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深爱的人后,心会封闭◎
(五)
事实证明, 阎穆霆确有识人用人的本事,自从把刑厉“挖”过来做副队,重案的结案率节节攀升, 大小奖励拿到手软。早些时候有几个重案的老人儿们都不怎么看好刑厉, 在他们的概念里, 那些因公染毒的同僚虽有浴火重生的凤凰, 然而更多的是反复沉沦、最终走向万劫不复之境。而且就算刑厉有缉毒英雄的光环可毕竟年轻,平级的时候能“哥俩好”,一旦成为上下级, 疏离感与防备心便无可避免。作为副队, 刑厉对上是执行者,对下是决策者,底下人捅娄子他得扛着, 上面领导骂街他得听着。如此重压之下, 阎穆霆居然没帮他在底下人面前撑过一次腰, 理由是——“领导的威信需要自己立, 我帮你立的话, 那叫狐假虎威”。
于是在某一次老油条们集体磨洋工、明晃晃挤兑他这副队的时候,他第一次当众发了飙:“你们都是老刑侦了!做事难道还要我来教?走访全指着派出所,你们倒是跟进啊!一问线索就是‘有眉目了有眉目了’!眉目在特么哪呢?长眼睛都特么出气儿使的?”
骂完“啪”的往桌上摔了一摞证词——近百名走访对象的详细问询记录, 全是他亲自带着辖区派出所同僚干的。其他人都以为他是靠功劳上位, 殊不知他在派出所的时候干的就是走访这份差事,察言观色、从只言片语中寻找突破口乃是家常便饭。几天来他起早贪黑的走访, 眼下目标嫌疑人已锁定, 结结实实给那帮老油条们上了一课。
自此无人再跟他吊膀子, 一个个的, 有十分本事能拼出十二分。这些阎穆霆都看在眼里, 也给足了刑厉空间,但凡对方能搞定的事情,自己绝不多嘴。一个负责开疆扩土,一个负责守稳大后方,合作无间,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另外阎穆霆的PPT报告是越来越漂亮,去参加省厅汇报会,光靠报告封面就能吸引无数目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专门招了一个做PPT的手下。实际上都是刑厉的功劳,作为有美术特长的专业人士,头一次看阎穆霆自己做的PPT,给刑厉愁的,眉毛都快拧成中国结了。
“真丑。”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土的不能再土的自带模板,图片和背景色完全不搭,字体变形只会加黑加下划线。于是他花了半个小时帮阎穆霆重新做了一份,构图大气简洁,配色赏心悦目,还加了点动画特效。其实他不太爱直接用PPT,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他可以用设计软件一张张做好再拽进PPT里去。
对比自己之前做的那份PPT,再看看刑厉做的,阎穆霆感慨道:“你可以靠这手艺吃饭了。”
“我大学的时候就靠做标书挣学费生活费,艺术类专业学费高,不能全指着我姐。”刑厉脸上挂起丝得意,突然又想起什么,招呼阎穆霆靠近点,小声问:“对了,拜托你个事儿。”
“你说。”
“帮我买套房。”
“????????”
看阎穆霆猛然后撤一脸诧异的模样,刑厉强忍笑意:“不是让你出钱给我买,我爸妈的房子拆迁了,我分了六十万补偿款,想在单位附近买个单身公寓,不过海狼那笔毒资还没追到下落,别人都盯着我呢,用你的名字买,不会招人说闲话。”
吓我一跳——阎穆霆心说——还以为好端端的突然跟我要房了。他能理解刑厉的担心,同时也对对方的信任深表感激:“这个忙我可以帮,你把拆迁补偿协议原件拿来我复印留个底,然后再请律师写一份代购房协议,等五年后我再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
刑厉无所谓地摆摆手:“协议就不用签了,我信得过你,过户什么的也不用着急。”
“你不是要结婚用?”
“我连对象都没有,结哪门子的婚?”
“哦,我以为是你为了结婚才买房。”
“我只是不想住宿舍了,再说我要有对象,用借你的名字买房?”
“也是。”阎穆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选好在哪买了没?”
“没功夫看呢,我想等手头的案子结了再——诶我去!”
电话催命响起,刑厉接完撂下句“老肖那有发现,我过去一趟”便奔出队长办公室。看着对方干劲十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阎穆霆默默考虑了一番,拿起手机给一位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同学发去消息:【有个朋友想买房,地段要求在我们单位附近,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楼盘,首付六十万以内的单身公寓】。
同学直接把电话给他回了过来,说,在他们单位附近买房,首付六十万可以买两室一厅了,而且单身公寓大多是小跃层,商水商电,还小产权,不划算。阎穆霆自己没操过买房的心,对这些事情不是很了解。之前和江远一起买的那套都是江远办的手续,写的也是江远一个人的名字,现在按遗产全都留给江嫣了,他一分也没争。
“你朋友买房,你跟着操什么心?啥朋友?”同学一副打探八卦的语气。
“同事,他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用我的名字买。”
“这样啊,行,我待会给你发几套户型图,你先看看,挑中了我去帮你谈个折扣。”
“多谢。”
“见外了,哦对,下个月咱班同学聚会,你去么?”
