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2 / 2)

“祁凛,上将。”

顾屿桐喃了声他的名字,蓦地笑了。

祁凛这种人,看似难以接近、刀枪不入,实际上最好攻略,这样的人在恶言恶语里浸淫了这么多年,但凡有人朝他伸手,愿意和他说几句软话,他就分不清对方是人是鬼了。

顾屿桐看了眼被他扔在沙发一角的那件外套,嘴角荡开一个玩味十足的笑。

他走到窗边,将这座人类城池的指挥中心尽收眼底,秋末的凉风灌进来,撩开顾屿桐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眸色冷淡的眼。

高楼下陆续有人走过,渺小得像是蝼蚁。他从高处俯瞰,好像只需要抬起一个指头就可以碾死其中的任意一个。

他一手懒懒地撑在窗台上,微眯起眼,伸出两指,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锁定目标,虚空捏住了楼下的一个黑色身影。

他勾唇:“抓住你咯。”

原本高大宽厚的身形此刻却在顾屿桐的两指间,变得微小。微小到可以任凭他如同玩弄虫蚁般摆弄。

祁凛蹙眉,下意识抬头,只见办公室内窗帘翕动,空无一人。

*

指挥中心在A区核心区域,规模宏大,分为很多部门,各部门各司其职,统辖着整个A区的具体事务。

这个点,指挥中心训练营的新兵们都已经结束训练,街道上人来人往,很热闹。

顾屿桐从祁凛的办公室里出来时,正好遇见一群下训的新兵蛋子。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声音也大,你一言我一语,顾屿桐想不听见都难。

“你刚刚看见没,上将小臂上的那个抓痕?”

“坏了,该不是出任务的时候遭到丧尸袭击了吧!”

“蠢呐!上将那样的人怎么会有失手的时候,那个指甲印不轻不重,你不觉得很暧昧吗?”

“你的意思是,这是上将他的女——”

“你好,请问大门出口是直走左拐吗?”罪魁祸首眉眼弯弯,在不远处朝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几个新兵蛋子止住话头,朝说话人看去。

只见顾屿桐右手两指勾着一件黑色外套,懒懒地搭在肩头,身形落拓不羁。

在这个充斥着血和杀戮的年代,顾屿桐身上的慵懒闲散显得格格不入,但也正因为此,又格外令人憧憬、诱人亲近。

他们微微一愣,争先抢后地回道:“啊……对对。”

“谢了。”

顾屿桐转身离开。

他实在不愿意回忆祁凛小臂上的那道伤是怎么来的——

昨晚,原本可以直接把人扔出指挥中心的祁上将最后大发善心地决定留顾屿桐最后一晚,他把顾屿桐带回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什么可供好好休憩的设施,只有一张又冷又硬的行。政沙发。

他把人扔了下去,还没等他把手抽回来,脖子上忽然缠上了两只手。

顾屿桐刚一碰到沙发就弹射般起身,重新圈住了祁凛的脖子。祁凛冷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某人:“下去。”

余热还没完全褪尽,顾屿桐又困又累,两眼紧闭,只是固执地用手箍住祁凛。

祁凛不悦,再一次把人扔下去,却没想到顾屿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挠了一把自己的小臂,留下了几道血痕。

顾屿桐脸色苍白,身上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痛得他睁开了眼。

“疼啊……!”他颇为无奈地看着祁凛,“我的屁股。”

祁凛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尾,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在顾屿桐看来简直恶劣至极,他走出指挥中心的大门,在心里这样总结。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现在有很多疑惑——

第一,在那晚的共感里,他听见其他异形称他为实验体。什么是实验体?

第二,克里斯医生的所有检查都显示自己没有被感染,但事实是,他确实被丧尸袭击过。两者有矛盾,或者说,其中绝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这个鬼地方三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祁凛身上有什么秘密。

目前唯一可以解答他疑问的只有那个自称是系统的发光大瘤子,他需要找一个安全的、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好好问清楚。

刚入夜的普通城区还不算太冷清,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少。他绕了一圈,选了个僻静的垃圾处理厂,躲在草堆里开始变化自己的手指,指尖变得微凉,随即生长成透明的触手状。

系统的声音如愿响起:【宿主,您现在应该在指挥中心引诱祁凛上将,而不是蹲在垃圾堆里玩自己的手指。】

顾屿桐观察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开门见山:“什么是实验体?”

【像您这样的~】系统的光圈在黑暗里显得很诡谲,【这意味着您既拥有人类的形态和基因,也可以随时变化成异形的模样。与此同时,作为特制实验体,您还拥有操控人类意识的能力。】

系统告诉他,他的确是异形生命体研制出来的一个实验品,而这个实验品从诞生时起,就只肩负一个使命,那就是协助异形拿下蓝星。

【您不需要对这里的一切了解太多,只需要完成您的任务。】系统的话外之音很明显,它并不愿意向顾屿桐透露过多。

顾屿桐盘腿坐着,头顶落下一片枯叶,他眸色一狠,触手立刻把落叶绞断成两截。他抬头盯着系统的光晕:“你不说,我总有手段知道。”

“包括,我究竟是谁。”

顾屿桐冷静地看着它,“权当这里的一切只是场游戏——抱歉,我做不到。”

“我不管你对我的心脏做过什么,瞒着我什么事情,我都会一一查清楚。要玩,我就得玩个明白。”

系统的机械音很生硬,仿佛在极力模仿人类的笑音:【那,期待您在这个世界的表现,亲爱的宿主。】

光晕在黑夜里消失,空寂无人的垃圾填埋场静得只剩顾屿桐一人的呼吸声。

他刚准备站起来,却忽然听见一阵车轮碾过地面的摩擦声,原本他以为是运送垃圾的专车,可就在他探出脑袋的那一刻,一声极其呕哑黏着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惕。

这声音……有点熟悉。

他重新藏好,拿两块碎花破布罩在头顶,扒着草堆悄悄探了个脑袋出去。

忘记变回去的透明触手也跟着趴在顾屿桐的肩头看热闹,顾屿桐皱眉瞪它:“回去。”

触手们委屈地蹭着顾屿桐的肩,却遭到主人的拒绝:“不行,你们不太好看,得藏起来才行。”

透明触手们一愣,你看我我看你,简直伤心透了,最后蔫了吧唧地变回了手指的模样。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填埋场旁果然停下了一辆套。牌车。车一停,副驾驶座上便冲了出来一个模样不大的男孩。

他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干了……你们没、没说,车上运的是这种东西!”

顾屿桐微微蹙眉,在这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里,他听见了车后备箱里的异响,刚刚的怪声应该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驾驶座上的男人也跟着下来,他打着电话:“喂?你他妈催命呢!就快到了!带了个毛小子,新手,胆子小得跟鸡仔儿似的哈哈!”

他挂掉电话走到男孩身边,抬脚踢了踢他的脸,催促道:“吐完了赶紧滚回车上,老子要不是看你是第一次干这事,早把你剁碎了喂它!”

“你们这群疯子……变态!我不做了,工钱也不要了,你让我走!”

