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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你说我喜欢方思镜?”……

第二天, 周宴之带着温颂去了商场。

他确实想买一件浅色的大衣。

其实温颂觉得先生更适合深色,因为先生的五官轮廓感很深,穿冷色调更突出。

“小颂喜欢浅色,”他俯身靠近, 在温颂耳边说:“我想和小颂穿情侣装。”

温颂的嘴巴半天没合上。

直到周宴之换了一件驼色羊毛大衣走出来, 他才回过神, 刚刚那句话真的是从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吗?应该是他幻听了吧?

可是周宴之把他拉到镜子前。

他今天穿了一件咖色短款棉服,和先生的驼色拼在一起, 竟然意外的和谐。他摸了摸周宴之的袖子,然后抬起头对着周宴之傻笑。

“这件怎么样?”周宴之问。

温颂完全挑不出问题,真诚道:“先生穿什么都好看,比他们家代言人穿起来还好看。”

周宴之又让温颂去帮他挑衬衣。

温颂挑得眼花缭乱, 先生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是货真价实的“穿什么都好看”,纠结得愁容满面, 好不容易才抉择出一件。

周宴之换上, 对温颂说:“小颂眼光真好。”

温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宴之购物效率很高, 选定就去刷卡,温颂拿出手机蠢蠢欲动,想抢在周宴之之前支付, 被周宴之一个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他感觉到SA的目光在他的衣服上打量了一圈, 而后露出了惊讶和不解的神情。

说不自卑是假的,但比起从前,他心头那朵阴云似乎浅淡了许多。

那又怎样?他想,我就是买不起嘛,买不起又不是我的错,是品牌溢价太严重!

刚走出玻璃门, 就听见一声“小颂”。

温颂循声回望,意外看到了方思镜。

方思镜戴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墨镜,拎着一只购物袋,倚在栏杆处打电话,看到他们,收起手机走过来,“好巧,小颂来买衣服吗?”

温颂略显局促地望向周宴之。

方思镜顺着温颂的目光,看到周宴之手里的纸袋,又看到了温颂身上的杂牌棉服,面露愠色,“周总,别只顾着给自己买啊。”

温颂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更生局促,“不、不是的,方先生……”

只要不和先生相关,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现在面前的是方先生。

周宴之搂住了他的肩膀,直接问方思镜:“怎么,小颂的衣服哪里不好?”

温颂一愣。

方思镜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行行行,哪里都好,小颂哪里都好。”

温颂窘得想钻进地缝里。

周宴之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方思镜心不在焉地回答,余光一直游离在手机屏幕上。

“你和律昇——”

方思镜抬手,“打住!不想听。”

“又怎么了?”

“没有,”方思镜脸色冷冷:“正好,帮我告诉他,我要和延胜制药的二公子订婚了。”

温颂瞠目结舌,周宴之反应却平淡,“订婚?”

“是,麻烦帮我转告他。”方思镜重新戴上墨镜,朝温颂笑道:“新年快乐小颂。”

温颂连忙说:“方先生新年快乐。”

他又问:“方先生,您真的要订婚吗?”

“是啊。”

温颂替周宴之着急,“为、为什么?您很喜欢他吗?”

方思镜随口道:“我们这个圈子,未必要喜欢才能结婚。”

温颂下意识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轻笑,握住了温颂的手,“知道了,我会帮你转达的,小颂,走吧。”

温颂频频回头。

方思镜径直走进对面的店,姿态轻松,周宴之则更加轻松,最焦心的反而是温颂。

他觉得好奇怪。

比方思镜突然订婚,更奇怪的是先生的反应,先生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慢吞吞地系上安全带,眼睛盯着周宴之的侧脸,试图在周宴之的脸上找到一丝应有的沮丧,可是周宴之眉目怡然,发动汽车时还接了一个工作电话,语气也没有任何异常。

“先生。”温颂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

“怎么了?”

温颂两手绞在一起,既关心又紧张:“方先生要订婚了,先生你……你还好吗?”

周宴之起初没听懂,“我?”

“方先生要订婚了。”

周宴之发现温颂似乎很在意方思镜,“他说着玩的,八成又和林律昇闹矛盾了。”

温颂沉沉望着他,眉头撇成了八字。

周宴之在等红灯的间隙扫了他一眼,莫名觉得温颂的眼神里含着一丝……同情?

“他就算订婚又怎么了?”

温颂低头不语。

“小颂好像对方思镜很感兴趣。”

“方先生人很好,事业很成功,各方面都很优秀,是那种天生就讨人喜欢的omega,我觉得喜欢上方先生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周宴之微微蹙眉,一时困惑。

温颂的意思是,他喜欢方思镜那样的?

他俩不都是omega吗?这个念头触达了周宴之的知识盲区,车停在家门口了,他依然无法理解,看着温颂准备下车,他握住温颂的手腕,对温颂说:“方思镜是omega。”

温颂愣愣点头:“我知道啊。”

周宴之默然,看向温颂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

两个人都陷入深思。

晚上,温颂洗完澡趴在床上给乔繁打电话,讲今天发生的事,他对乔繁说:“我觉得我应该帮助先生,解开这个心结。”

乔繁反问:“什么心结?”

“我觉得先生不太能接受方先生对他无意,他拥有一切,却得不到喜欢的人,估计对他打击挺大的。我发现他每次在方先生面前都故作轻松,还会……对我做一些比较亲密的动作,我觉得这是他刻意的掩饰,表现得不在意。”

乔繁沉默很久,“你跟他聊过吗?”

“这种事怎么聊?很私密诶!”

乔繁笑了声:“我怎么觉得他不在意,你很在意?”

温颂愣住。

“他都三十了,又不是毛头小子,就算他喜欢那个方什么镜,有什么大不了?他现在有事业有家庭,每天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想这些?我觉得是你太在意了。”

温颂这头不出声了。

“你对他有……那个叫什么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看到的,”乔繁思索片刻,“占有欲,对,就是占有欲,你希望他把他的心完完全全腾出来。”

温颂扬声反驳:“不是的,我怎么可能有这么自私的想法?如果方先生喜欢先生,我可以立即离婚,立即离开斐城,这辈子都不回来!”

“你说实话,温颂,你真舍得吗?”

温颂瞬间哑巴了。

他不敢撒谎,也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你为什么不试试和他做真正的夫妻?哪怕……我是说哪怕,他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同情和怜悯,可他对你的好是真的。你非要拒绝,非要和他划清界限,他难道不伤心吗?”

温颂的目光因为泪意,在光线中弥散。

“就像鹏鹏生病的时候,你要带他去医院,他却跟你闹脾气,说不想活了说你别管我了,听到这些话,你是什么心情?”

乔繁顿了顿,说:“我没谈过恋爱,我就这样类比一下,但我觉得,你面对以前的鹏鹏是什么心情,周宴之面对你就是什么心情。”

温颂恍然。

随即而来的,是浪涌般的心疼和懊恼,心疼先生的付出,懊恼自己的怯懦。

他摸着肚子纠结了一晚。

第二天,吃了早饭,他赶在上班之前对周宴之说:“先生,你今晚有时间吗?”

“有,怎么了?”

温颂羞赧道:“我想请先生吃饭。”

周宴之莫名有些紧张。

这小家伙平日里不吭声,一旦说话,势必要往他心口扎。他体验过几次,已经有了阴影,于是问:“怎么突然请我?”

温颂脸颊微红,局促地绞手指:“我……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先生说。”

周宴之的心凉了半截。

温颂没注意到周宴之脸上微妙的变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坐进车里,冲着周宴之摆了摆手,然后抱着包傻笑。

黄师傅看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今晚要和先生一起吃饭。”

“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吃饭吗?”

“今天不一样。”

黄师傅好奇:“哪里不一样?”

“今天我会……勇敢一点。”

温颂想:我要和先生好好聊一聊。

小繁说得对,他根本舍不得,说什么立即离婚,永远不回斐城……都是大话,哪怕真的这样做了,第二天估计就要哭死在家里。毕竟,他那么那么喜欢先生。

喜欢到可以为先生付出生命,却不敢接受他的靠近。

这是不对的,这是懦夫行径。

今晚他要和先生好好聊一聊,两个人坦诚相待,认真倾听过先生的内心想法,最后再决定这段婚姻该有的走向。

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了。

抱着这个念头,温颂走进云途大厦的瞬间都充满了力量。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发现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不是鄙夷,也不是嫌恶,当温颂转过身试图回应,对方就会尴尬一笑,快步离开。

温颂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高中班主任第一次说出他孤儿身份的时候,坐他两边的同桌望向他的眼神,就是这般。

路过茶水间,他也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带着“孤儿”“福利院”之类的词汇。

温颂强压着胃里的翻涌,快步走进办公室,正蹙眉盯着手机的谢柏宇被他吓了一跳,手机都掉落在地,他匆匆捡起塞进口袋里。温颂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谢柏宇:“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有关吗?”

谢柏宇支支吾吾说:“没、没有。”

温颂不信:“学长你告诉我吧!”

“真没有。”

“我都听见了!”

谢柏宇脸色一僵,犹豫之下交出了手机,温颂接过去,看到了“云途吃吃喝喝群”的聊天页面。

同事:[图片]

同事:[新闻链接:父母双亡,亲戚撒手不管,六岁男童流落街头]

同事:真的是温颂!

同事:妈呀,这孩子好可怜。

同事:就这么坐在马路边,还这么小,也太可怜了,他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同事:新闻里没说,就说意外。

同事:六岁就去福利院了,长这么可爱,为什么没人领养他?

同事:是啊,健康小孩应该有人领养的,难道他有什么身体疾病?

同事:好像有人资助他。

同事:怪不得性格这么孤僻。

同事:除了上次数据部开会,平时没见他说过话,而且和人特别有距离感,有一次他在茶水间,我刚进去他就跑出来了。

同事:也能理解,这样的成长环境,不学坏就很好了。

谢柏宇:别发了!把图和新闻都删了,有什么好聊的?这是别人隐私!

谢柏宇:再传播,我就把群举报了!

