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不意味着艾登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的情感很丰富,阿洛特能感觉到。
这就是为什么阿洛特会和克拉拉保持联系。刚开始,克拉拉还很沮丧,但很快,女孩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打起了精神,又开始了工作。
他们最开始每天都会联系,但随着克拉拉变得忙碌,阿洛特感到她的状态也在惊人地恢复正常。所以现在,他们隔几天会稍微联系几句,而阿洛特也许会恰好路过她的藏身处。
克拉拉没第一时间回他的消息。这很正常,黑客总是很忙。阿洛特在便利店里给她打了通电话。他戴着兜帽,正在柜台前挑香气四溢的关东煮,店员刚转过身,慢腾腾地找出一次性纸杯,把它塞进制作巧克力的机器里。
克拉拉很快接通了电话,“嘿。”
“嗨,克拉拉,”阿洛特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里,接过店员打包的热巧克力,“你在忙吗?我路过附近,不小心多买了杯热巧克力。”
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新闻。奎恩被发现猝死于梅洛特酒店,阿洛特瞄了一眼,估计艾登的行动一切顺利,只差逃离现场了。
“又来?”克拉拉笑了,“我很难再相信你是真的‘恰好’路过,阿洛特,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好意。我今天出门了,”她顿了顿,“如果你不觉得太远的话,就过来吧。”
帕克街区,圣詹姆斯公墓。被宽和地视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标有逝者沉睡之地的大理石碑沉静地伫立在柔软的草地里,明亮的日光照耀着她的名字,而这个名字遗憾地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度过更愉快的时光,尽管她本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莉娜·皮尔斯。
阿洛特在看到那个姓氏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是谁。他没有出声,拎着关东煮和巧克力走到克拉拉身边。朋克女孩也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那块矮矮的墓碑,右手轻柔地握着一束鲜花。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克拉拉低声说,“我永远也没法弥补这一点。”
她把鲜花放到墓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借由这个动作,她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转头对阿洛特笑了一下。后者沉静地看着她,没有指出那个笑容有多勉强。
“但至少我还能在目前的事情上帮忙,”克拉拉说,“我打给了戴米安。我知道家人对艾登有多重要,所以我会想个办法和他交易,换出妮基…”
“等等,”阿洛特皱眉,“换出妮基?什么意思?”
“只是个交易,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克拉拉准备用自己换出妮基,但如果她这么说,阿洛特会阻止她。所以她用上了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试图让这回事听起来一点也不严重,但阿洛特忽然沉下了脸。克拉拉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她清晰地看见他墨镜后的瞳孔忽然扩张,视线越过了她。
原本拎在他手里的关东煮和热巧克力掉到了地上,香气四溢。阿洛特没管它们,迅速把克拉拉按到墓碑后面。“蹲下,”他简洁地指示她,“别露出脑袋。”
克拉拉没来得及惊慌失措。她躲在墓碑后,恰好被大理石保护住身体;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刚刚被按下的肩膀,但在飙升的肾上腺素中,克拉拉完全没注意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眼球向上一转,护在她上方的阿洛特正专注地、缓慢地盯着莉娜的名字,仿佛他的视线能穿过大理石,把十几米之外的收尾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会用枪吗?”
“会。”
“待在这里,你会找到机会溜走的。”
一把M1911塞进她手里。阿洛特飞快地甩了甩双手,克拉拉只听见清脆的利刃出鞘声,但在她来得及看清阿洛特大衣衣袖里藏着什么之前,他已经一个翻滚进入另一块墓碑的遮挡区后,动作快到模糊成一团黑影。子弹擦着他的影子嵌进土地里。
克拉拉握紧手枪。她经历过这个,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阿洛特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镇定地回以点头,告诉自己会没事的。阿洛特也对她点了点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得像一场梦。
一团团呛人的烟雾在他们附近爆开。克拉拉猜测这就是阿洛特所说的机会,矮着身往枪声的反方向跑去,把自己塞进下一个墓碑的保护区里。当她安顿好自己,往刚才的地方望过去的时候,阿洛特已经不在那里了。
“干!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那里!!”
“不他在你身后!!”
惊呼与咒骂混在砰砰的枪响中。听起来他们完全摸不准阿洛特在哪里。克拉拉松了口气,低头检查了一下弹匣。她再抬头时,看到一个更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墓园里。
“克拉拉!”艾登高喊。
她从没见过私法制裁者如此情绪化。艾登几乎是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肩膀检查她的伤势,在发现她脖子上只是一道擦伤过后,艾登如释重负。
克拉拉有太多问题,但艾登顷刻间又恢复了镇定。他拉起面罩,从风衣里掏出一把步枪。
“待在这里。”他说了和阿洛特一模一样的话。但紧接着,艾登从墓碑后堂而皇之地站起,端着步枪——
几声枪响,震耳欲聋。克拉拉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阿洛特的高喊,“你差点打到我!”