男孩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惊慌地就要跑,却被男人一把揪住头发,毫不怜惜地往车里拖去:“给你脸了是吧!蠢货,耽误了老板规定的送货时间,你我两条命加起来都不够死的。”

引擎启动,车往东边驰去。

顾屿桐转着手里的碎花破布,闲庭信步地从草堆里踱出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去的车辆。

这里还真挺有意思的,他不禁咂舌。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束白光猝然照在了他身上,吓得他失手把手里转着的碎花破布甩了出去。

“站好。”

手电筒的光打在顾屿桐身上,威慑般上下晃了晃。紧接着,顾屿桐听见了一道分外熟悉的嗓音。

“转过来。”

顾屿桐站在祁凛给他划定的安全范围里,缓缓转过身来,第一眼就看见了盖在祁凛肩上的碎花破布,然后就是那张一如既往冷得发寒的脸。

祁凛站在一辆巡防车前,架势很足,身后跟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巡防员。

哇哦,好运气。刚好撞上上将带人巡逻。

顾屿桐单手抄兜,笑着歪头看他:“晚上好,上将先生。”

祁凛看了眼他,冷着脸把肩上的碎花破布丢下去:“在这里干什么。”

“睡觉呀。”顾屿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很像狐狸,显得有点狡猾,让人不得不斟酌他话里的可信程度,“小时候被打怕了,睡也睡不好,后来想了个办法,干脆藏在垃圾堆里睡觉,那些人嫌脏嫌臭,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

祁凛溢出一声冷笑:“你就这么招人惦记?”

顾屿桐没个正行:“就当您是夸我了。”

祁凛打着手电筒的光照了照他鞋边的那块碎花破布,问道:“打算盖着这个睡?”

“是呢。”顾屿桐露出那种有点狡黠又带点恶作剧的笑,让人捉摸不定,“不过肯定没有上将您的外套盖着舒服。”

说着,他就要跨出那个白色光圈把破布捡回来,却被祁凛冷声唬住:“站那,待好,谁准你动了?”

顾屿桐老老实实地缩回人类的右脚,用人类的脑袋在心里恶狠狠地编排祁凛的坏话。

但表面上却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有点苦恼地笑着:“上将,我又没犯什么事,您总不能觉都不让人睡吧。”

“可以收了。”祁凛转头让那群拿枪持械的巡防员解除戒备,随后举着手电筒,很慢地朝顾屿桐走去。

手电筒投射在地面的光圈逐渐缩小,缩小,像是一个捕兽笼,把中间的顾屿桐圈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顾屿桐禁不住这么刺眼的强光,闭眼侧过脸去。

祁凛在顾屿桐面前站定,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他垂眼看着他,关掉手电筒的光,用手电筒强行板正顾屿桐的脸:“以后别来这里。”

“可我没地方去了,上将。”顾屿桐低着头,语气听起来格外无奈,“您看上去不太喜欢我,肯定是不会让我继续待在指挥中心的,我只好赶紧出来。但我身上的钱都花完了,除了垃圾堆,实在没地方可以去了。”

“没钱还敢出来乱跑。”祁凛明显故意忽略了“看上去不太喜欢他”这个说法。

“其实,原本的确是想赖在指挥中心的,但又想到不小心抓伤了您,所以想着出来买点东西给您。后来又怕您不喜欢,所以就没敢回去。”

顾屿桐在怀里摸摸索索,最后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粉红色的小贴纸递到祁凛面前。

祁凛盯着那张画着粉红色小熊的创可贴看了半天,神色有点复杂,又去看顾屿桐。

他很客观地评价道:“很蠢。”

“药店没有别的款式了,就这个。”顾屿桐很用心地强调,“蛮贵的,花光了我身上的所有积蓄。”

秋夜里风大,风打在祁凛领口的军徽上,发出铮然的响声。草木林叶也跟着簌簌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屿桐好像听见祁凛哑声笑了笑。

“上将?”

祁凛扶正帽檐,扔下顾屿桐一人转身离开,上了自己的车。

车辆准备发动之前,祁凛懒懒地把手搭在车窗边,扫了眼顾屿桐:“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上这件外套是我的吧。”

起风的夜里有点冷,顾屿桐冻得打了个寒颤,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哆嗦着把衣服脱下,走到祁凛窗前,把衣服还给了他。

“这件衬衫好像也是我给你的。”

原来那件被祁凛撕坏了,顾屿桐现在身上穿得确实也是祁凛给的。

他看着身上仅剩的这最后一件衣服,再脱就没了,这里又冷又吹,要是祁凛不打算带他回去,他真的会冻死在这里的啊!

“上将……”

祁凛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不再逗弄人,而是问开车的那个下属:“车里好像还有个空位?”

下属肯定地点头:“是!上将!”

祁凛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听不出变化,但话里的意思却已经了然:“那意思是还可以再坐一个人。”

祁凛看向他。

顾屿桐从他那道兴味盎然的眼神里顿悟过来,这人刚刚是在耍自己!

他强忍着火气上了车,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他一个本来就能屈能伸的异形小子。

祁凛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的意思是不愿意?”

“谢谢您上将~”顾屿桐弯起眉眼,长睫簌簌,“我很愿意。”

又要逗人家,还不准对方生气,完事还要人反过来谢谢自己——祁凛好像格外热衷于在他身上使坏。

顾屿桐隐在黑暗里的那双浅瞳微微显出点冷色,他按住鼻梁,平缓着心里的恼意。

忽然想起系统刚刚说过的话。

作为特殊实验体,他可以操控人类意识。

不如现在就拿祁凛练练手。

顾屿桐的余光瞥过祁凛腰间的那把枪,恶意乍显,他忽然有点想看祁凛自己的子弹打进自己肩膀的样子。

“祁凛。”

顾屿桐的声音很轻,喊了声他。

【拿起你的枪。】

第27章纵容直呼你名字的权力

敢在祁凛的身上划口子,事后还若无其事地直呼其名,整个据点除了顾屿桐,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顾屿桐还没从失手的尴尬中回过神来,抬头就撞上了后视镜里下属那副仿佛见了鬼的错愕表情。

祁凛难得一见地好好看了眼顾屿桐,“叫我什么?”

“祁,上将。”

“祁凛?”风从半降的车窗外灌进来,祁凛慵懒地倚着椅背,半晌后轻嗤了声,带点纵容和默许的意味。

没有诘难,没有斥责——下属那副见鬼的表情更甚了,简直像是吃了屎。

总之,顾屿桐也摸不透祁凛,这人很难琢磨,你以为他要赏你点什么的时候,会发现赏你的是好果子,但你以为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有时候又觉得这人的脾气好像也没那么坏。

也不知道他的贴身副手怎么受得了他的。

关于异能的使用,顾屿桐正复盘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时,忽然听见系统的声音划过脑海:

【恭喜宿主迈出第一步!攻略对象好感值已高达1%,请再接再厉——】

大半夜的又是忍饥受冻,又是提心吊胆,最后才提高1%?!

顾屿桐在内心为自己鸣不平:【这任务太难了,能不能看在人道主义的份上降低点难度?】

系统很客观地回应:【是您还不够努力。】

【……】

顾屿桐懒得搭理他,询问起关键来:【为什么我刚刚没能成功操控祁凛的意识?】

【方法问题~】系统的话半真半假,【您需要用心操控~】

顾屿桐没来由地想起在禁区里的那阵心绞痛,他暗自腹诽,要是这个发光大瘤子真的对他的心脏动过什么手脚,他就是想好好用心都没办法用。

问它等于白问。

顾屿桐轻微地叹了口气,稍作休憩的间隙,车已经在指挥中心外停稳。

祁凛下了车,暖黄色路灯柔和了他硬冷深邃的轮廓,他撑着车顶,用那种带点看好意味的语气和顾屿桐说:

“给你五天时间,凭本事留在指挥中心。”

*

自从那晚和祁凛分开后,顾屿桐几乎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

不过也能理解,作为人类最后据点的最高长官,统帅全军,管辖整个A区,当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屿桐细细整理了当下的任务,他需要在三天期限里留在指挥中心,这样才能更近地接触到祁凛,从而尽早完成任务。

当然,异形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他也没忘。

所以——引诱,背叛,最后杀死。

这是他的全部计划。

“小桐啊,菜洗好没?刘师傅这边已经起锅烧油了!”

