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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萧元鹤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情期,即便他曾有过情痣,可那颗情痣已经化成了一块盘亘在手肘内侧狰狞的旧疤,时日一长,即便饮着他母亲为他寻来的那些所谓的秘方熬就的汤药,他自己也都忘了他是个不知是天干还是坤泽的怪物。
直到情期突然发作,他从来将自己视为天干,不曾了解过坤泽的情期,情期到来时他甚至如常在院中练了剑。那是盛夏,天气炎热,他满身大汗,吩咐近侍备水沐浴时,近侍替他宽衣时抽了抽鼻尖,说:“公子,您今日身上……好香。”
近侍是坤泽,看着冷峻挺拔的少年人,闻着那冷冽如破冰山泉的信香,没来由的有些面热。
萧元鹤随口道:“一身汗臭,有什么香的?”
近侍擡起眼睛望着他,面颊泛红,小声说:“是您信香的味道。”
说来奇怪,天干再是自持,总有信香外溢的时候,他伺候萧元鹤多年,却极少闻到萧元鹤的信香,便是有味道也极淡。他家公子的信香不似寻常天干攻击性强,便是身为坤泽的他闻着了,也只觉得舒适。近侍年长萧元鹤两岁,他是楚侧妃给萧元鹤的近身随侍,自也就是萧元鹤的人。
萧元鹤并未在意,道:“出去吧。”
说罢,就转身背对着近侍,脱下白色亵衣,迈长腿跨入浴桶内。
不知是不是天气热,萧元鹤总觉得今日热得不寻常,莫名的躁,他将帕子丢在脸上,闭上眼竭力压制着心头的躁动。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叫道:“枕墨。”
近侍在外头应道:“公子。”
萧元鹤说:“加些冷水。”
近侍应了声,嘎吱一声门开了,近侍往浴桶里加水前先探了探水温,心中暗暗奇怪,水温将好,是他家公子惯用的……想是这么想,却还是加了几勺冷水。他擡起眼睛,却见萧元鹤靠在浴桶上,眉心焦躁地皱着,脸泛着不正常的红,他说:“公子,可是身子不适……”说着,擡手探了探萧元鹤的脸颊,惊呼道,“好烫。”
萧元鹤倏然睁开眼睛,伸手攥住了那只贴在他脸颊的手,凉的,很是舒服,下意识地握紧了。枕墨呆了呆,脸颊刷的红透了,他看着萧元鹤,萧元鹤素来冷淡寡言,如今眼尾一片红,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慑人的鲜活冶艳。
他恍惚地想,公子这样……像极了坤泽发情。
可他家公子是天干,怎么会发情——不,天干也是有情期的,只不过不如坤泽频繁,一念及此,心口顿时砰砰砰跳了起来。
萧元鹤目光落在自己抓着枕墨的手上,微愣,神色为之一冷,他松开手,说:“出去。”
“公子……”枕墨低声叫他。
萧元鹤厉声道:“出去!”
枕墨吓了一跳,不敢再言语当即退了出去。
屋中静了下来,萧元鹤再是迟钝,如今也明白了,他竟是到了情期——他的目光落在赤裸裸的手肘上那块烫伤留下的疤痕,攥着木桶边缘,手指都几乎嵌入其中。
这是萧元鹤第一次进入情期。
他有些茫然,又觉得万分嘲讽,楚侧妃费尽心机搜寻秘方妄图让他变成一个天干,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还是有坤泽的情期。从来没有人教过萧元鹤,坤泽要如何应对情期。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一个天干,他本该是一个天干。
萧元鹤胡乱地穿上衣服,跌跌撞撞地将门栓紧,一旦让人发觉,不只是他,即便是他母亲也会被责难。
那几日于萧元鹤而言,极为难熬。他整个人都似被架在炉火上烤炙,期间清醒过一回,他母亲站在床边,沉着脸看着他,神情莫测。
萧元鹤突然就想起年幼时的那个隆冬,天冷极了,他将外袍除了,挽起衣袖,露出一条赤裸的手臂,骨肉匀称,皮肉白,衬得手肘内侧那抹红叶愈发惹眼。炭是银霜炭,烧得通红,夹在细细的银钎里,他母亲对他说:“眼睛闭上。”
“忍忍就好了。”
忍忍就好了。
炭火热极了,愈是贴近皮肉愈能觉得灼热,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一声惨叫也随之出了口,旋即就是厉喝,“还不堵住嘴!要将人都喊过来吗?!”
