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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不还 不若的马甲 23097 字 1天前

第171章 通秘境 “真够不要脸的。”……

见陆秉无动于衷, 陈莺面上的假笑难以为继:“怎么,打算跟我装聋作哑……”

阿聪见她又要发作,妄图息事宁人,站起身准备拉她出去。

“别拦我!现在什么时候了, 谁有工夫陪他耗!”陈莺反手推开它, 径直越过方桌, 一把揪住陆秉胸前衣襟, 动作十分粗鲁野蛮,把陆秉连扯带拖地拽起来。

由于蛇脉不稳的缘故, 陆秉四肢软绵, 扫翻了近前的粥碗,被刚熬好的稠粥烫红了手背。

陈莺一旦发起疯来绝不会轻易安生, 只顾将陆秉拖拽出去,阿聪向来由着她闹, 只好站到一侧不再阻挠。

陆秉踉跄不稳,只能狼狈不堪地被陈莺拖着走,膝盖脚踝磕在硬实的桌角椅凳边上, 疼得他揪紧眉心。

“我辛辛苦苦在你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 就是为了让你捧着阴燧开路,带我们通往海上‘神山’。”陈莺喘息着把他拖出舱室扔在甲板上,毕竟是个八尺高的大男人, 尽管消瘦, 骨头也很有些分量, 陈莺拖着他格外费力,“阿聪,把阴燧给他。”

阿聪迟疑半晌,在陈莺阴冷的目光中拿出阴燧。

陈莺许是嫌它动作慢, 一把夺过阴燧,她刚拽过陆秉的手,就看见手背上一片灼红:“手怎么了?”

陆秉没吭声,倒是阿聪做了几个手势。

陈莺刚才没留心,知道缘由了也不会怎么样,本来陆秉就是任她作践的丧家犬。

“你不想这一船人为你陪葬,最好配合一点。”她已经习惯了用旁人的性命威胁陆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拿捏住他。哪怕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按理说这些人死就死了,跟他陆秉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自己就在地狱苦难中生不如死,还要一次又一次顾别人死活,让她每次都能得逞。陈莺自认没有丝毫同情心,而今也觉得陆秉有点可怜,当然她有自知之明,这份对陆秉的同情和黄鼠狼给鸡拜年无异,想到此,陈莺语气缓和了一点,“陆捕头,帮我送阿聪他们回乡,好不好?”

陆秉无动于衷侧过头,直到感觉手背传来一阵凉意。

陈莺正垂着头,握着他手腕,挖了一指膏药轻轻抹在烫伤处,难得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他们用痋术炮制伏羲之躯,害了不死民,害了很多人。而我重拾了这群人的老路,害了你,同样害了很多人。你是不是时常会想,明明跟你没关系,为什么我会找上你?你何错之有呢?你不明白吧?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遇上那样的父母,拥有那样的命运?我何错之有呢?阿聪它们也一样,为什么好端端的,就遭了难呢?这个世道,真的很难说清楚,可能就是别人的因果,报在了你的身上,我的身上,阿聪的身上。”

陆秉指尖颤了颤,陈莺以为他疼的,托在手里吹了吹:“都说种恶因,食恶果,按照这个道理,你又种过什么恶因,才会误食我这颗恶果呢?”

“真够不要脸的。”陆秉听不下去了,“你自己无恶不作,却想从被你害的人身上找过错。”

陈莺闻言笑了:“我还以为你真哑巴了。”

陆秉真不想跟这毒妇搭茬,除非真的忍不住:“你跟这群真哑巴待久了,嘴皮子憋得厉害,专门跑我这给你所犯的恶行找理由吗?”

陈莺被他三言两语逗得心情好起来:“你是北屈的捕头嘛。”

“所以你是来投案招供的吗?!”说完陆秉就想咬断舌头,我跟她扯毛犊子。

陈莺的笑容越发灿烂:“是的呀,陆捕头,你要如何处置我?”

