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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还 不若的马甲 19882 字 1天前

第111章 一座坟 因为这个人,像观澜,像自己。……

正所谓, 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为春,赏为夏, 罚为秋, 刑为冬。帝王司法历来讲究与天道相合, 庆赏罚刑通常顺应时令。

刑赏效法天地法理, 而天罚在秋,秋属金, 万物凋零, 此为“天地始肃”,杀气已至, 是为天地秩序,人间司法也应顺应四时法则, 于仲秋之月申严百刑,决狱讼,戮有罪。

因而圣王法天以立制, 顺时以刑诛, 制定了相应的秋决政令,故而死刑大多执行于秋月。

笑面人手中这柄斩杀过百人的秋决刀,便是以阴铁锻造, 百罪血祭, 聚亡者阴气, 当然是专门为白冤备下的古刑刀。

既然拥有漫长寿数,怎样虚度蹉跎也会琢磨些有意义的事情,何况他也并非什么不思进取之辈。

人活一世,他施过恩, 做过孽,救过人,当然也害过人,若要清算起来,实在恩怨难分。

他这种人,自知埋下过祸根,自然也要琢磨些因果报应之类的隐患,当然没有奢望那座道法刑狱能永远囚禁住白冤,待她有朝一日爬出来,保不齐就要来索命。居安思危的道理他当然明白,所以要提前谋划些事情,才能有备无患。

他有段日子闲来无事周游天下,在一处墓穴见到这把秋决刀,墓主是名刽子手,因生前斩杀囚徒无数,杀孽太重,死于他刀下的亡魂不宁,阴气太重所以形成了刀煞。

据当地人说,这名刽子手是在某个熟睡的深夜,被自己这把“复活”的刑刀斩了头。

更有甚者言,这把刀屠了刽子手全家老小,无一活口,街坊邻里惊惧惶恐之余,连夜请了道人将此刀封镇于墓穴,以免刑刀屠城,危害世间。

自此他便开始搜罗天下各地的刑刀,历朝历代,于法场斩罪无数的刑刀,也称秋决刀。

笑面人说话间手起刀落,毫不迟疑斩向白冤!

林木拼尽全力去架秋决刀,斩首断颈的刀刃锋不可挡,削铁如泥,直接将他手中剑刃斩断。

“多事。”

只见笑面人左手一弹指,那截被斩断的半寸剑尖直刺林木咽喉,后者陡然瞪大眼,根本来不及闪避。

“三木!”正朝这边冲来的几名师兄魂飞魄散。

剑尖没有将林木封喉,而是扎进一只苍白的掌心!

白冤骤然暴起,挡在吓傻了的林木跟前,千万根冰丝瞬间朝笑面人绞杀出去。

笑面人疾退数丈,身轻如燕,挥刀斩断绞杀而至的冰丝。

而这些冰丝乍一看凌厉非常,好几根难以避免地刺进了皮肉,但是一搅就断,跟那妇人手中缝缝补补的棉线别无二致,脆弱,易断,根本不足为惧。

她确实不行了,此刻不过是负隅顽抗,拼死一搏。

那张笑面下的脸俨然也是张笑面,他微微侧首,看向疾奔而来的数人,都是些无关紧要又无足挂齿的人和事,不值得耗费时间,他的目标本就只有白冤一个。

秋斩刀蓦地脱手,飞旋着掷出去,卷着劲风搅断千缕冰丝,直插进白冤心口。

她甚至没有躲闪,许是连躲闪的力气都已耗尽,就为了护个小崽子么?

被白冤挡在身后的小崽子双目大睁,万分错愕地看着刺出她后背的刀尖,双眼腾地红了。

白冤霜雪般的银丝飞扬而起,困伏己身的怨力暴涨,哗啦啦的铁锁声陡地响起,铮鸣拉扯。无数套着枷锁的惨相从她体内原形毕露,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嘶嚎挣扎间扑到林木面门,又被铁锁牢牢拴住,不得挣脱,不得寸进,骇得林木一屁股摔坐在地,瞪着通红的圆眼,大脑一片空白。

她……

怎么会……

身上背了这么多冤魂厉鬼……

插着秋决刀的心口散着浓稠黑雾,腐蚀般蔓延扩散,短短须臾,将白冤的胸膛剜出一个黑洞来。

河滩风浪未息,如墨的黑气在一点点吞噬白冤。

她摇摇欲坠,面容在黑雾中苍白透明,风浪声太过嘈杂,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名字。

“白冤——”

似乎有人问:“你叫白冤么?”

她极缓慢地眨了眨眼,如今只是眨一下眼,也要费尽全力。

白冤视线越来越模糊,模糊地看着有人奔向她,一袭青衣,又不是,好像是一袭绛紫,她辨不清了,反正无甚区别。

只不过……实在久违了。

白冤扬了嘴角,轻轻唤了来人:“昭苏。”

周雅人猛地扑向白冤,甚至没来得及触到她指尖,白冤便被黑雾吞噬殆尽。

一股强劲的悲伤漫过周雅人心肺,也要将他吞噬殆尽般。

为什么?

明明天象已经遮住了。

他拼尽全力,可为什么,还是救不了白冤。

只余一根染了霜雪的发丝缠上他手腕,凉沁沁地贴在周雅人的腕脉上,除此之外,他还抓住了一把伞。

白冤的报死伞。

掌心的鲜血沾在伞面上,一瞬间,那些独属于白冤的记忆纷至沓来,猝不及防地撞向周雅人。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片荒芜又迷惘的心境,白冤的心境。

那是白冤从不肯言说的曾经,关乎一座坟。

她日日守在一座孤坟前,碑文上书“阿昭苏之墓”,那是她亲手葬的,从光秃秃的坟头土到草长莺飞,从草木枯黄再到大雪纷飞,白冤总在这座孤坟前徘徊。

她驱鸟兽赶野狗,后来见过世人扫墓祭奠,便也带了野果和浊酒摆在坟头,每当雨雪天时,她会展开报死伞撑在坟头,多此一举地为坟里的“阿昭苏”遮挡雨雪。

她就这么与一座孤坟相伴过春秋,当然也被诸多死怨召唤,去为那些冤死者报丧。

然而那年大旱,闹了场饥荒,树皮树根啃光了,饿急眼的人犹如两眼冒绿光的饿狼,开始吃饿死的人。

待去报丧的白冤再度回到函谷关时,阿昭苏的坟丘早就已经被人扒开了,坑中空空如也,连根骨头都没剩下。

是被吃了吗?