群里一共一百多人。

温颂把手机还给谢柏宇。

“温颂,我……”

谢柏宇局促不安地起身。

温颂勉强朝他露出笑容:“没什么的,学长,谢谢你的发言,我挺感动的。”

“你别在意。”

温颂摇摇头,“我没事。”

“我……我现在去处理。”

温颂还没反应过来,谢柏宇已经冲了出去。

“学长。”温颂追到门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柏宇往楼上走,他回头望向余正凡。

余正凡说:“没事,让他去处理。”

谢柏宇气冲冲走出去,找到群主,告诉他:“温颂看到了,你快把群删了。”

群主诧然:“你干嘛告诉他?”

“他非要看!你们每个人都回头看他,他能感觉不到?你快把群删了!”

“神经病啊,为了他把我们一百多号人的群删了?你们仨下个月都要走了,”同事朝他摆摆手,“不碍事,我们又没瞧不起他,就是同情可怜而已,改天我们请他吃饭。”

“谁要你们同情可怜,平时聊聊八卦就算了,发这种照片新闻到群里,让所有人对他的身世评头论足,你们才是神经病!”

同事没想到谢柏宇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也来火了,拍案道:“小子,说话注意点,这里是云途,你哪来的回哪儿去!”

谢柏宇脖子铮红:“你——”

周围人见状连忙拉架,“小谢,也不是所有人都看群,我们多发发消息,把那条顶上去就好了,时间一长谁还记得?”

“温颂记得!”

众人面面相觑。

谢柏宇想到了什么,转头就走,一旁的同事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有人探出头小声问:“这新闻链接是谁发在群里的?”

“李勉吧。”

众人齐齐望向罪魁祸首:“李勉,你怎么知道的?”

工位上的李勉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之前公司去福利院做活动,见过他,一开始也没想起来,是昨天在电梯里遇到宋助,他无意中提到的,然后我就去查了……”

他声音越说越小,“哎我知道错了,我当时就想撤回来着,结果你们已经开聊了……”

温颂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明明坐在云途的办公室里,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他知道,同事不会像同学们一样幼稚地欺负他,不会笑话他穿旧的衣服,不会在放假时充满恶意地问他要去哪里,最多就是经过他的时候投来同情又好奇的目光。

这对他来说并不可怕,但痛苦真实存在过,时隔多年想起来,仍让他心悸。

有一刹那,他改变了想法。

他还是更喜欢做小透明,不要被别人看到,哪怕议论纷起,大家也会说:温颂是哪一个?不知道也不记得,我对他不关心。

这样,议论就像一阵风吹过,不留痕迹,他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不想变得优秀了。

被看到就要承受被讨论的风险。

他一个人沉默着坐了很久。

余正凡买了杯奶茶,放在他桌边,一股椰奶香味飘出来。

“余哥。”温颂抬起头。

余正凡朝他笑了笑,半晌,忽然开口:“其实,我父母也很早去世了。”

温颂愣住。

“我住在我姑家,寄人篱下,她家还有俩孩子,我过得挺不开心的,高中一毕业就搬出去了。后来上大学,工作,谈恋爱,一路磕磕碰碰,幸好遇到我老婆,她情绪稳定能包容我,之后生了孩子,有家庭责任感了,才慢慢成熟。”余正凡拍了拍温颂的靠背,笑道:“所以,你很厉害。”

温颂不解,“我怎么会厉害?”

他分明是个脆弱又拧巴的倒霉蛋。

“自己把自己养大了,还不厉害?”

温颂眨了眨眼。

他一直以为厉害这个词与他毫不相干。

他低下头:“余哥你别夸我了,我……我没有把自己养得很好。”

被养得很好的人,应该是先生或者方先生那样的,落落大方,讨人喜欢。

“还要多好?考上斐大还不够啊,我儿子要是能像你这么优秀,我都要烧高香了。”

余哥笑着回到自己的工位,留温颂独自失神。

今天的八小时格外漫长。

他没有出去上卫生间,午饭也是在人流涌出之后,一个人去对面的美食街吃的。

下午中午缓过神了,才想起来,他忘了订餐厅,忙不迭翻开点评软件。

他这次不犯蠢,在寒冬腊月去吃什么楼顶花园西餐了,就选了一家安静的茶餐厅。

离公司不远。

他给周宴之发消息:[先生,这是餐厅地址,我先过去了,在那边等您。]

此刻的周宴之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十六年前的新闻网页。

陈旧的白底蓝字网页中央,是一张像素很低的图,六岁的温颂坐在马路边,脸上脏兮兮的,身上背着一个小书包,旁边两个编织袋,那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把两只小手绞在一起,茫然无措地望着记者的相机镜头。

周宴之一直知道温颂小时候的遭遇,但也仅限于邱悯心的讲述。

他知道他会心疼,却不想,是难以言喻的心痛。

谢柏宇上来告诉他聊天群的事,告诉他温颂对旁人目光的敏感程度,他才真正理解了温颂为什么如此怯懦,如此小心翼翼。

上天怎么忍心将一桩又一桩的苦难降临到温颂身上?

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回过神,拿起来看。

是温颂发来的消息。

他回复:[好,路上小心,我现在出发。]

他不知道温颂今晚想跟他说些什么,哪怕温颂说自己喜欢方思镜,他都认了。

他想告诉温颂,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有我陪着你,为你铺路,为你兜底。

不爱我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家人。

总之,不要逃离。

周宴之拿起外套,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下楼取车,一路飞驰前往餐厅。

暮色已沉,四周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如星辰,亮红的车尾灯连缀成一串彩条,蔓延到高架桥的尽头,指往归家的方向。

周宴之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到温颂。

温颂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翻看着菜单。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棉服,枣红色的围巾摘下来放在了腿上,正在翻开菜单。

服务生走过去,他拿起手机询问服务生点评软件上的套餐可不可以加菜,服务生问他想要什么,他指了指菜单上的图片:“请问这个甜吗?”

服务生回答:“不甜,是抹茶味的。”

“好,那就加一份这个。”

温颂把菜单还给服务生,正要喝水,看到周宴之走了过来,他立即起身。

“先生。”

他略显局促,捏了捏毛衣下摆,“人比我想象得少,不过网上说这家挺好吃——”

话音未落,周宴之走过来抱住了他。

温颂完全蒙了,还没反应过来,周宴之已经松开了他,“一天没见,想小颂了。”

温颂直接结巴了,“啊……我……”

周宴之把温颂拉着坐下来,和他并肩坐在一排,温颂更茫然了,他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和他坐在一张卡座里,两个人靠得很近,怪怪的,他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先生让我点菜,我就做主点了一些,先生你要不要再看一看?”

“不用。”周宴之微微侧身,看着温颂。

温颂的左脸颊瞬间热了起来。

周宴之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温颂,等待他开口。

“先生。”温颂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你说,我在听。”

“这段时间先生一直陪着我,倾听我的烦恼,帮我和我的朋友解决难题,我真的很感谢先生,”他说着说着紧张起来,两只手在两腿之间搓来搓去,“但是……一直是我单方面的情绪输出,我和先生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过天,所以我想今晚和先生聊……聊一聊。”

周宴之柔声说:“好。”

温颂缺乏和人聊天的经验,嘴唇动了动,想半天也不知如何破冰,只能拨弄拨弄筷子和餐碟转移注意力。他习惯了周宴之来决定谈话的走向,问一句答一句,可是周宴之缄默不语,并没有像平时那样耐心引导他。

温颂只能自己开场。

他清了清嗓子,挑最重要的先说:“第一件事,关于方先生,我知道方先生是——”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沉默。

温颂缓缓转过头,望向周宴之,“啊?”

空气中盘旋着复杂的气流,困惑、诧异、震惊杂糅在一起,降临在两人头顶。

周宴之先反应过来,握住温颂的手腕,将他拉近了,“你说我喜欢他?方思镜?”

温颂被吓到了,只敢眨眨眼。

“你说我喜欢方思镜?”周宴之重复了一遍。

温颂怯怯点头。

“谁告诉你的?”

温颂不明白先生怎么会是这般反应:“宋、宋助理,还有公司的同事,都这么说。”

第32章 第 32 章 先生要亲他。(3000……

“他们说我喜欢方思镜?”

温颂缩着脖子, 对于先生奇怪的反应以及突然加大音量的语气,他默默地想:先生真的好在意方先生啊,只是提一下名字,反应就如此激烈。

“你也觉得我喜欢方思镜?”

温颂讷讷点头。

周宴之几乎气笑了, “我和方思镜认识二十年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温颂一愣, 缓缓睁大眼睛。

见温颂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周宴之耐着性子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方思镜。”

没等温颂开口, 他先行说:“当然,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就是纯粹的世交好友。再说了,我不是跟你讲过, 他和林律昇是一对吗?”

温颂震惊到呆滞, “我以为……我以为先生你赌气……”

周宴之冷笑一声,温颂吓成了鹌鹑, 直往卡座里缩, 又被周宴之圈了回来。

“我赌什么气?”

温颂抿起嘴巴。

“你以为我对他爱而不得?”

看到温颂心虚眨眼, 周宴之微顿,旋即恍然大悟:“所以你在海边说那些话——”

温颂脸色剧变。

周宴之终于回过味来。

“什么意思,你想把我推销给他?”

温颂窘得恨不得往地缝里钻。

“你真大方, 温颂。”

周宴之几乎没有叫过温颂的全名, 这一声,简直把温颂的魂吓出窍了。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周宴之,眼里满是求饶。

周宴之俯身靠近他,“如果他接受了,你是不是要和我离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温颂大气都不敢出。

半晌, 才抬起头,委屈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向来对他这个神情毫无招架之力,指腹轻抚他泛红的眼角,“不哭,没有真的生你的气,误会讲清楚就好了,我不会再提。”

“真的不生气吗?”

“是别人误导了你,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周宴之望着温颂浸了水的眸子,还没开口,就有一串泪珠掉下来,他用指腹抹去。

“但是,如果小颂真的抛弃我,剥夺我做丈夫和父亲的权利,那我就会生气了。”

温颂下意识抱住周宴之的脖子,也不顾置身于公众场合,整个人都扑了上去。

周宴之也有些惊讶,温颂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他伸手护住了温颂的腰,听见温颂惶惶然说:“没有剥夺,没有剥夺。”

“会抛弃我吗?”