有他娘的大病,陆秉口齿清晰地对她蹦了个字:“滚。”

陈莺非但没滚,还把陆秉的掌心翻过来,稳准狠地掐住了腕上一根蛇脉,就跟掐住了死穴般,陆秉整条胳膊酸麻到无法动弹,接着那只阴燧搁在他手上。

可能起了风浪,平稳的船身晃动了一下。

金乌从海平面东升,万丈光芒照彻汪洋大地。

密州衙署西侧的角门外,一个妇人凄婉哀求着进大牢探视,衙役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妇人哭诉着下跪:“我求求您了,官爷,您通融通融,让我进去看看他吧,赵大山是冤枉的呀,他是被冤枉的呀。”

“赶紧走。”衙役扯出自己被其拉扯的衣袖,砰地关上角门。

妇人不死心,一边拍门一边哭求:“大山是冤枉的,大山是被冤枉的,你们不能杀他的头啊。”

可是没有用,衙门里没人搭理她,她拍打了一会儿,只能独坐在墙角下伤心垂泪。

“让一下,让一下,”一辆驴车拉着柴火驶过,“麻烦老哥借过。”

挡了路的青年男人挪到墙根儿边,他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整个一副如丧考妣的衰相。

也是,能守在这当口的,大多是家里至亲好友摊上事儿下狱的,脸色一个比一个愁云惨淡。

“我看你这些天都来好几趟了,”坐在扁担上的小贩捏着草帽扇风,伸头问那位退到自己箩筐边的青年男人,“咋地?家里人在衙门里头啊?犯什么事儿了?”

青年男人转头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要是不给狱卒打点,他们是不会放你进去的。”小贩善意提醒了一句,但见这青年穷困潦倒的样子,嘴唇白得跟脸皮一个色,双颊深陷,仿佛饿了三天。

“唉,我看你也不容易。”小贩摇摇头叹息,从箩筐边摸出两个蒸馍递过去,“拿着吃吧。”

青年男人朝他摆摆手。

小贩以为他客气:“没事儿,你拿着吃,我这儿还有呢。”

青年男人依旧摆手。

小贩突然意识到什么:“怎么,你是,不能说话?”

青年男人顿了一下,点点头。

“居然是个哑巴。”小贩更同情了,起身将蒸馍塞进青年手中,“吃吧,吃,不够我这还有叻。”

青年男人张了张口,很想说我本来不哑,奈何化成罔象以后就说不出句人话了。

徐福非常不习惯,他不习惯这滩随波逐流且无形无态的‘身体’,徐福适应了许久许久,思来想去,还是想有个人样,于是他想到了痋师,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去投靠痋师。

但这世上,只有痋师能给他一具人骨和一张人皮,才能助罔象撑出人形,离河上岸。

他防范了这么多年,苦心钻研对付白冤的术法,结果还是死在了那只邪祟手上,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那痋师,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变态玩意儿,徐福厌弃又鄙夷,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起码坏得比痋师体面,让他拉下老脸去投靠这种阴险诡诈之徒,徐福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

好在三门天险一场大战之后,他寻寻觅觅良久,终于在河底捞着一张完整无损的尸囊衣,就此穿上了岸,水陆辗转地来到密州。

现在叫作密州,往前倒个千百年,此地为琅琊,是他的故土,他曾兴风作浪的地方,徐福多少有点感慨,因为他又要回来兴风作浪了。

痋师和那群罔象出海干什么,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儿,他这位千年前就出海归来的前辈都不用动脑筋琢磨,就是不知道他们能掀多大的浪。

这条长生之路上,多的是鬼迷心窍又求而不得的妄人,终其一生连边都沾不上。

而今他死成这副模样,糟心得很,实在没心思再去蹚浑水。

徐福收下了小贩的好意,抬脚跟上那名抹着泪起身离开的妇人,一路跟到了城门外。

这妇人四处奔走,为她丈夫在官府门前喊了几天的冤,没证据的喊冤根本无济于事,城门口和衙署门前已经张贴了告示,要将张大山斩首示众。

世间之大,不是每桩命案都能查得一清二楚,受冤下狱者有嘴说不清,各州各县的冤假错案比比皆是,徐福当然乐见其成。他不一定要亲手炮制冤案,他只需要在各县衙门搜罗个一桩两桩——这妇人丈夫的命案就是其中一桩。

