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
黑暗中,置身于一片虚无,失去了时间与空间的感知。
那是一种轻飘飘的、失去痛苦感受的虚无。
许多回忆走马灯般地旋转,她笑起来眸中的盈盈水光,她饱满红润的嘴唇,她的手牵住时是暖暖的、指尖在他掌心里轻挠……
“怎么能不吃饭呢?做实验再忙也要吃啊,我们去南门那家咖喱饭好不好?”
“我好想你啊,十分钟?十分钟也很久了好不好……”
“我看见你高兴,才不是因为你拿了奶茶呢,我高兴——只是因为见到你!”
“因为我喜欢你嘛,我喜欢的是你。”
然而,片刻的逃脱也是奢望——
疼痛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右侧太阳穴后方最为强烈,针扎一般地跳着。
郑淮明感受着知觉的回笼,有晃动的光亮映在眼皮上,他闻到了病房里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可他不愿睁开双眼,自欺欺人地就这样静静平躺着,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窗外有吹动树叶的风声,有盛夏聒噪的蝉鸣,遥遥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醒来又如何,不醒来又如何呢?
直到同事再一次来换药,郑淮明才不得不掀开眼帘,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歉意:“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想勉强撑起上身,却被同事担忧地牢牢按住:
“你最近太累了吧,别担心,教授批了假,说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从同事心惊肉跳地描述中,他才知道,自己当时毫无征兆地倒下去,一头撞在铁皮柜子角上,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偏偏他脸色纸白、不省人事,怎么叫都没有反应,将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送到急诊室后,医生判断不是磕伤了头部,只是低血糖加上过度疲劳晕厥。他右耳上方被撞出一条深深的血口子,缝了五针。
“差两寸伤的就是眼睛!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本是件后怕的事,可郑淮明听着,毫无血色的唇轻抿,目光空洞洞的。
最后才勾了勾唇角,淡淡附和:“幸好……”
——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教授批了几天假,从前高烧都要坚持的人,罕见地没有拒绝。
郑淮明躺在床上,很少坐起来。窗帘有时关着,有时半敞,取决于上一个来探望的同事是白天还是黑夜。
伤了头,又不是伤了腿。
周思衡发愁:“你是不是还头晕?我叫主任再开个片子看看吧。”
他轻声说:“有一点……不过没事。”
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再问不出别的。
住在病房里,三餐都由医院统一配送。病患餐为了营养实惠,菜色难免单一,周思衡时常特意多打一份员工食堂的菜过来,和他一起吃。
郑淮明手执筷子,吃得斯文矜贵,每一餐都饭盒见底。
可周思衡分明觉得,他日渐清减下去,连病号服在肩上都快挂不住了。
直到一日中午,周思衡走到楼下才想起来,工作证落在了病房。找回去时,他一推门就听见了卫生间里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过了十分钟都不到,只见郑淮明单薄的身子折在洗手台上,吐得十分辛苦,连病房里进了人都没能发现。
周思衡霎时明白了一切,冲过去架住他下滑的身体,从未如此心慌过:
“老郑……你到底怎么了?”
水龙头哗哗作响,郑淮明苍白的脖颈埋下去,碎发都被冷汗浸湿,露出的半截下颌线紧绷,肩膀止不住地在颤。
周思衡的心一点一点下坠,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去法国……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回来以后不对劲……”
回应他的,唯有忽深忽浅的呛咳声。
周思衡焦灼万分,回去后寝食难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金晓秋联系一下方宜,问问情况。
可当年确实是郑淮明提的分手,身边朋友都有目共睹,他如今哪有这个脸再去询问呢?-
夏夜,一片漆黑中,唯有手机屏幕的灯光照亮男人的侧脸。
郑淮明蜷在病床上,发送出一条回复教授论文指导的邮件,呆呆地盯着那“已发送”的页面。
突然,微信的群消息一连串弹地跳出来。
他点开,是06级北川大学在法交流群。帮忙搭建在法留学生信息库时,姚老师将他拉进了这个群,已经沉寂已久。
【你们听说了吗,托尔街旁边那个学生公寓出事了!】
【我朋友圈也有很多人转,太吓人了,我之前还去看过呢,不是说大门就有密码锁吗,没想到这么不安全。】
【受伤的是不是咱们的学妹啊,哪一级的,08还是09……】
【08法语系的吧,我和她还一起上过选修课。】
郑淮明的瞳孔猛然一缩。
【转发消息】
【图片】
一条长长的对话被折叠转发近群聊。
在充满感叹号和语气词的叙述中,事件的轮廓被大致勾勒出来。
昨天夜里,一个法语系交流的女孩从学校结伴回公寓。经过繁华的托尔街时,被一名外籍男子持刀尾随,一路跟进公寓电梯,女孩发现后想逃跑,与男子挣扎间被刀割伤。
幸好中途停靠其他楼层,被一群要上楼开派对的年轻人阻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08级法语系,这一年去图卢兹留学的学生,据他所知……
手抖得快要拿不稳手机,他从床上坐起来,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冷了下去。
打开通讯录,下划到里奥的电话,再顾不得什么,立即拨了出去。
“嘟嘟嘟——”
等待接通的十几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郑淮明屏住了呼吸,生怕心脏直接会破开胸膛跳出来。
滴一声,国际长途被接起。
“嗨,郑,今天怎么突然给我来电?你们那不是深夜……”
郑淮明一时怕得发不出声音,嗓子干涩得快要开裂。
“里奥……你……”
再顾不上什么寒暄客套,他嘴唇都在上下打颤,语无伦次道:
“托尔街学生公寓,受伤的学生叫什么?是不是……是不是……”
他喘不上气,那两个字哽在收缩的喉咙口。
“你也听说这件事了?”里奥用蹩脚的中文,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你认识吗?好像是你们学校的,真的太吓人了,还好当时……”
里奥再絮絮叨叨说着什么,郑淮明听不清了。
“不是……方宜?”
几乎将整个人吞噬的恐惧中,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对了那几个字。
“不是啊,不过她好像也住在那个公寓。”
挂掉里奥的电话,郑淮明深深弓下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他后怕到几度干呕,捂着嘴用力地喘息,想要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都做不到。
过激的紧张无法排解,从指尖到心脏全都如过电般发麻,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不是她,不是她。
可她也无数次经过那条街道走回公寓……
他不敢想,朝夕相处的同学遭此一劫,处在异国他乡的她又会有多害怕?
里奥刚刚的话在耳畔回旋。
“学校附近好点的公寓都太贵了,远了又不方便……主要还是便宜啊,我们班好多同学都住在那里!”
“安全?法国不像你们那里,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我们这里市中心也很乱的!”
“谁跟你说她有男朋友的?她一直单身啊,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唉,他们现在都不敢再住了,打算要搬出来呢。”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凌晨两点,法国刚好是晚饭后的时间,郑淮明立即联系了做法国留学生意的学长,请他帮忙推荐一个安全的住处。
学长也听说了此事,告诉他学校对面确实有既安全又便捷的公寓,他认识那里的老板,也是华裔,对中国留学生很友好。
可价格不低,不是普通学生能负担得起的,相比之前的房租将近多出一倍。
“另一半房租和中介费我来付。”郑淮明诚恳道,“你能不能先去办理,再用急于转租的理由低价给她……”
学长无奈:“就算是再急,也不会有人把那么贵的房子低价租出去。”
“差一点的房型……楼层不能太低,不安全,顶楼呢?让老板告诉她这里下雨漏水……”一向理智、有条理的他第一次无措,“你们那有没有什么留学生租房补贴的政策?我去和交流处的老师沟通一下,假装让她填表、申请……”
“不管用什么方法,麻烦你让她相信这里便宜是真的……还有,不要告诉她是我……”
学长沉默了一会儿:“你为什么要绕那么大的圈子帮她?”