“不会,不会!”

温颂把脸埋在臂弯和周宴之的颈侧之间,复读机一样反复呢喃着:“不会。”

温颂从来没有抛弃过任何人,只有被抛弃的份,他不理解先生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就好。”周宴之说。

温颂在泪眼婆娑中,和邻桌的小孩对上了视线,小孩咬着勺子歪头看他,羞得温颂骨碌碌坐下来,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

周宴之还没享受完温存,怀抱已经空了,他倚在靠背上,好整以暇地望着温颂。

温颂的脑袋快埋进胸口了。

周宴之问:“这是第一件事,解决了,还有什么要聊的?”

温颂一时愣住。

他今天还想说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先生三两句就把他心头的阴翳消除了。

先生说他不喜欢方先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乱点鸳鸯谱,先生也没有生他的气,还说误会解释清楚了,就不会再提。

世界上怎么会有先生这么好的人呐。

温颂感到一阵晕乎乎。

他幸福得快要飘起来了。

服务生陆陆续续上菜,最后一份甜品是低卡低糖的抹茶千层,温颂放在周宴之面前。

“给我?”

温颂捣蒜一样点头,“我知道先生不爱吃甜的,但是服务生说这一款不是很甜。”

“怎么就一份?”

“我……”温颂一时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买了一份,也许是习惯,习惯了把好东西留给弟弟妹妹,他笑了笑,“我今天不太想吃。”

周宴之没说什么。

温颂觉得坐在一边吃饭很奇怪,胳膊肘都没处放,可是他又贪恋先生的味道。

先生还会帮他盛汤,给他剥虾,和他分吃一份甜品。

温颂捧着小碗傻笑。

“笑什么?”周宴之问。

温颂立即收起笑容,余光扫到一对情侣走进来,他终于想起今天的第二个问题——

“先生。”他怯怯出声。

周宴之把剥好的虾放在温颂的盘子里,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

“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方先生啊?”

周宴之夹菜的手一顿,“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

温颂下意识就要说出一些惹周宴之心烦的话了,譬如方先生人很好啊、你们两个很相配啊……他知道先生不喜欢听这些。

幸好及时止住,他深吸一口气,“我……我就是想知道,先生喜欢什么样的人。”

“喜欢穿白色毛衣和藏青色牛仔裤的。”

温颂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还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认识的人里有谁是这样的穿着,直到在餐厅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

他猛然转过头,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等他转身似的,嘴角噙着笑,朝他微微挑了下眉,温颂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周宴之的意思不会是……

不可能。

先生好过分。

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

好在他还保留了一点理智,小声问:“先生看到那条新闻了,是不是?”

周宴之眼里的笑意敛了敛。

温颂已经猜到了,谢柏宇出去之后好长时间才从楼上回来,他就隐隐有预感了。

“其实……其实……”

温颂纠结半天,终于编出一个理由:“其实那个照片,是记者让我摆拍的,特意拍得可怜了一点,只是为了博取同情。”

周宴之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温颂低下头,重复道:“只是为了……为了博取同情,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周宴之什么都没说。

一顿饭很快吃完,周宴之要去付账,温颂拉住他:“是手机扫码的,我已经付过了。”

周宴之只好作罢。

他看着温颂系上围巾,忽然问:“你刚刚说,我喜欢方思镜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温颂愣了愣,怕周宴之认为他告状,就支支吾吾说:“也没有,是我自己瞎猜的。”

“宋旸?”周宴之直接点名。

温颂骤然变化的表情说明了答案。

周宴之不解,“他明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对你这样说?”

“可能他也误会了吧。”

“他做我的助理快五年了,我和方思镜是什么关系,他不可能不清楚,他是怎么对你说的?”周宴之的脸色越来越沉。

温颂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周宴之的怒意,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简直如火山爆发前的平静,他这才知道周宴之平日里对他的小小责备不过春风化雨。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我。”

“他倒是好心,”周宴之冷嗤一声,用湿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我还以为他和你没什么接触,原来私底下说了这么多。”

温颂更慌了。

虽然他不喜欢宋助理,但他也不想宋助理因他受罚,“先生……”

周宴之仿佛能读懂温颂的每一句未出之言:“我会问清楚的,不会随意处罚。”

“好。”温颂乖乖点头。

他们一起回家。

车里放着一首曲调轻快的英文歌,温颂怔怔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吃饭前,先生为什么要说,我喜欢方先生?”

“……”周宴之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我和方先生都是omega。”温颂认真道。

“我知道,”周宴之很诚实,“但是小颂的秘密太多了,多到我开始胡思乱想了。”

温颂怔忡片刻,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

周宴之已经很久没在温颂的脸上看到真正会心的笑容了,不免动容,倾身过去挠了挠温颂的腰,故意逗他:“还好意思笑?”

温颂起初还咯咯笑着躲,躲不过了就乖乖窝在座椅里,任周宴之欺负。周宴之挠他一下,他就细细弱弱地哼一声,既不生气也不求饶,就仰着脸,眨巴着一双杏仁圆眼,满是信赖地望着周宴之。

车载香水的味道和信息素的香味似有若无萦绕在两人的鼻尖,夜色如墨,车外静谧无声,在中控屏的微光映照下,周宴之的目光落在温颂泛着绯红的唇瓣上。

喉结滚动,他靠近了些。

温颂一下子僵住了。

先生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唇上,温颂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先生要亲他。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躲开。

其实先生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如果说之前还有“方先生”这个心理障碍,现在……

他屏住呼吸。

周宴之的唇刚贴上来,不知是谁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兀然划破暧昧的氛围。

两人刹那间分开。

温颂呼吸不稳,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正在响铃的是他的手机,他脸色一窘,急急忙忙掏出来,是鹏鹏的电话。

鹏鹏告诉他,他的脚踝能动了。

温颂大喜过望,“真的吗?是什么感觉?”

鹏鹏仔细描述,温颂耐心地听,忽而想起周宴之还在身边,于是把手机开成了免提。

“……就是能稍微抬一下小腿了,脚也能动一点了,但还是站不起来。吴医生说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开始康复治疗了,到时候每天都会做训练,先是吹气球,增加肺活量,然后就可以拉弹力带还有……还有弓脚背,吴医生说,训练效果好的话,再过三个月,我就可以自己洗澡了。”鹏鹏的语调一句比一句高,兴奋和期待的气息隔着手机屏幕都传了出来。

“真好,真好。”温颂由衷地说。

鹏鹏羞涩道:“是坐着洗澡,不是站着。”

“那也很厉害了,超级厉害!”

他夸奖朋友从来不吝啬词汇,“怎么不厉害了?医生都说,这个小伙子意志力非常坚强,能忍常人不能忍,将来必成大器!等你好了,想做什么都可以。鹏鹏,你最想去哪里?”

“我想……想去海边,还有山上。”

“没问题,我会陪你的。”

鹏鹏那边沉默片刻,温颂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你已经有家庭有宝宝了”之类的话,正要宽慰,却听见鹏鹏说:“小颂哥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颂和周宴之对视了一眼。

挂了电话,车厢里陷入安静。温颂低下头,心中竟有几分怅然若失。

这时,周宴之握住他的手,带着暖意的指腹在温颂的手心轻轻摩挲,他轻声说:“鹏鹏长大了,小铃也会长大。”

温颂默默勾住了周宴之的手指。

他问:“会渐渐不需要我吗?”

“不,会渐渐放下过分的体谅和小心翼翼,变成更平等的朋友,更亲密的家人。”

温颂怔然望向周宴之,周宴之看着他的眼睛说:“小颂,没有人可以完全背负另一个人的人生,这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所以我不是抛弃他。”

“当然,你陪他们走完最重要的一段路,接下来,就要目送他们往前走了。”

温颂又想往周宴之的怀里钻了。

他现在爱哭又粘人。

怎么爱会让他变脆弱?

他想不明白

第二天,周宴之一出电梯就对宋旸说:“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旸的笑容停滞在脸上。

他思索片刻,带上要签署的文件进了总裁办公室。

周宴之坐下来,一只手搭在桌边,指尖轻点桌面,开门见山:“做我助理快五年了,我以为我和方思镜的关系,你是最清楚的。”

宋旸立即会意,面色紧绷起来。

“思镜来我办公室次数不多,大部分时候你也在场,我和他的关系简单到一目了然,因此我无法为你的‘误解’找到合适的理由。”

“周总,我没有。”宋旸已经慌了。

他知道,一定是温颂告的状。

温颂得逞了,他和周宴之心意互通了,他告诉周宴之,一切都是宋旸搞的鬼,所以周宴之立即过来质问他,一定是这样。

命运凭什么总眷顾温颂?

“周总,我从来没有说过,您和方先生有朋友之外的关系。”他矢口否认,语气坚定:“我对温先生说过很多次,希望二位婚姻幸福,温先生一定是误会了。”

“我没有提到温颂。”

宋旸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周宴之的目光从冷静变成了审视,“你和他,不是接触不多吗?”