“来了——”

要立足,先找工作。

顾屿桐深谙赚钱养家的重要性。

他直起挺拔的腰背,端着一大盆青翠的嫩白菜从食堂后院走进厨房。

他的脸属于那种出挑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每一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撩人。再加上性格讨巧,谁见了都想亲近。

今天是他来指挥中心的食堂后厨报道的第一天,作为招聘来的打杂人员,忙前忙后地准备食材是他的分内之事,可整整一个上午,不管他是在后院洗菜还是在厨房备菜,身边挤满了上赶着要来帮忙的人。

“王姨,我来端菜吧!”

“烫手,阿姨来。”

“刘叔,我帮您洗锅!”

“叔来,你歇着。”

……

短短一个上午,顾屿桐就已经很好地融入了指挥中心的大食堂。他觉得,整个据点除了祁凛和索亚,其他人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

中午,他专门守在1号窗口打饭。

整个指挥中心只有这一个食堂,这意味着无论是各部门的工作人员,还是下训的士兵将领,都会来这里吃饭,这其中就包括那位祁姓上将。

“哥哥,我想要这个菜!”

“哥哥,可以给我多盛一点饭嘛?”

……

顾屿桐笑而不语,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这些愣头楞脑的小子大多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确实比他小很多。

他挽起衬衫衣袖,露出覆有薄肌的小臂,力量感十足,手里掂着一柄银勺,毫不吝啬地盛了很多肉和饭。

一个中午下来,这群二十多岁出头的新兵蛋子里都传1号窗口来了一个又帅又大方的打饭小哥,于是,大家纷纷挤在1号窗口要人家给他们打饭,还非要巴巴儿地和人家搭上一两句话才肯端着饭菜离开。

就这样,顾屿桐送走了一条又一条冗长的打饭队伍,却还没看见那个身影。

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少,顾屿桐百无聊赖地拿勺子敲着空空如也的盛菜箱,时不时看一眼角落里的那个保温盒。

煮得虽然难看,但厨房里大家都夸这碗皮蛋芋泥粥有内涵,卖相虽差,但味道肯定不错。

他还想着靠这碗粥拉近和祁凛的关系呢。结果人家来都没来。

顾屿桐在心里想,或许是在忙,说不定晚上就来了。于是他很珍惜地把那碗闪着诡异荧光的粥重新封好,准备等到晚上再拿出来。

到了晚餐时间,几乎大半个食堂的人都挤在了自己的1号窗口。

其中唯独没有祁凛。

甚至直到食堂临近关门,也不见人影。

他忍不住问王姨:“上将他不用吃饭的吗?”

王姨悄声告诉他:“哎呦,要是上将来了,谁还能安心吃得下饭?上将一般不会来这里用餐的。”

顾屿桐最后看了眼门口,开始埋头收拾窗口的卫生。

正想着怎么处理那碗粥时,头顶忽然笼下一片阴翳,一双劲瘦修颀的手叩了叩顾屿桐面前的透明玻璃。

沉稳低哑的嗓音在上方响起:“抬头。”

熟悉的命令口吻。

顾屿桐蓦地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祁凛身上的作战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还带着城外的寒气,就这么混杂着血腥味和火硝味站在自己面前。

顾屿桐眨眨眼:“上将,您怎么来了?”

“不是有东西给我?”祁凛微微歪头,反问道。

顾屿桐片刻间想明白了什么,他自然而然地跳过祁凛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件事,故作遗憾地耸耸肩:“您来晚了,粥已经扔了。”

“你做的?”

“是呀,特地给您做的。可惜凉了不好吃了,所以刚刚扔了。”

“重做一份。”

顾屿桐很不解风情地摊掌表示惋惜:“太累了,不愿意做。”

祁凛在野外指挥作战,一天下来肯定没吃什么东西,顾屿桐知道,可他偏不如他的意。

主动送上门的人永远不占上风。

“是吗?还好你做了两份。”祁凛勾起唇角,长臂一捞,从顾屿桐身旁的角落里拿到那份粥,露出些赞赏的神色,语气骄矜,“虽然我不爱喝粥,但你有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率先认怂,非要切磋出个所以然来不可。

“这是喂狗的。”

“这个谎撒得很蠢。”

顾屿桐:“……”

最后,从来不会来食堂吃饭的上将和特地把粥做给狗吃的顾屿桐,围着这碗粥在食堂角落坐定。

刚刚厮杀回城的上将,身上那股野性和血腥还没来得及散尽,这会儿却坐在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前,安静地看了它好半天:

“也许你没撒谎。”

那碗闪着幽绿色荧光的皮蛋芋泥粥被上将推远了点:“这可能真是喂狗的。”

明明王姨李婶刘叔张伯都夸过了的,再怎么样都不至于看起来像是喂狗的吧。

祁凛上辈子如果不是上将的话,一定是个娇滴滴的公主。

顾屿桐按捺住掀桌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上将,要不您先尝尝看呢。”

祁凛很抗拒这碗粥,虽然粥里的芋泥看起来很不错,但他不太喜欢这样荧光绿的颜色。他拿起筷子往里挑了挑,“我拿回去吃。”

“您最好不是想带回去扔掉。”

祁凛这时候其实已经很饿了:“其实我不饿。”

顾屿桐忍得牙痒痒,笑着说:“您不喜欢的话,其实可以不吃的,不勉强……”

系统响起雀跃的报告声:【恭喜宿主,好感值提高1%,累积已达2%~】?!

顾屿桐攥紧藏在桌下的拳头,一手把保温盒盖上,站起身来,咬牙切齿:“我再重新做一份……”

【恭喜宿主,好感值升至5%~】

上将环臂看着他,终于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顾屿桐正准备去厨房时,几个年轻人你推我挤地从门口冒了出来,祁凛被这阵动静吸引了注意,他淡淡扫了一眼,是事务部几个新来的实习生,可能还有几个刚下训的坦克兵,各个意气风发,在顾屿桐面前却腼腆乖巧得出奇。

“哥哥……很抱歉打扰你休息。那个……我们想约你看电影,可以嘛?”

祁凛因为坐在角落里,再加上他平时基本不来食堂,所以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于是,角落里的上将眉头紧蹙,原本漆黑的瞳色更加幽幽然。

顾屿桐的余光轻飘飘扫过某人,若有所思地勾勾嘴角:“我的荣幸。”

“不过现在可能不太行,我还有活儿没干完。”顾屿桐轻轻地叹了口气,“但如果尽快收工的话,12点前我们可以一连看两场。”

其实原本也不是看不看电影的事,顾屿桐生得好看,性格也好,这群年轻人又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这很正常。

这群英俊高大的年轻人顿时来了干劲,挽起袖子,露出强劲有力的肌肉:“哥,我们帮你!”