他苦涩道:“她不会接受的,我……我曾经有愧于她,拜托你……”
“生意我没有不做的道理,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学长叹气,“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应该亲自告诉她。”
折腾了一整夜,放下电话,郑淮明久久默然,望向凌晨五点窗外的蒙蒙亮的天空。
城市天际线上另一头,已泛着薄薄的早霞。
远处的高架上,仍偶有车灯闪过,近处的居民楼间,只剩寥寥星点。
被冷汗浸湿的衣领仍有些潮,那种心有余悸的恐惧仍在心间泛滥……
直到天色完全亮起,郑淮明站了起来,将玻璃窗缓缓推开,清新的空入瞬间涌入这个闭塞的小房间。
一想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受了这样的委屈,甚至以后还会面对更多不定因素,他就无比心慌。
他决定去法国,不顾一切地走到她身边。
至今的所有工作、学历、经历都在国内……他靠这些想要办到工作签证、留在南法从医,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不用说还要学语言、考资格证,甚至可能需要重新读一个硕士。
但郑淮明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确定,他会成为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重新站到她面前,求得她的原谅。
哪怕可能被拒绝、哪怕没有回头路……他都认命。
从这一天开始,周思衡震惊地发现,郑淮明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拼命三郎似的将自己卷进工作中,会按时吃三餐,到点下班休息,偶尔加入到和同事的闲聊中。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明显又一次有了光亮。
郑淮明甚至不再讳疾忌医,虚心去消化内科求教,一边吃药养胃,一边学着搭配清淡营养的饭菜。
一开始恢复正常饮食,无疑是痛苦的,吃下去什么仍会吐得一干二净。但他执行力很强,悉心调理下,病情虽反复了一阵子,总算也恢复些,不再日夜难熬。
一次次考核中,他仍以优异的成绩名列榜首,获得教授们的一致好评。
转眼间,门诊楼前的银杏树落满了雪。
春光雪融,枝头绿了又黄,秋风一扫,铺满大地。
周思衡和金晓秋结婚,举办了盛大的婚礼,郑淮明以伴郎的身份送上祝福。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台边,岁月磨去了些青涩棱角,沉淀得愈发成熟。
无数次四处张望,直到婚宴热闹散尽、一片狼藉,他一个人坐在酒店门口的夜风里,抽尽一整盒烟,望着萧条的马路,才终于相信了她不会来。
手机铃声响起,院里有一台紧急手术唤他回去。
郑淮明掐断指尖的烟,毫不犹豫地起身拦下出租车,往医院赶去。
这是她离开北川的第三年冬天。
他凭借优秀的科研和临床能力步步高升,身边不乏嫉妒、不满者暗地诋毁挑拨。面对这些风言风语,他始终温和、沉默,用一次次出色的成绩堵住了所有人的议论。
同事不愿意值的班,他主动顶上;医患矛盾,始终处理得融洽而谨慎;有难度的手术、任务,他从不推拒,迎难而上……
大家都说他前途无量,只有他知道,自己志不在此。
又是一场五个小时的手术,连轴转了一天一夜,郑淮明再次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时,已是清晨。
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入眼是昏暗的客厅,厚厚的窗帘关得严实,只有微弱的光从缝隙中照进来。
同期的医生大多搬出宿舍,他也于去年租下医院对面的一室一厅。
房子面积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桌上还摊开着几本法语的医学书,厚厚的笔记本上写得密密麻麻。
角落里堆着三箱切片面包,其中一箱已经快空了。客厅里不见再多的食物痕迹,茶几上却摆满瓶瓶罐罐的药,胃药、止疼片、维生素、安眠药……
郑淮明回身关上门,他黑色的羽绒服里,仍是正式的西装,别在衣领的胸花尚没有摘去。
喧嚣过后,只剩一个人的孤寂。
面对这毫无人气的房间,他忽然卸去了全身的力气,轻轻靠在墙上。
整个人缓缓下滑,最终无声地蜷缩在地板上,呆呆地注视着空气中的虚无。
疲惫到连动一下手指都成奢望,仿佛骨髓都被抽干,空留一具躯壳。
郑淮明合上眼,任由木地板的丝丝寒冷渗进身体……
去年六月,里奥毕业回到加拿大工作,朋友圈里再没有了她的任何照片。研究生在另一个校区,她选择和同学合住,搬出了他帮忙租下的公寓。
他已经很久没能再听到她的消息,看到她的照片……
法语语言考试已经通过,想要去法国从医,需要重新实习一年,再考资格证。他为了实习面试,又去过两次图卢兹,都没有遇到她,只能沿着她走过的路踱步,在那郁郁葱葱的校园里出神。
三天前,已有一家医院抛来了橄榄枝,同意他挂靠实习。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他偏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郑淮明眉头微蹙,脊背一点、一点地折下去,一手摸索着揪住衬衫衣领,混沌中无力地拉扯着。
脖颈微微后仰,喉结徒然地滚了滚,他不再挣扎,放任自己坠进黑暗的漩涡-
那年冬天,北川下了大雪。
从除夕夜到元宵节,郑淮明都待在医院。他没有亲人,也没有牵挂,情愿让同事们回家团圆,坐在冷清的值班室里。
一个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住院部仍有病人和家属,每天至少还听得到一点声音。
元宵节晚上,医院食堂特意兼顾了南方和北方的习俗,煮了饺子和汤圆。
他下了临时手术,已经夜里九点多,平日热闹的食堂里空荡荡的,亮着惨白的灯光。忙了一天的掌勺师傅躺在窗口后面打盹,锅里的饺子已经见底,汤圆剩的多,郑淮明拿过碗,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圆。
即使有小火煨着,也已经温冷了,从饭点泡到现在,汤有些浑浊,飘着一层薄薄的油星。
他在角落坐下,舀了一只送进嘴里,很慢、很慢地咽下去。
记忆里,小时候有一年元宵,家里包过汤圆。郑泽还小,两只手沾满面粉玩得不亦乐乎,叶婉仪在厨房里炒菜,油烟机的声音和电视里的元宵晚会混在一起。
他跟郑国廷学,怎样把芝麻馅塞进面团里,再一个个搓起来。
后来煮的时候,他手劲儿小,包的好几个都破了,染了一锅黑乎乎的芝麻,一家人边吃边笑。
也就那一年,后来郑泽病了,父母再没心思过节。
再吃到汤圆,是到北川上大学的第五年,和她在一起……(OzST)
想到她,郑淮明手中的瓷勺瞬间失了力气,撞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那粘稠的芝麻馅漏进汤里,糯米皮冷到发硬,他吞下三只,胸口已经堵得闷滞,第四只舀着,半晌悬在空中。
食堂门口遥遥传来喧闹声,一对中年夫妻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质朴豪放、说话粗犷。
“还好赶上了,你说这雪下到什么时候停啊?车全都晚点了!”
“孩儿,你们这有没有微波炉,把这些菜给你打一打?”
身后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科里今年新来的医生。
“爸妈,你们声音小一点……这里还有其他医生吃饭呢。”
中年大叔连忙放轻了音量:“这是你妈做的红烧肉,分了三个盒子装,冷冻能放好多天,你留着下班了热一热吃……”
不一会儿,饭香飘散在整个食堂,一家三口围坐一桌,说说笑笑。
郑淮明坐在角落里,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起身将剩余的汤圆倒掉。脚步停了几秒,没有从那桌经过,转身走向了食堂后边的小门。
口袋里还剩半包烟。
他走上十五楼天台,抽出一根,按动打火机点燃。
这半年来,他抽烟越来越频繁,没有半分享受,每一根都如饮鸩止渴。大量具有镇静作用的尼古丁涌进胸腔,能暂时缓解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不到十分钟,烟盒已经快空了。
郑淮明踱步向天台的边缘,放眼望去,能俯瞰北川市的人间烟火、车水马龙,更远处,仍有更高的现代大厦林立,将他全然包围。
如此繁华的世界,那么多灯亮着,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与他有关。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
冬夜的寒风拂过,如一把小刀,刺得脸颊生疼。他羽绒服开敞着,衣领随冷风扇动,目光却只麻木地聚焦向那无数霓虹光点。
她此时在做什么?在哪里?
最近,他越来越少梦到她了,完全失去消息的日子里,他连她如今的样子都没法想象。
有一天,他会不会再也想不起她的笑容了?
入目皆是热闹团圆,而他孑然一身站在阴影里,身后连影子都看不到。
郑淮明倦怠的脚步动了动,朝天台边缘缓缓走去。
后天年后复工,最缺人手的日子已经过去……还是会对科里排班有影响吧,可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明明已经在一步步靠近她的路上。
可为什么一想到明天的黎明还会再次升起,他心头竟是绝望的?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目光空洞,怔怔地垂下眼,十五层高楼,只要再往前两步,一切就能彻底结束了。
突然,手机“叮”地响起——
寂静中,这一声犹如刺破薄纱的利剑,猛然将郑淮明从下坠的思绪中拽住。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打开了屏幕。
看清群消息时,男人幽黑的瞳孔一瞬缩紧。
是金晓秋往校友群里,转发了一则公众号推送:国际电影节青苗奖团队主创采访。
那缩略小图里女孩的侧脸,是那样熟悉。
又一条信息弹出。
金晓秋:【北川大学08级外语学院方宜荣获青苗奖,请大家帮忙多多转发这条采访!】
郑淮明不敢置信,抖着手点开了视频。
这条采访足足有二十分钟,一开始是一段电影节颁奖典礼的录像。
只见方宜身穿一条浅紫色修身晚礼裙走上舞台,下摆如花瓣般绽放,步步生莲。万众瞩目下,她晶莹的眼眸中尽是坚定,接过奖杯时,对镜头嫣然一笑,明眸皓齿。
画面一转,到了后台。
方宜仍穿着礼裙,端坐在沙发上,举起印有“北川大学”校徽的话筒。
恰到好处的V领露出她如天鹅般的脖颈,白皙优雅。
斜对面是一名略显稚嫩的学妹,拿着稿子采访道:“学姐,你原先就读于外语学院法语系,为什么转行拍纪录片呢?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方宜落落大方答道:“我原先的理想是当一名法语翻译,来图卢兹念书后,一个特殊的契机,让我选到一门相关的选修课程、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才开始拍纪录片。”
郑淮明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视线如痴如醉地聚焦在她的脸颊、说话时一张一合的红唇上,一刻都不舍得移开。
如同一个贪婪的饕餮者,几乎想将这些画面生吞下去。
她更成熟了,眸光流转间闪烁着自信的光芒,长发挽起,耳边落下的几缕碎发尽显妩媚……
十几分钟过去,郑淮明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黑暗中,紧盯着那发光的屏幕,深邃的瞳孔中清晰倒映出她的面庞。
“听说这次得奖后,好几个公司都愿意合作,你毕业后更倾向于独立创作,还是加入知名制作公司呢?能不能分享一下对未来的规划?”
方宜微笑:“目前没有很具体的打算,法国的艺术氛围很好,适合我们做独立创作,但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回国,我和我的搭档更倾向于举起摄像机,去记录这片我们自幼生长、最熟悉的土地。”
——回国。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雷,炸开在郑淮明耳边。
她竟然有意愿回国……
他或许还能再见到她。
瞬间像被抽去了脊髓,郑淮明膝盖一软,脱力地跪倒在了满是灰尘的天台上。
————————
本来以为能两篇能写完的!