艾登臭着脸,一言不发地收回枪。墓园再次归于寂静,听起来一切都结束了。艾登跨步离开墓碑后,克拉拉试探着往外看了眼,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站立着,于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阿洛特正从地上爬起来。他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恶了一声。艾登把手递给他,阿洛特也不见外,搭着艾登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棕色大衣被洇红的部分。
“这是怎么一回事?”克拉拉问。她把枪递还给阿洛特。
“妮基已经被救出来了,”阿洛特把M1911塞回腰侧,“一定是戴米安骗了你。”
克拉拉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但她没有问出口,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艾登。在枪战结束之后,私法制裁者反常地没有摘下他的面罩,仿佛能把情绪藏在那之后。
“我会解决戴米安。”他哑声说。
“你太心软了,艾登,”阿洛特说,“这是你的软肋,但也是你的优点。”在艾登看向他的时候,阿洛特偏了偏脑袋,示意克拉拉的方向,“我会把空间留给你们,聊聊吧。”
他转身离开,想着得去便利店重新买吃的了,但脸上挂着微笑。当阿洛特喝到今天的第一口热可可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艾登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来自艾登[5:11P.M.]:小加拉哈德的定位。我在他手机里植入了追踪软件。
来自阿洛特[5:12P.M]:天呐!你效率真高,艾登。谢啦!
来自艾登[5:12P.M.]: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来自阿洛特[5:13P.M.]:不用这么客气,艾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艾登注视着聊天框,直到手机屏幕自然熄灭。他没有再按亮它,而阿洛特也没有再发来消息。艾登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这是他这些天里除了睡觉时第一次这么做。
“我很抱歉让这一切找上你,克拉拉。”他低声说。
“别那么说,艾登,”克拉拉否定,“是我开始的这一切。如果我当时没把名字给那个人,这一切根本不会找上你。”
“不。这都是那个人的错——不再幸运的幸运奎恩的错。”艾登说,“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把我和戴米安的名字递上去。”
克拉拉没有说话。但仍然是她这么做了,她无法以这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她弯下腰,捡起被打落的鲜花,把它重新放到莉娜的墓碑上。芝加哥下起了雨,细细的水流顺着石碑淌下。
“…所以是你一直在为她带来鲜花。”艾登明白了。
“是啊。”克拉拉说,“我想她也许会喜欢。”
艾登也不再说话了。在细细密密的雨中,他沉默着把手放到了克拉拉的肩膀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与那次不同的是,克拉拉的手盖上了他的。世界是那样的安静,只剩下簌簌的雨声,以及他们脸颊流淌的水珠。
第37章第37章
加拉哈德。阿洛特仍然记得这座城市由他们只手遮天的那个时代:政治、商业,以及街头□□,这千丝万缕掌控在加拉哈德手中,芝加哥就像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被精心摆弄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直到刺客结束了这一切。
人造的大厦轰然倾塌,而芝加哥,在一次又一次的势力洗牌中依旧伫立在密歇根湖西南岸,以她或明媚或阴郁的天空,静默在亘古不变的北美中西部。
生活在她怀中的人类偶尔能听到城市轻柔的吐息。当他们在风中拢住身体,低着头匆匆行路时;当呼吁游行的工人在街头举着牌子大声宣扬他们的需求,当调试麦克风的年轻人在公交站牌旁准备演出,当细密的雨点落到地面的水潭里,映出芝加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这就是芝加哥。由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组成。
“这是我们的城市。”西尔维奥说。
在他位于黄金海岸的高层公寓里,狂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外涌入。西尔维奥站在边缘处,不紧不慢地把飞舞的长发扎到一边。
“这不是你们的城市,圣殿骑士。”阿洛特在他身后说。“她属于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
刺客的手臂环着他,袖剑引而不发。未被束起的白纱帘在他们身旁裙摆般舞动着。
“理想主义。”西尔维奥瞥了他一眼,“我不意外你会这么说,但上街看看吧,刺客,当你对流浪汉、移民和不同皮肤的人说这座城市属于你的时候,别太惊讶他们让你滚蛋。”
“我也不太意外你会在这种时候进行演讲,”阿洛特说,“你们圣殿骑士就喜欢这些没用的理念辩论。你能意识到你的生命正悬在我的刀尖,对吧?还是说你比起生死更在乎声名,就像死在我手中的其他人一样?”
西尔维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如果你想杀死我,你已经这么做了。但你没有。所以我只能假定你有求于我。”
“这不影响我在你身上戳几个洞。”
“我们一定要走这个流程吗?”圣殿骑士叹了口气,“我被绑架和枪击的次数可能远超你的想象,刺客。为什么我们不能——就只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我的沙发里,然后谈谈?”
“然后你们的特工就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把我打成筛子。”阿洛特学着他的语气,“请原谅,圣殿骑士。我被埋伏的次数也可能远超你的想象。”
“我不知道你如此胆小,特里斯坦,”西尔维奥不耐烦了,“用你的眼睛看看吧。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吗?”
确实没有。这间坐落于30层楼高空的公寓里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而也正是这一点让阿洛特备感疑惑。每当他尝试到达任何一个圣殿骑士身边时,总是会遇到重重阻碍,无论是人力构成的,还是机器组成的。
但西尔维奥身边没有防守。唯一称得上阻碍的,是楼层的高度,以及公寓前台的保安。那对刺客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
片刻沉默后,阿洛特松开了对圣殿骑士的钳制。“你先请。”他收起袖剑,翻出手心,彬彬有礼地指向客厅的沙发。
西尔维奥理了理着装,坦然落座。他向后靠进松软的沙发里,右腿也随意地搭到左腿上,如果说圣殿骑士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放松姿态让阿洛特感到困惑的话,那么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只让他更加困惑了。
“你让我等得有够久的,特里斯坦。”
“抱歉,我们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面吗?”