周宴之是一个自我要求高但不会苛待下属的上司,对事不对人,多数时候友善且有耐心,所以他在云途员工之中风评很好。宋旸也是这样以为的,四年半的助理工作,除了开始几次犯错,周宴之几乎没对他发过火。

直到此时此刻,面对着周宴之那束冰冷到让他不受控制发抖的目光——

他才意识到,温颂在周宴之心里,远不是资助的孩子和名义上的妻子那么简单。

他强忍着牙齿发颤的惧意,“我没有恶意,周总,请您相信我,几年前方先生有一阵子来得频率很高,公司里好些人都见过他,那时候议论就很多。温先生来之后,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恶意,真的没有恶意……”

“很多伤害,不是一句没有恶意就能挽回的。”

周宴之抬眸看他,“如果是数据部的某个人,随口在温颂耳边说了句有的没的,我不会追究,但你不一样,你明知道温颂的性格,他是一个心思多么敏感又容易自卑的孩子。”

“他是个成年人,他二十二了。”

在宋旸看来,温颂胆小如鼠,自卑怯懦,善于利用可怜的身世博取同情,总是低着头眨巴着眼睛看人,让人极不舒服。

温颂其实什么都懂,却装得什么都不懂,一个十来岁就暗恋比他大八岁的资助人的omega,一个利用酒醉和资助人一夜情而后奉子成婚的omega……宋旸想不明白,为什么周宴之看不出温颂单纯表面下的深沉心机。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真假掺半的话,温颂如果真的信了,今天周宴之就不会和他疾言厉色地拍桌子。由此可见,温颂绝对算不上纯善。

“二十二又如何?”周宴之微微后倚,语气恢复了平静,但冷漠依旧,“你也是成年人,该为自己说出去的话承担责任。”

“周总,我在您身边四年零六个月,”宋旸难掩哽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是,我很感谢你在工作上的付出,你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你的成长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降到部门工作,商户合作组或者客服组,二是你自行离职,我会按照公司单方解除劳动合同的赔偿形式,给你合理的经济补偿,年后给我答案。”

宋旸心口剧烈起伏。

他眼眶红透,难以置信地说:“周总,我只是多说了一句话,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对谁都可以说,为什么偏偏是温颂?”

宋旸怔然。

“你不会对我胡说,也不会对秦总、顾总胡说,偏偏对温颂说,那我只能如此认定——你在欺负他,而我不能接受。”

周宴之打开电脑,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宋旸红着眼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间的电话响起,他才如梦初醒,转身出去

二十五层之下的人,并不知道总裁办的风云变幻,他们有更重大的新闻要讨论。

“云途吃吃喝喝群”被不明技术手段清空了记录。

群聊天空空如也,而群主沉默。

大家默认“凶手”是谢柏宇。

谢柏宇也不否认,自愿担上罪名,依旧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反正他在云途还剩最后十天,年后一结工资就走了,谁都奈何不了他。

温颂也以为是他干的。

他走到谢柏宇面前,“学长,那个群……”

谢柏宇被所有人打量的眼神招呼了大半天,已经累了,听到温颂的话,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也以为是我删的?我没那个能耐,再说那是违法的。”

“啊?”温颂呆住。

谢柏宇点了点自己的右手无名指,暗示他:“其实吧,除了黑客,还有一个人能决定公司微信群的存亡。”

温颂反应过来了。

是周宴之。

可是他们的关系不能公开,只能让谢柏宇背黑锅。

温颂瞬间愧疚起来,“学长,余哥,最近有时间吗?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谢柏宇一顿,脸色有些勉强。

一旁的余正凡戏谑道:“之前天天嚷嚷着要和小温一起吃火锅,怎么突然歇菜了?”

“算、算了吧。”谢柏宇摆摆手,他一想起自己之前当着周宴之的面对温颂做出的种种行径,就恨不得刨个土坑把自己活埋了。

温颂忽然咂摸出味来,“余大哥,你也知道了吗?”

他霍然转头望向谢柏宇。

谢柏宇举起双手,“我可没说。”

余正凡说:“他真没说,是我猜到的。其实你一进培胜,老板就知会我,去了云途要好好照顾你,但没说明原因,我起初以为你是老板的亲戚。后来才发觉,你好像和这儿的关系更大些。”

温颂有些不好意思,半晌突然睁大眼睛:“什么叫老板让你去了云途要好好照顾我?我都没怎么见过老板!”

他和老板有什么关系?

余正凡很难想象温颂至今不知道真相,这孩子怎么又聪明又迟钝?

他试探着问:“你还没发觉,你来云途是周总安排的?”

温颂蒙了。

“换句话说,他是为了让你来云途,才会主动和培胜签外包协议,我俩算赠品。”

温颂更蒙了。

“工资水平,办公室环境,就这两项……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温颂脸上写满了“没有”。

余正凡叹气:“好吧。”

温颂终于想通,他拔腿往外面跑,路过电梯间的广告屏,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他第一次下楼钻进先生的车里吃午饭,那天广告屏上播放的新闻是:一颗壮观的火流星坠落在菲律宾吕宋岛附近……

星星,真的掉下来了。

他冲到周宴之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宋旸正在整理文件,摞起来快比人高的文件盒。

“宋助理,你在忙什么?”

宋旸没理他。

“先生在吗?”

宋旸还是没理他,但是又抬起眼皮,用一双淬了毒般充满恨意的眼睛望向他。

温颂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总裁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周宴之走出来,一看到温颂就露出温柔的笑,“听见小颂的声音了。”

温颂没来得及笑,先下意识看了一眼宋旸,宋旸低着头整理文件。

“进来。”周宴之朝他招手。

温颂立即走了过去,习惯性握住了周宴之伸出的手,跟在周宴之后面进了办公室。

宋旸停下动作。

他看着周宴之和温颂的身影消失在紧闭的深灰门后。

他想起四年半前,他经过了一轮面试,最后和两个竞争者一起来到周宴之的面前。

他始终记得二十五岁的周宴之。

英俊、矜贵,又意气风发。

西装革履地坐在正中央,翻看完资料,问了他几个问题,待他回答完,便朝他伸手,直接拍板决定:“小宋,欢迎你加入云途。”

这样的人,他甚至不敢臆想。

他和云途里很多omega和beta一样,经常猜想周宴之最后会娶一个怎样的伴侣,或聪颖多谋,或家世斐然,或美貌无双。

总之,一定是世俗标准下的天作之合。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人是温颂。

那个站在他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才找到的破旧儿童福利院门口,穿着一身褪色泛白的旧衣服,因为紧张局促而不停搓手的孤儿。

他不配。

温颂配不上昂贵的礼物,也配不上昂贵的周宴之。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

温颂凭什么?

他凭什么?

可是门里传来温颂的笑声,是一串被逗乐的笑声,轻盈盈荡在空气中,听起来像是被全心全意宠爱着,没有了烦恼一般。

第33章 第 33 章 他想起上次那个未完的吻……

温颂还是有烦恼的。

他目前最大的烦恼莫过于, 除夕夜该和谁一起过。

和先生过,留鹏鹏小铃和乔繁三个人在医院里冷冷清清,他心里总不是滋味。

和朋友过,又舍不得先生。

这可把他纠结坏了。

他在医院陪鹏鹏做康复训练, 一边捡回鹏鹏吹飞的气球一边问, 鹏鹏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是周先生, 你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哎!”

他又去福利院找小铃,小铃年后要去的特殊学校, 周宴之已经安排好了,还提前找了老师陪她做准备,盲书盲具都要一一熟悉,她忙得不亦乐乎。听到温颂的问题, 同样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周先生啦!”

最后是乔繁, 他都不用问。

乔繁摘了手套,用袖子抹了汗, 接过温颂递过来的水杯, 没等温颂问, 就说:“你过年别过来啊,大年初一之后再来找我们。”

温颂叹了口气。

先生说的对,他要学会慢慢改变和朋友们的相处模式了。

现在不是他抛弃朋友, 是朋友不要他了!

乔繁洗了手, 擦干净了,一瘸一瘸地走过来,问温颂:“过完年就五个月了吧。”

温颂对于自己的妈妈身份还有些生疏,疑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一红,点了点头。

乔繁轻轻摸了一下温颂的肚子。

“你孩子生出来, 能认我做干舅舅吗?”

温颂立即纠正:“为什么是干的?你是亲舅舅,最亲最亲的那种。”

乔繁笑了下,“那就好。”

他拍拍温颂的肩膀,“你就和你的周先生过二人世界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颂还是纠结。

他简直是世界上最纠结的人了!

可是周宴之三秒就解决了他的难题。

“医院的VIP病房是套间设计,到时候把鹏鹏送上去,我们一起过新年。”

温颂张了张嘴,“一、一起过?”

周宴之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不该一起过吗?”

“可是、可是我的朋友,”温颂搓了搓手,犹豫着说,“他们年纪很小,可能和先生没什么共同话题,我怕气氛会尴尬。”

正在审阅合同的周宴之忽然顿住,“我年纪很大?”

温颂立即摇头。

周宴之却不依不饶,追着问:“小颂和我没有共同话题吗?”

温颂绕过办公桌,凑到周宴之身边,揪了揪他的袖口,一副讨好姿态,“怎么会?当然有了。”

“比如?”

温颂哑巴了。

周宴之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等了半天,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好在周宴之没有为难他,笑了笑,放下文件,把他拉到两腿之间。

办公室温度不低,温颂嫌热,拉开了外套拉链,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就一览无遗了。

“裤子还扣得上吗?”周宴之逗他。

明明办公室就他们两人,温颂还是心虚地往后面看了一眼,才翻起毛衣下摆,给周宴之展示他的新裤子,“特意买了松紧带的。”

周宴之用指尖顺着裤边勾了勾。

温颂感觉到先生的手指滑过他的肚子,又碰到了内裤边缘,身体很快有了反应。

他不受控制地往周宴之的方向挪了挪。

周宴之直接将他搂住了,“小颂会不会害怕?生孩子会很辛苦,也很伤身。”

温颂果断摇头,“做了决定就不会害怕。”

“小颂好勇敢。”

最近周宴之动不动就夸他,大到工作上的成绩,小到煎一只荷包蛋,总之想方设法见缝插针地夸,夸到温颂都有点免疫了。他第一次发现,先生的夸奖还有不值钱的时候。

“嗯……”他正要回应,却感觉到周宴之的手从他的后腰,慢慢往下移,隔着加绒牛仔裤徘徊在屁股四周。

他立即抿起嘴巴。

最近他还有一个发现,先生似乎很喜欢和他亲近,肢体接触已经成了共同习惯。

他习惯往先生身上靠,先生似乎也习惯了一伸手就抱住他。

其实他之前一直以为先生是修习禁欲之道的正人君子,现在这个判断已被推翻。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先生在捏他的屁股。

掌心贴着他的屁股瓣,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完全把他的屁股当成了海绵球。

温颂埋头不语,但也没想过反抗。

他把两只手搭在周宴之的肩头,一边将身体交给周宴之,任其揉弄,一边还不忘给周宴之按一按因伏案工作而疲劳的肩膀。

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除夕夜,先生不要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吗?”