往事有点沉重呀……-
明天更完《往事篇》,就开始甜甜腻腻的养病日常啦~
苦涩
在一次觥筹交错的饭局上,郑淮明捕捉到了三言两语。市里有一个创新试点的宣传项目,李院长很感兴趣,但审批还需要通过层层关卡,落实的难度很大……
一开始,院里持犹豫态度的人多,全新的宣传形式,一切都是未知的,谁都不敢当这出头鸟。
半年后,项目正式落定。
令所有人惊讶的,是二院的心外科成为了试点拍摄科室。
心外科科主任郑淮明做事一向沉稳保守,却罕见地多次大会上自荐,谁也不知道他背后做了多少努力,让这项目从众多提案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了一众领导的赏识和认可-
那年春天,金悦华庭的房子也正式交付,开始装修。
这是一处西城区少有的商品房高层小区,当时郑淮明来看房时,一眼就看中了这二十一层的广阔视野,落地的玻璃窗外毫无遮挡,能够远眺整座城市的景色。
夜里,只见一望无际的夜色中,大厦林立、灯火辉煌,将远近的人间烟火尽收眼底。
“等我们以后有钱了,我想买一个很高很高层的房子。”记忆里年少的她笑着说,“还要有一大扇落地窗,晚上能看到整个北川最漂亮的夜景。”
如今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骑单车载着她去做兼职的少年。
自从成为二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科主任,郑淮明工作尤为繁忙、日夜颠倒,将值班室住成了家。
他对装修没有太多想法,只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要保留一整面的玻璃落地窗,无论用多贵的玻璃和工艺,不能有拼接和缝隙。
二是,家里所有的浴室的洗手台、花洒,厨房的灶台、置物架,都按照一米六五女性的身高来度量。
设计师解释:“这样您用起来会没那么舒适,如果是家庭房,一般来说我们都是……”
“按照我说的做吧。”他温和地打断。
“您这么体贴,妻子一定很幸福吧。”
郑淮明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有时深夜下了班,他会一个人站在装修了一半的房子里。墙面粉刷了一半,瓷砖堆砌在角落里,蔓延着刺鼻的气味。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不敢多想什么,闭上眼睛,置身于这渗人的死寂中-
很快,干燥的风卷走金黄的落叶,又逢一年秋。
郑淮明得到了她回国的消息,那晚,他彻夜难眠,站在落地窗前,抽尽一支又一支烟。
面谈时有两次机会,宣传科邀请他到场。
他犹豫再三,都拒绝了。
怕她见到自己会拒绝这个项目,已经等了四年,郑淮明心中紧绷住一根弦,生怕再出半点差错,哪怕一步之差他都承受不起了。
而那过分的谨慎背后,更隐隐有一丝情怯与恐惧。
院方最终敲定了在月底签合同,届时双方会正式见面。
然而,这场重逢来得比他想象中早得多——
一夜凌晨,郑淮明下了手术,顺路去给周主任送一份财务文件,恰逢高架发生连环车祸,大厅里一片喧闹狼藉。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抬手将浅蓝的口罩拉上,稳步穿过狭窄的走廊。
那一抹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顿时停住了脚步,心跳如鼓,迸发着浑身的血液涌向头顶。
乌黑的长卷发随意散落,她一身浅棕色风衣,衬出高挑的身形,转过身来,却露出浅粉色家居服的衣领。
他面上风轻云淡,自然地寒暄,垂在白大褂侧缝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方宜未施粉黛,清秀的眉头微蹙。
“合格的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
……
她朱唇轻启:“是,我是他妻子。”
……
她笑意盈盈:“你知道去年的电影节青苗奖吗?我们一起拿了最佳纪录片,不过他是总导演。”
那双曾经满含爱意注视他的、小鹿般漂亮的眼睛里,是对另一个男人的骄傲和信任。
她守候在手术室门口,以妻子的名义签下了手术知情同意书。
郑淮明霎时像迎面被巨石砸中,痛得无法自抑,全身的骨头都碎裂城一截、一截,碾得粉碎……
“哦,如果你是想问,是不是在我们恋爱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微笑,“当然没有,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法国。我可不会做违背良心的事。”
这一刻,猛烈的冲击下,他竟感觉不到悲伤,反而被无措与茫然淹没。
她结婚了。
她早已爱上了别人,许下终生,再与他无关。
惨白的灯光在眼前剧烈晃动。
不知是哪里在疼,从心口到上腹,钻心的疼痛蔓延到每一根神经末梢,郑淮明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勉强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我去给你拿一个冰袋……”
他落荒而逃,短短几步路,全靠意志强撑着直起腰身,大步流星。
身体比情绪先一步作出了真实的反应。
连走回办公室都做不到,他唯一的念头,是不能倒在她面前……
郑淮明踉踉跄跄地撞进消防通道,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闭合。
什么东西在耳边轰地炸响,他眼前一黑,整个人陡然软了下去,跌倒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胃里就像吞进了无数片碎玻璃渣,随着剧烈抽动,尖锐的棱角将五脏六腑都磨烂穿透……
灭顶的疼痛和濒死感将他吞没,扼住喉咙,啃噬到连骨头都不剩。
男人狼狈地伏在地上,意识不清地反复辗转,身体仍在本能自救,像一条缺氧的鱼在岸边垂死挣扎。
好几个瞬间,他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可同事隐隐的喊叫仍在耳边响起,忽远忽近,他没法回应,也不想再抓住什么。
“郑淮明,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
张医生扑过去检查,只见他脸色青白到了极点,疼到浑身肌肉痉挛僵直,发抖的嘴唇止不住地倒抽着气。
半阖的瞳孔没有一丝活气,已经有了扩散的征兆。
“不行!休克了,快送急诊!”
白大褂皱乱得不成样子,两个男医生都架不住郑淮明脱力下坠的身体。
他冷汗淋漓的头垂着,喉咙口发出细碎的喘息,随着轻微的颠簸带来的剧烈眩晕,终于指尖一软,彻底昏厥过去。
……
将这漫长的四年讲述完,柔和的黎明光线已穿过云层,浅浅照亮整座城市。
郑淮明已经尽量地轻描淡写,略过许多细节,可怀里的人还是听哭了。
方宜靠在他结实的肩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碎发沾在泪痕上,眼睛通红,像一只可怜的小花猫。
他抚过她的长发,艰涩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从里奥的朋友圈观察你的照片……”
“刚回国的时候,我更不应该用纪录片的事,让你和沈望为难……我……”
郑淮明尾音有些颤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他真已经嫉妒到发狂,又对自己恨之入骨,痛到所有行为都变了形……
再次提起往事,他眸中闪过一抹痛色,深深地闭了闭眼:
“当时你怨恨我……是应该的。”
方宜听着心里愈发酸涩,细细密密地泛着疼。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那个夜晚,赌气说出那一句“我结婚了”。
可惜,那时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她还不懂。
此时所有言语都是那样苍白,方宜撑着沙发凑上去,仰头用吻截断他自责心碎的低语。
眼泪落进唇齿间,这是一个略带苦涩的吻。
唇瓣柔软相依,她难过到了极点,轻咬下去,又不舍地轻轻摩挲。
郑淮明任由她啃咬发泄,修长的手指隐入发丝间,拢住她后颈,轻柔地带进自己怀里。
末了,两个人额头相抵,温热微喘的气息交缠。
方宜目光湿漉漉的,注视着他近在咫尺清俊的眉眼。她不敢细思,曾有过那么多个瞬间,若是走错一步,她都将永远地失去他。
一想到这儿,她就后怕得不能自已。
“要是我回头就好了,怎么会没有看见你呢……”
如今听他说起,她竟丝毫想不起来那天的事。
对自己来说,那只是一个下课后和同学顺路一起吃饭的普通午后,却成了他无数个午夜惊醒的梦魇。
郑淮明轻叹:“如果当时我去见你,你会……原谅我吗?”
方宜微怔,轻咬住嘴唇。
如果是刚去法国那两个月,她孤独又无助,哪怕心里再怨恨,都还会哭着扑进他怀里。可郑淮明恢复身体追来时,已经是第二年春天。
那时她已经熬过了最初的痛苦,哪怕跌跌撞撞,也坚韧地重新站了起来。
平心而论,她恐怕……至少不会轻易接受他的挽回。
但长期异国的两个人,相隔万里,又有多少机会能将这伤痕缝合呢?
“所以……这都是命运安排好的。”郑淮明勉强弯了弯唇角,抬手为她擦去泪迹,“现在……刚刚好。”
方宜哽咽,胡乱抹掉眼泪:“那你决定来法国以后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让晓秋透露一点呢?”
他垂下眼帘,胸膛起伏得有些重,语气充满了自责:“那时我太瞻前顾后、自以为是,觉得只有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才有资格再来见你……”
她愣了一下,心疼地俯身紧紧搂住他。
“我没有在责怪你!”方宜喃喃道,“我只是想,如果能联系上我……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她温柔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畔。
郑淮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卸了力,埋下头将她满怀拥抱……
那些回忆太痛了,痛到他连片刻回想都感到难以承受。
“方宜……”他声音嘶哑,低唤着她的名字,“我爱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郑淮明总能将很简单的情话讲得很动听,却极少直白地说出“爱”这个字。
或许因为这个字曾经对他来说,是压抑,是沉重……
她要和他一起,将“爱”演绎成温暖和安全,变成一个世上最美好的字。
方宜蹭着他的颈窝,闷闷道:
以后所有的事,无论好的、坏的,你都要告诉我……”
“永远、永远都不许再和我道歉……”
“还有,你一直记住……”
她停顿了一下。
“我也很爱你。”
淡粉色的晨曦从城市另一端渐渐升起,带来明亮与希望,也隐隐映出沙发上紧紧拥抱的轮廓。
“好……”郑淮明尾音轻颤,“我记住了。”
【往事篇完】
————————
给往事篇结个尾-
后面会很甜,最多有点小虐怡情。
预告:上次网购的……
[害羞]
温泉
夜里十一点多,卧室里亮着暖白的灯光。
方宜趴在柔软的大床上,专注地刷着手机。她刚洗过澡,夏天嫌热,长发只吹了半干,发尖还是潮的,海藻般随性搭在背上。
屏幕上显示着“养胃食物大全”,南瓜、山药、燕麦、桂圆……
她将菜肴的做法一一点了收藏,抬眼看见时钟已经走过十一点半,翻了个身,轻轻叹气。
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郑淮明还没回来。
她真的很想发个帖子在线求助:医生老公天天忙工作没时间回家怎么办?