阿洛特是真的快速回忆了一下有没有见过小加拉哈德。十年前他复仇的时候,很可能没注意到目标的子女。但如果是在那个时候见过,加拉哈德不可能对他态度这样宽松。
“不,但我认识你的兄弟。”西尔维奥说,“别露出那种表情,阿洛特。其实我们关系还挺不错的。”他抬了抬头。这个动作会让他暴露出致命的咽喉,但圣殿骑士只显示出平静的傲慢,尽管阿洛特持着袖剑在刚才那一瞬间闪现到了那里。
“哪种不错?”阿洛特嘲讽,“这一种?”
圣殿骑士的脖颈现出一道浅浅的红线。停电发生在一瞬间,他们的瞳孔同时在黑暗中扩张,雪白的利刃映照出这对宿敌眼中冰川的蓝与磷火的绿。
圣殿骑士只用了一句话让刺客平静下来。
“他是我的导师。”
“什么?”
“阿尔文·特里斯坦,他是我的导师。”
阿洛特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大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西尔维奥,后者轻轻一推,就把刺客的袖剑推了开来。
“停电是你做的?”他皱着眉问。
“不。”阿洛特下意识地回答。圣殿骑士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城市的不同角落正在断断续续地陷入黑暗,随后又一一亮起。蒸汽水管的爆炸,交通信号忽然转变导致的刹车,鸣笛与碰撞声响在一起,汇成今夜的交响乐。一辆巴巴法洛在其中游蛇般灵活地穿行。
“你的朋友太高调了,”西尔维奥头也不回地说,“他会为自己惹来麻烦的。”
“这是一个威胁,还是一个提醒?”
阿洛特走到他身边。
“这是事实。整座城市都在追捕他,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仍然活着。”西尔维奥遥远地注视着。那辆巴巴法洛把自己甩进小巷,很快消失不见。圣殿骑士没有动身,只侧过头,看向阿洛特。
电力恢复,灯光亮起。
“现在,回到我们之间的话题吧。”圣殿骑士说,“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抱歉?”
阿洛特挑高了眉毛,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不觉得你有很多事情没解释吗?还是说在刚才停电的那一瞬间,这个世界的规则产生了变化,有人觉得自己可以莫名其妙地指挥别人?”
西尔维奥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正面对着阿洛特,皮靴踏在地砖上,发出简单利落的一声脆响。
“你和他真像,特里斯坦。”西尔维奥抱着手臂,“但长话短说——”
“不,要么你把一切都解释清楚,要么我在这里把你推下去。”
阿洛特威胁地比划了一个推的动作。落地窗可还大大地敞开着呢。西尔维奥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诧异地眨了眨眼,“好吧,”他摊开双手,“如果你坚持。我十七岁那年,阿尔文成为了我的导师。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也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在离开之前,阿尔文把这个留给了我。”
西尔维奥挽起衣袖。一个袖剑恰到好处地藏在那里,本想追问“很多东西到底是多少东西”的阿洛特立刻被它引走了注意力。他直接上手,握住了西尔维奥的手腕,端详着那枚袖剑。
它不难制作,但现代兄弟会已经很少给新加入的成员发这种装备。时代早已超越了它,比起“隐藏的刀刃”,狙击枪、网络技术,更适合在现代达成刺杀的目的。它的象征性已经远远大于实用性,即便是阿洛特自己,也更偏爱使用M1911。消音且致命。
但他仍然贯彻传统,始终佩戴着双袖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是他曾在“农场”接受训练的象征。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们见证了他与同期的时光。
这些戴在他们手腕上的袖剑,无一不是长辈所赠。当时还年轻的刺客预备役们,曾在夜晚谈笑着描绘改写其上的图案,幻想有朝一日以此图案威慑整个世界。他们专属的图案。
现在,这个缠绕着绘制线条的图案出现在西尔维奥的袖剑上。
“他说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见到这个,”西尔维奥说,“我就不用多说什么。”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阿洛特松开手,“但有没有可能,你是个圣殿骑士,还在第一次见面时捅了我一刀?”
“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西尔维奥反驳,“而且你当时直冲我而来。”
“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事没完就行。”阿洛特摆了摆手,“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
灯光忽然再次熄灭了。他们同时转头望去,这次整个芝加哥陷入了黑暗。
“这可不妙。”西尔维奥皱起眉,“艾登·皮尔斯在做什么?他今天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怎么,你想让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吗?”
西尔维奥看向他。阿洛特难以置信地发现圣殿骑士似乎把他的话当真了。
“怎么,你想让我退后两步吗?”西尔维奥说,“给你们留点说悄悄话的空间?”
“…你很少和人打交道吧?”阿洛特说。
“准确来说,是很少和接得住我的话的人打交道。”
西尔维奥还真的退后了两步。但阿洛特不是因为这一点拿出的手机。
“请尽快。”圣殿骑士说,“冬天快要到了。这个季节的全城性停电一旦过久,对很多人来说会是致命的。”
第38章第38章
“嘿,艾登。你忙着吗?”
“算是吧。怎么了?”
