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西尔维奥刷开房门。

这下阿洛特有点意外了。但让他更意外的是西尔维奥接下来所说的。

“干净的浴袍挂在那里。别那么看着我,我们刚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圣殿骑士冲他挑眉,“而我还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会要求你立刻离开——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吧,冬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定不好受。”

第47章第47章

阿洛特睡醒时花了点时间回想他为什么在这里。浴室里有水流的声响,应该是西尔维奥。圣殿骑士总是有许多工作安排,大概是即将出门,但没有打开客厅的灯。

在舒适的黑暗中,沙发上的阿洛特慢吞吞地动了动手指,摸到手机,检查了一下收件箱。从一堆广告邮件和收尾人系统自动发布的限时任务中,他翻出一封来自约尔迪的邮件,提醒说有人在查他。

‘我还以为这很正常,’阿洛特在被窝里打字,‘现在艾登和我都声名远播,只不过我的赏金比不上他的。所以是什么引起了你的警觉?’

‘我建议你上点心,’约尔迪很快回复,‘上次我也这么提醒过皮尔斯,不幸的是,他压根没放在心上。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代表你们可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亲爱的,所以注意点,我仿佛听说有人在查十年前的几桩杀人案——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隐匿方式,以及死者的身份地位。你想要细节吗?’

阿洛特坐了起来。

‘发我邮箱。’

‘本单金额随邮件附上,感谢惠顾。’

一长串人名。金融,政治,医疗,教育……他们曾在芝加哥举重若轻,在不同的领域支撑着这座城市,仿佛被堆叠而起的扑克牌。直到十年前某个黑暗的时期,一名刺客抽走了一张牌。扑克牌建起的房屋瞬间崩塌,散落一地。

随后,腕部绑有袖剑的手划亮一支火柴。在那一星火焰下,纸牌的边角逐渐开始泛黄、变黑,卷起疼痛而柔软的边;亮橘的火焰在纸牌上跃动着,雪花般的灰烬冉冉升起,映在刺客暗绿色的瞳孔中。

阿洛特停下了划动屏幕的手指。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两枚连在一起的人名,他们的姓氏是加拉哈德。

当小加拉哈德走出浴室时,他看到刺客坐在黑暗中,抬眼看他。手机屏幕映在他眼中的光一闪而过。

“我得走了。”阿洛特对他说。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还在。”西尔维奥随意地回答。他正准备路过客厅,去挑选今天的着装,但阿洛特看着他的眼神停住了他的动作。那似乎是一种很复杂的眼神,而客厅太暗,西尔维奥没法清晰地辨别出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我是认真的,”阿洛特在黑暗中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圣殿骑士站定。

“我以前的仇家在寻找我,”阿洛特说,“如果我停留在这座城市,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那么,走吧,”西尔维奥说,“我还可以为你争取点时间。”

“——不,不是那样的。”阿洛特笑了,“不是现在,至少我认为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

“那样再好不过,”西尔维奥抱起手臂,“不过我是认真的。你昨晚差不多算是救了我一命,所以如果你遇到危险,或者需要什么帮助,就告诉我。我也会想办法救你的命。”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命也这么有价值了。”

阿洛特开了个玩笑。他一向不喜欢告别,尤其是当他认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会面的时候——当然,这最好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因为如果他再见到西尔维奥,恐怕后者已经知晓真相——阿洛特总是会感到悲伤。即便是和一个圣殿骑士告别。而且阿洛特在开口前还想过他会不会表现得毫不在乎。

但出乎意料的是,西尔维奥很显然在乎。他站在浴室和卧房那一侧,走道的灯模糊地为他的身影圈出一层光亮;也许是那层温暖的光亮影响了阿洛特的判断,因为当西尔维奥再开口时,阿洛特感到他说话的语调前所未有的柔和。

“少说俏皮话了,阿洛特,”西尔维奥说,“我只能帮你这一次。”

“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吗?”

“算是吧。”

他们共同陷入了沉默。圣殿骑士没费心打开灯,于是只有他站在光里,看着黑暗中的刺客对他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然后…

走向他。

“我还有话想和你说。”阿洛特在他面前站住,“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告诉你。但那是真的。”

“那就说吧。”

西尔维奥不知道阿洛特想要对他说什么,但距离很近,他看得出来刺客有多犹豫。阿洛特皱着眉,很显然没法直视他,然而出于某种考虑,他在努力勉强自己这么做。

一定有某种不可忽视的原因使他这样不安。西尔维奥很重视这一点。

这个红发青年对他以及他背后的权势没有流露出过任何一丝敬佩或者胆怯,在西尔维奥的观察下,似乎只有见怪不怪以及被礼貌掩藏的不屑。

他会理智地辨别利弊,冷静地行走于谋杀现场,不停歇地攀爬三十层楼和在冬天跳入冰冷水流仿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一个圣殿骑士绝对不想与之为敌的刺客。如果说有什么能拖慢他的脚步,那么只有他心中的情谊。也只有这一点,让阿洛特显得意外的感性与软弱。

此刻他想说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除非情感绊住了他的步伐。

西尔维奥耐心地等待着。

几次试图开口之后,阿洛特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说:“我——”

西尔维奥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打断了这一切。阿洛特瞥了眼声源地。西尔维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挂断了来电。

“你继续。”他示意。

“那不重要吗?”阿洛特说。

“我感到你想说的话更重要。”西尔维奥看着他。

阿洛特完全没有受到任何鼓舞,考虑到他想要坦白的真相。如果这件事说出来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那么他完全没有理由坦白。但那句实情在他舌尖摇摇欲坠,牵着压在心脏上的一颗巨石。距离太近了。他能在西尔维奥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他说:“我杀了——”

圣殿骑士的手机再次作响。尽管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话,但阿洛特的陈情还是被打断了。

“你继续。”

“那真的不重要?”

“你需要我把刚才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那还是不必了,阿洛特想。虽然他相信西尔维奥说的话完全发自内心,至少目前的氛围看起来像是。

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一句紧跟着一句,如果语言攻击有力量,那么他们可以算得上无时无刻不在打架。这反而使得圣殿骑士和刺客在言语争端中迅速地认清对方的脾性,并且达成一种没人真的会恼火的共识,所以当其中一方认真起来,他会主动停止争端。另一方也会立刻认识到这一点,并给予配合。

他们配合过无数次。这是最后一次。

阿洛特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事实上,我——”

那个该死的手机又响了。这次西尔维奥没有立刻挂断它,而是把它拿在手里,皱着眉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阿洛特。

“你接吧。”阿洛特说。他刚才想要开口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然而西尔维奥对他晃了晃屏幕,“我会在它被自动挂断前接起。所以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说吧。”

十秒。

阿洛特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那一瞬间瞟到了屏幕上的姓名备注。莱昂纳多,阿洛特曾经和他打过交道,是他年轻时见过最难搞、最随心所欲的收尾人。他还能是因为什么事情和西尔维奥有联系?