不知怎的,手肘那道伤疤一下子就疼了起来,他竟还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忍不住身体就抖了起来,“……娘。”
楚侧妃掩着鼻子,屋中满是萧元鹤的信香,他说是天干,可又有情痣,说是坤泽,偏这信香如天干一般,让坤泽有些受不住。不知是天生还是他自小服的药见了效,即便楚侧妃是萧元鹤生母,闻着这满屋子的馥郁信香,也有几分抵触。
楚侧妃道:“鹤儿,不过情期罢了,不要怕。”
萧元鹤望着她,她的神情竟慢慢缓和,轻声说:“枕墨本就是你的近侍,身子干净,让他帮你过了这个情期。”
萧元鹤想也不想,道:“我不要他。”
“那你想要谁?”楚侧妃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坤泽,娘都能去给你找来。”
萧元鹤脑海中倏然掠过萧元悯的身影,他咬了咬牙,道:“儿什么都不要。”
“不要……”楚侧妃语气冷了下来,“难道你还想要天干?”
萧元鹤想起萧元悯,神色一滞,只这须臾的僵硬,已经足以让楚侧妃恼怒,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萧元鹤脸上,她道:“自甘堕落!”
“萧元鹤,你给我记住,我的儿子是天干,不是坤泽!”楚侧妃冷冷道。
说罢,丢下一句“侍候好四公子”,便拂袖而去。屋中只剩了萧元鹤和伏在地上的枕墨,萧元鹤的信香太过浓郁,刺激得枕墨眼睛湿润,双腿发软,他勉力爬起来,道:“公子,奴侍奉您……”
“出去!滚出去!”萧元鹤鼻尖似乎闻着了坤泽香甜的信香,他喉结微动,可不过片刻又清醒过来,冷冷道,“不要碰我!”
他摸着枕头底下的匕首,眼也不眨就往自己手上划了一道,鲜血迸溅,枕墨被吓得大叫了声,脑子也被血色刺激得清醒了几分。萧元鹤抓着枕墨的手臂将他扯下了床榻,要去开门时,却发觉门已经紧锁,当下转去了窗前。萧元鹤自幼习武,挟怒之下,一脚将窗踢烂了,枕墨也自破烂的窗户中被丢了出去。
一番激烈动作之下,萧元鹤已是满身汗水,他困兽似的,眼睛通红,赫然被沸腾的情欲逼到了极致。
萧元鹤不期然地又想起了萧元悯,想他二哥修长挺拔的身体,想他执笔时骨节分明的手指,他记得他二哥手腕内侧生了颗痣,小而红——想吻,想将那颗红痣含在口中。他好似闻着了萧元悯的信香,他二哥性情平和冲淡,信香也是温和的,是淡淡的松柏木质香,宽和包容。
萧元鹤咬紧了牙,将手探了下去,欲望是罪孽,在这情海炼狱里,萧元鹤好似被一寸一寸地烧化了,每一寸皮肉都在渴求着被触碰,被拥抱,抱得再紧一些。
“……二哥,”这两个字浑浑噩噩里一出口,萧元鹤脊背蹿过悖德的尖锐快意,他疯了,他肖想着自己的哥哥。可这感觉又如此让人沉醉,萧元鹤指掌汗湿,摸索着自暗格里取出一块青玉雕就的云纹玉佩,这是他十五岁那年生辰时,萧元悯送他的。
萧元悯也有一块,同一块玉料,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萧元鹤仰躺在凌乱的床上,白生生的齿衔住那块玉,长发已经汗水浸透,舌尖贪婪地舔着那块玉,好像在舔舐什么爱极了的东西,发出湿漉漉的舔弄声。玉不过片刻就湿透了,他的嘴唇已经红得不像话,一只手握着那块玉将它探入了要褪不褪的裤中,“二哥……萧元悯。”
蓦地,他仰直脖颈,短促地喘息了几声,身体如崩塌的桥梁,一下子软了下去。
9
情期煎熬,萧元鹤在混沌里对萧元悯极尽他对情事的想像,真的渴求一个人时,如何要他,爱他,似乎就成了与生俱来的本能。
萧元鹤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渴望萧元悯,会对他怀着这样肮脏可耻的欲念,让人心惊。
萧元鹤想,要是他二哥知道了,只怕要骂他无耻,即便不对他动手,以后也会畏惧他如虎狼。
可怎么办呢?
他想要他,只想要他。
五日情期的欲海沉浮,萧元鹤生生挨了过去。再见萧元悯是在第六日,他来寻萧元鹤。
下人在修整窗櫺,萧元鹤袖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像是在看拆下来的窗格,又像透过窗子看向院中的芭蕉。
“小鹤,身体可好些了?”萧元悯问他。两日前他曾来寻萧元鹤,却被楚侧妃拦住,道是萧元鹤得了风寒,让他改日等萧元鹤好些了,再让他去见他,萧元悯只得作罢。
萧元鹤擡起眼睛看着萧元悯,轻声说:“好些了。”
“劳二哥挂念。”
萧元悯敏锐,隐约觉出萧元鹤今日有些不对劲,有些心不在焉的,客气疏离得过分——倒也算不上过分,萧元鹤在别人面前一贯如此,鲜少这样对他。
萧元悯竟有些不习惯。
萧元悯说:“过几日父亲想办击鞠赛,小鹤,你去吗?”