阿洛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见通话被呼啸的风声裹挟,轰鸣的引擎声正破浪而去。艾登绝对在忙。除非他是一时兴起开着游艇兜风,还是在芝加哥全城大停电的情况下。
“你闹出的动静太大了,”阿洛特说,“有人这么告诉我。小心点。”
这并不是圣殿骑士的本意。西尔维奥在旁边不赞同地抱起手臂,而阿洛特选择不去看他。
“我知道。”艾登顿了顿,“但这次的动静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戴米安操纵了整个ctOS系统,而我不得不重启它去找到戴米安。我在路上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祝你顺利。”
通话结束。阿洛特转过头,看到小加拉哈德站在落地窗前,神情凝重地遥望着芝加哥唯一明亮的一处灯塔。他随手束起的黑亮长发在风中摇曳。
“这场停电不会太久。”阿洛特对他说。
“上一次雷蒙·肯尼攻击ctOS系统的时候,”西尔维奥说,“新闻报道声称那场大停电致死了十一个人。但实际上比那更多。”
“为什么?”
“因为总有人死得悄无声息。”
阿洛特看着他,直到圣殿骑士注意到他的视线。
“很意外?”他问,“超乎了你们对于圣殿骑士的刻板印象?”
“是有一点。”阿洛特承认。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当西尔维奥再开口时,芝加哥高空的狂风平息了许多。
“我对刺客了解不深,”他平缓地说,“阿尔文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现代刺客。在那之前与之后,我遇到的所有刺客都是为了夺走我的性命前来。”
阿洛特没说话,尽管一刻钟之前的他也许会说些类似‘我完全理解’的话。
“而在认识他之前,我会认为所有关于自由意志的呼吁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它实在太幼稚了,我还是个小孩时都不会相信那种话。后来我发现幼稚的那个是我。”
阿洛特仍然没说话。正相反,他只是注视着西尔维奥。尽管只有直觉,但刺客注意到西尔维奥在叙述的同时,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焦虑的情绪。小加拉哈德皱着眉毛,仿佛在犹豫着是否要将什么说出口,一个轻而快的咬嘴唇动作在阿洛特敏锐的双眼下一闪而过。
“发生了什么?”阿洛特问。他拿出了他最沉稳、最平和、最值得信赖的语气,不会比羽毛掠过琴弦更用力。但西尔维奥突然回过头。他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有人在敲门。“先生,一切都好吗?”
“你的下属?”
西尔维奥瞥了阿洛特一眼。他以惊人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迅速恢复成阿洛特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冷静的衣冠混蛋。
“是的,而你最好现在离开。”圣殿骑士偏过头,指了指落地窗,“下面是河。”
“什么?”阿洛特难以置信,“你是想说让我跳下去?”
“你可以做到的,刺客,”西尔维奥立起衬衫领。他走到全身镜前,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形象,一边心不在焉地反问,“还是说你的信仰不够坚定?”
“这和我的信仰没关系!”
阿洛特差点喊出这句话。但他还是探头往外看了眼,西尔维奥没骗他,公寓下方确实是环绕而过的芝加哥河。
“如果你连信仰之跃都不会,我只能考虑更换合作对象。”圣殿骑士整理好了着装。他头也没回地走向门口,“你也可以选择躲进我的卧室,看在阿尔文的份上,我还可以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阿洛特才不会那么做。他踩到落地窗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主要是是为了平复被西尔维奥再次惹毛的情绪。他戴上兜帽,张开双臂。刺客听见开门声,圣殿骑士与下属在门口低声的交谈,以及他们即将进入客厅的脚步声。
他纵身一跃。
圣殿骑士说着“我没检查邮件”,靴跟敲击地砖的声响,甚至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一切全部被他抛到脑后。
芝加哥被称为风城不是没有原因的。坐落在平原上,没有高山的遮挡;来自五大湖区的大风冲过密歇根湖,与高纬度地区南下的寒冷气流汇合,疾疾奔向芝加哥城区。加之城镇街道宽敞、河面开阔,这空气凝成的无形精灵更是再无阻挡,呼啸着吹遍整座城市。
这就是风城。
而这就是风城的风。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打着旋试图托起下坠的刺客,但所有的尝试仍然无法阻拦他的下坠。阿洛特久违地被寒冷的狂风裹挟,只听得气流经久不息的呼啸。
芝加哥陡然恢复了电力。一栋栋大楼重新在夜晚点亮,街道,设施,整座城市在电流中恢复运转,灯火同样在刺客眼中亮起。河流近在眼前。阿洛特两指夹出一枚飞刀,重重甩入平镜般的河面。收下请柬的河流腾起波浪,在夜晚与光明的映衬下,刺客跃入芝加哥河。
吞入刺客的河流再度腾起雪白的花朵。
不久后,一只滴着水珠的手忽然扒上游艇边缘。阿洛特翻了进去,被他捎上船的河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刺客甩了甩红发,脱下风衣扔到一边,只剩下黑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引擎开始轰鸣,他顺着感觉向前开,河水同样浸湿了他手里的皮质方向盘。
堡垒一点意见也没有地接纳了今晚的第二个落水者。阿洛特找出自己随便买的卫衣牛仔裤换上,当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他看到艾登坐在一片黑暗中。显示屏幽幽的光芒照亮了私法制裁者的眼睛。
“你那边都搞定了?”阿洛特问。
“还没有,”艾登说,“但快了。你的行动怎么样?我没看到新闻。”
“我也不是每次行动都会搞出新闻的,”阿洛特嘀咕,“情况有点复杂。我想我暂时不会杀他,他也暂时不会杀我。”
他走到艾登身边。只有当他们靠得足够近的时候,阿洛特才注意到艾登的表情平静得离奇。他看起来不像是结束了复仇,也不像是没结束复仇;巧合的是,这两者的状态阿洛特都很了解。
艾登没有说话。阿洛特从旁边把椅子挪过来,面对着艾登坐下。这个举动终于引起了艾登的反应。他看了阿洛特一眼。
“嘿,”阿洛特对他说,“你想聊聊吗?”