最近,两名一线医生病假,科里缺人手,忙得脚不沾地。郑淮明快一周没在十一点前下班了,有时等方宜第二天睡醒,手边的被子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有一天方宜半夜去厨房倒水喝,一推开门,竟看到他合衣侧倚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么爱干净的人,连鞋都没脱,大概本来只想坐着休息片刻,却累得就这样睡过去。
她心疼坏了,从那天起,就默默坚持等他回家才睡下。
忽然,客厅里传来一声很轻的开锁声。
方宜欣喜地翻身下床,踩着拖鞋跑出去。
偌大寂静的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灯。一片昏暗中,郑淮明没像以前那样主动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而是手撑着鞋柜,微微垂下头,整个人静静地僵着,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
初秋的天气,他穿了件深灰色的薄风衣,露出白衬衣的领子。
方宜担心:“是不是胃又难受了?”
她去摸他抵在墙上的手,温度冰凉,被夜里的寒气浸透了。
郑淮明没想到她会迎出来,闻声微怔。只见卧室半敞的门透出暖光,她穿着浅粉真丝睡裙,柔顺的长发散在肩头,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己。
他心也跟着软了,强撑着直起腰,轻声问:“怎么还没睡?不用等我……”
方宜不答,将借力他扶到沙发上。果然一坐下,他就难耐地前倾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指尖用力紧绷,忍得艰难才没按进上腹。
她跑去接了杯热水,又掰出两颗胃药,喂他吃下。
缓了一半晌,待郑淮明疲倦的眉间稍舒展一些,她才将人小心地搀扶起来。
他浑身没力气:“我去次卧睡……你……明天还要上班。”
方宜语气柔和却坚定:“你必须在我旁边,如果半夜疼得厉害,我还能发现……”
郑淮明垂眸点了点头,却还是坚持去浴室冲了个澡,才换了睡衣躺下。
趁他洗澡的时间,她去厨房将电饭煲里温着的银耳羹盛了出来。用了十分漂亮的瓷碗,她知道他吃不下太多,只舀了小半碗。
刺眼的大灯关去了,余下床头暖黄的台灯。
那是她最近才换的,暖融融的光线映在郑淮明略有苍白的侧脸上。他肩膀半倚靠床头,微微着阖眼,仍在等她。
“没吃晚饭吧,垫垫胃再睡。”
他没否认,乖顺地就着她的手,将银耳羹喝下去。
透白的银耳间藏着颗颗鲜红枸杞,口感清甜绵密,热乎乎的,瞬间熨平了寒意。
“你熬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半成品,但我特意加了一些山药和桂圆,盛大夫说对胃好。”
郑淮明弯了弯唇角,声音有点嘶哑:
“那就好,别太累着你……”
他眉间仍不适地微蹙,明显还疼着,勉强喝了几勺,就轻轻摇摇头。
方宜搁下碗,坐进被子里,摸索着探过去,指尖挤开他搭在上腹的手。
尽管喝了热汤,那肋间微微凹陷的地方依旧冰凉,隔着皮肤都能感觉到那团器官像打了一个死结,在微微痉挛。
每拧一下,郑淮明的呼吸也跟着颤一下。
他的大手覆上来,掌心又潮又冷,止不住地施力往下压。
她心揪:“这么疼,怎么不说?”
“还好……”他哑声安抚,却有些难耐地皱了眉。
跟曾经一次次疼到辗转昏迷、吐血相比,这点疼确实算不得什么……
方宜心疼道:“你别动,我来……”
痉挛不揉开只会越来越疼,光靠胃药治标不治本。
她温暖的指腹轻轻打圈,试图一点点揉散那冷硬的一团。
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一开始,郑淮明显然有些吃不住,细碎的呼吸声忽深忽浅,忍不住轻抓着她的手腕……
他难受得厉害,却还是甘愿将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交给她,露出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方宜轻声说:“下次再疼,你应该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医院接你。”
郑淮明紧闭着眼,微蜷下高大的身子,额头抵在她肩上,半晌应不出话来。
见迟迟没有效果,她心急,手下揉得重了些,他呼吸顿时错乱了:
“轻……轻一点。”
这一声带着颤音,也在她心里扎了一下。
“好,我轻点……你别绷着,放松……”
方宜眼眶有些潮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个向来自尊又习惯强撑的男人,如今竟能靠在自己身上,念出这样示弱柔软的话来……
原来没有人天生就愿意逞强,只是感觉不到爱,才会将脆弱全都藏起来。
渐渐地,她明显感觉到那团纠结的器官安静下来,郑淮明呼吸也渐渐平复,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指尖。
他沙哑道:“最近……太忙了,没时间陪你……”
方宜轻叹,他太敏锐了,连自己那一点点失落都清晰洞察。
“没关系的,你别有负担。”
她想得很明白,自己既然喜欢他的工作认真负责,就要包容他将时间花在患者身上;就像她享受着他的温柔体贴,就要好好呵护他那份敏感和不安。
方宜不想说那些“身体比工作更重要”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郑淮明肩上和心里的担子,她比谁都更清楚。
“你好好工作,我都支持你……但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太心疼,好不好?”
男人的下巴在她颈窝中蹭了蹭,像是在乖顺答应,又像是在隐晦地撒娇,总之不像是平日里他穿着白大褂斯文清冷的样子。
这种反差让人心尖痒痒的——
方宜没忍住,怜惜地抚了抚他的脸,刚想放下,却被牢牢抓住。
指尖交缠,慢慢地十指相扣。
久违的片刻温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剩起伏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郑淮明才轻轻问:“下个周末,你应该出差回来了吧?”
“差不多,可能是周四晚上的飞机。”
“医院的工会旅游分好几批,其他时间都不太合适……”他解释,“老周和晓秋也选下周末。”
她不明所以:“要去两天?”
郑淮明轻笑:“可以带家属……”
“真的?”
“嗯……去山里泡温泉,想不想去?”
方宜惊喜:“想去!”
他牵紧他的手,温热的鼻息在耳畔萦绕:
“那说好了,我去和同事调班。”
她点点头,猜想道:“什么样的温泉?山里露天的那种?”
“我之前也没去过。”
方宜的思绪有点飘远了,如果都是医院里的同事,第一次以家属的身份出现,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除了晓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
她问着,郑淮明却没有了回应的声音。
一偏头,只见他靠在她肩上,鸦羽般的睫毛下垂轻颤,呼吸声悠长,竟是这样静静睡着了。
至少,应该是不疼了。
方宜弯了嘴角,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不忍心将他喊醒,很小心地扶他躺下。
挨到枕头时,郑淮明还是醒了。
他倦意地掀了掀眼帘,迷迷糊糊间本能地将她一把搂过,拉进怀里。
她不再动了,顺从地埋进他的臂弯。
“晚安。”-
温泉之旅前一周,方宜刚好在外地有一个商业拍摄,连着熬了两个大夜,才赶在周五前结束。
落地北川机场后,郑淮明开车来接她。
许久没见到面,她快想死他了。本想晚上温存一会儿,谁知实在太困,听着浴室里他洗澡的哗哗水声,她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是郑淮明将她叫醒,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准备出发。
方宜后悔地哼道:“昨晚怎么睡着了……”
行李箱已经提前收拾好,搁在门口。
郑淮明将烤好的面包和煎蛋端上桌,笑说:“等会儿车程长,到车上再睡,你再去看看,我有没有少带东西?”
她坐在床边,光脚勾着拖鞋:“就两天,还要带什么呀?”
突然,一样东西闪过脑海,印着小狗毛球的拖鞋“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
等郑淮明回厨房热牛奶,方宜连忙爬起来,关上门,打开了衣柜。
宽敞的三开门衣柜里,一半是他冷色系的衬衫和外套,一半是她色彩柔软明亮的衣裙,最左侧的棉麻收纳盒里,整齐装着一些贴身衣物。
她有时随性,将衣服乱丢,反而是他习惯整洁,有空就将衣物一一收拾好。
所以……是不可能藏在这里的。
方宜蹲下来,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叠着一些不常用的毛巾和被套。
只见枕套下露出一角黑色蕾丝的边缘……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竟有点快。
这个快递还是郑淮明亲手拿进屋的,和其他两条新买的裙子一起……她差点就在客厅拆开了,还好他没注意到,当时她连试都没敢试,飞快地塞进了衣柜的抽屉。
后来忘了退,也没机会穿……
“咚咚咚——”
敲门声将心虚的她吓了一个激灵。
“我在换衣服!不许进来!”