当日,白冤独坐在函谷关楼上,赏着长河落日,喝光了关令私藏的烈酒。

谈不上难过,她的心境依旧荒芜又迷惘,从此她辗转人间,游走生死之界,从来孑然一身,没再往返函谷。

直到某个深夜,白冤独行于山间小径,一个头破血流的姑娘踉踉跄跄撞过来。

姑娘衣不蔽体,露出的肩背胳膊都是青紫交加的指印,她没能撞开白冤半分,好似撞到一堵硬墙,自己摔倒在地。

惊弓之鸟的姑娘一脸血泪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冷若冰霜的脸,随即一群莽汉从林间窜出,高举的白刃还在滴血。他们叫嚣着冲过来,污秽之言说到一半就断在了喉间。

雪亮的冰丝比刀刃还要锋利百倍,绞出的热血溅了白冤一身,她从始至终面无表情,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吓傻了姑娘,看着满地绞断的人头残肢,姑娘惊怖万分地望向满身血的白冤。

白冤转眸看来时,姑娘猛地哆嗦起来。

“怕我?”

她一开口,姑娘便如见了活鬼阎罗。

白冤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原地站了许久。

她是这天地间,一缕没有来去,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融不进这世俗活气里。她曾经将一座孤坟当成落脚地,短暂停靠过,可是因为一场天灾饥荒,世人就把那座供她停靠的坟掘了。

而那口坟冢里,住着个与她唯一相关的人,生也好,死也罢。

那一刻,白冤的孤寂几乎从报死伞传导进周雅人心底,那种无法言说的,让他难过到眼眶酸胀。

阿昭苏是谁?

你为什么要守着一座坟,甚至将它当作唯一的归宿,与孤寂相伴,风雨无阻地往返?

白冤没再前行,而是倚着棵崎岖的树干,坐在满地残肢间闭上了眼。

直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跟前,白冤睁开眼,在月下看清来人。

她几乎愣了一下,周雅人也在这个瞬间背脊发颤。

因为这个人,像观澜,像自己。

他扫过满地尸身残肢,匆匆下马来到白冤面前,神色中有关切有担心更有紧张,他问了白冤好几声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话,白冤全都充耳不闻。

她长久地看着此人,终于开了口:“阿昭苏。”

“什么?”

“阿昭苏。”

“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昭苏。”

于是白冤没再开口,而是垂眸盯着对方伸来的掌心,思忖之余,最终将手搭了上去。

那之后,他陪过白冤一程,那些记忆像繁花,像碎片,像过眼云烟。

白冤时常称他阿昭苏,他纠正过好几遍,最后实在无可奈何,便笑着应承了,只将她当成个孤苦伶仃从土匪窝里逃生的可怜人。

而这一刻的周雅人却能感知到白冤当时的心境:“为什么死一回,活一场,前尘往事就全都忘了,连自己原本是谁都忘了。”

她甚至自问过:“是要重新来过吗?”

她想:“若能重新来过,忘了也好。”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他的每一次重头来过,都是重蹈覆辙,自此她们每一场重逢,都在他冤死之后。

即便白冤被困太阴/道体,也在目睹他每一场惨死。

这一刻周雅人终于看清了,有一根坚不可摧的枷锁牢牢系在他和白冤之间,让他们无论天高地阔,永远都在地狱相见。

“我才是你的枷锁吗?”周雅人搂着报死伞跪下去,膝盖磕在碎石嶙峋的滩涂,那是一种要令他心肺窒息,难以言说的痛苦,“原来我才是真正困住你的枷锁吗?”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为什么你不像认他一样认我?

因为我不信你吗?

白冤,因为我不信你吗?

为什么我一开始,猜忌你,怀疑你,不相信你,还要杀你。

第112章 归本源 “周雅人,你窥私窥上瘾了不成……

厚重的积云压在芮城上空, 延展百里,到翌日都未消散。

不知情的老百姓以为又有一场暴雨,半夜就听见天上一个劲儿打雷,客栈掌柜不让店里的伙计晒洗床被, 并将院内的酱缸搬到了走廊。

走廊尽头的木梯上坐着个形神潦倒的少年, 那身白衣又脏又皱, 好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十分埋汰,也不知道打盆清水收拾一番。少年就直愣愣呆坐在那儿, 膝上横着把断剑, 垂目盯着掌心里一块儿带血的剑尖,像得了癔症。

其余师兄弟三人走过来, 盯着他这副模样,闻翼坐到旁边, 轻声关切:“三木,吓着了?”

林木盯着剑尖,没回应。

连钊俯下身:“没关系的三木, 师兄再送你一把更好的剑。”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 让小师弟消沉难过的并不是这把断剑。

林木低声开口:“她救过我,好几次。”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当时的场景, 他们全都亲眼目睹, 白冤在最后关头救了三木, 如今三木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寸步不离地守在听风知的房门口。

听风知因为御风遮星,全身经脉膨胀,差一点爆体而亡。

当时周雅人搂着报死伞, 根根青筋暴突,从额头一路蔓进脖颈全身,情形凶险,幸亏几名少年及时针刺穴位,才堪堪稳住他即将爆裂的经脉。

林木抬起头:“师兄,你们看见了吗?她的身上……”

到今时今日,这几名少年才终于明白,白冤身上担着那么多冤魂,所有的一切全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太阴/道体、鬼衙门、刑鼎、狴犴,还有这座风陵刑台,为什么要引星力布白虎临刑,为什么要用秋决刀杀她?!

林木即便再愚笨,与白冤同行至此,见过她受困于什么,受制于什么,也能将一桩桩一件件都串连起来,在脑中理出个大概。

恰逢此刻,李流云拉开门,从听风知的房内出来。

“所谓的不死阴身,”林木便望向这位好像能闻一知十的师兄,问,“是不是因为那些永不超生的冤魂都背在她身上?所以让她也不得超生?!”

林木终于发现,自己口口声声嚷嚷的邪祟,何曾十恶不赦地做过什么吗?什么正啊邪的,世人又是以什么标准去定论的?

原来他对正邪的认知,和大多数人一样浅薄。

李流云不清楚白冤的过往和来历,自然没有办法回答他。

但是林木眼巴巴望着他:“流云师兄?”

“我不知道。”

“她真的死了吗?”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林木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看见她……消失的时候,变成了伞。”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震惊或者还是别的什么,他根本反应不过来,脑子也转不过弯,因为这一切都太颠覆认知和常识。他看见吞噬白冤的怨煞形成凤璇,凤璇像伞盖,竟将一切咆哮着狰狞的冤魂笼罩其中。

当时不止林木,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

李流云斟酌须臾:“我想,那应该就是她的本源。”

“什么?”几人异口同声,无不面露惊愕。

李流云:“你们可记得之前在京观的时候,她说她从未为人,何谈托死么?”

他们当然记得,林木头皮一紧:“你说她是……那把伞?”

李流云也是猜测,不敢十分断定,他试图去查看那把伞,但是听风知攥得实在太紧,哪怕昏迷也没有半分松懈。

李流云思索:“如果那把伞是白冤的本源,或许……”

林木急问:“或许什么?”