“不太想。”
“好吧,”阿洛特向后靠了靠,“我只是注意到你看起来很疲惫。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就在这里。但如果你暂时不想,我会建议你躺下睡个觉,说真的,艾登,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忙于复仇的私法制裁者一定很久没有停下来睡个好觉,更别提打理自己了。如果取下鸭舌帽,摘下面罩,阿洛特会更清楚地发现艾登下眼脸处的青黑色,沉重的黑眼圈就差把那双绿眼睛拽到地上了。
或许也有堡垒本身的原因。阿洛特还记得T骨抱怨这里真是个坟墓时的场景,它实在太黑了,没有灯光,只有当机器运转时,大屏幕的光和显示屏会在他们说笑时照亮他们的脸庞。但艾登把它关掉了。屏幕一片漆黑,只有他面前的显示屏一下一下地闪着,光源微弱到可怜。
艾登注视着他。私法制裁者的眼睛就在这光源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艾登说,“但可能会让你回想起不高兴的事情。”
“问吧。”
“当你结束复仇的时候,那感觉如何?”
轮到阿洛特陷入沉默。当他嘴角落下去的时候,那种关怀的神情从他脸上一同平和地褪下了。但艾登能辨别出那不是一个表示生气的表情。那只是沉默。
阿洛特靠进椅背里。他脱离了显示屏前被光笼罩的部分,仿佛是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脸藏进了黑暗里。只有一闪一闪的光偶尔照亮他深绿的双眼。
“…那很复杂。”他最后说。一滴水珠从他半湿的红发上滴落,消失在他搭在肩膀上的白毛巾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那种感觉,即便我剩下的人生都一直处于那种感觉里。”
“一直?”
“一直。”阿洛特说,“不仅是复仇刚刚结束的那部分感觉。事实上,我想,它会伴随我的整个余生。你知道我当时杀了很多人,艾登,而我后来才意识到我杀了很多没必要杀的人。一直到很久之后,他们的子女有时候也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提醒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艾登凝视着他。他们有一阵没有说话。
“灯塔上发生了什么?”阿洛特打破了沉默。
“我杀死了戴米安。”艾登说。
“那肯定。还有呢?”
“…截至目前为止,所有和莉娜有关的人都死了。除了一个。”艾登说,“莫里斯。他是在隧道里朝我们开枪的那个射手。”
阿洛特感觉艾登似乎在转移话题。但他的思路很快转到了莫里斯身上。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桌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艾登。私法制裁者几次张了张嘴,眼神不自然地漂移,仿佛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很困难。阿洛特等待着。
“当我刚找到他的踪迹时,”艾登最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比他担任义警时更沙哑,“我得卸下弹夹,全部交给约尔迪,才能保证我不会立刻杀死他。而那也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情报。”
“我明白。你当时一定很想杀死他。”阿洛特顿了顿,“但你现在的想法改变了。”
“我不知道。”艾登回答,“我不知道,阿洛特。他是那个开枪的人,但我发现他的遭遇很悲惨,而且他一直在被莉娜的死亡所折磨。根本不需要我杀死他,他已经活在地狱里了。”
“那么,”阿洛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已经无需插手他的命运了。”
“我不知道。”
阿洛特站了起来,把手放到了艾登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握了两下。
“先睡一觉吧,艾登,”他说,“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叫你起来。我们开车去看日出,你会发现明天太阳也照常升起。然后,你会去找莫里斯,做出那个决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但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现在,睡一觉吧。”
第39章第39章
约尔迪关着莫里斯的仓库不太远。阿洛特坐在车里,手臂搭在车窗上,看着已经升起的太阳挂在地铁线路上。当地铁轰鸣着经过时,它会被遮挡一会,但金箔般闪耀着的光芒很快从列车车窗里影影绰绰地洒下来;直到它升得越来越高,人造的行驶工具无法再遮挡。
艾登也是在这时回来的。他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副驾驶。阿洛特没回头,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这是什么?”
“棒棒糖。”
“我知道这是棒棒糖。我是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阿洛特转过头。艾登这才发现他也叼着一根白色的塑料糖棍。他把深绿色的墨镜往鼻梁上勾了勾,露出其后同色系的眼睛,“因为我觉得这时候的气氛很适合来根烟。但我不抽烟,而且那玩意很伤身。我记得你也不抽,对吧?”
艾登懒得反驳他,沉默地接过那根棒棒糖。居然还是苹果味的。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阿洛特开玩笑说。他摇起车窗,以免让路人看到车内的情况,“我们现在出发,还是在这坐会?”
“过会再走,”艾登含糊地回答,“ctOS会指引我们的方向。”
阿洛特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算了,没什么。你是说那个犯罪预测系统?”