“好。”郑淮明笑了,这个理由显然不正当,但他也没开门,只说,“面包快凉了。”
“知道啦……”
她犹豫片刻,还是飞快地将它抽了出来-
温泉酒店不远,大概三个多小时车程。
郑淮明本来打算亲自开车过去,方宜怕他一来一回太累,执意一起坐医院的大巴。
之前出差的疲惫还没完全缓过来,她一上车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踏实,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倚在郑淮明肩上,身上还多披了一件外套。
窗外郊区的绿树向后席卷,秋日晴朗的阳光落在他眉眼间,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画面太美好,方宜没有动,还想再看他一会儿。
郑淮明却像是有感应:“醒了?”
“嗯……”
装睡失败,她只好有点失落地直起身。
没想到,他却伸手将她揽回怀里:“那再靠一会儿,快要到了。”
方宜蹭了蹭他的肩,安心地靠了回去。
“哟哟哟……郑主任今天是来秀恩爱的。”隔了一条走廊,周思衡朗声笑道。
她睡迷糊了,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家里,是在医院团建的大巴上!
方宜连忙理了理头发,坐正了身体。
郑淮明笑了笑,没再强求。
“就你话多——人家老郑还知道披件衣服,哪像你啊,不靠着我呼呼大睡就不错了!”
金晓秋掐了一把周思衡的耳朵,疼得他直吸气-
之前方宜不知道具体的酒店地址,等到了才不禁惊叹。
这是一家古朴典雅的日式温泉酒店,坐落在半山腰的竹林中,曲径通幽。浅溪穿庭而过,漂浮着几片竹叶,水声潺潺。
由于工作周转,全院的旅游分成了很多批次,这周末约莫只有三十多个人。除了七八个年轻人,其余都是拖家带口的,比想象中的氛围还要轻松。
分了房卡,方宜迫不及待地跑上楼,郑淮明拎着箱子跟在后面。
“滴”的一声刷开房门,入眼是一间极其静谧雅致的套间。推窗见绿,屋檐错落有致,层层木格窗上挂着竹帘,铜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光透过竹叶,洒在杏色的榻榻米上。
打开暗红色的移门,是半露天的下沉式温泉汤池,隐在茂盛的竹林中,兼具了自然景色与私密性。
原来……是每个房间自己的温泉啊。
方宜有点脸热,赶紧把门关上了。
郑淮明搁好行李,见她神色慌张,便也拉开了门。目光落在那温泉池上,他眼中瞬间泛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一回头,只见方宜已经坐在了榻榻米上,耳朵仍有点红,故意岔开话题道:“我还以为会是那种团建活动呢,什么团队写作啦,拔河啦,烧烤啦……”
“出来放松还要比赛,岂不是更累?”他笑,“不过烧烤是有的,听李栩说,他们要在门口的草地支一个烤架,还买了很多食材来。”
她顾左右而言他:“哦……那我们可以去看看。”
郑淮明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针织衫,是她选的,宽阔结实的肩膀将这柔软的材质撑得恰到好处,气质中少了几分凌冽和清冷,与平时判若两人。
可他没有说话,大步走过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侵略性。
方宜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有些躲闪地垂下目光。
“我不想去……我只想和你单独待在一起……”
郑淮明刻意将“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潮湿的鼻息萦绕。
四目相对,那双漆黑眼眸中的占有欲已经再明显不过。
方宜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已经攀上她的衣领,不自觉抖了一下,随即脖颈唰地红了。
她里面穿的是……
怎么这么突然?
下单买的人是她,穿过来的人也是她,现在临场怂了的人……也是她。
“哎呀……”方宜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偏过头去,不敢直视,“我……我饿了!我刚刚和晓秋约好了,要去一楼吃拉面……”
郑淮明动作滞了滞,探寻地盯着她。
“真的……她该等急了!”方宜舔了舔嘴唇,不自然道。
已经点燃的火哪有这么容易熄灭,天知道这一周他忍得有多辛苦。
郑淮明轻叹,却还是尊重她的意思,只不过仍亲了又亲,才无奈地将人放走。
方宜溜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拿冷水洗了把脸,出去时见他站在玄关处仰头喝水。
喝得有些猛,唇角也染上潮湿,郑淮明抬手擦了下,视线在她身上游移。
她如今哪经得住这么瞧,连忙穿上鞋,推门跑到走廊上:
“晓秋该等着急啦……”
说是温泉酒店,更像是一个高档的小型度假村。
一楼是经典的日式私厨,寿司、拉面、刺身、小菜,样样做得正宗。
这些菜偏冷,方宜惦记着怕他吃了不舒服,特意专门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寿喜锅。
四个人能聚到一起的时间不多,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就吃到了下午。
一旦出了房间,就没那么容易回去,吃完饭后,方宜和金晓秋又兴致勃勃地往山上的竹林去,说要登顶看日落。
秋高气爽,山里的空气尤为清新,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四处都是高耸的竹海,鸟鸣环绕。
走到一半,郑淮明接了通工作电话,示意她俩先去拍照,和周思衡稍稍落下了一段(GZjB)。
方宜轻快地往前走着,金晓秋突然玩味道:“哎,你们真不过二人世界,和我们待到晚上?老郑才几天假期啊,你真来团建的?”
她心虚,装听不懂:“晚上李医生不是还要办烧烤派对嘛……”
“你还装!”金晓秋乐了,伸手去挠她痒痒,“你可别坑李栩了,我真怕他下周一因为左脚先进门诊被打入打牢!”
方宜忍不住直笑:“什么呀……才没有呢!”
郑淮明打完电话跟上来,顺着竹林小路,远远就看见了她们嬉笑打闹的身影。
周思衡手插口袋,笑问道:“哎,现在像不像我们大学那会儿?”
那时秋天,北川大学铺满落叶的路边,也是两个女孩挽着手走在前面,他们落下半步,提着包跟在身后。
郑淮明笑而不语,望着她可爱侧脸的目光里满是宠爱。
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还是碰上了拎着大包小包烧烤食材的年轻医生。
李栩热情招呼:“郑主任,方老师,来尝尝烧烤吧,不比专业师傅烤得差!”
草地上,支了四五个烧烤架,炭火已经烧足。不只是几个单身小伙子,还有几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小朋友们和酒店养的柴犬你追我赶,欢笑声不断。
一看大家都在,方宜脸皮薄,就答应下来。
油滋滋的烤肉在铁架子上翻转,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周思衡拿了话筒大展歌喉,摇滚的乐声散在夜色里。
啤酒拉环“吧嗒”一声扯开,铁皮罐相碰,微凉、充满气泡的液体涌入喉咙。
郑淮明在医院声名远扬,但除了心外科相熟的医生,大多数人都对这位“家属”十分新鲜,一一围上来碰杯、闲聊。
方宜也被大家的热情所感染,渐渐融入这轻松的氛围。
不一会儿,一罐啤酒已经见了底,她脸上有点热热的。
李栩又打开一瓶递过来,她还没抬手,已经被身后另一只手稳稳接过。
郑淮明将她揽过来,笑着说:“她有点醉了,我们先回去了。”
明眼人都懂什么意思,可李栩是真喝醉了,还在嚷嚷着:“方老师,别走呀,等会儿还有烟花表演——”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同事捂住嘴拖走了。
方宜软靠在郑淮明怀里,轻哼道:“我没喝醉……”
一罐啤酒而已,她还清醒得很。
“嗯……”郑淮明捏了捏她的手掌心,低头问,“他们估计要玩到凌晨……你想在这里吃烧烤吗?”
这会儿已经离喧嚣远去,回酒店寂静的小路上,月光淡淡地洒下来。
“走不动了……”
方宜借着一点点醉意撒娇,孩子气地张开双臂。
郑淮明了然,没有丝毫犹豫地搂腰将她面对面抱起来。
她环住他修长的脖颈,小猫似的蹭了蹭:“叫别人看见怎么办?”
他笑:“那回去让他们看看。”
说着,男人还真要转身。
方宜急了,连忙拍他的背,挣扎着要下来:“你干嘛呀!不许回去!”
郑淮明不再逗她,哄道:“好了,回房间……”
一路上,她乖乖伏在他怀里,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气息。
两个人都忙于工作、经常出差,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
绕过古朴寂静的走廊,屋檐交叠、树影细碎。
方宜能清晰地感觉到,郑淮明扶着自己腰的手指收得越来越紧,呼吸也渐渐急促。
已经预知到接下来的事,她害羞地说不出话来,心脏也跟着突突直跳,不禁紧攥住他的领口。
纤细的指尖只轻缩,郑淮明却是猛然闷哼一声,停下脚步。
声音低哑,颤颤巍巍的:“别……等一下……”
她馨香的气息萦绕,就这样软软地趴在自己怀里,他已经忍到了临界点,再经受不起一点刺激……
此时的沉默,就像是狂风暴雨来袭前的宁静。
木门“啪嗒”一声合上,郑淮明反手落了锁。
下一秒,方宜就被托住后颈,牢牢压在了玄关处的墙壁上,迫切的吻等不了分秒,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漫漫长夜……
唇齿细密地交缠、摩挲,再撬开牙关,往更深处探去。
堤坝松动半分,就此溃塌。
男人再忍耐不住,急于索取,吻得她面红耳赤,掠夺尽最后一丝氧气还在索求。
方宜喘不上气,微微挣扎,郑淮明才不舍地放开她,但来不及吸入一口清新空气,就再次被吻堵住。
他微凉的大手顺着她的脖颈,粗糙的指腹在皮肤上留下阵阵颤栗。
朦胧中,情侣款的针织衫掉在地上,薄薄的白衬衫间,隐约透出黑色的轮廓。
目光掠过,再触及她害羞泛红的脸颊,郑淮明动情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控,呼吸瞬间重了几分。
这一刻,平日做高精度的手术的手指连扣子都解不开,他试了两次,索性收着力气将其扯去。
黑色镂空的蕾丝,衬出更加白皙红润的皮肤。
再一次视线相触,郑淮明漆黑的瞳孔颤动,闪烁着明晃晃的危险气息,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厉害。
仿佛整座冰山已经布满裂纹,只差最后那轻轻一碰,就会轰然崩塌。
方宜耳垂鲜红欲滴,不敢直视他直勾勾的眼神,又羞又怯,肩膀微微发抖。
可她抵在他胸口的指尖还是软了一下——
旖旎的氛围蔓延,他紧扣住她的手腕压向墙壁,青筋暴起……
暗红色木质移门重重晃动,发出的声响隐入蝉鸣。
清浅的月光下,被风吹动的叶影绰绰。暗灰色的岩石中流出潺潺泉水,咕嘟咕嘟地氤氲着温热雾气。
啤酒罐“啪”地一声被撞翻在地,绵密的酒泡涌了满地。
轻柔地倒在榻榻米上,乌黑的长发如瀑散开。
郑淮明随手抽过枕头,体贴地垫在她身下,欺身再次吻上去。
他轻咬她的耳垂:“谁把你……教坏的?”