三十秒。

对过去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西尔维奥还在等着他开口。阿洛特会数秒,但客厅的钟表声太响,扰乱了他的步调;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四十五秒。

“…事实上,”阿洛特最后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杀过很多人。我真希望我没杀过那么多人,西尔维奥,我真希望我能在那一切之前认识你。”

他看得出来西尔维奥面露疑惑。阿洛特对他微微一笑,开始向后退去。只是简单的一步,刺客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时间到。

西尔维奥接通电话。他无声地对阿洛特比出一个口型,‘等等’,但阿洛特没有听从。他迅速地退走,始终注视着圣殿骑士,后者分神和电话另一头说着话;阿洛特退到窗边,按开落地窗的按钮。它缓慢地升起,如同小加拉哈德缓慢变化的表情。

“——谁?”他看着阿洛特说,“请重复一遍那个名字。”

风涌了进来。阿洛特遥遥望着他。

“你确定?”西尔维奥看着阿洛特说。

落地窗完完全全地敞开。寒冷的夜风浸透了刺客的背部,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西尔维奥变化的神情落在他眼中,一帧一帧地落入庞大的寂静。阿洛特又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他的肾上腺素在飙升,说不好是为了信仰之跃做准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一个没有任何防备的圣殿骑士就站在那里,对一个刺客来说,要杀死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可以迅速冲过去,或者只是抬一下手,掷出飞刀——有太多的方式,可以让阿洛特在十秒之内完成这场简单利落的谋杀。然后,他就可以远走高飞,而不是被圣殿骑士叫来的人手立刻堵在这里。

但他没有。

‘我确定。’他轻声回答。

阿洛特倒进了风中。

第48章三合一章

阿洛特从河里爬上来,翻到岸上。没有时间去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现在必须立刻离开,除非圣殿骑士会好心到在这种时候也为他遮掩行踪。但那是不可能的。

数不清的红点正在赶来包围他的路上,鹰眼看到了这一点。如果他能像艾登那样随身携带榴弹发射器,事情肯定会变得轻松很多,但阿洛特怎么也没法搞清楚艾登是怎么把那么大的家伙塞在风衣下面的。

不过,阿洛特也拥有丰富的逃生经验。他把兜帽戴起,迅速搜寻附近的地铁站。一辆列车恰好赶到,阿洛特跑上楼梯,匆忙推开挡路的人,铁板被他踩得咚咚响;他根本没来得及买票,鹰眼注意到下了车的收尾人在朝他上岸的地点迅速聚集,已经有人在包围地铁站。

阿洛特一路冲过去,在他眼前的列车播报即将关门的提示。持枪的收尾人正在上楼梯,他听见了同样紧急而短促的脚步声。阿洛特一手撑着检票闸机,借力轻松翻过,闯进列车里。车门在他身后合上。他侧过头,看到收尾人同时出现在二楼。

列车开始运行。他们来晚了。

阿洛特对他们笑了笑,随后一个矮身翻滚,躲进连排座位后。火光四溅,子弹凿穿了玻璃车门,叮叮当当地散落在车厢里。一片惊呼,乘客四散而逃。

但无论如何,收尾人追不上这辆地铁了。地铁的晃动逐渐平息,稳定地向前进行。

阿洛特在车厢里前进。他拿着手机,翻了翻收尾人内部网站,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赏金正在以恐怖的速度迅速攀升。每一次刷新,他名字后面紧跟着的零都在暴涨。

天啊,他现在的名声是真的和艾登并驾齐驱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一切。所有阿洛特曾经杀过的人,那些家族,那些权贵,他们中的一部分坚持着没有在十年前溃散,也所以在今天得知真凶后发起了恐怖的反击。

这一切终于发生了,但不知为什么,阿洛特的心情反而很平静。他把手机按灭,塞回口袋里。他来到了车头,乘务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也许是因为他身后有一扇上锁的保险门;但门的上半面玻璃可没法“上锁”。

阿洛特掏出M1911,对着锁正上方的玻璃连开两枪。映出他沉默身影的玻璃随之碎裂。在地铁前进的轰鸣声中,阿洛特把手伸进那个洞开的窗口,从里面打开了保险门,大步迈进车厢。

乘务员在他开第一枪的时候已经熟练地抱头缩进角落。阿洛特看了他一眼,制服小哥正在摸向紧急按钮的手忽然僵住。

“那个按钮是做什么的?”

“没…没什么,”乘务员发着抖,“它就只是……”

“我建议你不要叫来乘警。”

阿洛特踱到他面前。地铁在隧道里拐了个弯,区间灯的光亮雷电般在刺客脸上闪现。乘务员有一瞬间看清了他兜帽下的双眼,很快低下头。他还不想死得那么快。但出乎意料的是,他面前的罪犯蹲了下来,掀开兜帽,注视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那么做,一切就会变得很麻烦。”阿洛特对他说,“我会不得不把他们打倒,或者杀死,而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你也不会幸免。我相信你也不会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是吗?”

“…是的,先生。”乘务员躲闪着他的目光。

“很好。既然我们现在达成了共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阿洛特偏了偏头,“我需要你紧急停止这辆列车。只需要它停下十秒钟,在我下车之后,你就可以重新启动它。事后,你的账户也会被转入一千美金。十秒钟,一千美金,你觉得怎么样?”