“对。”
他们就这样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车流不息,随着太阳升起,芝加哥也逐渐醒来;打着电话的时髦女□□谈着工作经过,听着音乐的黑人男性双手插兜,街对面的报刊亭里播放着空灵的日与夜。人声,音乐声,车流声,行走在芝加哥的冬天。
“这一切都结束了。”艾登说。他摇下车窗,把糖棍掷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路过的一名男性对此哇哦一声,阿洛特也转头看了过来,接着他们听到熟悉的那一句,“这不是电视上的私法制裁者嘛!”
艾登摇上车窗。没等他开口,阿洛特已经憋着笑启动了车辆。
“是啊,”阿洛特若无其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继续在芝加哥待一段时间,也许会很快离开。”艾登抱起手臂,“反正,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继续我应该做的事情。”
“支持你,”阿洛特在红灯前停下,“不过我建议你早点离开芝加哥。尽管悬赏你的奎恩已经被你干掉了,但你脑袋上还顶着布鲁姆的赏金。被你惹毛了的收尾人大军想必也在寻找你的踪迹。”
“我真好奇那到底是几个零,”艾登说,“大概比我银行账户里的还要多。”
阿洛特耸肩,“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擅长创造价值。”
“还有你的事。”艾登看了他一眼,“你和加拉哈德又是什么情况?”
“呃,这可能有点复杂。”
红灯跳绿。阿洛特缓缓踩下油门,肌肉车低调地随着车流前行。
“比你那天晚上浑身湿透地回来还要复杂?”
阿洛特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他说,“其实那天我们只是聊到一半。没达成共识。有其他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我临时离开了。”
他没看艾登的表情,但立刻补充了一句,“不是被赶走的那种。”
“我没那么问。”
“我感觉你在那么想。”
“我原来也没准备说出来。”艾登说,“这不重要。所以在你杀死了他的父母的情况下,他不准备杀死你?我都没发现加拉哈德是这样一个好人。”
阿洛特瞟了眼后视镜。艾登刚刚扬起的嘴角立刻放下,扭过头装作看风景。
“…我觉得他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干的,”阿洛特决定忽视此事,“而且他准备雇佣我做某件事。你提醒我了,我得再找到他问问。”
“为什么是你?”艾登转回目光,“我知道你在这一行里有多优秀,但第一加拉哈德几乎从不雇佣收尾人,第二你真的很久没出现了。这件事多少有点蹊跷,你小心点。”
从艾登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确实透露着诡异之处。但假如拼上一块缺失的线索,他就会发现这是为什么。
“这很复杂,”阿洛特说,“我的兄弟曾经担任过他的导师。小加拉哈德有他的信物,被我认了出来,所以是我找上门的。”
“…行。”
艾登没再问问题了。阿洛特又看了他一眼,后者对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嗯?”
“我给你加点小东西,”艾登说,“你就可以随时查看他的定位,并且以匿名的方式给他打电话。”
阿洛特把手机递了过去。轮到艾登疑惑了一下,他颠了颠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在手机背面摸到几个字母浮雕。他把阿洛特的手机翻了过来,发现那是斯塔克的标识。
“斯塔克什么时候出的这一款?”
“哦,那是托尼送给我的礼物。”
“难怪我当时没有立刻黑进去。”
阿洛特笑了。艾登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就还给了他。“前面停一下。那里有犯罪预警。”
绿灯跳红。阿洛特一脚油门过了信号灯,灵巧地闪避两旁刚刚起步的车辆,随后又立刻刹车,把艾登在路边放下。私法制裁者拉开甩棍,走进小巷。摄像头同时开始转动,寻找潜在的犯罪者与受害者。
阿洛特不再看他们。有手机有甩棍的私法制裁者在芝加哥已经开启无敌模式,现在需要关注的是圣殿骑士。他点了点拨打按钮,小加拉哈德的头像在屏幕上亮起。一秒,两秒。
“上午好,‘先生’。”阿洛特先开口,“你还记得我吧。”
“…很难忘记。”西尔维奥说,“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弄到我电话号码的了。如果你今晚有空,请再来一趟我的公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阿洛特说,“我才会考虑见面。别忘了,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
西尔维奥叹了口气。阿洛特把手机拿开耳侧,看了眼定位。圣殿骑士似乎在环状线区,但不在他的公寓里。他放大地图看了看,那里矗立着几座摩天大厦,是公司的聚集地。那可能是阿布斯泰戈分公司所在地。
“现在不行。”他说,“我在公司,没法多说。”
“害怕被人听到你的秘密?”