“好呀~”

就这样,在祁凛冷如寒霜的目光注视下,几个青年人簇拥着顾屿桐走进了后厨,后厨的灯光亮起,欢声笑语不断从小窗传到饥肠辘辘的上将的耳朵里。

几个大小伙儿热情得像是头顶挂着呆毛的金毛,都想在顾屿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所以要重做一碗粥压根没花多少时间。

但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里,祁凛不太耐烦地看了三十次手表。

终于在第三十一次准备抬手看时间时,顾屿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芋泥厚奶燕麦粥从厨房走了出来。

“哥哥,让我来端吧。这个很烫的!”

顾屿桐笑着回应:“不用——”

还没说完,脚下一滑,差点连带着手里的粥倒向地面。

其中一个斯拉夫血统的金发青年眼疾手快地护住了顾屿桐的肩膀,把人整个捞进自己怀里,两人贴得很近,以至于顾屿桐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双碧蓝色的深邃瞳孔。

年轻人很温柔地笑了笑:“哥哥,小心。”

顾屿桐原本想尽快抽身,却忽然意识到这个位置,好像某人也能看见。

他转而揽住青年的脖子,两人鼻息相贴,狐狸一样地笑了笑:“谢谢。”

下一秒,上将终于冷冷出声:

“需要我提醒你们这是什么地方吗。”

第28章沦陷成为专属你一人的附庸

一行人这才注意到食堂的角落里还坐了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祁凛上将。

“上将!”

“上将晚上好!”

虽说这不是在正式场合,但没人敢不打招呼。年轻人们收敛了些身上毛躁的气质,挺直身体,呆站着也不是,走过去也不是。

金发青年很绅士地松开了顾屿桐,看着他手里的粥,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塔尔接过那碗热粥,走上前去,交给了祁凛:“上将,请慢用。”

说完温柔地看着顾屿桐,“我们走吧。”

“顾屿桐。”

祁凛连名带姓地叫他,手在桌上扣了两下,“坐过来。”

顾屿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祁凛的异常情绪,浅褐色的眼瞳蓄满玩味的笑意,他状似为难地回应:“啊……上将,我有约了。”

祁凛站起来,凳子猛地往后一拖发出令人不愉快的声音。他缓缓走到两人面前,视线淡淡扫了眼周围的人,随后落在了顾屿桐身上。

祁凛身形高大,静静地俯视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股皮革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愈发强烈起来,顾屿桐整个人被迫笼在祁凛带来的阴影里,抬头只能看到那道锋利紧绷的下颌线。

有意思,在生气。

顾屿桐颇为欣赏祁凛这副表情,“上将,我不归属于你的部下,难道我的私人行程你也要过问吗?”

话音刚落,手腕忽地被塔尔牵住。

塔尔牵着人的手,往自己跟前轻轻一拉:“哥哥,上将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这张脸实在太犯规,顾屿桐稍稍有点晃神,他任由塔尔继续牵着自己:“走吧,时间要赶不上了。”

被对方捷足先登,祁凛原本想抬起的手放了下去,动作很细微,但还是被塔尔看见了。

塔尔嗓音很好听,很慵懒,哑哑的,他体贴地脱了外套搭在顾屿桐肩上:“外面很冷,哥哥穿得好少。”

万年冷着张臭脸的祁凛破天荒地朝塔尔笑出了声:

“塔尔,索亚的两万字检讨还放在我桌上。作为他的手下,你很想效仿他吗?”

塔尔把手牵得更紧,很虚心地请教道,“难道带走哥哥也算违抗军令吗?”

只能说,索亚能选塔尔做自己的副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顾屿桐夹在两人中间,头顶的硝烟味愈发浓重起来,祁凛的目光有如实质,仿佛要把顾屿桐人钉在他跟前才肯罢休,然而顾屿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他就是蓄意顶撞,偏要逆着祁凛的意思来,顺着这一点醋火,把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烧下神坛。

“不算。”顾屿桐替祁凛回答,眼睫扑簌,笑得很开心,“塔尔,我们走吧~”

电影很好看,玩得也很开心。塔尔很细心,事无巨细地照顾到了几乎每个方面。

然而,这样美好的心情在第二天顾屿桐上班报道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辞退?我嘛?为什么,凭什么,谁说的?”

食堂管理人面色为难,把一头雾水的顾屿桐送出大门:“很抱歉,顾先生。”

顾屿桐站在寒风中凌乱,这时,正准备去训练营巡视的祁上将恰好从面前经过。

祁凛一身军装,神清气爽,看样子心情很好。幕后元凶瞥了眼狼狈的顾屿桐,很遗憾地表示:“只剩四天了,不会就这点本事吧?”

顾屿桐理好衣襟,径直走近祁凛,擦着祁凛的鼻尖呼吸:“上将好手腕。”但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过奖。”祁凛嘴角微勾,侧身绕开他,清淡的烟草味混杂着皮革味从顾屿桐鼻尖下流过。

顾屿桐皱起鼻尖。靠。早晚要让这个男人俯首称是。

*

整个A区的核心区域就是由祁凛坐镇的指挥中心,负责部署作战、武装训练、管辖A区据点内的各种事务,相当于全据点的心脏,为指挥中心以外的区域输送新鲜血液,保卫据点内部的全体人类。

因此,祁凛作为人类首脑般的存在,除了城外作战、城内巡防、指导日常训练等等事务外,还需要开各种大会,听取各大部门负责人的安全情况汇报,根据汇报结果统筹全局,针对性地整理出解决方案……

整晚整晚不睡觉是常事。

会议总厅。

祁凛压着额角,桌前是一沓半掌高的文件说明,面前关于食品安全的部门负责人在麦克风前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横冲直撞,排山倒海地往祁凛的咖啡里倾泻下来。

“……”祁凛眉心突突。

“上将,以上是近期的市场调研情况,接下来我将分三点阐明我的观点——”

只有三点。上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结束这场长达四个小时的会议。

“下面是第一点第一小节第一条……”

“……”祁凛揉揉眉心,示意他继续。

边听边翻开了那沓厚重繁琐的报告文件——是打印室送上来的。

他信手一翻,一目十行地看完,正准备翻页时忽然指尖一顿。只见纸张的左下角疏狂放纵地写着一行字:上将,你终于看见我啦~

祁凛几乎不用时间反应,立刻就知道这出自谁的手。

他很重地蹙起眉,手却很快地翻到了下一页,但这一次没能在角落看见某人的字,倒是某张关于粮食生产的图例被重重地圈画了起来。

荧光绿色的记号笔把那张芋头的图片圈了出来,明晃晃地在祁凛眼底下招摇着,底下还是一行旁逸斜出的字,祁凛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发现是:上将,我爱吃这个,可以在据点里多种一点嘛?

祁凛回想起那晚的芋头粥,轻笑了声,随手抄起一支笔,在顾屿桐的狂草上批了一句:可以考虑。

写完又往后翻了页。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分析和让人头疼的数据统计图中间,画了一个看起来蠢蠢的卡通小人,呲着大牙的样子像是在笑,两只手像花儿一样托着下巴,小人说:上将,抬头看我!

很幼稚很低劣的一些把戏。

祁凛轻嗤了声,两秒钟后抬头开始找人,最后在会议厅的侧玻璃门外看见了一个乱糟糟毛茸茸的脑袋:“蠢得可以。”

食品安全部门负责人眼泪汪汪:“……上将。”

“没说你。”

“哦哦。”

祁凛放下文件,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扇玻璃门外的那颗脑袋,攒动着攒动着,忽然举起了一张白纸,上头写着:上将,塔尔帮我找到新工作啦~~(小人挑衅脸)

祁凛视力良好,但他还是再三地扫视了那一行小字。塔尔,是塔尔,他没看错。

“散会。”祁凛倏地起身,空荡的会议厅里响起他低沉暗哑的嗓音。

众人疑惑:“嗯,上将?”