她救不了她的丈夫,甚至连打点狱卒的仨瓜俩枣都掏不出来。

唉,徐福在心底叹气,可怜,可怜啊。

徐福立在城门前,视线从那妇人失魂落魄的背影上转向张贴在城墙的告示上,他盯着张大山的行刑日期盘算。

快了,他得抓紧时间。

徐福将俩蒸馍揣进怀里,转身朝城西走去。

衙署西头有一块空地,经年累月,青石板的缝隙里沁着洗不净的暗红,这便是官府用以斩首示众的刑场。

徐福蹲下身,掏出一块不干不净的帕子铺在地上,手里捏着薄薄一片竹篾,一点点将沤入青石缝隙中的血垢刮出来,稍后混进朱砂里,用来画阵。

专心致志刮干净几条石缝,徐福挪了个位置,望着暗红色的血泥,想起这些年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铸刑鼎,寻找秋决刀,以冤案锻造刑杀大阵等等,直到今时今日,他仍在做同一件事,徐福由衷感叹自己的不忘初心:天下间,就没见过我这般执着的人。

徐福抬起头,望了望当头烈日,即便那女人身在天涯海角,终究还是要落到他手上,这就是她的命。

烈阳刺目,白冤眯了眯眼,心底没来由的不太安宁,许是深入海域,周遭一望无际,船如海上漂泊的落叶,正驶向未知。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白冤隐隐有种预测,却说不上来。她转过头,看向甲板上御风推船的周雅人,已是满头大汗。

白冤想给他送杯凉茶,但是茶壶已经空了,于是拎着茶壶去打水。

临近船舵,负责辨别方位的船长和舵手正在测日影,大海弥漫无边,不知东西,唯望日月星辰而进,远航者便以此保证航线不会偏移。

火长正观察影长,忽听舵手惊道:“天上那是——天狗食日吗?!”

白冤闻言仰头,就见浑圆的金乌此刻缺了一角。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纵身朝甲板掠去……

船身一阵晃荡不稳,甲板上的陈莺差点站不住,她及时扶住船舷,即便被日光刺得眼底发疼,她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轮缺角的日头,口中喃喃:“蜃望月而孕,生月魄食日,可通秘境。”

第172章 回家吧 “就快到家门口了。”

这一刻, 海上用以观测日影的圭表失了灵。

磨镜匠咽下干粮,抹干净嘴边饼屑,跟着方道长急匆匆奔向甲板。

“是日蚀!”方道长边跑边喊,“是日蚀, 听风知, 贫道知道了, 昨日那处密室顶部上涂黑的圆轮是日蚀!这是因为月蔽日, 阴侵阳,月亮把太阳遮住了, 所以才会画成黑色。”

白冤和周雅人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处。

磨镜匠仰头观天:“所以那幅壁画中, 伏羲头顶的是日和月。”枉他和老方争执半天,却没往日蚀上想。

“我们昨夜刚在密室中看见日蚀, 今日就出现了同样的天象?”方道长觉得,“这也太巧合了。”

“可能不是巧合。”这情景怎么看怎么不像巧合, 白冤眯着眼,“壁画的指向很明了,可知那句开广寒仙窟, 必然跟日蚀有关。如果痋师必须造伏羲之躯, 是因为伏羲之手可以夺天象呢?”

“夺天象?”周雅人经她提醒,沉吟道,“伏羲画卦, 仰则观象于天, 那么伏羲所布之卦, 也当与天象有关。”

“就比如,”白冤望向九天之上,“持阴燧吐太阴之象,以月蔽日, 便能夺天象形成日蚀。”

周雅人总算明白过来,怪不得白冤说阴燧是找到无量秘境的关键。

月相当空形成的瞬间,平静无波的海面逐渐受到影响,像有股巨大的引力将海水向上“抽吸”,水坡一样隆起来,大浪猛地将船只推至高空,转而朝浪谷重重砸下,起落迭荡间翻腾不休,简直惊心动魄。

“阿聪!”陈莺天旋地转间磕破了额角,抱住一扇坚固的船板大喊:“护好陆秉!”