“或许她并未彻底消亡。”李流云想起当时的情景,有几点可以佐证他的猜测,“不难看出,那些枉死的冤魂都是担在白冤身上的,每一条绑缚冤魂的枷锁全都卡在白冤骨缝里,与她如影随形。而白冤被秋决刀屠杀之后,那么多冤魂也没能拆了她挣脱枷锁,可想而知,两者之间的枷锁,根本无法强行拆解。但是最后,那些冤魂没有被一同屠灭,而是纳入了伞中。”

连钊顺着他的话,越琢磨越震撼:“对。”

因此李流云才会想到:“或许这把伞就是白冤本源,如果伞盖是她的皮,那么伞骨就是她的骨。只是因为遭到屠杀,才会归于本源。”

林木激动起来:“归于本源,然后呢,她没死吗?”

这个不好说,毕竟人死了也有具尸体躺在地上,白冤死了,归于本源当然就是一把“尸伞”。

但是李流云并没说出口,他隐约觉得听风知的状态不太对劲。

客房内昏睡的周雅人攥着报死伞,陷入了一场混杂且不属于自己的乱梦。

梦里人跟他拥有相同的眉眼,只是神韵差别甚远,当然比他潇洒,比他意气风发,他问白冤姓名,那双注视的眉眼清亮而多情。

白冤愣神间,倒携的报死伞落在地上。

他拾起那柄报死伞,盯着伞柄刻写的两个篆体字,慢慢念出声:“白冤?你叫白冤么?”

这是伞铭,从此也成了她的姓名,也本该是她的姓名。

于是她说:“我叫白冤。”

此后他每一次枉死,她携报死伞来到他身边,无数次地告诉过他:“我叫白冤。”

直到辗转千年,她对活生生的周雅人说:“我叫白冤,不白之冤的那个白冤。”

随即他们在太阴/道体大打出手。

或许那些岁月实在太过久远,报死伞传导的记忆像洪流中的碎石,纷乱散落各处,沉埋泥沙之下,只偶有水流冲开泥沙,浮出零星片段,让他分不清发生于何年何月,又在何时何地。

而那个陪过白冤一程的年轻人,此刻腰间扎着绛紫外袍,一手拎黑靴,一手提溜着刚抓的两条鱼,用一根树藤吊着鱼嘴,光脚蹚过河滩,灿笑着走向树荫下的白冤。

鱼已经去了内脏刮干净鳞片,生了火就烤,他用木枝搭了个简易的烤架,手脚相当麻利:“你要去哪里?”

白冤盯着火堆,淡声道:“咸阳。”

“探亲?”

“不是。”

“那你去都城做什么?”

“办点事。”

年轻人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明白对方可能不便相告,便识趣地没再追问。

白冤注视他垂眸添柴的举止:“你要去哪儿?”

他没将外袍穿上,只着一件雪白里衬,墨发高扎在头顶,惬意地沐在春风里,自然而然地回答她:“我送你一程。”

白冤顿了顿:“那些匪徒是我杀的。”

他偏过头,眼尾弯着,眸中含着不确信。

白冤对上他审视探寻的目光:“不信?”

他笑起来:“你很厉害嘛。”

白冤开口:“所以我……”

他却抢先道:“我还是得送你一程,女子一个人行路不安全,多个人同行也能有个照应。”

白冤本想说她不需要照应。

但是,那人弯着眼睛对她笑:“咸阳还有很远的路,我呢,别的不太会,但是可以烤鱼给你吃。”

可能是春日的阳光太灼目,白冤忽然有些失神:“……昭苏。”

闻声,他原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灰,走到树荫处,蹲下身与席地而坐的白冤平视:“我叫贺砚,我跟他长得很像吗,以至于你总能把我错认成他。”

岂止是像。

白冤懒得回答,反问:“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贺砚扬起的笑容忽然僵化在嘴角,他迎着白冤平静的目光,心底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抑或者,不是贺砚在慌,而是窥听了这段记忆的周雅人。

带入了贺砚的周雅人听见白冤说:“你是阿昭苏,也可以是贺砚,你想做谁,你便去做谁。”

周雅人觉得心脏在颤,过电似的麻过一阵,又骤然紧缩成团,痉挛起来。

旋即一阵寒风袭来,凛冽的风雪吹走了这场和煦的春风,画面瞬息万变,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地交叉变幻。

白冤靠着阿昭苏的墓碑,在这风雪交加的天地间卧了一夜,几乎被积雪覆盖。

待天光从云隙中透出来,白冤睁开眼,冰冷的墓碑挂着几道流凌,好似孤坟泣泪。

她抬手抚上那滴流凌,低声呢喃:“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冤恨难平……”

白冤站起身,早已雪落满头,她伫立片刻,走之前对坟里人说:“安生躺着吧,我帮你办。”

此后白冤往返过崤函数次,直到阿昭苏的坟被挖开,她意外遇见重获新生的贺砚,莫名其妙同行一程,至咸阳后分道扬镳。

白冤静立在咸阳城门口,目送贺砚离开,他时不时又转过身来,倒退着跟她挥手道别。

那一刻,或许白冤也有些许不舍吧,不然她怎会站在残阳下,望着贺砚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周雅人总算从这些七零八碎的记忆中理出点头绪,原来白冤此番赴咸阳,是为了查阿昭苏的冤案。

可无论是阿昭苏的死因,还是白冤找寻线索的过程,全都无迹可寻。

周雅人很快发现,关乎阿昭苏的痕迹,仅仅只有一座孤坟,除此之外,没有过往和前尘,不知是被刻意遮掩,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也正因如此,让周雅人心里不上不下地悬在半空,极度渴望了解整个事件,甚至着急起来,昏迷间无意识搂紧报死伞。他越急切,触及到的记忆就越发不着边际,好像有什么在刻意回避他的窥探,不想让他看见。

忽然,他听见一道突兀的命令:“放开!”

声音虽然略显突兀,但昏迷中的周雅人根本辨识不清,只一味地堕入这场花里胡哨的乱梦。梦里时而闪过成群结队的飞鸟,时而闪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再到枯枝败叶,冰天雪地……眼见四季变换的大好风光不奏效,立刻上演挖眼拔舌、五马分尸,各种血淋淋的冤死者轮番上阵,突袭一样吓唬人。

但是周雅人哪会轻易被这些画面吓退。

“还没看够?”那声线冷厉极了,通过伞柄传导入周雅人感官,“放开!”

处于昏迷的周雅人当然没有放开,反而将伞搂得更紧了。

报死伞一个不慎失了守,又被入侵者钻了空子,眼见自己那点家底就要彻底被人翻出来:“周雅人,你窥私窥上瘾了不成?!”

闻言,昏迷中的周雅人猝然睁开眼。

第113章 讨人嫌 “你为什么为我冒险?”