阿洛特随手点了点其他按钮。署名西尔维奥·加拉哈德的短信和邮件忽然涌了出来,差点淹没他的屏幕。阿洛特手忙脚乱地挨个关闭窗口,但他阅读的速度很快,西尔维奥正在处理的工作信息排着队飞入了他的大脑。
“我们各有各的秘密,刺客,”对此一无所知的圣殿骑士压低了嗓音,“你和我。今晚来我的公寓。”
阿洛特刚想说话,就发现电话被挂断了。如果他没有在刚才看到西尔维奥紧密的日程,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习惯于下命令的混蛋。事实上,小加拉哈德今天的工作从早到晚将持续十二个小时,而这还没算上他刚才亲口所说的“今晚来我的公寓”。
阿洛特决定给他节省一点时间。他的视线扫过一排会议、谈判工作,落在了今晚的最后一项。
梅德麦尔,年度慈善晚宴。
在梅洛特酒店发生的事情之后,芝加哥所有自认为有权有势的人都为之震悚。私法制裁者?他们当然知道。艾登·皮尔斯,一个收尾人,即便他是芝加哥最好的车手,神出鬼没的黑客义警,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只是乘上了ctOS的顺风车而已。
但杀死幸运奎恩,南方社团的老大?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而当他们深挖此事,发现凡斯罗伊与南方社团都终结在这个人手中,以及数不清的街头犯罪,大大小小的□□,重重护卫中的犯罪车队…
他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护卫,与奎恩的护卫,又反思了一下自己在芝加哥做过些什么,连忙躲了起来。或者说,出于对安全保障的担忧,他们开始深居简出,并抽空谴责布鲁姆开发的系统漏洞竟然如此之多,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好像他们完全忘了对艾登·皮尔斯的悬赏其实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这就是为什么晚宴比起以往冷清了许多。小加拉哈德对此乐见其成。私法制裁者已经完成了大扫除的那部分,就像刺客每次经过一座城市所做的那样。剩下的部分总是由圣殿骑士完成,他们会在这废墟上重建秩序;加拉哈德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下一个守护者,维序者,
——以及掌控者。
西尔维奥独自走到露台上。在完成了必要的交谈部分后,他总是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冰凉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他把手放在雕花栏杆上,望着夜空。没有星星,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有在高空向下俯瞰,才能见到城市的流光溢彩,而这就是现代的“星星”了。
但西尔维奥仍然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室外的亮度之后,他看到了一轮色泽浅淡的月亮。
一个托盘忽然被托到他手边。西尔维奥取走一杯香槟,随口道谢。当香甜的液体滑下他的咽喉,圣殿骑士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我还以为你的警惕性会更高一些。”
第40章第40章
“怎么,你会给我下毒吗?”
圣殿骑士端着香槟,侧过脸反问。
“不,”刺客对他眨了眨眼,“因为我不喜欢这种容易出差错的杀人方式。”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不是正派的杀人方式。”
西尔维奥转过身,看向阿洛特。后者把托盘搁到一旁,松了松领口。那套侍应生的制服很显然不怎么合身,勒得有点紧。
“得了吧,”他皱着眉,“当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我只在乎人有没有死干净。是什么给你的那种错觉?”
“当你知道我的导师是谁,”西尔维奥不紧不慢,“你的杀意动摇了。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这种人往往更值得信任。”
“我确实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圣殿骑士。”阿洛特暗示性地把袖口向上挽了挽,“这也意味着我会对一切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刨根问底,只要有一处疑点,我就会穷追不舍——希望你对此也有预料。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小加拉哈德,而在你让我满意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就别离开,”西尔维奥说,“留下吧,刺客。”
阿洛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圣殿骑士表情坦然地补充,“这座城市需要你(们)。这个世界需要你(们)。我知道有些人会认为你们刺客太碍事,不守规矩,但我不属于他们。从我的角度来看,秩序与自由相辅相成,就像白天与黑夜,一旦其中一个过量,人们就会抑郁而死。”
西尔维奥又喝了一口香槟。他把空酒杯放回托盘,瞥了眼回到宴会厅的入口。
“所以当我说这是我们的城市时,刺客,”他递出一张卡片,“我指的是你和我。考虑一下吧,你会对我提出的交易感兴趣的。”
阿洛特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他接下了那张卡片,圣殿骑士对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阿洛特在他身后翻了翻卡片,发现那是一张房卡。
“你没告诉我房间号。”他说。
“我这次可不会告诉你了,”小加拉哈德没有回头,“反正你总有办法知道的。不是吗?”
阿洛特确实有办法。当圣殿骑士午夜十二点回到他位于酒店顶层的套房时,他看到茶几上冰着的水果被吃了一半,刺客本人则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手里还拿着一瓶刚刚喝完的鲜牛奶。中央空调被调至宜人的温度,阿洛特的领带和外套全部堆在一边,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枚衣扣。
“嗨,”阿洛特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你让我等了很久。”
“没办法。”西尔维奥把大衣挂在门口。他卷起衣袖,走了过去,“不过你看起来很明白如何让等待的时间变得充实。”
“你把房卡给我后就该预料到现状,小加拉哈德,”阿洛特回答,“小心点,我会把你的所有秘密都翻出来。”
西尔维奥对此的反应是一个微笑。他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牛奶,坐到阿洛特身边,“我们说到哪里?”
“…那个交易。”阿洛特说。
“对。阿尔文当时做过同样的事情。”西尔维奥说,“你也一样,特里斯坦。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易,你要做的部分就是继续清理这座城市里越界的黑邦,就像你和你的朋友本来就在做的那样。只是如果在杀其他人之前,你可以通知我一声,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你是指向你报备?”阿洛特坐直了身体,“这是两回事,小加拉哈德,而且我还没同意要为你做事。”
“——作为回报,我会帮助减少你的赏金。”
阿洛特陷入沉默。他确实会觉得追在身后的收尾人很烦,尤其是当他需要办事时。圣殿骑士摊开双手,“注意,我没法‘消除’你的赏金,特里斯坦。在你和你的朋友一起行动的时候,你们惹了太多人,所以这件事需要时间。不过,打击黑邦也需要时间,所以这是一个长期合作。你意下如何?”