临危之际,阿聪甩出刀链缠住被抛向高空的陆秉,刀链在他腰间飞速缠绕几圈,猛地将已飞出船舷的陆秉拉拽回来,阿聪伸臂接住人,牢牢将其固定在自己身旁。

陆秉肺腑翻涌,头晕目眩,只觉骨头快要在船舷边上砸断了。

陈莺咬着牙死死搂住船板,整个身体被甩来荡去,在此之前,从密室中搜罗走的那些石刻竹简上,从没记载过月魄食日还会闹海。

她就知道去往秘境没那么容易,前期费心费力花了十来年工夫,已是心力交瘁,而今还要再渡重重难关。

船长瞄着数丈开外的海面掀起巨大水墙,面露惊骇,这是毫无征兆的,分明刚刚还风和日丽,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他一边给船工打手势一边对甲板上的四人大嚷,“前面有巨浪,快,你们所有人躲进船舱,紧闭舱门,扶稳抓牢!快!快!”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掀了巨浪,方道长和磨镜匠来不及多想多问,掉头就往舱室奔。

船工接到舵手的紧急指令攀爬绳梯,拼尽全力去降那面厚重的主帆。

狂风巨浪转眼已至,鼓胀的厚帆兜满了疾风,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舵手死命扳动木舵,让船头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斜斜迎上这波巨大的危机,船头被海底翻涌的浪潮顶起,甲板倾斜到无法直立。白冤一把拽紧缆绳荡出去,飞落至桅杆,用力一扯帆索,数名船工只觉手头一轻,厚重的帆布已然收降。

不等几名身姿矫健的船工惊讶,白冤提醒道:“抓稳!”

他们这才反应迅疾地抓稳扶牢,慌忙将降下的帆布捆绑结实,再一回头,那名凭一己之力帮他们收帆的女子已经斜攀上昂扬的船头,她一脚踏下去,竟将高翘倾斜的船身稳稳踩下去几分。

“白冤,拉我一把。”

白冤回头,伸手将跃上船头的周雅人拉过去。

“危险——”底下的船工刚喊出一声,就见那不知死活的青衣人也站到了船舷边,手执折扇自下而上地一掀,竟将倾压而来的巨浪剖成两半。

大难临头的船只没有撞上这波激浪,而是从一分为二的水沟中驶过。游弋在浪潮里的鱼群来不及闪躲避开,噼里啪啦砸上甲板。

船工们目瞪口呆地盯着此情此景,久久合不拢嘴,这俩究竟什么来头,劈风斩浪的本事未免太逆天了。

厉风剖开水幕,呼啸间筑起两扇高高的风墙挡住回涌的海浪,形成无比壮阔的奇观。

船工们难以想象,这一波大风大浪就这么有惊无险地穿渡过去了。

白冤四平八稳地将倾斜晃动的船头压下,抬头看了眼残缺的日头,天地间不再是明晃晃的金光,而是泛着诡谲的旧黄,连海水都变得深暗。

当船身穿过分澜的海潮,白冤俯瞰汪洋,忽然觉出了异样。

她看了看被黑影遮挡住部分的日轮,照映入海,形成巨大的阴阳图案:“日月运转,阴阳交会。”

这一瞬间,周雅人的盲瞳中也映出了日月交会形成的阴阳图,落入大海,在天地间无限摊开:“阴阳者天地之道,这是,天象形成的地形。”

且见八极风云际会,浩浩荡荡地在云海间奔涌,以万物本源促成八卦之象……

白冤心绪翻覆:“这就是伏羲所布之卦吧,以沧海为卦台。”

方道长见此天象地形,从船舱中探身出来,魇住了般,神态痴怔:“这就是羲皇圣迹,羲皇圣迹。”

随着日月交会,触生卦象,八风席卷,云海肆意翻涌,茫茫海天如沸腾的白烟,充斥千里。

隆隆之声仿若闷雷,来自万里高空,或来自深不见底的海域。

天地不顾谁死活地震荡起来,白冤再也压不住动荡的船身,整条船被怒海抛起,抓着缆绳的船工蚂蚁般被甩飞。

暴虐的怒浪巨岩般撞向船木,坚固的船身骤然撕裂。

“救、救命——”

雷鸣般的海啸吞噬了一切叫喊,死死咬住挣扎的弱小人类,要将他们拖入海底深渊。

白冤顺手捞起快要呛死的方道长跃上船舷,后者天旋地转地抱紧了某根船柱。

“我,咳……”