祁凛眉宇压得极低,路过食品安全负责人时扔下一句:“下次你的报告内容超过三百字就自己去交辞呈。”

无辜被牵连的负责人眼泪喷涌而出:“好。”

众人陆陆续续从大门离开大厅,祁凛径直走向侧门,唰地一声把门拉开,结果门外空无一人,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拖把。

拖把上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在目前祁凛看来贱嗖嗖的刨土小狗——顾屿桐的本意是,上将您好,我的新工作是会议大厅的保洁,塔尔帮忙介绍的,日薪五百,双休有奖金。我会继续加油,使出刨土的劲儿留在指挥中心。

这傻狗看起来开心得很。

祁凛把这张便利贴撕得粉碎。

——翌日,顾屿桐就以左脚率先踏进会议中心被事务部开除。

*

五天时间就快要过去。

身无分文且找不到工作的顾屿桐很快就要面临被祁凛一脚踹出去的可怕现实。

偏偏这时候系统的声音在脑子里幽幽然响起:【想办法留在攻略对象身边,可将好感值提升至20%!】

顾屿桐叼着根烟,颓丧地蹲在垃圾桶旁,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禁有些无奈,留在指挥中心都够呛了,还留在祁凛身边?

系统的声音充满引诱:【您可以申请任务提示,前提是需要和我完成一笔交易。】

“交易?”顾屿桐两指夹烟,往前轻吹了口烟圈,觉得好笑,“你当我这么好骗,骗一次不够,还打算骗我第二次?”

系统安静不说话时,总有电流的嗡嗡声,不知道为什么,顾屿桐很不喜欢这样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厌恶。

他眼尾挑着玩世的不羁,语气却有些凉:“要不你先说说你用我的这颗心换过什么。”

系统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这些,有些讶异,但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至少对您来说不会是坏事。”

顾屿桐含混“嗯”了声,听不出情绪。他把烟掐灭,站起身来,秋末的风缠在他的窄腰上,落拓撩人。

思绪在凉风里清晰了些。

祁凛一天到晚忙进忙出的,肯定少不了进出指挥中心大门——顾屿桐又想到了一个能够靠近祁凛的职位。

*

祁凛带队出城例行检查,回城时天色已晚。

车在指挥中心大门口停住,停了足足十秒,自动感应杆迟迟没有抬起。

副驾驶的祁凛淡淡地扫了眼保安室,正准备移开视线时,又重新看了回去。他两眼微眯,锁定某个藏在一张大报纸背后的脑袋。

那脑袋一点一点的,正缓缓地往下落,眼看就要砸在桌子上——

祁凛在中控台上随手抄了个核桃,往保安室的玻璃窗上一掷,“嘭!”的清脆一声叫醒了窗户里的那个人。

穿着保安服的顾屿桐甩开报纸,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按下了感应杆的开关。他站得笔直,擦了把嘴角的口水:“上将晚上好!”

祁凛从上到下打量了番顾屿桐,像是摁到什么新奇开关的玩具使用者。

后半夜,祁凛以城内巡防为理由,“不得不”路过保安室高达二十次。

指挥中心保安守则中写道,保安人员需要在上将出入时向其问好。

每一次,困到晕厥的顾屿桐站都站不稳,却因为那点可怜巴巴的好感值,只得强撑着精神给祁凛打招呼,但每次祁凛都只是扬着下巴匆匆路过。

连正眼都没分给过顾屿桐一点。

天刚微微亮,这是祁凛第二十一次经过保安室门口。精神矍铄的上将正等着那句“早上好”,可直到他走入指挥中心,也没听到一句动静。

祁凛冷着脸退了回来,往保安室窗口内张望了一眼。

没看到人。

倒是桌上有一张字条,龙飞凤舞的狂草让祁凛耐着性子认了大半天,半猜半看,发现写的是:上将早上好。

祁凛脸色缓和了些。

翻到背面。

写的是:干不了,辞职去。

于是,三份工作里,祁凛最满意的一份,以顾屿桐的自行请辞收场。

剩下的两天时间里,在塔尔的帮忙介绍下,顾屿桐还尝试过很多职务。

比如说伤兵营的军医助手,日常主要负责给集训时的受伤士兵擦药换绷带。

塔尔的本意是想着这工作轻松,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顾屿桐上任后,来看病的士兵忽然成倍数增长,受伤的部位也从一开始的手腕膝盖,逐渐演变成后背前胸诸如此类需要脱掉上衣才能换药的部位。

果不其然,顾屿桐再度被辞退。

顾屿桐不死心,立刻又聘上了广场大楼的播音人员。顾屿桐的声音清冽好听,正巧每次广播的时候都赶上新兵们下训,整个广场回荡着顾屿桐的温润嗓音,大家一天的疲惫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到某位上将偶然间路过播音室外,看见标着“顾屿桐”三个大字的储物柜被五颜六色的信纸塞得满满当当,言语的露骨程度令人感到发指,尤其过分的是竟然还有不少塞房卡的。

简直有伤风化。

上将把房卡全扔了,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

但,毫不知情的顾屿桐一下班就再度收到了被强制辞退的噩耗。

——然而距离祁凛规定的五天时间只剩下最后两个小时。

接连受挫、满腔郁郁的顾屿桐在街角辗转多时,最后在祁凛办公室楼下站定。为了留在指挥中心,为了提高好感值,为了早日完成任务……他豁出去了。

夜风凌冽,将近零点,他仰头看了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随后义无反顾地上了楼。

祁凛的桌前摆着战略部署图,没人知道,严密肃正的布防图下,正压着一个托腮咧嘴笑的卡通小人。

距离零点只剩最后十分钟。

祁凛数着时间,靠着椅背,骨骼匀称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远处零点钟声传来时,安静的办公室内终于如愿响起敲门声。

“上将,我可以进来吗?”顾屿桐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颓丧。

祁凛拿起桌上的布防图开始研究,闻声也并未抬头,只淡淡道:“没锁。”

顾屿桐大步流星地走上去,站在祁凛的桌前,递上一份自己的简历,“上将,请您过目。”

祁凛瞥了眼,这份简历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份都要糟糕,格式错误,就连本人照片都是画上去的,更别说那些祁凛早已见识过的糟糕的字体。

祁凛罕见地流露出些许宽容的态度,声音好像在笑:“招、骋?”

顾屿桐细想了想,好像是招聘,不过无所谓,这些字都大差不差:“差不多,您能看懂就行。”

这对一个人类来说,确实不是一份合格的简历,但对于顾屿桐这样的异形来说,已然是相当了不起,至少顾屿桐本人相当满意。

他像猫一样浅褐色的瞳仁在暖黄色的台灯下显得格外漂亮,又带了点祁凛主观加入的狡黠,让人想把玩的同时又总是难以下重手。

顾屿桐的手撑在桌沿,缓缓向坐着的祁凛俯身靠近,这张脸总是让人难以招架的。

安静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顾屿桐盯着上将的眼睛,轻眨了眨眼:

“我想,成为您的副官。”

接近你,俘获你,成为专属你一人的附庸。

祁凛不习惯仰头看人,他倏地站起,瞬间在顾屿桐头顶覆下一大片阴影,逼得顾屿桐扬起脖颈抬头看他。

祁凛很受用顾屿桐像这样的仰视视线。

他轻笑出声:“这就是你最后想出来,留在这里的办法?”