他分明听见了白冤的声音, 然而眼前漆黑一片,没有白冤,那些有关白冤的片段像乱梦中的错觉。

不,这绝不是场乱梦, 这是白冤经历的过去。

周雅人蓦地攥住白冤遗留下的报死伞, 喑哑开口:“白冤。”

报死伞静悄悄的。

“白冤, ”周雅人试图询问, “你还在对不对?”

然而此刻的报死伞犹如一件寻常死物,并未与他通感。

不可能, 他明明感受过, 怎么突然就没反应了。

“白冤。”周雅人当然不肯放弃,重复唤了好几声, 报死伞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他怕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给自己造的幻梦,是他在经脉错乱爆裂前, 一个濒死之人生出的错觉,更是他自欺欺人生出的妄念。

“白冤……”因为太过情急,重伤后的肺腑中立刻翻江倒海。

听见动静的几名少年刚推开门, 就见听风知猛地呕出一口血, 全都变了脸色围上前:“听风知……”

“别过来!”鲜血沾在报死伞上的瞬间,他的感官蓦地与其相通,意识中多出的画面足以证明, 那并非他的幻梦和错觉。他现在清醒着, 并且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

周雅人虚弱地撑着床榻, 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虚弱样,好像下一刻就要归西而去,可那张染着血的薄唇却扬起来。

他这副样子在众少年眼里却有几分触目惊心,听风知在笑什么, 他怎么笑得出来,而且,这笑得未免太诡异了。

因为昨夜那一场御风,听风知气脉乱行,按理说非常容易走岔气,李流云也怕他走火入魔,刚要上去探脉,就被听风知拒了。

周雅人上不来气似的开口:“我没事。”

可是一旁的连钊怎么看怎么不放心:“听风知,你……你怎么了?”

那个笑在唇边一闪而过,周雅人胳膊撑不住,脱力似的躺下去,一只手在被中握住伞柄,揽在臂弯里。

他笑那句“周雅人,你窥私窥上瘾了不成”,不会错,这是白冤的口吻,只是笑过之后,又无比心酸。

几名少年面面相视后,以免打扰其休息,无声地退了出去。

周雅人通过某种共感窥见了白冤的曾经,那些她不肯宣之于口的过往,与他的前尘息息相关。

哪怕到这一刻,白冤也在百般遮掩,实在遮掩不过去就揉成碎片,漏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以此混淆视听。

“白冤,你我之间,同行至此,看似同舟共济,实则貌合神离,各有各的打算。”他在心底无力地叹息,或许他内心的想法也可以传导给报死伞,“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关于阿昭苏吗?”他问,“你后来还有见过贺砚吗?”

也许是他的问题会触及报死伞尘封的记忆,但主人一直严防死守,因而没有引起波澜,不料周雅人又转问贺砚,顿时没来得及捂严,周雅人的意识中立刻展开某段画面。

这次白冤出现在法场,周围站满了观刑的百姓,而她挤在人群中,看见一块写着“贺砚”的令牌被刽子手从囚徒的脖颈后抽出,重重掷在地上。

砍头的刑刀高举间被一粒石子击偏,白冤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劫了法场。

贺砚见了来者,瞠目:“你怎么……”

“少废话。”

就在官兵蜂拥着围堵上来时,白冤提起贺砚跃过乌泱泱的人群。

很快,这个场景就被草草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关紧要的田间地头。

白冤后来不仅见过贺砚,而且在没有死怨召唤的情况下,她为贺砚插手过人间司法。

无数画面刚摊开又被清除,快速从周雅人意识中闪过,他仓促捕捉到贺砚零星几句话语:“敢来劫法场,那帮土匪还真是你杀的啊。”

“你为什么为我冒险?”

“萍水相逢,我没想到你会来。”

“白冤,你是不是喜欢……”

喜欢什么,报死伞中的光景匆匆轮换,没有让他听下去。

那时候的贺砚显然没有周雅人这么多心眼。

贺砚磊落坦荡,直率豁达,因而整个人意气风发。

周雅人反观自己,端的一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做派,实则满腹揣度和算计,甚至连路过的狗都要猜忌一番。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遭诬陷下狱,为了活命熏目为瞽,又在勾心斗角的权力中角逐,处处小心步步为营,再也不敢轻信他人。

人心隔肚皮,这世上伪善的嘴脸那般多,谁又知道哪副血肉之躯下,包藏怎样的祸心。轻信别人的下场他领教过,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从而磨出他这副千疮百孔的心眼。

若非如此,他早就死过不下百次。

这么些年,他也只敢和毫无城府且直来直往的陆秉结交,也独有陆秉一个真心实意的挚友。

哪怕跟陆秉,他也不敢十足地敞开心扉,做不到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他怕给陆秉带去灾祸,更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陆家。

时势将他雕琢成如今的模样,他永远没办法跟贺砚一样,打从一开始,就心无芥蒂的与白冤相识。

何况那时候的白冤披锁戴刑,身负无数冤死之魂被囚太阴/道体,加之北屈前后闹出那么多人命,他又亲眼目睹白冤在孙绣娘的血祭中聚形。

周雅人设想,若是从头再来,依照自己这种疑心深重的心性,他还是会再度陷入猜忌和怀疑的轮回里。

他没办法评价这样的自己,心底漫上无止境的悲哀难过。

周雅人很清楚自己,这样一副心性实在不讨人喜欢,如果不是因为阿昭苏或者贺砚留下的那份真诚,白冤还会对他这样么?

打从在太阴/道体相遇伊始,白冤看似用陆秉等人的性命逼他就范,却在危急关头从狴犴口中救下过陆秉,又从大河里将陆秉捞起扔给他,更遑论后来白冤屡次对他援手……

周雅人强捺下这些不合时宜的心绪,下意识问出口:“是谁要杀你?”

他在赶往渡口的途中,分明听见白冤提起故人,他问:“今日杀你的人,就是曾经将你困在太阴/道体的那个人么?”

“白冤,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与报死伞产生共感的意识中漫起迷雾阴霾,雾霾中依稀可见一道模糊不清的背影,连是男是女都未能分辨,雾霾便涌动着成了一团浓郁的白。

周雅人陷在这片茫茫雪白中,解读白冤究竟什么意思,迷雾代表她也不清楚,还是在以此种方式遮掩?

“白冤。”他迫切想要拨开重重迷雾,也许可以从那座孤坟切入,“阿昭苏怎么死的?”

陡然间,识海中风起云涌,好似昨夜在风陵上空掀起的风暴,只不过云层中裹挟着雷鸣和闪电。

雷电劈裂长空的瞬间,天地在电光中骤然雪亮,白如日昼。

疾电好似一道道巨型长鞭,卷着天威,从九霄抽向人间,猛抽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被寒铁锻造的锁链吊在沸腾的云海之下,身着一件辨不出颜色的血衣,正在遭受闪电化作的天威刑鞭!

“你是个罪人!”

同一时刻,雷霆万钧般的审判自九霄降下,急电化作的刑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奄奄一息的人身上。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万死莫赎!”