白冤没空听他说什么,咔嚓一声,桅杆断裂,紧抱桅杆的两名船工尖叫着倒下。白冤纵身跃起,及时拽住桅杆,用力一把拖了回来。

断裂的木茬尖刺划开了她的手掌,巨浪垂直着朝她撞来,一道无形的风障强势阻挡了一下。白冤趁机脱身,从风浪搅动的缝隙中掠过,突然脚下的激浪好似有了自主意识,堪堪托住了即将倾覆的船身。

“白冤。”

长风掠至她脚下,稳稳将她从浮荡的波涛中接上甲板。

天地一片浩浩汤汤,浪潮翻滚不息,周雅人艰难地立起一片安身之地。如若他没这身御风的本事,不能与此等风浪相抗,结果恐怕会落个船毁人亡。

尽管如此,船板也在肆虐的风浪中崩裂,所有人都在破木声中胆战心惊,惶恐万分。

“船!”船工忽然大喊一声,“那边有条船。”

白冤举目远眺,忽见广阔翻腾的远海处漂泊着一艘船,只是下一刻,这艘船便在激浪的摧折下四分五裂。

船毁了,陈莺落入咸海中,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拍碎了。

她从来不担心自己会淹死,潜伏于海的罔象纷纷一拥而上,将她和陆秉托在海面,被海潮颠来倒去地折腾。

罔象从解体的大船中抢出一条用以逃生的小舟,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安置进去。

陆秉早已晕了过去,陈莺则精疲力尽,五脏六腑错位一样痛苦难受,她五官皱成一团,开口就想干呕,强忍着才能说出句整话:“我要难受死了,阿聪,快点,就在那边!就要到了!”

整片海域掀起巨大狂澜,唯独某一片狭长的海面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方仙道的竹简上写得非常清楚,通秘境处有镇澜石,风雨不侵,海不扬波。”

所有罔象汇聚一起,顶着狂风巨浪,推着扁舟朝那处无波无澜的狭长海域潜行。

眼见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陈莺湿漉漉地坐起身,撑着船舷力倦道:“就快到家门口了。”

它们客死异乡,只盼魂归故里,然而这一归程,她和它们足足走了十余年,勉强称得上历尽千辛。

直到颠簸摇晃的扁舟顺利滑入平静海道,所有罔象停在了原地,纷纷跃出水面。

“怎么不走了?”陈莺问,“还远不远?你们都有印象吗,家门口是不是这个样子?”

阿聪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不远了?还是没什么印象?总不能是找错路了吧?”

阿聪打手语:是这里,不远了。

陈莺放心下来:“那就好,快走吧。”

见它们迟迟不动,陈莺蓦地想起来:“哦对,得用伏羲之手开启对吧?”

说着她便要去晃醒陆秉,手刚伸到半途,忽而顿住,就见数十名罔象整整齐齐排立在扁舟前,半身浮出水面,无声抬手作揖,朝她深深鞠躬。

自小到大,她引罔象为伴,可能离别在即,陈莺望见这一幕,眼眶倏地有些酸,她佯作不在意地开口:“我只是送你们一程。”

虽然过程比较漫长辛苦,但是对上这一双双永远沉默的眼睛,她没有辜负,陈莺嘴角浮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我总算没有食言。”

她答应过的,她做到了。

“阿聪,回家吧。”

第173章 审判地 阿昭苏冤不冤呐。

由于月蔽日, 这条通往秘境的狭长海域之路也呈现出明暗,一半浴在日光下,一半掩在阴影中,仿佛有条线将海平面分割开。

陈莺道:“方仙道的竹简上记载过这个场景, 叫作走阴阳。”

不死民深居海域秘境, 与人世相隔, 可以说在另一个遥远的彼岸, 是人族绝不可能抵达的境域。

所以必须在太阴蚀日之际,才能找到这条阴阳线, 并沿着阴阳线往前走, 方能通往不死民深居的秘境。

“据说这条阴阳线是伏羲发现的。”陈莺这些年逐字逐句,翻来覆去地研究方仙道曾经留下的竹简石刻, 就像方仙道当年细致入微地研究伏羲,他们甚至一点点去寻找伏羲的足迹, 收集发掘了伏羲留下的无数遗迹,陈莺说,“天下间, 诸多地方都曾留下伏羲画卦的遗迹, 好比陇右天水郡,陈州淮阳郡,河南道蔡州, 都有伏羲画卦台, 并分别留下过伏羲画卦的传说, 那么伏羲始画八卦,究竟是在何地呢?”