乘务员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向上移了移,看到红发青年正微笑着注视着他。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他壮着胆子问。

阿洛特没有回答。他只是从腰侧再次拎出M1911,用枪口撇开大衣,稳稳地指向乘务员。后者立刻与他达成共识,擦着汗回到操作台前。列车高亢地鸣叫着,在轨道上擦出一连串火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主人在喝令般,它不情不愿地在两站之间停住。

“车门在左侧开启。”列车广播自动播报。

阿洛特跳下列车,进入轨旁通道。列车迫不及待地关上门,继续前行。在擦肩而过的猛烈呼啸中,阿洛特闪进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地铁维修通道。

这里亮着幽暗的灯,但对拥有鹰眼的刺客来说完全足够。他在通道中前进,时不时地弯腰矮身,或者翻看沿路摆放的设备箱里是否有正好趁手的东西。

再走出通道时,阿洛特已经完全换了装扮。稍大一号的工作帽被他往前拽了拽,压住他额前的红发;深蓝色的整套工作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固定裤子的皮带上挂着手电筒和小型工具袋,裤腿收紧塞在安全鞋里。

没有人注意到他。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回到最开始上车的那一站,提着工具箱的阿洛特若无其事地走出维修通道,离开地铁站。有几辆车停在地面上,阿洛特观察到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正忙于搜寻他的位置。阿洛特左右看了看,在确定没什么人在注意这里之后,忽然抬起手肘用力撞上车窗,玻璃应声而碎。

收尾人的车变成了他的。阿洛特从内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维修工具箱被他随手抛到副驾驶上,阿洛特扯出电瓶正极线和起动机控制线,把它们拧在一起。

电弧燃起的火花一闪而过。发动机大叫一声,又很快陷入沉寂。

也许他只是运气不好。阿洛特准备再试一次。他习惯性地打开鹰眼,又扫了眼周围环境。但这一次,他僵住了。

“下车。”

阿洛特缓慢地转过头。他看到西尔维奥站在车窗边,枪口对准了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阿洛特说。

圣殿骑士没有回答。他的枪口向下移了移,子弹高速旋出。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洛特手中的电线再次爆发出火花,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刺客猛地踩下油门。车立刻飞驰而出,那一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几乎让阿洛特忽视了大腿中了一枪的疼痛。

但很快,他也无暇去理会这件事了。车后传来几声枪响,阿洛特明确地听出那几枚子弹击中了什么,金属外壳被重重地敲响。

下一刻,油箱爆炸。车辆猛地掀翻,阿洛特没来得及跳出窗外。在一片模糊的火光与热量中,他挣扎着爬出驾驶座。车鸣,惊呼,以及劈里啪啦的燃烧声环绕着他。世界颠倒,穿过这所有的声响,阿洛特听见熟悉的短靴声由远及近。

“你不是唯一一个会在这段关系中给对方贴追踪器的那个人,刺客。”

那个熟悉的声音平稳地说。

事实上,阿洛特没那么做。但他清楚这件事已经不再重要。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到火光中,圣殿骑士冰冷地俯视着他。

这是他在陷入昏迷前最后记得的一个场景。

——也是他从昏迷中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圣殿骑士坐在他面前,抵在扶手上的右手撑着脸,身体也倾向右侧,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捏在手里的一打纸质材料。阿洛特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他。和以往的手工定制套装不同,西尔维奥此时的着装堪称随意,轻便运动,甚至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大学生。

在他头顶,灯光幽幽地照了下来。阿洛特扫了一圈,只能辨别出自己大约身处一间牢房。在西尔维奥背后,有一扇生锈的铁门,在成人眼睛的正常高度,一节小小的窗口被遮住。

“别看了。你没可能逃出去的。”圣殿骑士头也不抬,“你不知道这里关押过多少刺客。”

“但总会有人去做这件事。”阿洛特说,“总会有人成功。”

西尔维奥翻页的手停住了。他的一切动作也一样。只有他冰蓝的双眼向上翻了翻,盯住刺客。

“包括偷窃,入室,谋杀,以及一系列罪行?”圣殿骑士诘问,“别把话说得那么正义。你明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即便枪毙你一万次,也无法让你在这人世偿还罪行!”

比起那言语的内容,他的语调轻柔得惊人。仿佛火焰在冰层下蒸腾。见阿洛特没有回答,西尔维奥把那叠纸飞快地翻回第一页,在他面前抖了抖。

“看看这一长串人名。你难道还要为自己辩解吗?”

“我认罪。”阿洛特平静地回答。

窄小的牢房陡然陷入寂静。西尔维奥看了他一会儿,翻到下一页。

“卢卡斯·费尔法克斯,”他低头念出,“逝于四十三岁,曾任麦克尼尔医院副院长。一个妻子,两个孩子。”

“我认罪。”

“亨利·瑟斯顿,逝于五十八岁。曾任霍伊恩储蓄银行行长……”

“我认罪。”

“夏洛特·格雷厄姆,……”

“我认罪。”

西尔维奥顿了顿。他翻页的速度变快了。

“本杰明·霍桑。”

“我认罪。”

“奥利维亚·圣克莱尔。”

“我认罪。”

西尔维奥皱起眉。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艾登·罗伊斯顿,伊莎贝拉·蒙特罗斯,索菲亚·阿什顿——”

“我承认这所有的罪行。”

圣殿骑士猛地把这些纸扔了出去。记载着一条条生命的纸张轻飘飘地在空中飞舞着,缓缓落地。黑白的图片与文字在他们眼前晃过。

仍然是一阵噬人的寂静,直到西尔维奥再次开口。

“…塞巴斯蒂安·加拉哈德,奥丽莉亚·加拉哈德。”

“…我认罪。”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挡了你们的路?他们所有人?”西尔维奥抬起头,“你平时可不像现在这么沉默,什么叼走了你的舌头?告诉我,刺客!如果你知道这是无法被赦免的罪行,为什么你当年要犯下?如果你认为他们死得其所,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相信我,西尔维奥,”阿洛特低声说,“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你,我是一定会为自己辩解的。”

“别,那么,叫我。”圣殿骑士只说。

那片寂静又回到他们中间,仿佛冰河隔开两岸。直到敲门声响起。

“还没结束。”西尔维奥皱眉回答。

但敲门者泰坦然自若地打开门走了进来。钥匙在他手指上转了一个花哨的圈,莱昂纳多看了看站在中间的西尔维奥,又看了看被绑在床上的阿洛特。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他问。

“他是我的,”西尔维奥只说,“你别管。”

“即便是你的兄长要求你把他移交给我?”

西尔维奥看向莱昂纳多。他的表现在阿洛特眼中很正常,但莱昂纳多忽然笑了起来。“别那么紧张,西尔。他没那么告诉我——他也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你哥哥最近正忙,我不认为这点小事需要被拿去打扰他。所以如果你想再和他玩一阵,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西尔维奥刚要开口,莱昂纳多忽然又眯起眼睛。他眼神中某种寒冷的东西让圣殿骑士停止了发言。

“但是,”他慢吞吞地说,“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对吧?”