周雅人蓦地听见曾在梦魇中重复听过的判词,整个人也仿佛挨了一鞭急电。

“阿昭苏,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天罚有罪,自此往后,将阿昭苏放逐出境,永不得归!”

天罚刑鞭之下,周雅人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泣嚎,绝望至极:“不要,昭苏——,昭苏!”

天边月色如血,周雅人突然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窥见此番场景:“阿昭苏,死于天刑?”

静默的报死伞终于恼羞成怒:“放手!”

周雅人根本顾不上,攥着报死伞的掌心一片湿濡,除了血还有汗,他急切追问:“阿昭苏究竟犯了什么罪?”

任谁都不乐意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窥视,报死伞疾言厉色:“周雅人,我叫你放手!”

“白冤……”

“放开!”

他只觉掌心传来一阵麻痛。

周雅人松开手,与报死伞建立的共感也在此刻断开。

因为心绪翻腾的厉害,他呼吸急促不稳,胃里泛起阵阵血腥气,周雅人抬手压住胃部,阖上眼,只觉天旋地转,头脑昏胀。他必须让自己平复下来,经过漫长地调息,才将那口在肺腑中翻腾的老血重新咽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完全是在乘人之危地窥探隐私,可他太想知道了,他想问白冤。

你是为了阿昭苏赴咸阳的么?

阿昭苏究竟所犯何罪?

又是什么样的罪名会遭此惩处?

但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去握报死伞窥探,因为这么做实在太讨人嫌了。

周雅人静卧许久,半掀开眼睑,面朝枕边的报死伞开口:“你说你从未为人,如今算什么?”

“白冤,我能问问你的伤吗?”

“我保证不会再行窥探之事,我只想看看你的伤。”

“我就碰一下,我想知道你现在伤到什么地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说完他静待须臾,像是在等对方应允,然后才缓缓伸出手,带血的指尖轻触到伞沿,随即得来一句:“顾你自己吧。”

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陷在白冤被屠杀的惊惧里,哪怕昏厥也绷着神经。直到这一刻,巨大的疲乏袭来,周雅人终于放心地彻底晕了过去。

原来人真正失去意识时,所有感官会彻底断开,也不会死缠烂打地揪着“报死伞”里的记忆探究,来招人烦。

客房门外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某人催促着:“赶紧去渡口。”

“干什么?”

“昨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渡口的商船全都翻了,河里沉了不少好东西,没见好多人都往渡口跑么,咱们也赶紧的,说不定能捞些好东西,快点,再晚可就捞不着啦。”

话音渐远,门外的动静没能惊扰床榻上的两位伤者。

报死伞短暂恢复过片刻人形,彼时他们同榻而眠,共寝一被,青丝纠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的。

周雅人的指尖始终搭在报死伞的伞沿,亦或白冤身侧。

第114章 放不下 她会被冤罪束缚

经历渡口大劫, 太行道几名少年将听风知救回客栈至今,谁都没顾得上合眼。

李流云简单洗漱收整一番,换了身干净白衣,揣上令牌, 临出门前叮嘱连钊时刻注意听风知状况。因其经脉逆乱反冲, 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经脉爆裂的风险, 而今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所以每隔半个时辰,就需帮听风知针刺穴位, 以内力压制紊乱反冲的气血, 导引归正。

本来一直是李流云亲力亲为,但他有事必须出趟门, 恐怕一时半刻回不来,只好交由连钊代劳。

“流云, ”闻翼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去一趟县衙,找监察御史曹大人。”

“你这个时候去找监察御史做什么?”

“那位太阴受刑者, ”李流云曾一度这样称呼白冤, “她会被冤罪束缚,昨夜我看过渡口刑场上的阵法,和北屈鬼衙门地基下的阵法异曲同工, 都是以冤罪做刑。”

听风知曾经说过, 白冤在太□□体中被困于冤魂不散, 北屈那座刑鼎是以衙署里的法度刑条铸造的,它每一条刑铭底下都是一桩桩冤假错案,目的就是为了镇压白冤。

李流云道:“风陵这场盐引大案,必是专门用来对付她制造的冤案。”

“什么?!”林木震惊, 他们昨日还毫无警觉地挤在渡口观刑,本以为只是场事不关己的盐引案,没想到……竟是有人刻意制造冤案,用冤杀无辜的方式来对付白冤。

事发到现在,他们几个没头没脑的,根本没有深想到这一层。

连钊:“那个把我们引来风陵的人,竟早就在此地设好了局。”

闻翼:“难不成,就是那个主办盐引案的监察御史吗?”

于和气:“监察御史会不会和痋师有勾结?”

“难说。”李流云虽不常驻京城,但也耳闻监察御史曹秋实为人刚正不阿,是个宁折不弯的倔性子急脾气。

李流云到县衙亮明身份时,监察御史正因渡口的情景百思不得其解。

风陵渡像是遭遇过炮轰滥炸,码头沦为一片废墟,地砖木栈翻裂塌陷,到处坑坑洼洼,连泊岸的大小船只都尽数倾覆。最令人大为震惊的,莫过于岸口的闸石崩碎了,连锁河的巨链都断成数截,仿佛风陵渡遭了场大军压境!

加之昨夜驻守渡口的卫兵吓了个魂飞魄散,反复说着斩首示众的几名死者诈尸了!

这种事情,一个人说还有可能看岔了,但是所有驻守的卫兵都说亲眼所见,那就由不得曹大人不信了。

恰好一直在太行修行的殿下来了,结果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因为这场错判的盐引冤案引起的动荡,掀了风陵渡的罪魁祸首是听风知。

曹秋实一时不知道该震惊殿下所谓的盐引冤案,还是听风知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渡口搅成了废墟。

当然要说他将盐引案办成了冤案,枉杀无辜,更让他不能接受。

即便是皇子殿下,也不能如此空口胡言!

曹秋实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赴河东道数月,坚信此案办得毫无疑点错漏,不禁将案件事无巨细的告知,还将搜集的所有案卷线索一一梳理,呈于李流云过目。

所有证据链非常充分,人证物证一环扣着一环,形成完美闭环。

但就是因为罪证太充分了,抓捕时人赃并获,任谁都无可抵赖。

芮城县令当然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治县期间存在诸多徇私舞弊、以权谋私的行径,比如克留盗赃,放纵底下人挟势乞索等等,监察御史将这些桩桩件件全都深挖了出来。

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干得出勾结盐枭私印盐引之事,况且那驻守河道的津尉已经招认,收受贿赂,私放私盐贩子。监察御史曹大人言之凿凿,贪婪是无穷无尽的,他们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当不再满足一点蝇头小利,就开始与盐枭勾结……

曹秋实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暗查数月会判错案:“此事绝无可能,殿下若是不信任下官,大可以奏明圣上,将此案重审彻查!”