“已经说好了,大年初一,小颂要和我一起回家吃饭。”

周宴之总是把体贴包装成命令,让温颂少一些心理负担。

温颂说:“好。”说完便用手臂圈住了周宴之的脖子,默默往他怀里依偎。

他现在的警惕心已经没那么重了,再加上身子实在沉重,中午直接在周宴之的休息室里休息到一点半,洗漱之后才走出来。

宋旸刚从外面回来,看到他,脸色骤沉。

昨天周宴之已经向温颂说了他对宋旸的处罚,温颂只觉五味杂陈,一方面有人因他受罚,他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另一方面,他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宋旸很过分,欺骗他、误导他,明显是恶意为之。

周宴之说:“小颂,不要默默承受别人的恶意。”

对,就是恶意。

宋旸对温颂那股居高临下的恶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他高中毕业,宋旸第一次来送包那天起,恶意就没有消散过。

宋旸把他对温颂单方面的恶意,渲染误导成周宴之的嫌恶,害得温颂整整四年都生活在阴云之中。

他看着脸色铁青略过他身侧的宋旸,心想:是啊,我凭什么要承受你莫名其妙的轻蔑?我们不都在云途上班?哪里不平等?

他第一次不主动打招呼,扭头走了。

宋旸站在桌边,看到温颂轻快的背影,恨到差点揉皱了手中的咖啡杯。

过年前两天,温颂请谢柏宇和余正凡吃了晚饭,周宴之没有参加,一是怕谢柏宇尴尬,二是他那天确有应酬。三个人原本打算去吃牛肉火锅,但有育儿经验的余正凡严厉反对,最后几番挑选,去吃了清淡些的粤菜。

结束这个项目,温颂的实习也结束了。

他要回去准备毕业事宜了。

三个人畅聊了很久,余正凡说:“小温,虽然咱们相处只有三个月,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变化挺大的,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温颂咧嘴傻笑。

谢柏宇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对温颂说:“学弟,我以前行事没什么分寸,跟你道声歉,还有,祝你以后比现在更幸福。”

温颂用力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为了感谢谢柏宇和余正凡的关照,他还特意准备了礼物,是周宴之帮他挑的红酒。

他本来想送鼠标或者小音响,周宴之让他考虑一下收礼人的年纪,斟酌之下,他选了最稳妥的红酒,既表达心意又拿得出手。

因为余正凡有孩子,温颂还买了一个毛绒玩偶。

谢柏宇咋舌:“这个酒不会很贵吧?”

温颂笑了笑,“不贵,是我买的,不是先生买的,你们放心喝,不要有负担。”

又聊了一会儿,温颂起身去柜台结账,柜台的人告诉他:您那桌已经结完账了。

温颂愣住,一回头,看到余正凡朝他笑。

“余大哥,你怎么——”

余正凡举了举手里的红酒,笑道:“有来有往,交情才断不了。”

过年了,云途也放假了。

就连宋阿姨也回去陪女儿女婿了。

家里就剩温颂和周宴之两个人,温颂完全闲不下来,上午去超市采购,中午提前备好晚上要吃的菜,下午又去医院陪鹏鹏转移病房,周宴之处理完一个临时工作,赶到医院的时候,温颂已经把病房收拾得十分温馨了。

房间里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墙上挂了小彩灯和气球。

电视播放着综艺节目。

客厅正中央的茶几上,摆着蛋糕和卤味,三个人围坐着,正在包水饺,电煮锅里的水即将沸腾。一旁的鹏鹏趴在移动病床上,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艳艳的围巾,安静看着他们。

见到周宴之走进来,三个小孩连同温颂都有些紧张,乔繁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周宴之失笑,“快坐下。”

他脱了大衣,卷起袖子,去卫生间洗干净手,走到沙发边在温颂身边坐下。

“我还不会包水饺,小颂教教我。”

温颂笑吟吟道:“没关系的,先生只要吃就好了,用不着学。”

“我想学,既然小颂不教我,”周宴之望向小铃,“那就麻烦小铃教我了。”

小铃一愣,“周先生我很想教您的,可是……可是小繁哥说我包的水饺像个球。”

她把掌心的粗糙小圆球举给周宴之看。

温颂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铃害羞地缩回了手,却听见周宴之说:“那我们就一起包球,这样吃的时候就知道哪些是我们包的,不是很好吗?”

小铃顿了好一会儿,倏然露出笑容,浑浊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是!”

周宴之拿起面皮,小铃教他:“先这样窝在手心里,手微微弯曲一点,拇指按一按,按出一个小小的坑,往这里放馅……”

“是什么馅的?”

温颂说:“三鲜,还有玉米猪肉。”

“都是小颂自己准备的?”

温颂点了点头,又说:“准备这个很简单的,把菜切好了,加盐蚝油生抽胡椒粉,怎么弄都好吃的。”

小铃插嘴道:“才不是,调味道才是最难的,小颂哥哥每次都调得很好吃。”

周宴之学她语气:“就是,调味道才是最难的。”

“先生!”温颂闹了个红脸。

其他人都跟着笑。

若放在一年前,温颂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心里如明月般高洁疏冷的先生,有一天会来到他身边,和他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包水饺看电视聊闲篇,就像是……成为了他们的家人。

不,更像是长辈。

不只是他们四个相依为命了,他们有了一个更可靠的长辈,更亲切的家人。

给予他们鼓励、夸奖、支持和包容,这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最缺失也最渴求的东西。

“鹏鹏想不想试一试?”周宴之问。

他注意到一直眼巴巴望着他们方向的鹏鹏。

鹏鹏笑着摇头:“我的手还没什么力气,就不要浪费食材了。”

“没关系,今晚容许浪费。”

乔繁闻言把一张已经放了馅的面皮送到鹏鹏面前,小铃摸索过去,抽了一张湿纸巾给鹏鹏擦干净手,说:“哥哥试一试。”

鹏鹏长这么大第一次包水饺,不免紧张起来,一抬头看到温颂正在给他示意动作。

他有样学样,双手托住。

下一秒,面皮啪嗒掉在地上。

几个孩子竟然齐刷刷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嘴角的笑意微敛,短暂的困惑之后,他意识到,这是害怕受罚的本能反应。

什么样的童年生活,什么样的责罚,会让这些孩子对于犯错产生本能的恐慌。

周宴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幸好太阳福利院杨院长的累累罪行已经被他完全掌握,只待年后清算,他必不会轻饶。

面皮还孤零零地趴在地上,温颂脸色一僵,立即抽了纸巾要去处理。

周宴之拦住他,笑着说:“不着急,我们看看鹏鹏会在第几张面皮上完成挑战。”

预想中的批评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朋友们友善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鹏鹏愣了愣,手上又多了一张饺子皮和一小坨猪肉玉米馅。

他望向温颂。

温颂依旧笑吟吟的,眼神仿佛在说:让我们的鹏鹏选手来完成这个挑战!他一定行。

鹏鹏再次尝试。

这一次有进步,面皮没掉,馅掉了。

乔繁笑了声,小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地问:“包好了吗?包好了吗?”

鹏鹏主动说:“没有,我再来一次。”

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软趴趴的手指上,其实平日里握只笔,解个扣子没有问题,只是旁人看着,他就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忘了怎么使劲,指头总是对不上。可他转念又想:做得不好也没关系,哪怕这个世界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面前的这四个人永远不会,哪怕只为了逗笑他们,他也愿意去做。

他再次尝试,终于按对了地方。沾了点水的面皮边缘贴合在一起,包裹着肉馅,虽然歪歪扭扭,却也勉强能看出饺子形状。

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难为情的笑容。

周宴之说:“好厉害。”

他的笑容明显更灿烂了些。

温颂走过来拿着纸巾走过来,把地面收拾干净,还不忘帮鹏鹏掖了掖被角。

周宴之一直默默观察着他的动作。

看他熟稔地帮鹏鹏擦手,给他盖被子,把小铃扶回原座位,再绕过茶几走回来,问周宴之:“先生,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周宴之朝他笑:“不用。”

温颂压根闲不下来,没坐几分钟又站了起来,拿出两只水饺收纳盒,把他和乔繁包的齐整漂亮的水饺一一摆进去。

“这是做什么?”周宴之问。

“是给叔叔阿姨的。”

周宴之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他的父母。

温颂还不忘给他的父母包水饺。

“我们一直想着给叔叔阿姨买礼物,但是又不知道买什么好。”温颂指了指墙角的盆栽,“这个是乔繁托人买到的黄腊梅,是盆栽,不会长很大,过完年就能开花了。”

乔繁说:“工厂经理的桌上有一盆,我每次路过都能看到,挺……挺好看的,还香。”

周宴之莞尔,“谢谢小繁。”

VIP病房的价格不用想也知道有多昂贵,更何况周宴之还让人加了两张床,但是温颂提醒过朋友们,今晚不要提关于钱的事,以免让周宴之扫兴。

包好饺子,一只只送进锅里,不到十分钟,皮薄馅大的水饺就随着沸腾的水浪翻滚上来,打着旋儿,咕嘟作响,掀开锅盖,蒸腾的白雾瞬间占据了视线,像一片朦胧的云。

温颂先给周宴之盛了一碗,周宴之也没有推拒,笑着接了过来。

温颂原先还担心周宴之的到来,会影响今晚的气氛,可没想到,周宴之如此轻易地融入了这间病房,他会主动寻找话题,又不显得刻意,就像是多年朋友或者兄长一般,问鹏鹏最近的康复情况,又问小铃最近学了什么。

温颂就在一旁托腮傻笑。

时间一晃而过。

新年节目还没播放完,鹏鹏和小铃已经昏昏欲睡,他们作息规律惯了,也熬不了夜。温颂哄他们去睡觉,两人睁着眼睛说不困,非要陪着他,可没两分钟眼皮又打架了,温颂无奈发笑,帮着他们洗漱。

安顿好两个小的,关上卧室的门。外间的乔繁一边打哈欠一边收拾桌子,温颂把吃剩的水饺捞出来,沥干汤水装进保鲜盒,和吃剩的半盒卤味一起放进冰箱。

“小繁,你也去睡吧。”

乔繁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周宴之,笑道:“没问题,留你们过二人世界。”

温颂立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繁把垃圾送下楼,回来就钻进了房间。

客厅里只剩周宴之和温颂两个人。

他们坐在茶几边的圆垫上,并肩坐着,膝盖有意无意地靠在一起。

电视节目调成了静音,画面无声地切换着,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的呼呼响声。时不时还有远处的烟花绽放,透过落地窗投进光怪陆离的彩色,映在温颂的脸上。

“本来想订一场烟花表演的,但是考虑到小铃,想了想,还是没有订。”

温颂说:“今天已经很幸福了,是我长这么大,最最幸福的一次除夕夜。”

他有许多话欲言又止,停在嘴边,转头望向周宴之,周宴之微微侧身,倚在沙发边,朝他张开了臂弯。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倾身靠了过去,枕在周宴之的颈窝处。

“我知道小颂要说什么。”

温颂抿唇笑,“好吧,那我就不说了。”

左不过“先生你太好了”、“先生我该怎么报答你”、“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无聊”之类的话,他已经慢慢摸清楚了周宴之的脾气。周宴之不喜欢他太礼貌,因为来回的退拒拉扯很消耗感情,只可惜他以前不懂,总是踩雷。

“先生,我们回家吧。”

周宴之微诧,“你不要留在这里?”