“就像雅阁和罗斯那样?”阿洛特挑眉。那是《枭雄》中曾有过合作的刺客和圣殿骑士,而他们的合作关系终止于一方的死亡。更具体地说,是圣殿骑士马克斯维尔·罗斯死于刺客雅阁·弗莱之手,因为他们最终没能达成共识。
西尔维奥也挑起眉。
“不是吗?总不会是爱丽丝和亚诺那样吧。”阿洛特笑了一下,“开个玩笑。历史上还有什么你我双方合作过的例子来着?好像他们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别误会,圣殿骑士,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想预先提一下这个:如果我们最后也不得不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我一点也不会意外。”
“比起难以预测的未来,我会选择专注当下。”西尔维奥回避了这个话题,“至少现在我们达成了共识,不是吗?”
“算是吧。”阿洛特看着他的眼睛,“不过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帮你查你父母的事情。”
西尔维奥向后靠了靠。阿洛特感到沙发柔软地陷了下去,圣殿骑士惬意地抱着手臂,“你会为我追查这件事吗?”
“不。”
“那就别说了。”西尔维奥显得不怎么意外,“只要你别插手这件事,我想我们暂时还能保持和平。”
这意味着西尔维奥仍在探查此事。阿洛特需要对此保持警惕,因为当西尔维奥追查到底时,他绝对不会喜欢那个真相。所以阿洛特需要知道他的进度,但如果被圣殿骑士发现他的窥探,那么事情也会变得不怎么好看。
“别那么凝重地看着我,”西尔维提醒,“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专注当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全身镜前解开长发。被留下的阿洛特叹了口气,仰倒了下去。他把脑袋舒舒服服地搁在靠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壁画。
“你是否介意告诉我,阿尔文都教了你些什么?”
“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那样,很多东西。”西尔维奥的声音走远又走近,“如果我不姓加拉哈德,或许你会在兄弟会认识我。”
“你提醒我了,”阿洛特说,“你知道上次我见到一个有伊述血统的圣殿骑士是在哪里吗?《拉顿哈给顿传奇》。”
“我被逗笑了。”
尽管这么说,但西尔维奥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阿洛特听见盒子开关的轻微响动,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圣殿骑士正低着头摘下他的蓝宝石袖扣。他的手表也被妥帖地存放了起来,接着是他的银线条耳坠。
“无意冒犯,但也许你该走了,”圣殿骑士没有回头,“还是你想留下?”
阿洛特没有回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拎走了西装外套和领带。当他走到圣殿骑士身边时,不太意外地发现他们的目光在那面镜子里相聚。
“下次我会带来一些好消息,”阿洛特对镜子里看着他的西尔维奥说,“希望你也一样。”
圣殿骑士回给他一个微笑。“祝你好运。”
但就像谢伊·寇马克那样,阿洛特同样不是命运女神的信徒。每当他决定将什么交给运气来评判时,后果总是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每一次行动,他都会尽可能地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即便是这样,往往也会有意外发生。
范布伦街,帕林监狱,旋转停车场。
也许人们不喜欢在这里停车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它紧邻监狱的地理位置,还因为这里驻扎着十几位持枪的帮派成员,每层各有分布,而阿洛特今天才注意到这一点。
“为什么他们驻扎在监狱旁边?”阿洛特纳闷,“方便进去吗?”
“特里斯坦。你没见过黑警吗?”
“哦,对。”阿洛特放下望远镜,“所以你给了我他们的位置,这听起来很合理。”
“如果你想要一个更深一层的理由,我会说他们也挡了我的路。”圣殿骑士平静地在他耳麦里回答,“但关于他们做了什么的那方面,我没有对你说谎。”
“我又没说我不干。”
阿洛特把望远镜塞回口袋里,活动了一下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那边有座监狱,阿洛特已经攀上去了;他真的试过,在需要迅速脱离追捕的时候翻过建筑物总是高效迅速的逃离方案,而路过的芝加哥人不是对此视若无睹,就是只会停在路边录视频,传上油管的同时还不会忘了贴上#刺客#跑酷#一类的标签。
但监狱就在那里,所以阿洛特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圣殿骑士在挂断电话之前又祝他好运,这次阿洛特终于没忍住回答了一句“我自会掌控自己的运气”,随后坦然走进停车场。
大停电发生在下一秒。整座停车场顿时陷入浓雾般的黑暗。
躲进楼梯间的阿洛特几乎是同时开启了鹰眼,但他注意到楼上的红名几乎没有挪动,最多只是转了朝向,仿佛他们也对此没有预料。这会是意外吗?如果说阿洛特以前还会觉得停电有可能是意外,但在他见识过艾登操纵ctOS之后,他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说到艾登。私法制裁者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踏入了楼梯间,阿洛特没动,只是咳嗽了一声,前者紧握手中的M1911猛地抬起。
“我猜你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吧。”阿洛特说,“艾登?”
他没有动作。艾登也没有。几秒过后,电流滋啦滋啦地带回了光明。私法制裁者藏在帽檐下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刺客看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垂下了枪口。
“什么鬼,”艾登抱怨说,“你为什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