方宜眸中水光迷离,湿漉漉的,脸红得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环住男人结实的肩颈,在他肌肉线条分明的背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发丝散乱,混着薄汗,到最后她指尖都软得抓不住,予取予夺。
可郑淮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次次将她吻到抽泣,眼角挂着泪求饶。
“明天早上……还……要去徒步。”
颤音像是小猫的轻哼,更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
郑淮明嗓音暗哑,如同被砂纸磨过,一呼一吸间尽是滚烫:
“我去说……不去了。”
方宜红唇湿润,委屈呢喃:“答应了……”
他将人拦腰抱起,抵在墙上。
“还去得了?”
她埋头呜咽:
“不……不去了……”
郑淮明唇角微弯,仰头吻住她断成几截的尾音。
这一夜,世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静谧得只剩温泉池水泛起涟漪,微微荡漾开来。竹影映在玄关处的壁画上,摇曳生姿-
第二天清晨,晨曦透过层层薄纱,照在编制的稻草垫上,风铃轻晃。
方宜睡意朦胧,稍一动,就从背后被牢牢锁进一个让人安心的怀抱。
郑淮明轻声哄道:“才八点,再睡一会儿。”
她蹭了蹭他的臂弯,闭上眼。
耳边传来移门窸窸窣窣的响声,再一次醒来,灿烂的阳光已经盈满房间。
方宜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掀开眼帘,只见郑淮明侧对着木格窗,正系上浅蓝衬衣的纽扣。
昨夜……她的记忆只到他抱着自己去洗澡,浴缸的水温热,他的肩膀靠着很踏实……
她体力不支,完全昏睡过去。
如今长发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想来身上的睡裙也是他换的。
方宜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浑身酸疼,有点不服地轻哼——到底是谁比较累?他怎么有精力再干这么多事情?
郑淮明全然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看着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十分可爱,不自觉笑了:“醒了?我叫餐厅送了早餐上来。”
她眨眨眼:“什么好吃的?”
“你爱吃的,烤三文鱼和温泉蛋沙拉。”他温声问着,去拿了新的拖鞋过来,“在床上吃?还是我抱你到桌上吃?”
“先洗漱再吃……”
方宜不等他伸手,自顾自地下床。
谁知,膝盖全然是软的,一着地,整个人就跌下去。
郑淮明眼疾手快,一把将稳稳她捞住,打横抱起来:“不是说我抱你?”
修长纤细的小腿在空中垂着,微微挣扎,却也是徒劳。
方宜两颊微红,环住他的脖子,羞恼地背过脸,不肯叫他看:“洗漱……我饿了……”
郑淮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大步将她抱进浴室。
她执意道:“我自己来!”
“真的?”
他玩味勾唇,轻轻将人放下。
意料之中的,她腿心软得根本站不稳,再一次栽进他怀里。
郑淮明本就没松手,这下结实地拢住,明知故问:“我帮你?”
“你……”方宜气闷,“应该的!”
他早就驾轻就熟,骨节分明的手指帮她将长发挽起,挤出洗面奶,在掌心揉搓气泡,再轻柔地蹭过她细腻的脸颊。
最后掬一捧清水,一点点擦去泡沫。
方宜依偎着,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故意乱蹭。
郑淮明无奈,却笑得宠溺:“别动……水溅出来了。”
将人抱回床上,他将干净的衣服搁在床头,起身要去拿早餐。
可她依旧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觉得偶尔不亲自动手也不错:“你帮我换……”
这个角度……
他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锁骨上,还有几处未消退的红印,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可方宜丝毫没察觉,还在撒娇,指尖蹭着从他耳垂一路滑到下巴:“手也疼……”
郑淮明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心尖酥酥麻麻的,热流一路向上。
他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别开了视线,沙哑道:
“真得……你自己换,不然……”
她嘟嘴:“不然什么?”
郑淮明不答反问:“你明天……下午才去台里?”
“下午啊,或者后天早……”
话音未落,她的气息就被男人一吻截住。
“再住一晚吧……”
“正好,昨天温泉还没来得及泡……”
方宜被吻得渐渐沦陷,揪着他的衣领陷进被子前,最后一个清明的念头是:
这么板正的衬衣……白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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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篇】会比较长,后面还有甜甜的日常、插曲、怀孕、宝宝……
少冰九分糖~-
小李活该单身,等佩佩来制裁他[奶茶]
婚戒
在二院医生队伍里,郑淮明一直是“高岭之花”的存在。
长身玉立,戴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沉稳又斯文,又是心外科史上最年轻、传奇的科主任。
往年每进一批新规培医生,都会小姑娘暗戳戳地打听他,但得到师兄师姐的回答一律是“没可能”、“别想”、“没用”。
即便如此,仍有仰慕者明里暗里搭话、送吃的,甚至“不小心”绊倒,将茶水泼在他身上。
这位郑主任对待后辈温柔体贴、严谨负责,微笑起来如沐春风,一直位列口碑榜前排。
可他与人相处总有条透明的边界线,想多跨半步,都被挡得严严实实,总能拒绝得委婉又明白,还不叫人难堪。
因此,这样的风波最多持续十天半个月,任何念想就都会被打消得干干净净,心外科办公室门口恢复宁静。
但今年情况发生了扭转——
郑淮明无名指上那枚银圈婚戒,明晃晃地闪到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多数医生日常工作中,是很少戴首饰的,尤其是手上。频繁洗手消毒麻烦不说,经常摘戴也很容易丢。
查房、坐门诊、开会,哪怕是去食堂吃饭,戒指从不离手。手术前就摘了放进个人储物柜,手术后换便服时立即戴上。
这下好了,住院部的阿姨妈妈也省了那一句“郑医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我有一个……”的开场白。
不过时间长了,大家都对到底是谁拿下了赫赫有名的郑主任这件事好奇得不得了。
方宜在医院拍摄过一段时间,但只在心外科涉足得多,当时他们也还没有复合,没什么知道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上次温泉之旅少数几个其他科的同事见了她,这下薄纱半遮,就更让大众猜测纷纷。
不止一个人提议:“让我们见见嘛!”
郑淮明都只笑笑,不正面回答。
宝贝还是藏着的好。
可群众的八卦之心哪里是能搪塞的——
这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恰好心外和神内、口腔的几个同事围坐一张长桌。郑淮明搁下餐盘,照例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点进置顶那只抱着摄像机的小猫头像,立即发了过去。
食堂吵吵嚷嚷的,其他同事一边吃,一边闲聊着。唯独他没动筷,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专注地打着字,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慢条斯理的动作中,无名指上的戒指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
神经内科的徐主任瞥过来,玩笑的语气中带有一点羡慕:“哎呦,我们有家室的老郑就是幸福,吃饭都要和老婆报备。”
这下,全桌八九个人全看了过来。
郑淮明抬眼笑了笑,没否认。
“上次我怎么错过了呢,本来要选那周末去的——小刘都怪你,让我帮你值班,结果错失了见师娘的机会!”年轻的规培医生叹气,“你们真没拍照片啊,让我也一睹师娘的真容……”
“听说特别漂亮啊。”
“真的吗,我就说郑主任之前连我们院花都不多看一眼,原来……”
郑淮明刚想开口,只听李栩搁下筷子骄傲道:“你们这些俗人,我们方老师哪里只是漂亮,那是不仅漂亮,性格又好,还特别厉害,拿了好几个电影节的大奖呢!”
饭桌上立刻赞叹声一片。
“之前咱院那个纪录片就是方老师拍的呀,上个月还在电视台纪实频道黄金档播,你们赶紧回去多看两遍!”李栩如数家珍,“还有那个最近很火的珠宝品牌……”
郑淮明没有说话,但手执筷子,微微弯了唇角。
饭后,几个同事一起走回心外。
他打开办公室门,转头喊住了李栩:
“之前不是说,下周五调班去看演唱会?”
李栩愣了一下,点点头。
但没有同事恰好有空和他调班。
郑淮明淡淡道:“去吧,我正好在科里有事。”
说完,他没再多解释,径直坐进办公室,合上了门。
李栩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喜不自胜。
什么?他的演唱会有戏了?