一个对此案毫无所知的人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

李流云看着疾言厉色的曹秋实,无甚情绪道:“这是自然。”

“……”曹秋实好似被一颗枣核噎在嗓子眼儿,恨不得跳起来骂人,又碍于对方身份,硬生生憋得老脸青紫。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李流云低头翻阅案卷,理所当然将吹胡子瞪眼的曹大人晾在一边,心头琢磨着,如果真的有人想要炮制冤案,也不排除曹秋实被证据误导的可能。

幕后之人大可以利用河东盐引案,假借监察御史的手做局,而真正与此案相关的人员,包括牵涉其中的河东官吏,当然会推波助澜地把脏水泼出去,找一批替罪羊顶锅。

待案子一了结,自然就能打发走京城来的钦差大臣。

如此推论的话,自以为来暗查的曹秋实其实早就暴露在了明路上,他所查到的证据,也都是别人想让他查到的而已。

李流云不由想起昨夜那个戴面具的人,持秋决刀杀了白冤后抽身而去,他试图去追,却没追上,暗处时不时还会有人放冷箭。

那笑面人究竟是谁?

为何费尽心力地在风陵布冤罪作刑捕杀白冤?

……

笑面人负手立于河岸高崖之上,眺望芮城低垂的云层,他思来想去良久,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是把伞呢?”

若不是亲眼所见,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笑面人摩挲手中那把油纸伞,再次感叹这世道诸多奇妙。

黑衣人双手抱胸,搂着那把秋决刀:“如今最大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唔。”笑面人沉吟片刻,转而问,“阴燧落在了痋师手里?”

“没错。”

“痋师如今身在何处?”

一听痋师,黑衣人简直厌恶至极:“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机警狡猾得很,我派去盯梢的人没了音讯,应该又被她发现了。”

“落到痋师手上,怕是不好受。”

“下场估计和上次在蒲州时的两个人一样,在地窖喂了她那些恶心的痋虫。”

笑面人毫无诚意道:“可惜……所以现在把人跟丢了?”

“看路线,应该是往陕州去了。”

“之前小看她了。”笑面人原本没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觉得她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无非就是坏,这世上坏人不缺她一个,坏点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自作孽不可活,就她那副到处乱杀的作风,痋师早晚自食恶果,他倒不至于亲自下场收拾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然而,“没想到她这一路趁火打劫,不但从河冢挖出痋引蛇卵,还夺走了阴燧。”

原本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越来越有本事,很难不引起重视了。

黑影人道:“她身边有一群罔象,对付起来怕是棘手。”

笑面人沉默须臾,盯着河岸裸露的岩层低喃:“罔象……”

“对,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从太□□体钻出来的东西。”黑衣人很是纳闷儿,“这群罔象怎么就成了痋师的爪牙?难不成痋师还能给阴灵邪祟下术?”滇南三大邪祟,就像蛊婆给活人下蛊,以此操控活人,难道这邪了门儿的痋术则是给亡灵下蛊,以此操控鬼魅?

笑面人轻笑一声:“你别说。”

黑衣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蒙对了:“还真是这样?”

“痋术向来诡谲,修此术者个顶个的没人性,当然最后遭到反噬,下场也一个比一个凄惨,想当年……”提起当年,他又适时住了口。

黑衣人追问:“当年什么?”

笑面人摇头叹息,摆出一副伤春悲秋的姿态来,摆手说:“不提也罢。”

黑衣人握着秋决刀的手指紧了紧,真想当场给他一刀,捅死这个吊人胃口的老东西,不想说就别动不动提起当年,招人烦的臭毛病!

黑衣人彻底失了耐心,硬邦邦开口:“你到底走不走?!”

也不知道还在这个鬼地方磨蹭什么?!

笑面人说:“确实该走,但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黑衣人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又没在这儿安家落户或者留个一儿半女的:“你有什么放不下?”

笑面人说:“那把伞。”

黑衣人一惊:“什么玩意儿?”

笑面人这心里始终惦记着那把伞,他说:“我在想,我要不要将那把伞焚了。”

黑衣人此刻也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笑面人一拍脑门,当即下定决心:“对,咱们去焚了那把伞,免得总是牵肠挂肚的。”

黑衣人立刻追上去:“不是,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那把伞……”

笑面人蓦地驻足转身,黑衣人差点撞他面具上。

“既有隐忧,就得及时解决对不对,咱们做事情,应该干净利落,以绝后患。”面具笑眯眯的,声音也和蔼可亲,他问,“报死伞在哪儿来着?”

黑衣人简直想翻白眼:“芮城弘运客栈,那几个太行道的少年守着……”

他话没说完,笑面人已经掉头走远,管谁天王老子守着,他不在意。

笑面人足下生风,转眼便下了崖坡。

第115章 瓦如蝗 “太行道何故多管闲事。”……

黑衣人铆足了劲缀在笑面人身后, 大起大落地跳过千重屋檐,连喘气的功夫都没倒出来,还是跟那老东西差了一大截距离。

此刻连钊刚替听风知压制住逆乱的经脉,拔下最后一根银针, 刚松口气, 就听门外响起拔剑的声音。

林木声音发紧地唤了声:“师兄!”

连钊蓦地推开门, 当即头皮一紧, 只见昨夜那个笑面人负手立于三重楼宇的檐脊之上,衣袂随风飘摆, 风姿出尘, 可在一众少年眼里,好似讨命的阎罗。

追上来的黑衣人识趣地落在旁侧低矮的屋瓦上, 让那老东西“一枝独秀”去,可能修仙问道的大多数人都有个爱当显眼包的癖好。

甭管在哪儿, 老东西绝对会选个最高点立足,以便展示他自以为翩然出尘的大仙儿风范。实则像根插在屋顶上的旗杆,串着那身袍子迎风招展, 状似魂幡,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鬼里鬼气的味儿,一看便知走偏了路线。

且看那几名少年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扮相邪乎得很。

黑衣人忍不住翻白眼, 心谤腹非:装货。

装货一言不发地显摆够了, 从屋脊上一跃而下, 直逼客栈。

几名少年如临大敌,纷纷提剑应战。

“挡我者……”笑面人一只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

旁观的黑衣人太熟悉他这招式了,知道他又要放“挡我者, 一律打死”的厥词,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全部打死。

黑衣人心知肚明,此话并非虚言,倘若换作自己,绝对退避三舍。

但那四名少年却不知利害,还敢正面硬刚,齐力挑出如虹剑气,直击迫近的危机。

笑面人那只手抬到一半时忽而顿住,微张的指尖改主意似的合拢:“算了,都是孩子,饶你们不死。”

四把长剑刺向笑面人的瞬间陡然滞住,少年们面色一变,就听笑面人平静地道出一声“让开罢”,一股强劲而雄厚的气流猛地荡开,将他们尽数震飞出去的同时,撞开了客栈的门窗。

笑面人毫无阻碍地闯进屋,一眼便看到了卧榻上的人和伞。

就在他即将抓住报死伞的瞬间,一道凌厉的风刃陡地削来,几乎要劈掉他半个手掌!

