者。
后来,已经发展到无法入睡,一合眼就是那些相片在脑海中盘旋。
在无数个如漩涡般的浅梦中,他仍在寻找着蛛丝马迹,想多看到一角她的现状。
当又一次为分辨出她在画面中掠过的马尾辫而欣喜若狂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是非常卑鄙、无耻的……
他在用自己的私念玷污她阳光里的生活。
郑淮明强迫自己屏蔽掉里奥的朋友圈,妄图高强度的工作将自己麻痹,替同事值班,一遍一遍熬在操作间练习,主动申请去急诊帮忙、出车……
夜里回到宿舍时都已是凌晨,倒在床铺上,往往身心俱疲到无法动弹。
而每到这时,那手机朋友圈的图案,都犹如地狱里的恶魔之手,朝他伸过来,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
看。
不看。
就只看一眼!
绝对不能再看!
……
日子已经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有那屏幕里转动的图标是真实存在的。
有一天傍晚,郑淮明和几位同事照例帮主刀医生做完辅助工作。
从手术室走出来时,正逢夕阳,温暖的橙黄色照亮整个更衣间。
同事们从衣柜里拿出便服,讨论着去哪里吃晚饭。
“晚上还有点事,我就不去了……”
郑淮明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夕阳太过浓烈,绚丽得有些晃眼。
同事敏锐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差?”
明明冷空调很足,他却满脸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说话时目光已经难以聚焦。
郑淮明想说自己没事,薄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顿时眼前昏黑,脱力地一头栽倒下去。
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他听到了同事们的惊叫,没有丝毫痛意,只感到额头似乎有湿漉漉的液体流下来……
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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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篇总共两章~
老郑疯起来是真疯……-
下一章预告:老郑站上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