陆秉的脸介于明暗交错间,之前陈莺就跟他提过,无量秘境跟伏羲画卦扯了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那时候的陆秉将自己置身事外,并没将这位死成远古传说的圣人放在心上,他并不认为伏羲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然而谁又能料到,自己就是这则上古传说的牺牲品。

陈莺丧心病狂地将他塑造成了伏羲之躯……

而今提起这茬,陆秉心头能呕两碗血:“我管他在哪画卦,总不能是在这儿吧。”

陈莺闻言笑了:“如果不是在这儿,我为何要把你带来这儿?”

他就知道。

“伏羲画卦,从来不是一蹴而就。”陈莺道,“而是踏遍山川海陆,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中观万物之宜,经日积月累,岁岁年年观天察地绘制出八卦,然后在某个日蚀之日,伏羲观沧海溟濛之中,发现了这条阴阳线。”

一条光阴线,将海域一分为二,一明一暗,是为阴阳,海域太极图因此现世。

陈莺将颊边一缕湿发捋到耳后:“也因此,伏羲发现了存世于天地海域中的另一个世界——无量秘境。”

听到这里的陆秉隐隐发现跟陈莺之前所说的存在差异,虽然他被海浪搅得头眼昏发,思绪还算清明,陆秉扶着船舷缓缓坐直了些:“你不是说,只有不死民才能找到秘境,从而开启秘境,所以阿聪它们才认定当初是雅人…阿昭苏与方仙道里应外合,打开秘境害死了它们?!”

是啊,非我族类,根本无法抵达与世相隔的秘境,方仙道骤然闯入,必然是秘境中出了个吃里爬外的叛徒,从而招来灾祸,看门儿的阿昭苏首当其冲。

陆秉转头看向沉默的阿聪,眼神在日蚀的明暗中闪烁不定,他跟这戴面具的“哑巴”没法沟通,只能转头质问陈莺:“你不是说,就连阿聪它们自己,因为变成罔象,就再也找不到回秘境的路吗?那现在又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有的是办法吗?!”

陈莺下意识瞥了阿聪一眼,当时她陪阿聪来东海寻乡,无意发现渔村那座用来炮制伏羲之躯的密室,当看到里面记载着寻找秘境的方法,震惊之余,阿聪根本难以置信。

它不相信,人类怎么可能会知道海域秘境的存在呢?他们驾驶的那艘木制小船甚至经不起一波大风浪,这些人怎么可能发现秘境,找到秘境,甚至打开秘境。

这是不可能的,绝无可能。

陈莺道:“反正方仙道的竹简上是这么记载的,本来阿聪不信。”

不止阿聪不信,秘境中所有不死民都认定,外界不可能发现他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家园,更加不可能打得开。

但是从密室中留下的记载来看,观天察地的伏羲早就发现了。

记载有鼻子有眼,为了找到这处秘境,方仙道一五一十地研究过伏羲留下的卦象,甚至对照着重塑出了伏羲之躯。

陈莺原本觉得天方夜谭,但她看着看着,居然觉得可以一试。

万一是真的呢。

她抱着这份不切实际的万一努力尝试,竟真学有所成地钻出了门道,因为很多看似丧心病狂的歪路都是行得通的,比如走胎,感孕,制痋等等一系列操作,陈莺实践越深入就越发觉得,按照上面记载的办法,真的能够让阿聪它们重返秘境。

直到她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得到了一具活生生的伏羲之躯,陈莺看着陆秉,他就是摆在眼前的铁证和事实。

走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大家质疑。

陆秉道:“你们现在总该信了吧。”

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粤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始终,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至今,其道一也。

羲圣生于天地间,便是众生之先导,始画八卦,道启鸿蒙,故而被后世尊称为人文始祖。

无量秘境即便与世隔绝,既存于天地,也有圣人参悟看透其天地奥秘,也不知道不死民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外界绝不可能找到他们,遇难了就要抓个内鬼叛徒出来定罪?

阿昭苏冤不冤呐。

反正陆秉坚决不相信雅人会联合外人坑害同族。

阿聪发作般一盘船板,气势汹汹地冲陆秉比比划划。

陆秉看不懂他的手语,但这罔象明显是怒不可遏的样子,打着手势都仿佛要冲他嚷嚷出来。

陆秉转头问陈莺:“它说什么?”