“虽然有床,总归不太方便,而且明天还要去叔叔阿姨家,需要提前准备。”

温颂微微抬起头,小声说:“先生已经陪过我了,现在……该我陪先生了。”

周宴之的手臂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些。

临走前,周宴之拿出三个红包,交给温颂,“放餐桌上吧。”

温颂愣住,“这是……”

“压岁钱。”

很漂亮的金边红包,正面写着“平安健康”,背面是周宴之遒劲有力的字迹——

心想事成,未来无限。

温颂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这真是很好的祝福。

“这是小颂的。”

温颂又是一愣:“我也有?”

“以后每年都会有。”

温颂眼眶潮热,正欲开口,就被周宴之按住了唇瓣,“说好了,今晚不提。”

不提感谢,不提报答。

餐厅暖色顶灯照映下的周宴之眉眼温和,像一场美梦,温颂含着泪点头。

他把红包放在餐桌最显眼的地方,关上灯,带着水饺和一盆黄腊梅,和周宴之一起出了门。

除夕夜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居民楼亮着灯,商户门口挂着红灯笼,家家户户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温颂降下车窗,望着一路风景。原本半小时的路程,二十分钟就抵达了。

周宴之把车停进地下室。

温颂正在讲小时候的趣事,“……有一年,乔繁把他的拐杖弄丢了,他不敢告诉我,躲在外面半夜不回来,天快亮了我才找到他,他灰头土脸的,拿着一把斧头,正在砍树,他想给自己做一个拐杖。我刚喊住他,公园的保安就发现我俩了,举着手电筒冲过来,我吓得背起乔繁就跑,也不管方向,从江心公园一路跑到汶河桥,我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

车熄火了,地下室灯光黯淡。

他想起上次那个未完的吻,喋喋不休的嘴巴兀然停下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宴之,周宴之的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抬起又落下。

温颂很想主动表示些什么,但他实在紧张,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仓皇中又瞟了一眼周宴之,视线蓦然相交。

周宴之微微侧身,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第34章 第 34 章 这次的吻深入了些。

温颂下了车才恢复呼吸。

方才在车上, 他就快要窒息了,周宴之没有主动,但是眼神很暧昧,暧昧到温颂这样的情感笨蛋都能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周宴之一直没有动作。

温颂都把口水咽干了, 都没等到周宴之靠过来。

他产生了摇摆:先生真的是要亲他吗?是不是他自作多情了?他要主动点吗?先生会不会以为这个吻是他的报答?

想东想西, 还是没有勇气。

他磨磨蹭蹭下了车, 周宴之也走下来,把黄腊梅搬到客厅。

宋阿姨不在, 没人给他们留灯,除了感应小灯,整栋房子黑漆漆一片。周宴之也没有开灯,一路走到客厅, 放下盆栽, 又接过温颂手里的水饺保鲜盒,放到冰箱冷藏层。

温颂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 一句话也不说, 跟着他从客厅到厨房。

又从厨房到客厅。

周宴之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就跟着去。

周宴之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他听见周宴之轻笑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就在黑暗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宴之用下巴蹭了蹭温颂的耳尖, 每个字都含着笑:“原来小颂知道我想做什么。”

温颂怕自己通红的耳朵暴露出心思,只一味把脑袋往周宴之的颈窝里埋,安静了半晌,又悄悄抬起头,呼吸紊乱未平,周宴之的吻已经落了下来。

很轻的一个吻, 只比上次久了几秒。

温颂在心里默数时间,七秒钟。

才七秒,周宴之就松开他了。

这让他感到不安,情急之下踮起脚凑了上去,微张的嘴唇又被周宴之攫住。

温颂总是对周宴之的坏心思后知后觉,他迷蒙着想:先生真的很喜欢也很擅长逗他。

这次的吻深入了些。

唇舌交融时,他感到带着松木香的气息漫进口腔,膝盖不自觉软了,身体往下沉,被周宴之及时圈住了腰,两个人贴得更紧。

一些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温颂莫名想起那晚,这样看,那晚先生没有真的亲他,只是为了安抚眼泪汪汪的他,和他贴了贴唇面。

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初吻。

又有一个念头钻进脑袋:这样一对比,是不是说明……先生对他也有一点喜欢了?

受信息素和发情期的影响,身体难以自控,但接吻似乎是需要更亲密的关系为基础的。先生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不是吗?

他混乱地想着,乖顺地迎合,仰起头任周宴之肆意掠夺。

直到周宴之松开他了,他的魂才一点点归位,臊意随之攀升。

周宴之知道他害羞,也没有说话,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新年快乐,宝贝。”

温颂呼吸一滞,先生刚刚叫他什么?

宝贝。

小时候他的一个omega同桌的妈妈,就经常这样叫他同桌——“宝贝书包重不重?”“宝贝,今天喝了多少水?”“宝贝晚上想吃什么?”

那时候温颂就好羡慕啊。

回到福利院,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会假装自己也有妈妈,摸摸自己的脸,拍拍自己的脑袋,可怎么都说不出那句“宝贝”。

这两个字,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可他没有了。

如今再次拥有。

他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强忍着眼泪,好久才说:“谢谢先生,新年快乐。”

谁都分不清唇瓣是如何再一次纠缠到一起的,温颂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宴之抵在墙边了,下巴被迫抬起。

他完全不知道挣扎,舌根都发酸了还要努力迎合周宴之,好在这一次他掌握了呼吸节奏,才没在过于激烈的接吻中英年早逝。

最后是周宴之先松开他,额头抵在他的颈窝处,哑声说:“宝贝,你先上楼。”

温颂不知何意,可周宴之拍了拍他的屁股,“上楼洗漱,早点睡觉。”

“好,”他乖乖点头,“先生也是。”

他不知道周宴之要忙什么,但从不违抗周宴之的命令,一步三回头进了电梯,只见周宴之独自站在客厅,背对着他,垂头不语。

对他拙劣的吻技不满意吗?

温颂有些沮丧,准备上网查一查如何让对象更满意

第二天,温颂睡了个懒觉。

其实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平时周末没有设闹铃,八点钟左右一般也自然醒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沉沉睡了很久,久到他在梦里思考:我是不是该醒了?

睁开眼,才发现已经九点四十。

思绪还没回笼,又听到周宴之的敲门声,指节轻叩,生怕吵醒他似的。

“先生,我醒了。”他提声回应。

“我可以进来吗?”

温颂愣了一下,“可、可以。”

周宴之端着杯子和信息素补剂进来,这是温颂每天雷打不动要在早餐前吃的,平时都是宋阿姨为他准备。温颂眨了眨眼,连忙坐起来,伸手接过杯子,“先生,我自己来。”

周宴之在他床边坐下。

温颂睡得懵懵懂懂,两腮泛红,头发也乱蓬蓬的,睡衣领口的纽扣松开了,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肩膀,他恍若未觉,还朝周宴之的方向挪了挪,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

嘴角溢出一点水,周宴之用纸巾替他擦去。

“好了。”温颂把空杯子还给周宴之。

周宴之将杯子连同温颂的手一起握住,温颂怔了怔,循着周宴之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自己的肚子,暴露在敞开的睡衣下摆中。

他默默拉起被子,挡住。

“好小气。”周宴之含着笑说。

听到周宴之半真半假的抱怨,温颂有些蒙,又晕乎乎地拉开被子,躺下来。

肚子就这样露在周宴之的视野中了。

由于特殊的生理结构,男性omega的孕肚不会隆起太高,温颂快五个月的孕肚,也只是正好能和周宴之微微弯曲的手掌贴合。

可对于温颂来说,还是很不习惯。

周宴之第一次直接触碰温颂的肚子,他摸得很小心,轻到温颂都觉得有些痒,只能屏住呼吸,转移注意力。过了一会,周宴之的指尖滑到腰侧,温颂惊得一哆嗦,周宴之就收起手,问他:“是不是要开始涂妊娠油了?”

温颂面露疑惑。

周宴之显然准备得比温颂更充分,他告诉温颂:“用油按摩,不然会长纹的。”

“哦……”温颂脸红红的,拽起被子盖住了半张脸,“我知道了。”

周宴之俯身靠近,“我可以帮忙吗?”

温颂连耳朵尖都红透了,讷讷道:“可、可以,但是我觉得……这个应该会很麻烦。”

“所以更需要我了。”

“好、好吧。”

温颂对周宴之很难说出“不”字。

周宴之也很难挪开视线。

温颂的床上用品是他在领证之后特意让人定制的,绵软舒适,能把身体轻柔包裹着,带着薰衣草的香味。那时只是想着温颂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要以最好为标准,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看着被子里的温颂失了神。

被云朵般的枕被包裹着的温颂,看起来还没有长大,然而他已经背负了许多责任。

周宴之没由来地想:如果温颂在幸福的家庭里长大,有疼他的父母,在适宜的年纪遇到喜欢的对象,谈几年恋爱,找到热爱的事业,之后步入婚姻,在更成熟的年纪怀孕生子,一切会不会更轻松些?