萧元鹤道:“二哥会去吗?”
萧元悯笑笑,说:“自然。”
萧元鹤点头道:“我去。”他说得如此不假思索,好像是因着他去,自己才去的,萧元悯恍了恍神,心里那点不适就不见了踪影。
突然,一个小侍捧着一盅黄汤走了进来,萧元悯扫了眼,是个中庸小侍,脸生,随口就道:“你身边的枕墨呢?”
萧元鹤说:“告假回家了。”
他目光落在那种药上,垂下眼睛,擡起那盅药眼也不眨就灌了下去。萧元鹤脖颈修长,肤色白,线条流丽,玉也似的,极合握在掌中细细地把玩。
萧元悯错开眼睛,萧家人都生得好,楚侧妃是玉安一顶一的美人,萧元鹤承袭了其母的姿容,若非性子太冷,只怕不知要招多少坤泽喜爱。旋即,萧元悯后知后觉地想,小鹤……好像常喝药。这不是萧元悯第一次见萧元鹤喝药了,这个年纪的天干,又是自小习武,身体正当结实,怎么会三天两头的喝药?
萧元悯说:“这是钟大夫开的方子?”
钟大夫是信王府中专给主子看诊的大夫,萧元鹤擡起脸,嘴唇湿润,道:“母亲寻的大夫,”他顿了顿,若无其事道,“调养身子的。”
萧元悯蹙了蹙眉,道:“好端端的,怎的用得上一直调理身体?”
萧元鹤没有说话。
兄弟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萧元悯便离开了,将出门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日萧元鹤屋中燃的香,比以往更是馥郁,其间竟隐约能剥离出几缕异香——那是萧元鹤的信香。
击鞠又称打马球,历来为大梁士族所推崇,信王好击鞠,萧元启等人自小研习,自也是个中好手。
玉安就筑有偌大的击鞠场,赤旗猎猎,又是个初夏的好天气,击鞠场上骏马打着响鼻,尾巴轻甩,蓄势待发。信王年轻时常下场亲自参与击鞠,而今年纪大了,便高坐榭台观战。
这一回却和往常的都不一样。萧元悯和萧元启是亲兄弟,二人总是一队的,这一回二人却分了开去。萧元启别的或许不行,击鞠却是信王亲自教出来的,最是出挑,他说今日要和萧元悯切磋一番。
萧元悯身边是束着红色抹额,一身鲜亮红色劲装的萧元鹤,萧元瑞不起眼,被归入了萧元启一列,两队人马如常寒暄了一番,便各自上了马。
萧元悯对萧元鹤说了声小心。
萧元鹤看了眼萧元启身后的人,俱是玉州士族,当中有两个也是击鞠场上的常客。
萧元悯知道萧元启今天想赢他,他也无意赢萧元启,可怎么个输,却比如何赢更讲究。萧元悯来前就和萧元鹤说过,这场击鞠赛他不会赢,萧元鹤不是蠢人,自是明白其中缘故。他不在意输赢,能和萧元悯在击鞠场上并肩作战,于他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
尽管他心里想要萧元悯赢。
这是一场苦战。日头渐高,驭马疾驰在广阔的球场之上,小小的一颗马球辗转于球杖之下,腾转运动如流星。日头渐高,击鞠场上气氛渐趋热烈,双方僵持难下,都是弱冠上下的年轻天干,正是年轻气盛,眼见两队得分相仿,当中一人求胜心切,竟在萧元鹤将马球一杖送至萧元悯身边,他将将擡杖挡住马球,正要击球过球门时,横生出一支球杖击向萧元悯胯下骑的枣红骏马。
“二哥!”萧元鹤无意间看得一眼,脸色骤变。
那方萧元启听得惊呼,也看了过去,“阿悯!”
萧元悯身下骏马吃痛顿时昂起长蹄,发狂似的跑了起来,他一击落空,另有一支球杖拐了球,将马球送入了球门。可无人在意,所有人都教这一变故惊呆了。萧元悯伏下身子,竭力制住奔腾的骏马,所幸他马术上佳,反应又快,不曾被马掀了下去。
等马渐渐慢下来,萧元悯一翻身下马,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得移了位。萧元鹤一直骑马追赶,见萧元悯稳住了马方长松了一口气,顾不上其他,下了马就扶住了萧元悯,“二哥,没事吧。”
萧元悯脸色有些发白,摇摇头,道:“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