顾屿桐寻衅反问:“不合您的心意吗?”

回顾这几天,祁凛给他使那么多绊子,不就是想要看自己低头跟他服软吗。

不就是服个软吗,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作为祁凛的上将,自然可以紧跟在祁凛身边,到时候更好下手。

“我不收猫猫狗狗。”祁凛分明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但却故意背过身去,晾着人家,“尤其像你这样的。”

顾屿桐绝不会放过最后这个机会。

他不甘落败,绕过桌子,走到祁凛身后:“我身体很好的。”

“我不怕疼,伤好得也快,”他想要强调自己身体素质过硬,但莫名显得像是在进行什么不法的情。色交易,“您可以再验验。”

“怎么验?”祁凛显然不是在和顾屿桐讨论他的身体素质问题,“我的副官,忠诚和英勇,二者缺一不可,你和哪个沾边?”

“您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祁凛猝不及防地转身,身后的顾屿桐来不及反应就被抵到了桌沿,他退无可退,眼睁睁地看着祁凛不断迫近。

祁凛的气息很轻易地把人裹在他的领地里,密不透风。

顾屿桐刚刚在楼下吹了很久冷风,鼻头泛红,他两手后撑着桌沿,微微仰头看着祁凛,嘴角噙一抹笑:“上将,我的情书不见了。”

隔得很近,顾屿桐每说一个字,吐息便轻软地拂过祁凛的下颌。

“是您拿的吗?”

祁凛面不改色:“可能是塔尔。”

顾屿桐含糊笑了声,没有细究,下一秒,祁凛把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擦着顾屿桐的腰侧伸到他身后。

这个姿势,这样的距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拥抱和亲吻这样暧昧亲昵的下文。

但没有。

祁凛的那只手只是单纯地拿起笔,在顾屿桐潦草奔放的字迹下方,写道:同意。

祁凛的侧脸笼着灯光的暖色,高挺的鼻梁在脸侧投射下阴影,顾屿桐转头看他,两人隔得太近,他的鼻尖不慎擦过祁凛的侧脸。

触感很凉,麻麻的。

祁凛笔尖一顿,并未回头,墨水在纸张上洇开一滩墨渍。

“明天报道,不要迟到。”

在祁凛看不见的地方,顾屿桐露出得逞的笑意:“明天见,上将。”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留在攻略对象身边,好感值提升至20%!】

这同时也意味着,离彻底摧毁掉祁凛又近了一步。

引狼入室,成功。

第29章错误定位究竟谁才是下面那个?……

成功捞到祁凛副官这份工作后,为了行事方便,顾屿桐特地租了一套指挥中心附近的廉价租房。

价格倒是便宜,但平时房间隔音很差,附近的环境和治安也不怎么好,楼下小巷里经常能看见各种各样的小广告,除了这些热辣吸睛的马赛克照片,最夺人眼球的当属墙上的喷漆。

红漆字迹狰狞:暴君祁凛、杀人魔、人类安危决不能交给这样的暴徒!!

诸如此类。

这些字迹往往留不了太久,因为过段时间就会有一群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冲进来,激愤地销毁字迹,或是用更大更刺目的字迹掩盖过去。

顾屿桐把这称之为,祁凛的狂热粉丝和极端反对者的持久博弈。

至于这场博弈的起因,他细想了想,也许和三年前的那场灾难有关。因此,每每路过这面伤痕累累的墙面时,他总忍不住猜想这里三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屿桐啊,又去上班?”是巷口摊饼的一个老人家,她无儿无女,因此对顾屿桐很是疼爱。

“对啊!”顾屿桐收回思绪,笑着回应,“奶奶,最近巷口乱得很,您回去歇两天。”

“只要上头那位还在,这城里哪天不乱?我这把老骨头倒是无所谓,小桐你在指挥中心上班,千万要小心,离那个人越远越好。”

“您是说祁凛上将?”顾屿桐想起墙上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接着问,“他杀过很多人?”

老人家走上前送了他一张摊好的饼,双目浑浊,伸出颤颤巍巍的两指:“三年前,据点里的人是现在的两倍。”

*

“在想什么。”

祁凛的吐息擦着脖颈掠过,如蛇信,所过之处寒意刺骨。

顾屿桐穿着作战服,腰身劲瘦,身形挺拔,手里的枪在瞄准后射出子弹,靶子安然无虞,倒是露天射击训练场的上空惊起了一群鸟。

“手腕不够用力,导致枪口上跳幅度过大。”祁凛站在顾屿桐身后,很客观地评价。

整整一排狙击训练兵的射击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十环,只有祁凛亲自指导的这位不但没打中靶子,还吓跑了训练场里老上尉养的白鸽。

其他人继续练习,唯独顾屿桐被祁凛叫停。

“野外作战的时候走神,等于找死。”祁凛的语气毫不留情,“我的副官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抱歉,上将。”

“不是‘抱歉’,是‘保证做到’。”

祁凛在顾屿桐身侧站定,两个人的影子被拖长,紧挨在一起,不分你我。

伴随着上膛的清脆声响,祁凛率先抬臂,精准地瞄准了对面的靶心,他教他:

“顾屿桐,要专心。”

“再来。”

顾屿桐跟着祁凛一同抬臂,描点,沉心。

两人动作同频,姿势相同,至此,影子彻底相融。

枪声同时响起,两枚子弹在空中齐头并进,划破长风,最后稳稳钉在了靶心,整个草靶应声倒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祁凛的视线从顾屿桐的手腕移到他青筋隐隐的小臂,最后停在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末了,他微微勾唇:“不算太差。”

顾屿桐的指腹摩挲着护环,眼前的场景让他莫名熟悉。他下意识抬头看祁凛,没有意外地撞进了那双如墨般浓酽的眼瞳里,祁凛也在看他。

心口处毫无防备地痛了一瞬,他切实地感到有东西往里扎深了一寸。

顾屿桐并未表现出异样,只是移开视线,好缓和这股疼痛。他看着祁凛熟练开枪的模样,突发奇想地问:“上将,杀人和打靶子的区别在哪?”

祁凛:“没有区别。”

半晌后,上将忽然又开口:“区别在开枪的人身上。”

顾屿桐正思索这句话的意思,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他闻声看过去,发现是索亚。

索亚看着挨得很近的两人,还来不及出言贬损,就听祁凛出声问:“出什么事了?”