西尔维奥静静地和他对视。

“我知道。”他说。

莱昂纳多对此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走了。西尔维奥目送他远去后,走到门前,重新关上牢门。

“你可以把我交给他的。”阿洛特在他身后说。

“别说傻话了,”西尔维奥没有回头,“你只会死在我手里。”

他转过身。阿洛特望见圣殿骑士调整了一下手腕上某件事物的位置。刺客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阿尔文留给他的袖剑。

“你要用他的袖剑杀死他的弟弟?”阿洛特说,“我不得不说,这一定违背了他的遗志。”就算是他,也会觉得这太讽刺了。

“即便他现在出现,我也不可能放过你。”西尔维奥心不在焉地回答。但突然,他的目光闪电般射向阿洛特,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语。

“你刚才说什么?”

阿洛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用他的袖剑——”

“后一句!”

“这违背了他的遗志,”阿洛特挑了下眉,“怎么了?难道你觉得他会很高兴在地狱里见到我?”

西尔维奥只用了一句话让阿洛特同样陷入震惊的沉默。

“他死了?”

他们面面相觑。阿洛特起初还以为西尔维奥在开玩笑,但没有人会开这种玩笑。西尔维奥也从来不是会开玩笑的那种类型。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你不知道?”阿洛特端详着他的表情变化,“…天啊,你竟然真的不知道。他们从没有告诉过你?”

“告诉我什么?”西尔维奥重复。

“告诉你他们下令杀死了你敬爱的导师?”阿洛特说,“真的假的,你刚才还打算杀死他的——”

他住口了。西尔维奥没有在看他,只是慢慢地扶着扶手,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了。阿洛特可以看到怎样的思维斗争在这个曾经一无所知的圣殿骑士头脑中发生,他的脸色是苍白的,但他的瞳孔燃烧着火焰。

有那么一瞬间,阿洛特没忍住露出了怜悯的眼神。事情对阿洛特来说一直很简单,有人杀死了他的兄弟,他的同期,他的朋友,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复仇。但对于面前这个圣殿骑士来说,事情似乎太复杂了。

他用手撑住了前额,似乎仍然在消化这件事。阿洛特看到一个指腹擦拭眼角的动作,于是移开了眼。

“…所以,”西尔维奥低声说,“那就是你杀死我父母的理由。那也是你杀死他们所有人的理由。”

“是的。”阿洛特看着那扇牢门。

“告诉我一切,刺客,”西尔维奥说,“请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阿洛特转回目光。圣殿骑士正注视着他,尽管那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但也不再充满敌意的动荡。那里面混合了太多东西。

“你相信我?”

“只管说吧。我自有分辨。”

·

芝加哥,十年前。

阿洛特后来很少再回忆起这段时光。掀开某天夜里骤然降临的火光与硝烟,那是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当他在雨里顶着书包离开图书馆,心里想的是论文的选题和逻辑架构,小组合作作业,排在下周的PPT展示……而不是与圣殿骑士的斗争,不是伊甸圣物的保护,不是谋杀计划的制订。

不是鲜血,不是硝烟,不是火焰与仇恨的灼烧。

阿洛特跑过卖着散发热气的食物的便利店,那里躲着年轻白人情侣,正在说笑着互相喂食;他跑过支着户外遮阳伞的咖啡店,坐在那里的金发女孩正在收拾平板与笔记,一手提着包一手握着卡布奇诺,准备转移到温暖的店内。

他在走廊放慢了脚步。学生们在公告栏附近为几张未署名的张贴新闻辩论着,阿洛特路过他们,依稀听见一些关于选票应该投给谁的争论,以及张贴者是否应该遵从规矩署名。他瞄了一眼公告栏上加粗的大写字母,但没参与讨论。当他离开时,学生们辩论的重点似乎已经转移到了他们应该如何确保自己的意志不被他人的声音操纵。

餐厅门口摆着意见征询的小黑板,阿洛特停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藤条木框里还剩一些圆形表情磁贴。微笑表示对餐厅最新推出的菜品满意,撇嘴表示不满意。很显然,小黑板上贴满了撇嘴表情,零星几个微笑表情被淹没在不满意的海洋中。阿洛特笑了一下,也拿起一个撇嘴表情贴上。

最后一段路没有遮挡。阿洛特拉起卫衣的兜帽盖上,跑回公寓。

他把双肩包提到玄关的鞋柜上放下,拿出里面的笔记本电脑。阿洛特随意地扫了眼鞋柜上摆着的香槟玫瑰,确认她还好好地开放着。但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他摆在鞋柜上的一排小纪念品少了几个。那是黑色线条的跳舞小人摆件,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那是他参与推理社团竞赛赢回来的纪念品,一套二十六个。

现在,还剩下二十三个。

阿洛特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慢慢地扫视了一圈客厅,发现了更多的异常。沙发上的抱枕换了位置,挤在一边,原本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瓶喝到一半的…可乐。

阿洛特定定地看了那瓶可乐一会儿,挑高了眉毛。他走到冰箱前,打开看了看,毫不意外地发现里面的冰可乐被洗劫一空。他叹了口气,但笑了起来。

“伙计们,”阿洛特没回头,“我上次说过给我留一瓶的吧。”

他的两侧肩膀各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悄悄潜到他身边的同期们哄笑了起来,把阿洛特向后拽进拥抱中。

一条毛巾迎面落了下来,不知道是谁的手在大力替他擦去头发上的雨水。阿洛特被揉搓得什么也听不见,大概是布拉德利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艾弗里笑着递来一瓶留给他的可乐,阿洛特匆忙接过。阿尔文握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面,推进客厅。

“好啦,好啦。”

阿洛特把毛巾从脸上摘下来,塞到脖子上。他的头发确实被擦干了,甚至被揉出了静电,蓬松地支棱着。阿洛特尝试用手指理了一下,反而只是让它变得更炸了。他们笑着,阿尔文飞快地伸出手,又揉了一把阿洛特刚刚理过的地方。

“好久不见,阿洛特。”他们说。

·

“…这一切开始于十年前。”牢房里,阿洛特说,“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忽然得知我的同期死于非命——包括阿尔文,我的哥哥,他和我也是一期的——芝加哥兄弟会分部转告了我这件事,并且告诫我早日离开芝加哥,以防圣殿骑士的报复。”

“你还记得具体的日期吗?”