温颂很好,可这个世界不太好。

温颂还没有学会如何消化这个世界的恶意,没有学会如何爱护自己,就被命运的巧合推着成为一个母亲,孕育一个孩子。

“先生。”温颂轻轻唤了声。

“我在,”周宴之摸了摸温颂的脸颊,“我一直在。”

温颂微微侧过头,把自己的脸颊送到周宴之的掌心,像一只乖顺求摸的小奶狗。

周宴之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吃了早饭,收拾收拾就要去周宴之的父母家了。

乔繁打电话过来,为红包的事表达感谢,还不忘说:“新年快乐啊!”

温颂笑吟吟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第一次大年初一分开过,可是似乎比在一起更开心些。

温颂提前买了一些补品,连同冰冻的水饺和黄腊梅,通通放进车里,没让周宴之插手。然而就这么一点小事,他竟然觉得累,打开副驾驶座的门之前,还偷偷扶着腰喘了口气。

上车时周宴之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没有,我在回小繁消息。”

“小繁说什么?”

“他说他把鹏鹏推出去晒了晒太阳。”

“那鹏鹏应该很开心。”

温颂点头,“一定很开心。”

他系上安全带,望着周宴之倒车,又好奇地盯着倒车影像,时不时扫一眼后视镜。

“小颂想学车吗?”

温颂吓了一跳,他怀疑先生会读心术,怎么能轻易猜出他心中所想?

“有一点,感觉学会开车会很方便。”

“的确方便,不过——”周宴之很遗憾:“可能要等到宝宝出生之后了。”

温颂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

“学车没问题,就是不能剥夺我开车接送小颂的权利。”

温颂哑然,又忍不住笑,“先生,你有好多好多权利,哪有人把付出当权利的?”

“就这样,小颂还想剥夺呢。”

周宴之说得很是委屈,温颂一时无言以对,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没有剥夺……明明是……”

“是什么?”

是太喜欢了,所以小心翼翼。

话到嘴边还是不好意思说,温颂抿起嘴巴,望向车窗外。

斐湾一号离周家很远,开车将近五十分钟,抵达的时候温颂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周宴之的外套。

他隐约听见说话声,还以为在梦中,可是仔细琢磨又不太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停了下来。

车窗外,周宴之正和他的父亲周逢清站在一起聊天。

周逢清说:“这腊梅挺好的,正好我这几天总觉得院子里空荡荡的,缺点颜色。”

“是小颂的朋友买的,就是我跟您讲过的,那个在造车厂上班的孩子。”周宴之说。

“哦哦,”周逢清点头,“你把他带到我公司吧,我给他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作。”

“问过了,那孩子拒绝了,和小颂一样,独立惯了,不爱别人插手。”

周逢清叹气:“这些孩子真不容易。”

温颂听到聊天内容,心里既感动又惘然,他感动于先生一家的善良,又不希望他们对他的观感里掺杂太多同情和怜悯。

同情的成分太多,就像对善良的绑架。

温颂都这么可怜了,必须爱他,不爱不行——他不希望先生心里这样想。

他刚坐起来,周宴之就注意到了,走过来打开车门,摸了摸温颂睡得发热的面颊。

“先生你怎么不叫醒我?”温颂小声咕哝,又望向周逢清,拘谨道:“叔叔好。”

“新年快乐,小颂。”周逢清朝他笑。

温颂难掩紧张,下了车,露出腼腆的笑容,“叔叔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

周逢清朗笑道:“谢谢,现在最需要健康的是你。”

正说着,邱悯心走出来,一袭墨玉色的羊绒大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她朝温颂招了招手,“小颂快进来,外面太冷了。”

温颂刚抬腿,又想起后备箱的东西,周宴之告诉他:“我已经拿进去了。”

温颂懊恼:他到底睡了多久啊?

邱悯心表现出和以前不一样的温柔与热情,她挽住温颂的手臂,盯着温颂的脸细细看了看,把温颂看得心脏乱跳,“身上胖了,但是小脸瘦了,最近是不是不太吃得下?”

“没有,挺、挺好的。”

他在邱悯心面前总是怯意更甚,刚走到玄关就说:“阿姨,新年快乐。”

“谢谢小朋友,新年快乐。”邱悯心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她这个动作和周宴之简直一模一样。

温颂以前从来不敢直视邱悯心,邱悯心在他眼里是善良又高不可攀的慈善家邱女士,她美丽无暇,雷厉风行,连福利院院长看到她都要全副武装点头哈腰。再加上她一开始对这段婚姻并不是很满意,温颂就更害怕了。

可是现在邱悯心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慈爱。

大概是知道了杨院长的事。

温颂一阵鼻酸,他说:“阿姨,最近一直没有来看望您,不好意思。”

“也是我不好,”邱悯心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理了理温颂的毛衣领口,“阿姨以前态度也没有很友善,让你害怕了,这也是阿姨做错的地方,阿姨也需要向你道歉。还有,为什么还叫我阿姨呢?应该改口了吧。”

温颂一愣。

“应该叫妈妈。”

温颂下意识寻找周宴之,心有灵犀一般,周宴之走进来,踱到他身后,“怎么了?”

“我……”温颂紧张得很。

“我知道了,”邱悯心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只红包,“没给压岁钱呢。”

温颂连忙摆手,“不能……”

周宴之却替他收了,直接塞进他的羽绒服口袋里,“也没多厚。”

话音刚落就被邱悯心捶了下肩膀。

周逢清最后走进来,见状也掏出一只红包:“还有爸爸的一份。”

几个字说得很生硬,几个人默默望向他,差点冷场,周逢清脸上挂不住,于是把责任往周宴之身上推,“都怪这死小子十岁之后就不这样喊我了,乍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啊。”

温颂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氛围瞬间变得融洽许多。

邱悯心拉着温颂说了很多怀孕的事宜,温颂乖乖坐着,听得认真,杏仁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邱悯心的脸。

他觉得邱阿姨长得好美,一颦一笑都美得过分,难怪能生出先生这样的儿子。

“……难受不要忍着,其实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怀孕期间情绪问题更重要,不要把负面情绪压在心里,有什么事就立即告诉宴之,他比你大八岁,理应承担更多。不用担心会给他添麻烦,宴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性格脾气还是挺好的,你只要不嫌弃他事业心太重,他应该算是一个称职的丈夫。”

“当然算,”温颂急忙说,“先生很好,很好,没有比先生更称职的丈夫了。”

邱悯心笑了笑,抬手温颂摸了摸温颂柔软的头发,目光里满是怜爱。

“太太,这个党参是加到鸡汤里的吗?”保姆走过来问。

邱悯心拍拍温颂的手,“我去一下厨房,你随便看看电视。”

温颂跟着站起来,“我陪您去。”

“不用。”邱悯心把他按回了沙发。

温颂只能目送邱悯心的身影远去,片刻后,一旁的沙发骤然下陷,周宴之坐下来,胳膊自然而然地圈住了温颂的腰。

“聊这么久,”周宴之故作幽怨,“从进门到现在,小颂一秒钟都没找我。”

温颂讨好地捏了捏周宴之的手。

“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怀孕的事,还有,先生是不是一个好丈夫。”

“那我算不算好丈夫?”

温颂竖起大拇指,“先生是丈夫第一名。”

周宴之故意逗他:“你只有我一个丈夫,哪里来的排名?”

“……”温颂语塞。

他发现先生变了。

以前的先生真是光风霁月的端正君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温颂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现在的先生……最喜欢“亵玩”他了!

比如现在,表面上正正经经地说着话,手已经伸进他的毛衣下摆里了!

他朝周宴之耸了耸鼻子。

周宴之第一次见他做这个小动作,被逗笑了,毫无惭意:“好可爱,再做一次。”

温颂简直不想搭理先生了。

刚要起身,门铃响起。

邱悯心去开门,很快扬声说:“宴之,小颂,姑姑来了。”

温颂一脸茫然,周宴之告诉他:“我爸的妹妹一家,就住在斜对面,每年都会串门拜年的,他们性格很随和,不用害怕。”

想了想又说:“害怕就躲在我后面。”

温颂心想:我哪儿有这么没用?

可一见到姑姑家的一大家子,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他立即缩到周宴之背后去了。

姑姑家三代同堂,一儿一女,还都成家立室了,儿子家两个女儿,女儿家两个儿子,最小的外孙女还在婴儿车里,真是一只浩浩荡荡吵吵闹闹的队伍。他们这次串门,除了拜年,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来看一看温颂。

周宴之笑着说:“一下子这么多人,把他吓着了。”

温颂也不想露怯,主动走出来,在周宴之的介绍下,和亲戚们一一打了招呼。

他的注意力落在婴儿车上。

周宴之牵着他走过去,一个粉嫩雪白的小宝宝正躺在里面酣睡,裹着鹅黄色的柔软襁褓,睫毛又长又翘,小嘴无意识地嘬动,周围聊天谈笑的声响都吵不醒他,温颂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奶味。他想碰又不敢伸手,宝宝的母亲说:“没关系的,她在家睡很久了。”

温颂得到允许,才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家伙露在外面的小手。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肉乎乎的手突然动了动,五指张开又攥紧,变成一个剥了壳的小山竹。

温颂眉眼弯弯地望向周宴之。

周宴之搂住他,目光无限温柔。

姑姑一家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就要回去了,众人一同起身,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揪住了母亲的裙子,一副耍赖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宴之问:“天天怎么了?”