虽然郑淮明脸上还是惯常风轻云淡的,但他还是察觉到,领导似乎心情很不错-
方宜丝毫不知道医院里发生的这些事。
晚上,她侧倚在郑淮明怀里,一边看电视,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手指。
她喜欢这样,将他的大手捏在指尖把玩,顺着骨节一寸、一寸地摩挲,有点凉凉的,很舒服。
郑淮明任她动作,从十指相扣,到指腹反复摸索掌纹,温热的小手有点心不在焉,却也不舍得放下。
视线落在热闹的综艺节目上,方宜看得(WCDC)认真。刚洗过的长发搭在肩上,露出半截白皙的侧脸,弧度有一点圆圆的,像只可爱的小兔子。
看来,最近他烧的饭菜不错,终于养胖了一点点。
郑淮明单手撕开零食包装,取出山楂条,喂进她嘴里。
方宜下意识地张了嘴,咬下去是酸酸甜甜的,脸颊鼓鼓道:
“晚上我不吃零食了!最近都胖了好几斤!”
他笑,伸手轻捏了一下她软软的脸:“哪里胖?”
“就是胖了……都是你每天三个菜喂的,以后晚上我要出去散步!”
“想吃路边哪家烧烤?我看看往哪散步比较好。”
说着,山楂条又往她嘴里送。
方宜轻哼,咬了一下他的手指:“没跟你开玩笑!”
“嗯……那让我看看,胖了没有?”
郑淮明敛了玩味的微笑,几分正经地托住她的下巴,认真地瞧了瞧。
她顺从地偏过头,嘟嘴道:“你看看?”
迎着他专注的目光,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忐忑的——就三斤,应该不太明显吧?
女孩长长的睫毛轻颤,水灵灵的眼中似有半分紧张,郑淮明看得心都化了,趁她反应不及,俯身吻上了那红润的嘴唇。
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蜻蜓点水地相碰。
这个吻猝不及防,方宜眼眸轻颤。
她惊讶的神情也可爱,郑淮明笑了,指腹带着她刚刚咬过的一点湿润,在她脸上轻轻摩挲。
他正色道:“一点都没胖,明天我再做糖醋小排……”
方宜被骗得亲了一下,有点不服气,从郑淮明怀里爬起来,光着脚跪在沙发上,反客为主地捧住他的脸。
“真的?你再仔细看看!”
他往后靠着,陷在沙发里。她这样比他略高一点,故意身子前倾,慢慢靠过去。
长发从耳侧滑落,轻扫在他的脖颈上。
四目相对,方宜睫毛忽闪忽闪,已经准备好了撩拨一下就跑。
郑淮明微微仰头,已了然那小心思,但还是任她胡作非为……
在唇角即将碰到的那一刻——
他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施巧劲儿往怀里一带。
方宜膝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根本没有着力点。她惊呼一声,失去重心,整个人软软地跌进了男人怀里。
撩人不成,反而“投怀送抱”。
“你干嘛……”她羞恼,更有点气急败坏。
郑淮明揽住她的腰,就是不让起身,声音里藏了笑意:
“刚刚没看清,要再试一下才知道……”
方宜自知斗不过他,趁机环紧他的脖颈,闭上眼,埋头耍赖道:
“嗯……我已经睡着了……”
刚刚洗过澡,洗发水的清香萦绕。
电视机里的欢笑成为背景音,演的是什么没人在意了-
十一月末,枯黄的落叶带来初冬第一丝凉意。郑淮明赴莲城参加学术会议,方宜接了一档电视台纪实栏目的民生采访。
第三期采访的是一位在街角卖熟食的老婆婆。
店面不大,只有几平,缩在老街一角,但各处收拾得很干净,调料整齐地装在塑料瓶里,没有一点油污。
酱牛肉、卤鸡爪、烧鸡、凉菜应有尽有……已经卖了几十年,是街坊邻里都习惯了口味的家常菜。
然而,这里很快要进行街道改造,所有小店门脸都要重新装修、整改。老婆婆年近耋耄,小病缠身经不起折腾,决定就此关店。
“但只要还没拆一天,我就还卖一天!”她满脸皱纹,真诚地笑道。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老婆婆还邀请大家一起品尝。
末了,她颤颤巍巍地走出柜台,引着摄像机往街后边走。
“其实我身体早就不好了,该休息休息……但这里拆了,我最不放心它们……”
绕到小店后边,方宜十分惊讶,闭塞的巷角里竟是别有洞天。
几米高的围墙间,用铁皮搭了一间简陋的棚子,塞满大大小小的纸箱,脚边是好几个装满猫粮的塑料小碗。
两只猫趴在纸箱旁小憩,视线上移,围墙缩着一只小黑猫,再往右,窗台上还有两只……这么一小块地方,竟足足有七八只猫。
老婆婆说,总共少说有二十几只,很多白天都去附近玩了。她从开店起,就开始喂养附近的流浪猫,每天剩下的熟食,全都成了它们的美味佳肴。
“请你们帮忙宣传宣传,希望有好心人能领养它们……”她艰难地弯下腰,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纸箱,沈望连忙上前帮忙。
纸箱里,竟是四五只刚断奶不久的小猫,蜷缩在布团里嘤嘤地叫着。
一只白色的母猫蹲在一旁,有些警惕地瞧着这些不速之客。
“我捡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怀啦,只能生下来……”老婆婆怜惜地摸了摸,“看看,多好的小猫,马上要冬天了,如果扔在这里,好多都会冻死。”
她将小猫一只一只抱出来,搁在地上,让摄像机能更近地拍摄。
方宜不禁心头一软,随之蹲下。
只见其中一只橘白色相间的小猫,竟朝自己的方向步伐蹒跚……
幼猫的虹膜还未褪去,那圆圆的眼睛是浅浅的蓝色,嘶哑地叫了一声。它橘色的毛发有一点打结,贴在身上,看着十分可怜。
熟悉的画面中,不少回忆纷至沓来,像是“嘎吱”一声推开了陈旧的木窗,染上灰尘的气息。
方宜心中酸涩,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没想到,小猫很是亲近她,抬起湿漉漉的鼻尖,嗅了嗅她的手指。
谢佩佩凑过来:“方方姐,你不觉得它很喜欢你吗?我记得……你之前和郑主任是不是养过一只小猫啊……”
后来,她听别人说,那小猫夭折了。
“你把它抱回去呗,多可爱啊,给郑主任一个惊喜!”
这一刻,方宜也有些心动,她知道郑淮明对之前那只小猫留有遗憾……如果再来一次,能不能治愈他内心的伤痕呢?
余姐也劝:“对啊,你老公不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嘛?”
沈望连忙阻止,他有印象当时方宜难过得很,于是一把揪住天真的谢佩佩,堵住她后面的话:“别出馊主意——我看你是自己想养猫,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说!”
方宜仍蹲在地上,轻轻抚着小猫的额头。细看会发现,它左额有一缕褐色的毛,就像他曾捡回来的那只一样……
可没有比她更明白,那是万分痛苦的回忆。
她自诩最了解他,却也因此忐忑,那份遗憾是否有机会能弥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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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郑医生家会很热闹的(暗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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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
郑淮明从莲城回来那天夜里,北川下了小雪,方宜特意去机场接他。
她坐在出站口,有些不安地翻着相册里小猫的照片。
虽然谢佩佩他们都劝说,直接抱回家给他一个惊喜,可她还是想和他先商量一下,尊重他的想法。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我在等行李了,马上出来。】
十五分钟后,在出站口涌出的人流中,方宜一眼望见了那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
郑淮明远远走过来,笑着放下行李箱,朝她微微张开双臂。
什么都不用多说,方宜小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撞了个满怀。
这次出差时间不短,足足一周半。她真是很想念,眷恋地在他臂弯中蹭了蹭,舍不得放手。
她仰起头,有点委屈道:“明天应该不上班吧?”
郑淮明弯了弯唇:“当然,在家陪你……”
她轻笑:“这还差不多,不然我真要去投诉了……让医院把我老公还给我……”
结婚一年有余,方宜很少说出这两个字,只有在撒娇,或是某些含泪求饶的时候才会喊他“老公”……
此时这自然的一声,尾音软软的,郑淮明听得骨头都酥了,不禁将她紧紧搂住,低头吻了吻。
虽是站在角落,可机场人来人往,还是有不少路人的目光无意扫过,或是略有停留。
方宜有点脸红,轻轻挣扎:“好啦……好多人呢……”
可他的手臂牢牢禁锢,纹丝不动。
她眨眨眼:“回家吧?我困了……”
郑淮明凑到耳边,低声问:“困了……那回家直接睡觉了?”
“你说什么呢!”
方宜连忙转头,看四周没人才放下心。可还是耳朵直发烫,这大庭广众的……
以前以为他是正人君子,可婚后他是愈发不正经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是说,还带了点心……回家尝尝再睡。”他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在想的是什么?”
方宜这才发现,黑色的登机箱上,还搁着一个纸袋装的点心盒,上面印着繁复精致的花纹。
她羞恼地掐了他一下:“这是什么?”