“记得。那是芝加哥那一年最热的一天。”

“他们告诫你离开,但你没有。”

“我当然没有。为什么会是我防备圣殿骑士的报复?他们杀死了我的兄弟,应该小心被报复的是他们。”

圣殿骑士凝视着他,没有说话。灯光投在他脸上的阴影闪了一下。阿洛特看着他。也许这是唯一一个不会在阿洛特如此发言之后对他大声斥责的圣殿骑士,阿洛特忽然讽刺地想,因为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情错综复杂。

“我一路追查下去,”阿洛特说,“最后查到谁,我想你也心里有数。”

“这不可能。”西尔维奥皱眉。

“如果你认为我的复仇找错了对象,你得拿出理由说服我。”阿洛特说,“否则我会认为你只是无法相信这件事。”

“你认为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杀死阿尔文,还有你的其他同僚?”西尔维奥问。他说话时的语调已经归于平静。

“你的耐心有点让我毛骨悚然了,圣殿骑士。”阿洛特说,“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应该是你说服我。”

西尔维奥看着他。他那种平静的神情里似乎蕴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真相,让阿洛特忽然感到一阵更深层的寒冷。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阻止西尔维奥开口。

但他没有来得及这么做。

“因为是他们雇佣了阿尔文来教导我。”西尔维奥说,“他们收养了我,一个刺客的遗孤。而且他们在确保我知道这件事的同时,将我视为己出。我相信你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轰的一声。仿佛有一个炸弹贴着阿洛特的耳旁爆炸了。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倒流的声音,在耳旁嗡鸣。牢房单调死板的白光忽然在他眼前跳起舞,坐在那里的西尔维奥的身影拉远又拉近,在这短短的距离中,阿洛特竟然没法看清他的脸。

“这——这不可能!”

“怎么没可能?”圣殿骑士的声音也忽大忽小,“你从来没疑惑过我为什么拥有伊述血统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当你说到海尔森·肯威的时候。众所周知,伊述血统总是出现在刺客后裔中。”

“你——但是——”

“不过,也许亚诺·多里安会是一个更合适的比喻,因为我的养父母对我一直很好。”圣殿骑士轻飘飘地说,“但眼下看来,你可能更像是他。在杀错人的那方面。”

这不是真的。就算事情像他说得那样,加拉哈德夫妇曾经和阿尔文达成和约,在那之后撕破脸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他们仍然有可能是发出击杀命令的来源——但即便是在混乱的思维下,阿洛特也清楚这串逻辑忽然变得没那么牢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希望这是圣殿骑士为了让他陷入混乱而使出的诡计。但西尔维奥没有乘胜追击。他只是高傲而怜悯地看着刺客,体贴地等待着他恢复神智。

“…这是真的吗?”

阿洛特轻声问。他尽了最大的努力,直视着西尔维奥,但后者轻易地看穿了他颤抖着的眼睫毛背后隐藏的心情。即便是严刑拷打,刺客往往也不会露出这种神情,而是反唇相讥,倔强得像一块石头;但奇怪的是,只是简单几句话,这个刺客就被攻破了心理防线。

圣殿骑士端详着刺客的神情。也许他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那种高傲与嘲讽的姿态被他收了起来。西尔维奥收起下巴,回到平视着阿洛特的状态。

“如果你相信我。”西尔维奥简洁地说。

阿洛特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疲惫地开口。

“那你呢?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西尔维奥闻言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发言。他笑了一下,走近阿洛特,后者被绑在床上,只有眼睛跟着他转动,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圣殿骑士靠在床边停下,俯身细细地打量他。

“也许你应该再审视一下自己的处境,”西尔维奥轻柔地说,“现在轮不到你问我是否相信你,刺客。你杀了我的父母,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我可以在任何我喜欢的时间把你杀了——没人会发现这一点,也许是因为你自作聪明地抹除了自己在ctOS里的档案。”

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圣殿骑士未被扎起的长发散下,垂到刺客眼前,仿佛漆黑的绞绳。他凝视着屏住呼吸的阿洛特。

“但是,”西尔维奥说,“我暂时不会那么做。你对我还有用。我们恰好有共同的敌人,刺客,我相信你也会想要知道是谁在暗中杀死了你的同僚,又是谁愚弄了你——至少,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说?”

“我确实很想知道。”阿洛特轻声回答。

“很好。在那之后,我会和你算账,”西尔维奥重新站直,“我会和你把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包括你先前对我的窥探和欺骗。尽管不是现在。别想逃跑,特里斯坦,我可是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我不会走的。”阿洛特说,“你以为我愿意就这样充当别人手里的刀吗?”

西尔维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笑了笑。“你最好不。”

他们再次达成了合作,过一段时间,阿洛特就会想办法越狱。但明面上,西尔维奥宣称他在逼问刺客金苹果的所在,因为一切已经被他弄清楚了,那就是阿洛特·特里斯坦既是十年前犯下一连串惊天谋杀的主谋,也是在哥谭夺走金苹果的刺客。让他承认前者很容易,只是刺客实在太过倔强,怎么也不肯说出金苹果的所在。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心金苹果的。”

随着莱昂纳多日渐不善的眼神(尽管他声称自己只是路过),阿列克谢还是听说了此事。他认为西尔维奥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刺客与圣殿骑士的无聊争端上,提醒他是时候将工作重心转移回到公司的发展。

“让艾伦·里金为他自己的麻烦操心。”阿列克谢不屑,“我们没必要替他找到一枚金苹果——你不会真的认为那个卫星计划能成吧,西尔?”

“我不清楚,兄长。”西尔维奥显得忧心,“但是兄弟会已经有两个金苹果了。他们可能会使用它来扰乱我们的统治。”

“即便没有金苹果,一个杰出的刺客也能仅凭他自己的能力毁灭整座城市。”阿列克谢指点他,“先把你的本职工作做好,西尔,至于那些容易把手弄脏的事情,会有别人去做。”

西尔维奥看向阿列克谢的双眼。他突然心里一跳。

“兄长——”

“别再管这件事了。”阿列克谢顿了顿,“莱昂纳多会接手。”

当西尔维奥回到那里时(他已经尽可能地快了,但他不能让阿列克谢看出他的急切),阿洛特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加拉哈德随手拽了一个路过的守卫,“这里的刺客去了哪里?”

“…那位大人带走了他,先生。”

“莱昂纳多?”

“是的,先生。”

“他有没有说过带他去哪里?”