索亚勉强缓和了些脸色,冷声说:“两件事。第一件,接到群众举报,黑市的人黑吃黑,内部分赃不均最后闹到了台面上,引起暴动,塔尔已经赶去现场,请求支援;第二件,东原废城外围发现异常踪迹,需要你到场确认。”

索亚话音刚落,一旁的顾屿桐忽然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触发关键任务~请宿主配合行动,以身试险,完成“英雄救美”任务,激化攻略对象好感值!】

趁那两人交谈之际,顾屿桐成竹在胸地表示:“不就救个祁凛吗,小事一桩。”

系统善意地纠正了顾屿桐一直以来关于身份定位的错误:【是您想办法设局,让祁凛来救您。】您才是那个在下面的呀~

索亚脾气不太好,催促道:“东原事出紧急,再不赶过去,恐怕会把事闹大。”

两边情况都很紧急,祁凛不可能一个人拆成两半用,就在这时,顾屿桐开口说话了。

他的表情像是刚刚听说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语气僵硬:“……上将,我代您去黑市,您和索亚上校快赶去东原吧。”

然而这样的脸色和语气倒让祁凛误以为他是在担心塔尔的安危,祁凛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愠怒。

“你——”

顾屿桐第一次打断祁凛的话:“上将,这段时间您教了我很多,让我去吧。”

这是实话。

顾屿桐这段时间的训练,十次有八次都是祁凛在场亲自调教的,原本就劲瘦的身躯在强化训练下更有力量感,无论体质还是实战技巧,都得到了飞跃的进步。

但明显祁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冷冷地擦拭着手里的枪管,直接绕开顾屿桐走远:“这么有本事的话——去吧。”

*

这次行动,祁凛虽然没有跟来,但留给顾屿桐的人手却足足有一整队人这么多。

顾屿桐的手懒懒地搭在车窗边,车在高速行进,风灌进来显得很嘈杂,他压下嘴边的麦克风:“祁凛不像是会主动救人的人。”

系统:【患难见真情,您的目标是在危急关头激发祁凛的保护欲,从而增加好感值。】

……反正都是下面那个了。

顾屿桐无所谓地耸耸肩。

很快,车在驶过了无数拐弯后,来到一处喧闹繁华的地界。一座占地面积宏伟的建筑位于中央,丝毫不掩饰它内里的纸醉金迷。

还没下车,就听见了门口喷泉前鼎沸的人声。

“你把人放了,事情闹大了谁都没得玩!!”

“别在这惺惺作态装老好人了,你手底下又能有多干净,苦力全让我们出了,你们光想着坐享其成收钱享福,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姓祁的把这里给端了,我也要拉着你们一起死!!”

……

伴随着一声尖刀扎进皮肉的厚实声响,一个喽啰从围聚着的人群里侧翻了出来,在惯性作用下往前继续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一双军靴前。

那人被割了喉,活不了多久,涣散的瞳孔直直往上看,看见一个身形高挺面容俊朗的男人。

顾屿桐脱了外套,单指勾在肩上,白衬衫束进腰裤里,勾出细窄的腰。乍一看,放浪不羁,一副军痞的模样。

他蹙眉,抬脚把人踹翻了个面,确认那人的死亡。

“吵屁啊。”

清俊舒朗的眉眼低压,顾屿桐跨过地上那人,径直走向人群。

身后的下属小声喊道:“顾哥,小心。”

顾屿桐抬抬手:“有分寸。”

顾屿桐这段时间好歹也算是在指挥中心混了点名头出来,更何况祁凛在出发去东原前跟这些人也嘱咐过,顾屿桐是代他出来办事,头上顶的自然就是上将本人的头衔。

刚刚疾声厉色地叫嚷着要拉着这些人一块下水的男人,在看见顾屿桐的一瞬间默了下来。

人群为其自动让道,顾屿桐走到人群中央,冷冷出声:“你们把人玩儿死了,知道吗。”

对付做惯了这种营生的人,来软的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来硬的会激怒他们落得个鱼死网破,依着他们行事的规矩来解决问题反倒效率更高。

一个穿着棉麻黑衫的矮胖中年男人瞧了眼顾屿桐,抬手让他身后跟着的小弟上前给他递了根烟:“去,给长官点上。”

顾屿桐不动声色地扫试了一圈面前的这些人,连猜带蒙认出来这应该就是里头的大哥。

他低头去衔烟嘴,含混笑道:“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把话都搬到台面上说开,上不了台面的就私底下办好,闹成现在这样,你们脸上也难看,我们也难办。”

到底是这里的头儿,听得懂话外音。矮胖男人看顾屿桐没有武力解决的意思,脸色松和了些,也笑开来:“长官说得是!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原本就是我们私底下的小问题。长官您也知道,这地界就我和另一个弟兄在管,那小子胃口一天比一天大,竟然跟我公然唱起了反调,我的人看不惯,就起了点小摩擦。”

这阵仗,哪是什么小摩擦可以轻易盖过去的。他既然不想说,顾屿桐也懒得插手这些黑生意。

他叼着烟嘴,轻飘飘看了眼矮胖男人,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腕表:“十分钟解决好,你们回去,我们收队;解决不了,我们上家伙。”

这时候已经傍晚了,顾屿桐转身退出人群,靠在喷泉护栏旁。猩红的烟头在夜色里尤为明显,他两指夹着烟,边吞吐烟雾边听塔尔留下的人手和他汇报情况。

“我们赶到时,正好碰上两伙人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我方介入后情况稳定了很多。”

顾屿桐偏头看他,“那现在怎么回事?”

“是这样,挑事那方的老大已经跑了,塔尔副官担心出事还在追。那个老大留下来一个心腹,就是刚刚杀人割喉的那个,顾哥你应该也见过了,他被这帮人抓住,闹着要和他们鱼死网破,正挑火儿呢。”

顾屿桐掐灭了烟,脑海里回忆着那个心腹的模样,觉得哪里怪怪的。

还没等他继续发问,不远处的人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显然已经商量出来了结果。

刚刚杀人的那个男人浑身是血,走出人群朝顾屿桐这边笑了笑:“长官,我跟你回去。但我老大有几句话让我带给这儿的人,说完就走。”

矮胖男人行事谨慎,说要谈事也只是安排了个手下代自己和对方谈,并未亲自出面。

隔着昏暗夜色,顾屿桐仔细地盯着那个人的眼睛,像是直觉一样,他下意识开口:“谈话可以,需要第三方介入。我跟你们一起。”

男人微微一笑:“再好不过。”

第30章爆炸信任我,等着我

赌。场一楼的套房内。

门已经按男人的要求锁上了,顾屿桐站在门边,盯着桌边的两人,作戒备状。

男人态度慵懒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举起酒杯问顾屿桐:“喝一杯?”

“有事说事,别耍花招。”

“来这里这么久,任务没进展就算了,还学会了他们装腔作势这套。”男人呵呵一笑,伸出右手对着顾屿桐脑袋的方向比了把枪的模样,轻声道,“砰。”

男人的话让他顿时醒神。

顾屿桐借着房里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死死地盯着男人,连手都在颤抖。

这人是……!!

不等他出声,实木地板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顾屿桐下意识去摸枪,却发现这动静并非枪响,而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他回望过去,男人桌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喽啰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刚刚那动静是他僵硬的身躯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001,见到同类不该感到愉快吗?”男人手端着酒杯,馥郁的酒香弥漫在屋内。

是同类,是他的造物者。

他本该产生归属感,靠近这些所谓的同类,但身体的另一半本能促使他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弹夹上。

男人循循善诱:“为了瞒过基因和血液检测,你的体内拥有一半的人类基因,但这不是你警惕自己同类的原因。孩子,你的战线始终都应该是和我们一起的。”

顾屿桐将心一横,索性把疑问全问出来:“你怎么会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在这里?还有,为什么我没办法控制人类意识?”

男人选择性地回避第一个问题,转而回答第二个:“这个嘛,你也知道,要研制出这样一个完美的半人半异实验体,概率是很小的。你是那个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唯一的缺陷就是我们没办法完全复刻人类的情感,也就是说,因为你自身的情感缺陷,你暂时做不到成功控制人类的情感和意识。”

他拉回正题:“这也正是你需要努力的地方,靠你自己的本事,引诱人类首脑。”

自从得知自身定位后,顾屿桐对于“引诱”二字有了全新的见解。

他额角突突,被迫接受自己这个千万分之一概率的幸运儿,来人类据点忍辱负重当0的这个悲惨事实。

男人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但现在不是给你答疑的时候,我需要你帮我逃出去。”

顾屿桐:“去哪儿?”