陈莺翻译:“它说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跟阿昭苏无关吗,是他开启秘境带着那些术士进来才会害死我们。”

陆秉问:“你们亲眼看见阿昭苏开启秘境,亲眼看见他带那些术士进来了吗?”

阿聪愤怒地直面陆秉地质问。

它没有亲眼看见,但是它亲眼目睹为首的徐福与阿昭苏熟络的嘴脸。

当时徐福向阿昭苏抱拳道谢,谢他出手相助,那一刻,阿昭苏整张脸吓得苍白无血。

陈莺盯着阿聪愤怒用力的手语,语气平静地一句句复述:“……阿昭苏跟那些方士认识,他们早就勾结串通好的,是他害死了我们。”

方仙道将他们活活烧炼致死,变成罔象的它们憎恨阿昭苏,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因为他们认识,所以你就认定他们就是勾结串通好的。”陆秉道,“你们还认定外界根本找不到秘境,所以是阿昭苏带他们进去,就凭这两点吗,结果呢?事实上,你们伙同陈莺,用着当年方仙道寻找秘境的方式,找到了不死民的栖身之地。此时此刻,你自己找到了家门口,走的是方仙道曾经走过的路,居然还在这死鸭子嘴硬地说,那些术士是阿昭苏带入秘境的?”

很显然,方仙道是凭着自己找到的秘境。

阿聪几乎掰折一块船木。

陆秉做了这么多年捕快,在衙内办过大大小小的案件,审过形形色色的疑犯,从来不会如此轻率地给人定罪,就算要定罪,也得疑犯亲口招供吧,因此他问阿聪:“既然你一口咬定,阿昭苏认罪了吗?他承认是他做的吗?”

就在陈莺觉得阿聪会蹿起来掐死陆秉的时候,阿聪重重冲他比划了两下。

陈莺翻译道:“他怎么可能承认。”

陆秉闻言冷笑一声:“也就是没认罪。”

阿聪和陆秉不知道的是,即便阿昭苏遭受雷霆天罚之刑,被无量秘境驱逐,阿昭苏都没有认罪。

天罚没有将他屈打成招,即便刑劫加身,生生死死都没能使其俯首认罪。

白冤遥遥望着翻滚不息的滔天巨浪,因为这片云海显得格外熟悉,她记得曾在阿昭苏的冥讼中见过。

那日与此刻一样风起云涌,只是云层中裹挟着雷鸣和闪电。

雷电劈裂长空的瞬间,天地在电光中骤然雪亮,白如日昼。

疾电好似一道道巨型长鞭,卷着天威,从九霄抽向人间,猛抽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被寒铁锻造的锁链吊在沸腾的云海之下,身着一件辨不出颜色的血衣,正在遭受闪电化作的天威刑鞭!

“你是个罪人!”

同一时刻,雷霆万钧般的审判自九霄降下,急电化作的刑鞭毫不留情地抽在这个人身上。

“你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万死莫赎!”

“阿昭苏,罪不可赦,万死莫赎!”

“天罚有罪,自此往后,将阿昭苏放逐出境,永不得归!”

天罚刑鞭之下,阿昭苏奄奄一息,出口的声音微乎其微,只能呢喃似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没有。”

后来只有白冤听见了。

白冤盯着这片翻涌的云海:“就是这片海域么。”

周雅人侧头:“什么?”

“无量秘境曾对阿昭苏审判行刑之地。”

周雅人蓦地一怔,忽而想起曾经透过报死伞看到过阿昭苏受刑的场景,瞬间心绪不宁:“也就是说,秘境可能就在这附近?”

白冤举目四顾,同样发现了远处那片不扬波的狭长海域。

周雅人皱紧眉头,一刻不敢松懈大意,在白冤的示意下顶着巨大逆浪,御风破浪,海面骤然分澜,水波推着船只朝那片静谧的海域快速行进。

与此同时,天体缓缓运转地月轮遮住了日轮一多半,投射在海面上的阴阳线也相对偏移了几寸,罔象推着小舟完全置身于暗影中。

不等陆秉和阿聪继续争辩,就见目之所及的前方海雾间隐约显露出两三艘船影。

“看见了吗?”陈莺以为自己眼花了,“前面是不是有船?”