“没有,先生。”

莱昂纳多当然不会说出他把刺客带到了哪里。西尔维奥甚至没能找到他。只有从他自己的记忆里,那些莱昂纳多可能是无意提到过的细节,西尔维奥才能勉强拼凑出一些莱昂纳多可能身处的地点。事实上,他总是时在时不在的,没人知道他不在公司时在做些什么。西尔维奥从来也没问过。因为莱昂纳多直接对阿列克谢负责。

直到此时,西尔维奥才意识到一点,那就是他一直以来过于忽视莱昂纳多发挥的作用。那些光明后的背面,他从来没有费心去看,也从来都有人替他们把手弄脏的部分。

而那部分并不会因为他没有在意,就不存在。

·

芝加哥,塞巴斯蒂安健康行为医学研究所。

在上百年的历史沿革中,这座医院改过许多名字;在老加拉哈德十年前过世之后,为了纪念他做出的贡献,它再度更名为塞巴斯蒂安。但不变的是,它永远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私人精神病院。

塞巴斯蒂安健康行为医学研究所致力于处理各类精神健康问题,如精神分裂、被害妄想、心理障碍等,并采用综合治疗模式,结合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和生活方式干预等方法,以期提高患者的治疗效果和生活质量。

至于患者的意见?天哪,他们已经是精神病人了,谁会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偏执狂,被害妄想,认为这个世界是一座巨大的战场,有邪恶又位高权重的反派在尝试统治世界,而他们是英勇的战士,试图从反派手中保护人民。他们甚至为敌友阵营分别取了两个特别的名字,敌人是圣殿骑士,而他们自己——

“又一个刺客?”

负责登记的医师漫不经心地问。阿洛特震惊地瞪大双眼,但周围没有人对此表示出惊讶与疑惑,只是见怪不怪地忙着自己的工作。

“什么叫‘又一个刺客’?”阿洛特问。

医师抬了抬眼睛,“你会知道的。别乱动。”

在被两个大汉按住的情况下,阿洛特觉得自己也很难乱动。医师戴上医用手套,捏着阿洛特的下巴,用手电筒照了照口腔。他照样检查过阿洛特的眼球,后者被那支小手电的光亮晃得睁不开眼。

身高、体重、体温、血压、心率、呼吸频率……一系列身体检查。只有在抽血的时候阿洛特反抗激烈,差点撞翻一堆体型约等于两个他那么壮的看守人员,但那于事无补。早有预料的医师按下安保呼叫铃,端着麻醉枪和肌肉松弛剂的保安破门而入。

“别紧张,刺客,”站得远远的医师尝试安抚他,“你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会向你解释的。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很安全,你不需要再战斗了;冷静一些,刺客,我们是来帮忙的。”

“我不需要帮忙!”阿洛特挣扎着大喊。但他中了一针。他努力维持清醒,他知道自己对药物有一定的抗性,针对正常体重的剂量不一定能立刻放倒他;然而这一次,药物很快起效了。

“…和其他人一样,”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医师在飞速记录,“需要超出剂量的药物才能让这些自称刺客的患者稳定下来。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也会较常人更早清醒。

“他们总是更早清醒。……”

第49章第49章

“这几天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洛特说,“如果你知道头顶有个摄像头盯着你,你能睡得好吗?”

“你不是第一个提出抗议的人,”医师低着头写病历,“但请见谅,特里斯坦先生,我们总是很担心患者在独处时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这并不是没有先例。不过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会一直盯着摄像头看的。”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缺乏隐私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有多致命?我猜没有。”

“你认为这是你睡眠问题的主要原因吗?”医师问。

坐在椅子上的阿洛特扭过头,没有说话。他轻轻蹬了一下桌腿,拉远了和医师的距离,然后把右腿搭在了左膝盖上。

“我们通常会把刚搬进来的人安排到有摄像头的房间,”医师对着他的侧脸说,语调和缓,“但如果他们前几天表现良好,我们会评估转移到无监控房间的可能性。”

阿洛特转过脸,看着他。

“你们怎么定义‘表现良好’?”

医师的回答是抽出测评表,从桌面上递给他。

“你可以自己看。”医师说,“平均达到八分,就算表现良好。”

阿洛特拿起那张纸,举到面前看了一会儿。

“我觉得我能拿满分。”他把纸往旁边挪了挪,看向医师,“评估流程呢?”

“就是我们正在进行的这场谈话。”

“你的意思是,”阿洛特转了转眼睛,“如果我们的谈话进行顺利……”

“是的,”医师赞许地说,“我会想办法帮你转房间。所以如果你认同这一点,我们不妨回到刚才的话题。”

阿洛特看着他。

“你认为造成你睡眠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医师换了种问法。

阿洛特的呼吸有一瞬间短暂的停顿。他眨了眨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完全尊敬你们的工作,医师,”阿洛特说,“我理解你们在尝试帮助人们。”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但是’。”

“但是我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阿洛特挑了挑眉,“所以也请你理解,当你主动向我提供‘帮助’时,我会感到冒犯。这种话题我通常只会和朋友聊起——而且是那种已经建立起信任关系的朋友。”

医师看了他一会儿。

“我明白了,”他说,“所以…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不。”阿洛特平静地说,“只要我不能够凭借我的心愿选择离开,只要你的意见可以决定我的处境,只要我不是自由的——我们就无法成为朋友。”

这次医师花了更久的时间注视他。但没有太久。

“我明白了。”他说。

“希望你能够客观地理解这一点,医师,”阿洛特说,“我这么说,不代表对你个人有任何意见。”

“我完全理解,”医师说,“我和很多住在这里的刺客交谈过,你表现出的态度已经是他们之中最友善的了。”

他站了起来,拿走了桌面上的材料。阿洛特坐在原地,抬头看他。

“我们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讨论你的情况,”医师出门前对他说,“不过,我想不会太久。”

那确实不太久。当天下午,阿洛特得知他关于转移房间的申请已被批准。那天晚上,他就被带到了餐厅;尽管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座精神病院原来还有公共空间。

但他什么也没问。带他前来的两位保卫在鹰眼视觉下呈现出危险的红色,尽了职责之后就沉默地站到了一边,注视着在公共空间里活动的“患者”们。

在他们的注视中,阿洛特慢慢走向取餐窗口排着的队伍。他打量着这个由白色极简线条组成的空间,桌椅、餐具,甚至墙上的画框,边缘都是无法伤人的钝弧形。圣殿骑士为了不让他们找到武器真是费尽心思,阿洛特一边打量着,一边想,但聚集起如此之多的刺客这件事本身就是危险的。

说真的,上一次他在鹰眼视觉中见到如此多象征盟友的绿色还是在兄弟会的某个秘密据点。

“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排在他后面的人和他搭话,“新来的?”

“是啊。”阿洛特说,“你看起来也有点眼熟——一份意大利面,还有一份奶油蘑菇汤,谢谢——哦,你嘴角上有道疤。”

“每个人见到我都这么说。——我要一份牛排和一份洋葱汤。”

阿洛特跟着他加入了一张长桌。刺客们低声的聊天在他们到来后静了静,阿洛特可以感觉到他们谨慎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但没有恶意。阿洛特也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回去,试图寻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没有见到任何失踪的熟人。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

“嗨,”阿洛特用叉子卷起面,“我是阿洛特,十年前在芝加哥待过一段时间。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你就是那个‘阿洛特’?”