“东原。”

不知想到什么,顾屿桐倚着门框溢出一声轻笑:

“可以,但你要按我说的来。”

五分钟后,套房内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枪响。

*

塔尔带着人返回黑市时,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

“塔尔副官,人抓到没?”

塔尔风尘仆仆:“追到了东原,但地形复杂,最后让他跑了!现在这里怎么回事?!”

下属一边说,一边把他带到出事的那间套房:“顾副官被那小子带走了,现在生死未卜!”

塔尔一把推开门,英俊的脸上怒意明显:“追。”

他在空荡的套房里环视了一遍,最后在破了个大洞的落地窗前停住。这里是一楼,往外直接通向东边的郊区,顺着不远处的公路继续往东……可以直达东原。

塔尔的脸色很明显更加难看了点。

“联系上将,快。”

而东原这边,祁凛已经完成收尾工作,他正准备按照原本的计划前往黑市。

身后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祁凛坐上车——

身上的通讯器忽然响起,是克里斯。

克里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上将,您最好尽快赶来实验室一趟。我们的方向可能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三年前的那个畸变男孩……很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

“寄生?你的意思是借人的躯壳,进行生命活动?”

“是的。”克里斯那边的环境很嘈杂,虚化了他的声音,“这种高级寄生现象表现出极强的目的性,不排除寄生物是某种高智慧生命体的可能。”

“知道了。”

上将看了眼车窗外,飞速变换的景色里,黑沉的夜幕吞噬了万物。

——长夜无边,漫长的凛冬就要来临。

无垠夜幕下,另一辆车在以相反的方向疾驰。是一辆二手冷藏车,这辆车在月色下急速行驶了很久,最后拐下公路,在一个废旧二手车回收站的偏僻角落停车。

车的驾驶室上已经没有人了,车里只有顾屿桐一人,他被绑在冷藏车的后车厢里,没穿外套,粗糙的麻绳绕过脖颈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捆得结结实实,交缠的绳索勾勒出白衬衫下的肌肉线条,禁欲而性感。

夜里气温降到低点,后车厢更是刺骨寒冷。

顾屿桐背靠一个圆桶坐在地上,修长的两腿随意岔开放着,因为寒冷发着细微的抖,卷翘的长睫上落满白晶,衬得苍白的脸更加可怜:

“他妈的……祁凛你倒是快来啊。”

*

“塔尔副官,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上将。打给指挥中心,对方说克里斯医生在半个小时前联系过上将,上将很有可能是回了据点。我们还要继续追吗?”

塔尔带着一队人马从黑市径直追了出来,沿着公路开了三十公里后还是联系不上祁凛。塔尔怒地猛捶了一下中控台:“废话,他不来就不救人了吗?!”

“监控显示带顾副官走时,那小子开的是一辆冷藏车,目前室外温度极低,做最坏的打算……顾副官他——”

塔尔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暗了暗,没再说话。这时,车途径一个废旧车回收站,几乎是刹那间的下意识,他拿起对讲机:

“留两辆车继续往前追,其他人跟我拐下公路。”

就这样,塔尔的人开始在这片偌大的回收站搜寻那辆冷藏车的踪迹。冷藏车的目标太大,对方的根本目的不是顾屿桐,而是逃走,既然是逃走,就肯定会金蝉脱壳。

这里无外乎就是最佳地点。

可是这里地方这么大,无数废车的影子在黑暗中层层叠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辆冷藏车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塔尔咬牙:“分头找。”

“是!”一行人开始高喊顾屿桐的名字。

喊声隔着很远距离隐隐约约地传到了顾屿桐的耳中,只可惜长时间的低温环境让他大脑昏沉,并没有力气做出回应。

白雾在眼前弥漫,四肢僵硬得厉害,顾屿桐扬起那双浅褐色的、有些涣散的眼,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后车厢门。

在此之前,他已经幻想过无数次,有一双手打开它,然后冲进来一个人,把他从彻骨的寒冷里捞出去,就像是那天在废旧工厂里那样。

“砰——!”

后车门被一股蛮力撞破,那人还是一身劲装,一双沉冷的眼睛看着他。

对,就像是这样。

顾屿桐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产生这样的幻觉,他自嘲地笑了笑,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

但紧接着,脸忽然被一双有温度的手捧了起来。

顾屿桐长时间浸在冷气里,碰到这样炙热的体温第一反应是刺痛,他下意识就要偏开脸,却听见了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命令式口吻:

“别动。”

顾屿桐意识到什么,蓦地抬头去看那人。幻觉一点点消散,眼前的场景逐渐真实起来。

祁凛单膝点地,动作迅速地抽出军刀,解开顾屿桐胸前的绳索,正准备割开他手上的绳结时,动作却猛地一顿!

经历过多年部队专业训练的祁凛眼神一凛,他发现顾屿桐的两只手还绑着另一些细线,这些细线连着圆桶里的物件,一旦人移动,牵连着的炸弹也会瞬间爆炸。

他看着一地的导线:“有炸弹,别过来,全体撤退。”

有下属企图上前:“上将,情况危险,您需要跟我们一起撤离!”

祁凛头也不抬:“工具给我,你们撤退。”

拿到专业工具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圆桶移走,开始摸排情况。无数导线错综复杂,哪怕牵动一寸,都有引爆的可能。

顾屿桐看着祁凛的侧脸:“上将,您怎么……”

祁凛观察完毕,抬手叩了叩顾屿桐的鞋底:“这里,军用定位器。”

来之前,他让人暗中给顾屿桐装了定位器。

顾屿桐虚弱地笑了笑,盯着认真排爆的祁凛看:“啊,看来都怪这个定位器。如果没有它,上将你就不会找到我,也就不会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在这里拆除炸弹。”

祁凛抬头,对上顾屿桐的眼神,对此未置一词。

他拿出工具,盯着顾屿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个装置的制作很粗劣,可以进行人工拆除,根据它的□□类型,我会采取剪线的手段,目的是破坏线路完整,阻止爆炸发生。”

顾屿桐的呼吸间都是冷气:“上将,我需要做什么嘛?”

祁凛脱了外套盖在他身上:“信任我,等着我。”

白霜压着眉睫,沉甸甸的却是心脏。

顾屿桐缄默下来看着祁凛。

装置前有一个计时表,显示爆炸的倒计时。时间无情地流逝着,留给祁凛的时间在飞速减少。

最后三十秒。

祁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三根线,迟迟没有动作,顾屿桐像是察觉到什么,开口说:“上将,从小到大,我都是可以被随时抛下的那个,无论多少次都是这样。时间不多了,您赶快下车吧,不用管我了。”

他转头去看祁凛。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只是额前的碎发微微有些凌乱,遮住那双浓得发黑的眼。

祁凛心一沉,忽然出声:“喜欢什么颜色?”

顾屿桐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黑色。”

倒计时进入最后五秒。

祁凛最后选定了那根黑色导线。

“上将,您应该很后悔当初在禁区救了我吧?”

和顾屿桐这句话一同响起的,还有祁凛手中细微的一声脆响。那根被莫名其妙选定的黑色导线在祁凛手中被剪断。

“也许,我是说也许,上将您遇见我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空荡的冷藏车后车厢里,象征着死亡的倒计时并没有随着黑色导线的剪断而停下。

——而是,在抉择者做出错误决定后,驶向了原本的命定结局。

三。

二。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