男孩的爸爸无奈道:“你上回送他一个玩具车,他很喜欢,特意做了一个小风车给你,又不好意思开口。”

众人哄笑,周宴之朝他招了招手,男孩扭扭捏捏地跑过来,把小风车递给周宴之。

周宴之原以为是纸折的风车,结果是粘土做的,蓝绿色,还有一个圆圆的小底座。

周宴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说:“谢谢天天。”

男孩立即跑回到妈妈身边。

温颂默默围观了全程。

他终于知道先生为什么对他如此之好,而且不求回报,因为先生被爱包围着。

所以不吝啬,所以天生会爱人

姑姑一家离开后,房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趁着没开饭,周宴之带着温颂去了楼上。

温颂还没进过周宴之的房间。

大学毕业之前,周宴之一直住在这个房间里,窗户朝南,阳光通透,尽管周宴之已经很少回来住了,依旧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周宴之打开床对面的展示柜,把天天送他的粘土小风车放进去。

温颂好奇,走过去看。

柜子里有一排变形金刚手办,还有一些小的赛车模型。周宴之说:“小时候有一阵子比较迷这些,变形金刚对你来说很陌生吧。”

“我知道的,”温颂朝他笑,“小时候虽然没有手机,但是有电脑课,同学会给我讲。”

“我的意思是,你小时候流行的和我那时候肯定不一样了。”

温颂迟钝地反应过来,“哪有这么夸张?才八岁,又不是十八岁。”

“差了十八岁会怎样?”

温颂难以想象,可是四十岁的先生……魅力应该不减半分,依旧风度翩翩,他应该还是会喜欢的吧。他红了脸,不接周宴之的话。

继续看展柜。

看到方才周宴之放小风车的地方,旁边还零零散散地摆了一些小玩意儿,周宴之说:“都是以前收的一些手工礼物。”

温颂一愣,目光逡巡了一圈。

“我妈之前经常去做慈善,也有一些孩子们送的小礼物,挺可爱的,也很有纪念意义,就都放在这里了。”

温颂皱起眉头,凑近了些,又把上下四层来回检查了一遍。

没有他的。

他大一送了钢笔;大二送了一只木头雕刻的小狗,还有一封手写的感谢信;送了之后他很是后悔,觉得自己的礼物太拿不出手了,于是大三攒钱给先生买了一只很昂贵的领带夹;大四他为了给鹏鹏做手术,存款告急,没有多余的钱给先生买礼物了,就去寺庙排了好久的队,买来一块保佑一生顺遂平安的佛牌。

当然,这些礼物都石沉大海。

他连周宴之的面都没见着,再三追问宋旸,也只换来一句——“周总收下了,但是他工作太忙,我也不知道他看没看。”

其实他没有期待过他的礼物会得到周宴之的喜爱,能换来一句感谢或者一通电话,但是石沉大海这个结果,还是给他那四年的大学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起初是翘首以盼之后的失落,紧接着是自我怀疑,自我厌弃,后两年,他甚至有些害怕周宴之生日的到来。

“真的都收在这里了吗?”他喃喃问。

周宴之回答:“是啊。”

温颂在心里说:才不是,我的小狗不在,很辛苦很辛苦把手弄破了贴了好几个创可贴才刻出来的小狗,连个小角落都没有。

他回头望向周宴之,微微撅起嘴。

他幽怨地想:先生骗人,先生以前根本不在意我,我的小狗,钢笔和领带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连妈妈去做慈善收到的礼物都好好保存着,我的小狗呢?

我的小狗呢?

他都想质问先生了。

周宴之察觉到他忽然变化的表情,轻轻搂住他,指腹蹭了蹭他一个劲往下撇的嘴角,轻声询问:“怎么了?是我惹小颂不高兴了吗?”

温颂看着周宴之的眼睛。

周宴之的目光深邃又柔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体贴。

不对。

温颂忽然意识到:不对。

先生这样温和有礼的人,正值事业上升期还不忘每周和他通话,怎么会对他的礼物完全弃之不顾?这不合理,这太奇怪了。

难不成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蓦然一怔。

第35章 第 35 章 宋旸一瞬间坠入冰窖。……

温颂望着展示柜里的小物件, 试探着开口:“先生,如果我大学时候送给你一些礼物,你会收下,摆在这里吗?”

“不会。”

温颂愣住, 周宴之从后面抱住他, “我会摆在斐湾一号的房子里。”

“为什么?”

“因为小颂更重要。”

“不是现在, ”温颂提醒他注意问题的前缀,“如果是我大学时候送的, 也会摆在斐湾一号吗?”

“会的。”

温颂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当然。”周宴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温颂的小机器人,晃了晃小小颂的脑袋,点了点温颂的鼻尖,浅笑道:“还不相信吗?”

这个小机器人, 除了实在不能穿大衣的特殊场合, 周宴之几乎不离身,可见珍视。

温颂怔忡良久。

他当然无条件相信先生。

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中相连, 草蛇灰线, 他隐隐有种预感, 是宋旸。

除了他,还有谁经手过礼物?

先生对他送的小机器人爱不释手,却一次都没有提过他的钢笔、木雕小狗和领带夹, 这不合理。除非, 先生从来没有收到过。

这个念头让他全身骤然冰凉,一阵寒意漫上心头。

结合宋旸最近的种种举动,温颂敢断定:哪怕礼物的事不是他从中作梗,那四年,他也没少动歪心思。

他把脸埋在周宴之的肩头。

“到底怎么了?”周宴之拍拍他的后背。”我……”温颂欲言又止。

他想:他要查清楚,掌握了证据再告诉先生, 要像先生处理杨院长私吞资助款的事一样,名正言顺,有条不紊,给宋旸一个当头棒喝,而不是站在周宴之身后狐假虎威。

交给先生处理,当然更轻松,还能居高临下袖手旁观宋旸的下场,可是他依然没有直面冲突的能力,依然下意识回避矛盾。

以后再遇到宋旸这样的人,他还是没有反抗的勇气。

他不能再做受气包,也不要做告状精,他要学着为自己的权益而斗争,让欺负他的人付出代价。

他暗暗发誓,攥起拳头,整个人都绷紧了,嘴里念念叨叨。周宴之察觉到他的异样,问他:“小颂又有什么小秘密?”

“年后告诉先生。”

周宴之微挑了下眉,似乎对此有点意见。温颂放任自己完全靠在周宴之的胸口,小声说:“是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我一定会告诉先生的。”

温颂直直望着周宴之的眼睛,周宴之俯身亲了亲他的耳尖,说:“好。”

陪周宴之拜完年,回到家,温颂立即找到乔繁商量这件事。

“什么?!”

乔繁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你怀疑,你送给周总的礼物,被他的助理私吞了?”

“你和先生也有过几次接触了,你觉得先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收到资助的孩子送来的礼物会扔到一边,完全弃之不顾吗?”

“当然不会!”

温颂义愤填膺,“就算……就算几年前,先生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对我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但是以他的人品,他起码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说句谢谢的。”

“我也觉得,一定是那个助理搞的鬼,他是不是喜欢周总?”

温颂一愣,“喜欢?”

“那个助理是omega还是beta?”

“应该是omega。”

“那很有可能啊,”乔繁忽然福至心灵,朝温颂招了招手,等温颂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可以这样做……”

节后上班,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除了温颂。

他现在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做。

他打听到宋旸已经离开了总裁办,去了商户合作组,成了一名普通文员。

这让温颂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宋旸会愤然离职。没想到宋旸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了这么多年,关键时候还挺能屈能伸。

听说宋旸下楼之前把他入职以来经手的所有文件、工作汇报、年度报表都理了一遍,整理成详细完备的表格。工作的细致程度,饶是公司里几位年纪稍长的管理层都对周宴之说:“周总,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再想找到一个小宋这样的助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宴之对议论声置之不理。

宋旸很快就搬去了商户合作组,因为他平时小恩小惠不断,也没人落井下石,同办公室的几个人对他很是热情,气氛很融洽。

温颂很是郁闷。

他趁中午去了一趟商户合作组,正好看到宋旸买了奶茶回来,两手满满当当。分给了办公室同事,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还有人说:“宋助,你人也太好了,周总怎么舍得把你发配下来?”

宋旸还没开口,另一个人就说:“你不懂,这叫下基层,我估计宋助在这里顶多半年,再回去估计直接能升部门总监。”

“是啊是啊,听说周总让宣传部的小谢给他当临时助理,那个小谢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的,宣传稿写得好,但是助理当得那是一塌糊涂,昨天开会时间都通知错了,14点打成144点,撤回都没法撤回,笑死人了。”

众人哄笑,宋旸则笑而不语。

“宋助,别多想,我们这儿的工作不如总裁办的风光,但好在轻松啊,安心在我们这里休息一段时间,等待周总的召回令吧!”

宋旸说:“谢谢各位的安慰,有什么事尽管安排。”

几人说说笑笑,仿佛熟识多年。

温颂在门口听了全程,不甚唏嘘,会说话会来事的人总是比埋头苦干的人更讨喜,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还是愤懑不平。

为什么这个宋旸对所有人都和风细雨,偏偏针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大学四年,一双手可以数完的见面,每一次,他都因为怕宋旸大老远开车来替周宴之办私事而心生怨言,提前买好饮料和蛋糕,可是宋旸压根瞧都不瞧一眼。

温颂再不招人喜欢,也不至于让人望而生厌吧。

温颂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

周宴之给他发消息,说今天下午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不回公司了。

温颂回复好的,心想时机正好。

他要开始他的第一步计划。

中午去员工餐厅吃饭,他扫了一眼宋旸的位置,宋旸和一个同事坐在东南角,他和谢柏宇余正凡说了声,独自端着盘子走了过去。

宋旸看到他骤然一愣。

温颂淡定地打招呼,主动和宋旸搭话:“宋助理,在合作组还习惯吗?”

“挺好的,”宋旸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语气依旧温和,“我已经不是总裁助理了,不用这样叫我。”

“是哦,可是你的总裁助理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合作组了?”温颂一派天真地问。

宋旸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一旁的同事冷声搭腔:“这都是领导的安排,有什么好问的?”

温颂笑了笑,低头吃饭。

过了一会,宋旸和同事吃完了准备离开,温颂拉住他,“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宋旸没法当众拒绝,只好坐下来,让同事先行离开。两边人一走,他立即没好气地说:“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是有点。”温颂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山药片。

“小人得志。”宋旸撂下一句就准备走。

温颂又喊住他:“宋助理,你还记得我大二的时候送给先生一个木雕小狗吗?”

宋旸猛顿在原地。

“先生说他没见过,可是我明明交给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