斜对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阿洛特循声望过去,是一个高眉深目的刺客。她铂金色的长发简单盘在脑后,英气利落的脸颊上镶着的紫色双眼正审慎地凝视着他。

“我不确定你说的是哪个‘阿洛特’,”阿洛特回视,“但我没听说过其他‘阿洛特’。所以我猜,我就是你说的那个‘阿洛特’吧。”

“不是吧!”另一个方向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这声音听起来更年轻些,来自一个棕发年轻刺客,“你就是那个传奇的阿洛特·特里斯坦?他们都说你把整个芝加哥翻过来了!”

阿洛特不清楚他说的是哪一次,只是礼貌地朝他笑了一笑。

“乔纳森!”

坐在他旁边的非裔刺客顺手抄起香蕉敲了一下年轻刺客的手臂,乔纳森后知后觉地瞟了最开始说话的女性刺客一眼,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不好意思,我打断了。”

“算了,”女性刺客习以为常地摆了摆手,“如果他就像他说的那样,是阿洛特·特里斯坦,那么圣殿骑士无论接受谁的投诚,也不会接受他的。”

刺客们短暂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仿佛有一场投票表决在他们简单的对视中完成了,最开始说话的刺客转向阿洛特,“我是伊莲娜。”

她的自我介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这张长桌的活跃气氛。其他刺客纷纷开始向阿洛特自我介绍,保安有些怀疑地看向这里,但注意到他们只是在说话,没有别的行动之后又移开了目光。

“叫我约翰逊就行,”阿洛特身边的刺客对他指了指自己嘴上的疤,“以及我既不是大导师的后代,也不是二导师的后代。我只是小时候从床上掉下来过。”

“一定有很多人问你那个问题吧?”阿洛特笑了。

约翰逊一边点头,一边切牛排,“虽然我很希望我是,但假的真不了。你有先祖吗?”

“唔,有一个,”阿洛特想了想,“他是哥谭人。”

“所以他就是你上次在哥谭大闹了一场的原因?”

“差不多吧。”阿洛特问,“那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所以你是刚进来的吗?”如果他在那之前被圣殿骑士塞进这座精神病院,他们不太可能在这期间得知外面发生的事情。

但约翰逊把牛排咬到嘴里,冲他神秘地笑了一下。

“不。”他只说,“我建议你吃快点,到点了他们就会让我们回房间。还有,别顺走这里的餐具,因为他们会在收走餐盘的时候清点。”

阿洛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动作幅度很小地从袖口倒出一把餐刀,轻轻放回桌面上。

“很好。”约翰逊毫不意外地挑了下眉,“别怪我多嘴,我这么说只是因为上次有个新人不听劝,藏了把叉子。然后他被关了一周。”

“别担心,我一直很听劝。”

有什么铃声响了起来。应该是时间到了,刺客们纷纷加快了动作,在上交餐具后没有迟疑地离开餐厅。约翰逊比阿洛特快一步,但他在起身时动了动嘴唇,低声说,“晚上别睡太熟。”

阿洛特很确定这话是对他说的。他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因为他相信这代表了一件不能被发现的秘密。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高兴起来,心中忽然充满一阵安宁的愉悦,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尽管他们仍然处于圣殿骑士可能的监控之下,尽管他们看似失去了人身自由,但圣殿骑士会知道把一群刺客聚起来是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们会看到这一切的后果的。他们会知道刺客们永远不会屈服,永远会找到自由之路。

阿洛特按捺住他的心情,尽可能平静地收拾了餐具,什么也没拿走。就在他即将离开餐厅的时候,那个叫乔纳森的棕发年轻刺客恰好和他擦肩而过。

“愿你心宁平安。”乔纳森悄声说。

“愿你心宁平安。”阿洛特轻声回答。

“有人想见你,”乔纳森紧接着说,“做好准备,特里斯坦。”

他投来的眼神有一瞬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但阿洛特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乔纳森恰好路过光照不见的阴影处。他没来得及问什么问题,在保安走过来之前,乔纳森已经转过身,轻快地走进了走廊。

第50章第50章

凌晨三点,阿洛特忽然惊醒。约翰逊不知何时进入他的房间,但刺客没有靠近他,只是向门口偏了偏头,对他示意。

阿洛特立刻翻身而起,毫不犹豫地跟上。

熄了灯的走廊笼罩在迷雾般的黑暗中,失去红光的摄像头沉睡在墙沿;他们轻轻地经过,沿途的房间依次打开,刺客们悄无声息地跟上,又在拐角处水流般分散。他们的动静不会比鸟雀飞过树梢更响,只有在掠到近前时,才会被发现动静;阿洛特紧跟着约翰逊,随着他在通道里巧妙地拐弯,躲过夜间的巡逻。

阿洛特想过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十几年前,他也走过这样一条类似的路;当阿洛特结束农场的训练,成长到导师们认为他可以尝试去完成任务的时候。那个据点如今已在圣殿骑士的清洗中失落,但阿洛特仍然会在睡梦中时不时地回想起那条路——那条决定了他是否已经成为一名刺客的道路——长长的走廊,陈旧的画框,幽暗的火光,以及刺客们的注视和低语。

“我们到了。”

约翰逊停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示意他先进。通过鹰眼视觉,阿洛特看到里面已经站着几名戴着兜帽的刺客,金色的光源围成一个等待着缺口被填满的圆圈。

阿洛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入内。

刺客们的目光从兜帽下安静地投来。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但阿洛特福至心灵地走进那个缺口。

“——当其他人都盲目追寻真理的时候,记住:”

阿洛特猛地震住了。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正对面的刺客。仿佛被雷电击中般,阿洛特发现那名刺客的嗓音与身形竟然如此熟悉!他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那名刺客从兜帽下抬起眼,注视着他。阿洛特从来没有觉得鹰眼像这样没用过,只是因为它无法在黑暗中看清他人的样貌。但阿洛特隐约看清了那灰色兜帽掩盖下熟悉的下巴。他绝对不可能认错。他们一起长大,没可能因为盖上兜帽就认不出彼此。

他看起来比阿洛特记忆中的瘦了一点。不,不止一点——如果被困在这个鬼地方十年,谁都会这样!