笑面人迅疾收手,掌心还是被风刃划开一道浅长的血痕。

周雅人捞住报死伞护在身后,瞬息间掀起数道风刃杀向来者,接连击穿屋内的桌椅和门窗。

笑面人擦着风刀劈向周雅人命门,后者闪避间硬生生接下一记掌风,接着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塌了客栈房门,狠狠砸在院墙上。

“听风知!”

周雅人浑身经脉被创得剧痛难忍,他咬紧牙关,齿间鲜血淋漓,扶住墙体撑起身。

四名少年提剑而至,去挡袭向听风知的笑面人,他们都清楚,此举不过以卵击石,而笑面人的目的是那把报死伞。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会杀个回马枪,而听风知身负重伤,根本不是笑面人的对手。

“听风知,”连钊大喊,“快走!”

然而拼尽全力,几个少年也只能拖住对方一息。

一阵长风刮地起,撞开意图阻拦的黑衣人,托起周雅人跃过高墙,慌不择路地疾行。

膝处的贯穿伤钻心似的疼,周雅人借风力穿梭陋巷,时不时扬扇阻击紧追而至的笑面人。

笑面人急奔间左闪右避,腾空一旋,身形轻盈敏锐,数十道凌风擦着他的面具和周身扫过去,青砖墙石留下的痕迹如同刀刻。

两人追逐间,卷起的迅猛气劲直接掀倒了沿途路人。

笑面人盯着地上斑斑血点,语焉含笑:“伤了腿还跑这么快,不疼吗?何必费这个气力,再跑腿就该废了。你把报死伞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鲜血浸透了裤管,膝头的剧痛让周雅人咬紧牙关,根本张不开口。

笑面人又说:“听风知皎皎君子,光风霁月,瞎了已令京中无数闺中女子遗憾,若是今日再瘸条腿,可就真不好看了。”

瞎了瘸了又如何,外表从来不是他看重的东西。

周雅人置若罔闻,一门心思想要摆脱他。

“何必呢,一把伞而已。”能让其这么不顾伤腿和性命相护,必然和自己预料担忧得差不离,是个后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看来必须斩草除根。

他眼看就要追上周雅人,报死伞近在咫尺,已是唾手可得。奈何他刚伸出手,该死的厉风便迎面劈来。

那把掀动风云的扇面上落了几滴血,正是从周雅人的嘴角滴下的。

哼,强弩之末,你还能撑几时?

“前面没路了,”笑面人有的是余力,气定神闲开了口,“你能跑到哪儿去?”

城中四处都是民宅和百姓,周雅人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御风,因为暴风的破坏力极强——微风尚且承托花瓣叶片,若要承托一个成人的重量,便是不可小觑的狂风。

但事急从权,周雅人被堵进一条断头路,加诸腿伤难行,他别无选择。手中扇面掀地,狂风乍起,周雅人凭风借力,扶摇直上。

带起的劲风摧草折木,飞沙走石,屋顶瓦片皆飞,惊得沿途百姓惊叫连连,有人惊恐地搂住差点被风刮上半空的幼童,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正在茅房蹲坑的人忽觉头顶敞亮,一仰头,盖屋顶的三重茅被整个掀开,厕纸漫天飞舞。没等他嚎,一只大鸟,哦不,一只戴面具的鸟人从头顶飞了过去。

鸟人正巧低头,猝不及防瞧见茅坑中撅着个大腚,他道了句“非礼勿视”,顺手将一张掀上天的被褥扯过来盖在茅房上遮掩,充当临时屋顶。

且听一名老妇人在庭院中大叫:“我的被褥!”

接二连三地嚷嚷不绝于耳:“我的书稿!”

“我的蓑衣!我的簸箕!”

“老天爷,刮大风了,房顶都被掀飞啦!”

周雅人被笑面人咬得太紧,已然顾不上别的,只能将风力破坏的范围缩降到最小。

听见动静的李流云从县衙出来,只见不远处两个人飞檐走壁,打打杀杀,所过之处劲风扫荡,瓦片如蝗。

若换作平常,听风知不会闹到掀居民屋顶的地步,但他左膝被利箭贯穿,李流云亲自处理包扎的伤口,恐怕连走路都困难,所以此刻他只能全凭风力而行,但是御风术已经致他元气大伤,重创经脉……

李流云蹙起眉,盯着狼狈奔逃的听风知,紧握折扇的手掌也在淌血。

鲜血滴落之际,周雅人忙不迭挪开报死伞,那一滴鲜血才没有滴在伞面上。

笑面人身形快如鬼魅,穿梭在乍起的瓦片间,几个急闪便追至周雅人身后。

而那滴飘在空中的血滴还未来得及落下,正中笑面人眉心。

血滴好似利刀,劈开了那张虚假的笑面。

面具在脸上裂成两半,即将脱落的瞬间被他抬手扣住。与此同时,笑面人揽下几片乍起的青瓦直击周雅人后脑!

李流云觑准时机拔剑,剑鞘率先脱手钉出,击碎了周雅人脑后的青瓦,挑起的剑气悍然逼退笑面人数步。

“听风知先走。”

周雅人没犹豫,叮嘱李流云“当心”,便头也不回地朝东去。

笑面人将面具以青丝固定,重新扣稳在脸上,笑眯眯地歪了歪头:“李流云。”

李流云持剑挡住他去路:“认得我?”

“天师京宗的亲传弟子,自当有所耳闻。”眼看周雅人御风而去,笑面人疾步绕道,“我此番只为取报死伞,无意与尔等结怨。”

“取报死伞作甚?”李流云隐约猜到了对方目的。

果然,笑面人说:“当然是——斩草除根。”

看来不止自己想到了报死伞就是白冤本源,笑面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此刻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追着听风知赶尽杀绝。

应该趁早送听风知离开风陵的,可惜他给忽略了,而今为时已晚。李流云长剑横扫而出,拼力拦住笑面人去路:“阁下清楚圣上密旨,即对赴河东道暗查的钦差了如指掌,又能左右盐引大案,在风陵渡胡作非为炮制冤案,又这般遮遮掩掩的戴着面具不敢示人,想必是从京城来的熟人。”

因为见过他,更知道他的身份底细,才会说不想与他结怨。

“哈?”笑面人蓦地闪身避让,没否认也没承认。

若真是如此,李流云料定对方不敢轻易伤自己性命,否则朝廷与太行绝不会善罢甘休。笑面人显然不想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搞得往后终日不得安宁,他便能帮听风知争得一息脱身的机会。

那剑势凌厉披靡,无论笑面人闪至何处,剑气便会追击斩落。他落过脚的屋檐被削去一角,树枝被整齐斩断,砖墙被劈成两半……正如李流云所料,凌厉的剑气逼得笑面人连连退避!