“我不一定有时间。”
“你最好有,”对方讳莫如深的,“小道消息,林筝离婚了,你现在也单着,不争取争取再续前缘?”
“……”
一番话令阎穆霆哑然。林筝是他们班的班花,当年也不知道哪来的谣言,说他和林筝是一对儿。高中毕业后上了不同的大学,彼此间倒是有过书信往来,但仅仅是出于同学间的情谊。
无心做过多的解释,随便客套了两句后挂断电话。拉出垂在胸前的小树脂瓶子,他低头凝视着里面的一小块骸骨,眼眶鼻根阵阵发紧。实话实说,认识江远之前,他在感情方面就没开过窍,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性恋者,其实是没遇到对的人而已。失去江远对他来说无异于丢了半条命,这些年来他必须用工作玩命填满自己才能不胡思乱想。他从未想过彼此会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更没想过,年纪轻轻便被死亡永远分隔。
日光渐沉,百叶窗投下的阴影缓缓爬过晶莹剔透的瓶身,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唯有思念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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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房子的时候,刑厉听从了阎穆霆的建议,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户型。通过这件事两个人走得也比之前近了一些,以往只是工作上的交集,慢慢的,刑厉发现阎穆霆会拜托自己帮些生活上的小忙,比如替对方去学校认领外甥何明衍、听班主任训话之类的。他非常乐意愿意帮对方的忙,不单单是因为心底里那份无法言说的喜欢,更多的是感激,感激阎穆霆顶着无数质疑接纳自己、出人头帮自己买房子。毕竟毒资的事情还没结束调查,帮他买房的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阎穆霆肯定会被叫走问话。
而提到何明衍那小子,说句实话,刑厉都想揍他一顿。明明是块读书的料子却不好好用功,动辄在课堂上和老师顶嘴,给老师气得七窍生烟,要不就是旷课跑出去玩,故意招惹外面的小混混打架。他以为自己小时候就够混蛋的了,跟何明衍一比,他就是个乖宝宝。
这一次是何明衍累计旷课超过二十节,被学校勒令停课反省。阎穆霆在北京进修,实在腾不出功夫处理外甥的事,只好拜托刑厉去。从教务处把人领出来,前脚出楼门,后脚何明衍撒腿就跑,刑厉眼瞅着这兔崽子连书包都扔了,火气“腾”的窜起,拔腿便追,边追边骂,惹得路过的学生老师们纷纷侧目。眼下何明衍的个头还没窜起来,比不过刑厉那一米八的大长腿,还没跑出校园就被掀倒在地,噗通!猛吃了一嘴的土。
“你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爸!你管不着我!放开我!杀人啦!警察杀人啦!”
被掀倒在地的何明衍仍在挣扎反抗,不得已,刑厉拿出摁毒贩的劲头摁他。要不是当着一众学生老师的面,必须得掏出铐来给这兔崽子铐上。无怪连有“阎王”之称的阎穆霆都摆不平,这孩子,天生反骨。
“我怎么管不着你!我是警察!管的就是你这种小痞子!”
薅着后脖领子把何明衍从地上提起来,刑厉连撅带搡给满身是土的小兔崽子塞进车后座,随后“哐!”的撞上车门,又落了锁,任由对方猛拍车窗却无动于衷,背过身自顾自地敲出根烟叼上。以前他烟瘾不算大,可自打从医院里出来,烟就不离手了,连阎穆霆看了都皱眉头。
毒瘾这东西,身瘾好戒,心瘾难绝,如果不是及时服用了大量抗毒药物,他很可能会像某些前辈那样沉沦在毒品的魔爪之下。同病房的另一位缉毒警,因致瘾药物的不同,比他更难戒除,一旦发作起来必须得用束缚带捆在床上。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他听着隔壁病床上一声声“让我死了吧”的虚弱哀嚎,直视天花到晨曦微露。
精神和□□的双重折磨一度令他崩溃,眉头上的疤便因此而来——在一次接受心理测试、确认他是否可以回归岗位时,一个个刁钻的问题让他彻底失控,一头撞碎了房间的玻璃窗。锋利的茬口削去片皮肉,血淋淋的视野中,世界扭曲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此后他又被增加了漫长的“刑期”,过量的镇定药物让他如行尸走肉一般,丧失了一切对外界刺激的反应。直到某天领导来慰问他,给他带来了新一期的《警讯》,看着封面上意气风发的阎穆霆,他空洞的双眼终于重新凝起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