郑淮明恋恋不舍地松开,顺势牵过她的手,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上次你说很好吃的蛋黄酥和绿豆糕,这次店里新出了时令的点心盒,还有桂花糕、豌豆黄……我都买了一点。”
“老街那家?”方宜惊讶,“那么远……”
这是莲城一家老字号糕点,位于市中心老街,和他们参加学术会议的北郊校区离得很远,几乎要横跨整座城市。而且门庭若市,排队的人很多,来回少说要一个下午。
可他这次又那么忙,好几次打视频时都是夜里才吃上饭。
“不是很远,正好有空。”
他说得轻描淡写,抬手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回家的路上,是郑淮明开的车。
方宜坐在副驾驶,拆开点心盒。典型的江南点心,包装精美,印花薄纸下是漂亮的十六宫格,每一格都不同样式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咬了一口绿豆糕,绵软细腻,甜得很清新。
趁等红灯,自然地将剩下半块喂到他嘴里。
郑淮明对甜食不感兴趣,但是她喂的,他也尝出一点甜滋味。
九点刚过,黑色轿车穿过热闹的市区街头,商厦和行人向后席卷,一片灯火辉煌。
他转过头,只见方宜抱着那盒开敞的点心,放在膝盖上,吃了一块就不再动作,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前方出神。
“就吃一块?”他问,“箱子里还有一盒。”
“哦……那我再吃一个。”她后知后觉,捏起一块桂花糕送进嘴里,“好吃……”
可脸上的笑意是淡淡的,像是有心事。
“怎么了?”郑淮明关心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宜指尖一滞,微微低下头,手中的点心搁回纸盒。
还是这么敏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坦诚直言:“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从那天去民生采访开始说起,方宜做了一点铺垫,但讲到老婆婆的卤煮店后面收养了很多流浪猫时,郑淮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像是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收留它?”她小心地措辞,“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养它好不好……”
郑淮明久久沉默。
方宜忐忑地偏过头,余光中,他薄唇轻抿着,目视前方。
街道两侧暖黄的路灯倒映在男人脸上,忽明忽暗,透着一丝隐隐的紧绷,让人看不清神色。
“好。”他忽然轻声说,“我们……先一起去看看吧。”
她点点头,却也不知道这句“好”和“先去看看”,是答应还是考虑。
那些往事留下过伤痕,她心中踌躇,便也没有再细问。
这一夜,郑淮明比以往都要留恋亲吻。
他拥着她不停地吻,连一丝氧气都不放过,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方宜能感觉到他内心的跌宕,于是更用力地环紧他的脖颈,指尖轻颤,予以最踏实的回应。
末了,郑淮明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呼吸起伏剧烈,鼻息那样滚烫。
方宜抬手,指腹从潮湿的碎发间往下滑,轻轻摩挲他脊背凸起的骨头,一寸、一寸温柔地抚过。
他表达情绪总是很克制隐忍的,可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低沉。
她心疼道:“如果你难受……我们就不去。”
郑淮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勾住她的手指,十指交缠得越来越紧-
第二天大清早,郑淮明就被科里一个电话叫走了。
傍晚回来时,他没有上楼,将车停在了楼栋口。
方宜坐进副驾驶时,发现后座上搁着一个崭新的猫包,还有两袋适合老年人吃的补品。她心领神会,在导航上输入了卤煮店的地址。
小猫十分亲人,一见到郑淮明,两只透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喵”地叫了一声,就往他裤腿边蹭。老婆婆都说,它像是早就认识他们一样,很有缘分。
日落时分,两个人将小猫接回了家。
小猫刚断奶没多久,只有两个多月,身体还很虚弱。郑淮明带它去医院打疫苗、做体检,又和方宜一起去新买了很多猫咪用品,给它在沙发旁边搭了一个漂亮的木头猫窝。
那猫窝上用线挂着一个白色小毛球,小猫很喜欢玩,扑来扑去。
它爪子尖,将毛球勾住,一天能将毛球拽掉好几次。
郑淮明耐心地一次次把毛球重新挂上,掉了,再挂……
方宜觉得,他大概是喜欢这只小猫的。
可她又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小猫玩耍……
每天都繁琐地泡羊奶、喂食、洗碗,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厌其烦地挂上小毛球,他是一个绝对尽职尽责的主人,却极少伸手摸摸小猫的头,也没有提过取名字的事。
吃晚饭时闲聊,郑淮明的目光忽然顿住,越过她的肩膀朝后看去。
方宜回头,只见小猫躺在地板上,信赖地翻出了肚子,露出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在撒娇。
他眼中划过一丝黯淡,又很快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一个冬季到来。
在精心的照料下,小猫长得很快,橘白相间的毛发愈发光泽,也越来越长。它性子很活泼,灵气十足,常常在家里上蹿下跳。
让人惊讶的是,幼猫时期眼睛上的蓝膜渐渐褪去,它一只眼睛露出了浅黄,另一只眼睛竟一直保留着晶莹的蓝色。
郑淮明不放心,带去医院检查,却得知它眼睛没有问题,是非常罕见的异色瞳。
橘猫的眼睛大多是黄色、绿色的,蓝色本就少见,更别提一蓝、一黄的双色。
那天夜里,方宜凌晨醒来,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发觉身边的床铺是空的。黑暗中,从门缝里倾斜出客厅丝缕光亮,她随手披上件外套,推门走出去。
寂静的客厅里,郑淮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单薄的侧影映在落地窗外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单……
小猫竟躺在他腿上,毛茸茸的额头蹭他的手背,再用鼻尖闻一闻。
方宜微怔,这熟悉的动作让有些画面渐渐重叠。
郑淮明注意到了她的靠近,却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小猫的鼻尖。
小猫是通体橘白的长毛,额角偏偏有一撮显眼的褐色,那只浅蓝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光。
忽然,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道:“是不是……它回来了?”
方宜喉头有些酸涩,伸手摸了摸它。
柔和的光照在他侧脸上,眼睫低垂,勾勒出淡淡的阴影。
沉寂半晌,他脸色苍白,尾音有些颤:“它是不是原谅我了?”
回忆汹涌而来,伴随着那些悲痛的记忆碎片,仿佛又一次闻到了去年寒冬里风雪的凌冽气息……
方宜眼眶一下子红了,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落泪。
原来他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只是将愧疚和难过深埋在心底……
她轻跪在沙发上,俯身从侧面抱住了他,将男人那平日里坚实可靠的肩膀拢进怀里,试图温暖那刺骨的寒意。
额头抵在他耳侧,她哽咽道:“不会……它不会怪你的……”
方宜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生命轮回,这一刻,她却希望那是真的:
“你看它的眼睛……我听说小猫在天上,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选择一一点点来世的样子……它应该(WELL)已经很努力了……”
像是有着某种心灵感应,小猫扬起头“喵”地叫了一声,往他怀里钻去。
郑淮明周身一颤,呼吸断成了几截。
他偏过头,似是不愿她看见自己失态的神情,肩膀却难以抑制地颤抖。
尽管这并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方宜温柔地将他抱紧,手指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潮湿。
“你知道吗?聋哑学校的孩子告诉过我,小猫要有了名字,才算成为我们的家人……有了名字,下辈子就能转世成人了,不用在外面流浪,还能再找到我们……”
万籁俱寂,静得只剩秒针“咔哒咔哒”地走过。
窗外更遥远的地方,似有风声吹过,有汽车驶过的轰鸣,有这烟火人间无数轻微的杂音……
可那些都无关,在这个偌大世界的一角,他们此时只有彼此而已。
过了很久,郑淮明很轻地覆上她的手背,一点点握紧:
“岁岁年年,我希望它能一直在我们身边……你觉得,叫它年年,好不好?”
方宜注视着那可爱的小毛团,岁岁年年……多美好的一个词语。
这一定是他早就想了很久很久的吧。
“好。”她眼中有泪花,笑道,“年年……我喜欢这个名字。”
舌尖与上颚轻碰,发出这柔软的两个字。
“年年。”
小猫似乎喜欢这个名字,极有灵性地“喵”了一声,尾巴翘起,在她的胳膊上轻扫。
方宜心中完全融化了,温声一次又一次地轻唤:“年年……你也喜欢爸爸取得这个名字,是不是?”
忽然,她被一股力量猛然拽进怀抱。
郑淮明将她抵在沙发上,很用力地抱住了她。那汹涌的爱意,克制到肌肉都在微微发抖,却仍硌得她骨头都疼。
“谢谢你……”
他下巴深埋进她颈窝,哑声问:“方宜,我们……我们有一个家了,是不是?”
这小心翼翼的问句,正中方宜心间最酸胀的地方,胸口瞬间被温热的浪潮所淹没……
她太明白他的心情,他们都曾是漂泊无依的灵魂,即使抓住了彼此紧紧拥抱,仍像是两只断了线的风筝,缠绕着在风中飘摇。
结婚一年,她时常感到虚幻,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但这一刻,终于有一条小生命牵住了他们说,这里是他们的家。
“对……我们有家了。”方宜眨眼间落下泪珠,笑着哽咽道,“以后……以后我们还会有我们的宝宝,有很多家人,有你和我……就在这里……”
这偌大的房间再也不会是灰白色的,不会是空荡荡的,会有小猫五颜六色的玩具,有小小的猫窝……
以后,还会填满小宝宝可爱的学步车、奶瓶、娃娃……
“会有的……方宜……”
郑淮明眼中湿润,喃喃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颤颤巍巍地将她搂紧,像要心爱的人揉碎在怀里,完全地占有。
方宜笑了,眸光亮晶晶的,轻柔地努力回应这个怀抱:“会有的……只要我们在一起,都会有的……”
余生漫长,可只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好像一切未知都变成了浪漫。
爱浇灌过的地方,伤痕累累的土壤中也能开出漂亮的玫瑰。
————————
小猫正式加入~-
预告:什么时候要小宝宝呢?
等方方有小宝宝了,估计要星星老郑都会去摘的[奶茶]
怀孕
小猫年年渐渐长大,长成了一只虎头虎脑的长毛橘猫。
一蓝一黄两只大眼睛晶莹通透,很有灵性,方宜走到哪里,它都摇着尾巴跟前跟后。
这下每晚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时,郑淮明怀里又多了一只小毛团。
周末晚上,方宜看电视剧看得投入,一抬眼,才发现郑淮明睡着了。他头轻轻靠在沙发上,睫毛微垂,显然已经倦得厉害,搂着自己手却没有松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