阿洛特不由得上前一步。他几乎想立刻掀开那名刺客的兜帽,一探究竟;他太激动了,没有注意到刺客们正因他久久的沉默开始低语,而他试图上前的动作引起了警惕。

只是一步,就有人立刻挡在了他面前。阿洛特甚至听见了熟悉的出鞘音。这清亮而危险的声响唤回了阿洛特的理智,他刹住了脚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刺客们。

“别那么做。”那名刺客轻声说。挡在他面前的刺客似乎坚持了一下己见,但没有太久,最终顺从地站回原位。

阿洛特没有看他们。他直直地望着对面的那名刺客,现在他更加确定那是谁了。

他也一定知道阿洛特是在想着什么。那名刺客当着阿洛特的面摘下了兜帽。

“当其他人都盲目追寻真理的时候,”阔别十年的阿尔文·特里斯坦对他说,“记住——”

“…万事皆虚(nothingistrue)。”阿洛特喃喃回答。

“当其他人的思想都被法律与道德束缚的时候,”伊莲娜说,“记住——”

“万事皆允。”

“我们躬耕于黑暗,却服侍于光明。”约翰逊说。

刺客们低声应和,信条的誓言海浪般涌过房间,“我们是刺客。”

他们纷纷摘下兜帽。但阿洛特根本没有心情去注意其他人,只是笔直地盯着他的同胞兄弟。

“我必须说,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出现在这里,”阿尔文对他说,“我也从来不希望你会出现在这里。因为那意味着你终于也还是走上了这条路,阿洛特,尽管我建议过你留在后方,而你当时也照做了——我以为你会远离这些争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我要如何置身事外,”阿洛特轻声问,“当你口中的‘那些争端’卷入我最在乎的人们?”

阿尔文没有说话,只是忧愁地望着他。

“其他人也活着吗?”阿洛特问,“艾弗里,还有……”

“不。”阿尔文阻止了他,“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伊莲娜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你不可能瞒着他那件事,阿尔文。这很重要。”

阿洛特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看,“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阿尔文看了伊莲娜一眼,不说话了。伊莲娜转向他。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伊莲娜对他说,“但我想你应该知道。不仅是因为这关于你可能在乎的人,也因为我们需要让你明白某件事——布拉德利背叛了我们。他没能坚持下来。”

“他——什么?”

“十年前,”阿尔文开口讲述,“我们在一次行动中被圣殿骑士抓了个正着。我后来得知,他们可能伪造了我们的死亡现场,目的是让其他人不对我们的失踪起疑。那已经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了。所以你可能一直以为我们早就死在了十年前。”

他停顿了一下。阿洛特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也许他们不会知道,但也许他们也能猜测到,对方同时在想的是什么。十年前的火光,硝烟,煤气管道爆炸的报道,没有尸体——但爆炸中,从来都难以找到被炸得粉碎的人身碎片。更别提遇袭的刺客们确实在那里受了伤,留下了DNA。

“…其他兄弟姐妹也是这样的遭遇。”阿尔文继续讲述,“圣殿骑士伪造了我们的死亡证明,然后把我们送到这里,进行人体实验以及精神催眠。有人没能挺过去,而且不止一个。我们幸运而坚强地活了下来,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但也有些人,是通过出卖同伴活下来的。”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刺客们又轻轻骚动起来。阿洛特已经能够猜出来布拉德利做了什么,尽管他不愿意听到这种事。他环顾一圈,看到刺客们的神情各异;没有兜帽的掩盖,他们的表情显出真实的忧愁与愤怒。

“那些***!”伊莲娜飞快地说了一句听起来像是俄语的东西。阿洛特从她的语气判断出那可能是一句脏话。如果换做其他情况下,他一定不会喜欢别人这么说他的朋友,但此刻,阿洛特保持了沉默。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考虑,出卖同伴的行为都是无法被原谅的。”阿尔文平静地说,“这违背了我们的原则。所以,他们被我们驱逐了兄弟会。任何牵连到兄弟会的行为都将被在场所有人追杀到底——这也是每晚我们都会重申的事情之一,考虑到形势严峻——还有人要补充什么吗?”

他环视了一圈。没有人再开口,在沉默中表示认同。

“那么,”阿尔文说,“让我们回到今晚最初的目的。阿洛特·特里斯坦:尽管我们没人希望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到来,但既然你已经站在了这里,要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加入我们。不要对圣殿骑士吐露任何你所知道的细节。不要和医师谈论你对世界的认知。还有——”

阿尔文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不要死,”他故作轻松地补充,“我们已经没法承受更多的死亡了。”

阿洛特哽住了。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十年前的阿尔文,那个他记忆中总是充满欢笑,轻松愉悦的兄长,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我希望我能做到。”阿洛特低声说。

“你必须做到,阿洛特。”阿尔文随后拍了拍手,“好了,今晚就到这里。给我们兄弟俩留点私人空间吧?拜托你们了。”

刺客们缓缓散去。也有人没有离开,在角落里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阿洛特没有去在意他们。他只是看着阿尔文。后者也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当阿尔文再抬起脸时,他的肩膀已经松懈了下来。

“好久不见,弟弟。”他轻声说。

阿洛特有一会没有说话。也或者是很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阿尔文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喉咙终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

“我以为…”阿洛特哽咽着去抹眼角,“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阿尔文揽过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但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嘿,别哭了,我都听到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了,兄弟。我还以为你长成一个超级坚强的硬汉了,阿洛特,不再是我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弟弟了。好了,好了,没事的。”

“我以为——”阿洛特把脸埋在手心里,瓮声瓮气地反问,“等等,你都听说了?”

“是啊。”阿尔文拍拍他的后背,“虽然一开始我不知道。但后来我们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外界,然后我就知道了。干得漂亮,阿洛特。你真的让那些圣殿骑士感到害怕了。你还记得导师当时怎么说的吗?你一直是我们中最优秀的那个。”

“你才是。”阿洛特没忘了反驳,“你是既优秀又努力的那个——你是那个天生的刺客。”

“别忘了我们是兄弟。”阿尔文朝他眨了眨眼,“所以如果我是天生的刺客,那么你也是。说真的,虽然我更希望你待在幕后,倒不是因为那一次任务你没能成功下手;你的心更软,更体贴其他人的感情,也更怜惜其他人的命运,阿洛特,所以我当时说你不适合这一行。

“当我那么说的时候,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杀戮。我没想到你仍然选择了这一条路——跨越艰难与险阻,你走到了今天。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刺客;你践行的是你心中的正义,追寻的是你认定的理想…我为你骄傲,阿洛特。”

阿洛特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和从前一样的兄长,忽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