此刻,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林木隔着两里地都忍不住大叫:“流云师兄,拦住他!”

笑面人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身后追赶而至的几名少年,叹了口气:“太行道何故多管闲事。”他本无意与李流云等人起正面冲突,奈何对方不懂得就坡下驴。

“老夫连让数招,已然给足薄面,不要不识抬举。”笑面人蓦地一改方才作风,周身气势腾涌,竟携几分浩荡之气,强硬荡开李流云的剑势,徒手架住了剑尖,捏在二指之间,“刀剑无眼,若是玩过了头,伤及性命就不好了。”说罢,他手腕一转,反手带着剑刃抹向持剑之人的脖子。

李流云猛地后仰。

笑面人顺势出掌将其推远:“让路。”

他可没闲工夫跟几个小兔崽子纠缠,耽误正事。

这一掌不偏不倚拍在李流云胸口,劲力仿佛穿膛而过,震麻了脏腑。果然下一刻,这记穿膛而过的掌风打在了疾奔上前的连钊身上。

李流云骇然色变,扭头看去,连钊抚胸跪地,蓦地吐了血。

“连钊!”

李流云再反观自己,只是心肺有种震麻和闷痛,并未伤及脏腑。等他再抬头望去,笑面人已经跃出数十丈之外,追着听风知去了。

经过方才几番交手,别说他们全部加起来都不是笑面人对手,哪怕全盛时期的听风知恐怕也对付不了。

如果笑面人今日必夺报死伞,听风知怕是凶多吉少。

李流云心头一沉,没等几个师兄弟赶至,片刻不停地追了上去。

第116章 负罪感 神佛不显,苦海无边。

御风而行的周雅人当然知道流云绊不住笑面人须臾, 他提着一口气出逃芮城,携报死伞跃过纵横交错的百丈沟壑,早已分不清自己逃到了哪里,胸膛翻江倒海似要炸裂开, 连呼吸都牵出阵阵剧痛。

直到吸气时一口血从嗓子眼里呛出来, 原本拧成一股的劲风再也无力招架般倾泻四散, 周雅人脚下一空, 顿时失去所有支点往下坠。慌促间本想汇聚风力再撑一把,五脏六腑却尖锐地绞痛起来, 仿佛无数根铜针插满周身, 密密匝匝地嵌进血肉里,促使他一呼一吸都剧痛难忍, 好似遭受酷刑。

摔砸地面之际,周雅人猛地蜷起身子搂紧报死伞。浑身经脉和脏腑痛到极点, 耳边嗡鸣不止,好似成千上万只雄蝉放肆齐鸣。

周雅人紧咬牙关,苦捱着想要爬起来, 奈何受伤的左腿似有千斤重, 拖累着他匍匐跪地。

不知是焦急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上涌,周雅人只觉鼻腔发酸,眼眶热胀。他深吸一口气, 妄图压下这股几近崩溃的情绪, 奈何吸进的气息仿如一把钢针插进肺腑, 疼得他眼底一片湿热,根本抑制不住。

他走不动了。

他被逼行在一条绝路上,已是道尽途穷。

拖着这副残躯……实在太狼狈了。

很多很多时候,他都是这般无能为力, 无论自己身陷囹圄,还是祖母伯父被痋师杀害,陆秉下落不明,白冤被秋决刀屠戮,直到此时此地——哪怕他拼尽全力,最终都是无能为力。

他走不动了,所以,他甚至连一把伞都护不住。

周雅人揉了把潮湿的眼睫,忍着钻心蚀骨的剧痛,摸索到一棵粗糙的树干。

皲裂的老树皮有些硌手,他残喘着靠上去,从怀中摸出瓷瓶,完全不顾剂量,一股脑倒出一把喂进嘴里。

他也不嫌苦,嚼碎了和血咽下肚,随即去掰那条瘸腿,撕下衣襟又缠裹一圈,尽可能压紧膝伤止血。

周雅人迅速做完这些,寻了根略粗的树枝当柺棍,然后将所有注意力聚集于耳,艰难撑起身。

此时除了尖锐的蝉鸣之外,他总算又能听见一些周边的动静。

原来他慌不择路逃进了一座山。

周雅人还算知悉一点地舆方位,晋之山河,表里而险固,此乃表里山河之南翼——中条。

山脉首起蒲州,尾接太行,北有涑水,南依黄河而行,连汾、晋之险嶝,延绵百里,谓之岭厄。

河东道解州便是倚中条之险,控盐池之利,盐船往往通过涑水运渡至黄河,输送各地。

周雅人闻到一抹较浓郁的松脂味,周遭应是一片松林。

细密的松针拂过衣襟,他听见身后响起踩断枯枝的脆响。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周雅人脊背紧绷,拄着拐杖在密林中穿行,正待此时,手中的报死伞通过共感递了话:“西北二十丈有一处石罅。”

什么?

慌促间,他没留意自己的血什么时候沾上了报死伞,又于何时建立的共感。但眼下也没功夫深究,听从指引前往西北方向。

与此同时,周雅人的意识中忽然显现出画面,正是他足下这片松林,只不过独行其间的只有白冤。她一袭白衣,肩背单薄,穿行于常青绿林之中,好似在为其引路。

于是周雅人看见了足下草甸,看见了苍松古柏,仿佛足迹重叠在一起,领着他来到一处山崖峭壁前。

崖边扎着棵千年古松,层叠的树冠茂密如伞盖,虬枝峥嵘苍劲,根茎凿土穿石,紧咬住危岩,蜿蜒伸扎向崖壁。

“扶稳崖壁,踩住根茎迈过去,”报死伞中响起白冤的声音,“当心些,别滑了脚。”

周雅人依言踏上攀伸至悬崖的粗大树根,一只手扶住崖壁,一只手抓紧舒展的松枝,深褐的枝桠好似覆着层鳞甲,硌着他掌心。

古松的根茎牢牢盘扎入危崖峭壁间的石罅中,是嶙峋山骨间的一道裂缝,刚好够一人容身藏匿,非常隐蔽。

一簇瘦草顽强地从岩隙挤出来,支棱在周雅人颊边,带着抹山峰的沁凉。

周雅人拖着残躯一路走来,精神紧绷到极致,里衣早被冷汗浸得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肉上。他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敢大喘,一是因为吐息间心肺犹如针扎,二是怕引起追杀而至的笑面人注意。

可他实在太累了,后背靠着坚硬的岩壁吊着精神,细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那细微的脚步声来到了悬崖,忽而驻足。

周雅人屏住了呼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将报死伞攥得有多紧,五根指骨用力到发白,手背凸起根根青筋。

直到胸口憋闷到像要炸膛,悬崖上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周雅人仰头枕着石壁,疲累地阖上眼皮,缓缓吐息。

他没有动,也没力气动,更不知道笑面人何时才会离开,打算在这夹缝中耗到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