陆秉也看见了,但他没说话。

水中的罔象全都做出了相同的回应,它们全都看见了雾霭中的船。

“不可能啊,”陈莺面色凝重,手脚并用地挪到扁舟前部,企图看得更真切些,“这条通往秘境的海域怎会还有别的船?!”

这太蹊跷了,陈莺揣测:“这里差不多在秘境入口外,难不成碰上了不死民?”

不死民栖身海域秘境之内,从来与世隔绝,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出境活动的。

为谨慎起见,阿聪朝陈莺打手势:你们别动,我先去探探情况。

第174章 不认罪 所以秦始皇此举会是为了杜绝吗……

阿聪潜入水中, 游鱼般向前滑去。

陆秉默默窝在扁舟后方,薄薄的眼皮低垂着,盖住一半黑褐色瞳仁,他的视线追随着水面下的阿聪远去。

陆秉手里捏着那块效用不详的阴燧, 心思前所未有的活泛。

这玩意儿真的管用吗?

如果之前渔村那场妖邪真是他从海域召唤上来的话, 此刻前头那几艘来路不明的船只, 会不会也是随着他的歹念生出来的不祥之物?

毕竟这一路上, 他握着阴燧的念头无比怨毒,眼巴巴地盼着跟痋师和这群罔象同归于尽。

陆秉虽然不相信捧着块贝壳就能梦想成真, 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 他这具炮制而成的伏羲之躯确实能操控阴燧,然后整出点非同寻常的场面。

说什么伏羲之手, 陆秉盯着自己这双手,能透过薄薄的皮肉看到蛰伏在皮下的蛇脉, 泛着淡淡的青,痋蛇只要安分,看起来就跟经脉无异。

陈莺扭头, 看着镇定自若的陆秉,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前头随便是什么都无所谓。

“你倒镇定,就不怕前面有危险?”

陆秉好似听到个笑话, 他在蛇蝎毒妇身边, 本就置身危险之中, 还能怕什么危险?

该怕的是她吧,陆秉抬起头:“我巴不得,一起死呗。”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陈莺怔了一下, 她盯着陆秉嘴角扬起,是抹极讽刺的笑。

管他讽刺还是别的什么,陆秉从没对她有过笑脸,而今他竟笑着说:一起死呗。

莫名其妙的,这种话听得陈莺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病入膏肓一样,心跳都比平日快了两倍有余。

她曾在沈远文口中听过无数句甜言蜜语,也心生欢喜,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心如擂鼓。

没来由地,陈莺咧开嘴角,无声又毫无掩饰地笑了,她笑弯了腰,顺势捂着肚子坐在船头,开心得像有大病。

有什么好笑的?

陆秉看神经病一样蹙起眉,闹不明白她又发什么癫。

可能笑够了,陈莺一抹眼角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是吗,”陆秉从善如流,“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你。”

陈莺装模作样道:“陆小爷,真狠心呐。”

陆秉别提多晦气了:“不如你蛇蝎心肠。”

“怎么说我们也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天天死啊死的,就不能盼点好。”

“好不了一点。”

陈莺一向觉得他有意思,跟陆秉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简直其乐无穷,她话锋一转,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你想回北屈吗?”

“什么?”

“等我把阿聪它们送回去……”陈莺话到一半顿住了,因为以后什么都是没用的,打从一开始,她为非作歹,早知道以后绝不会有好下场。

这么多年之所以有命蹦跶,全仗着阿聪如影随形的守护,等她把罔象送回故土,她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呢,说多了都是白搭。陈莺懒得废话,她从袖中摸出支瓷瓶,倒一粒出来喂给陆秉咽下,随后将瓷瓶塞进他衣服内袋里:“这些药够撑两个月。”

陆秉抬起眼皮,果然天象生异,人都转性了。

毒妇一贯喜欢用药拿捏他,但凡陆秉不顺从,陈莺就拖着时辰不给他服药,直到把他折磨到忍无可忍。

现在居然直接把整瓶药塞给他,毒妇又玩什么把戏?

陈莺呼出一口气,好言提醒:“不想受苦的话,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两个月之后,我自会再帮你续上。”

她知道痋蛇折腾起来生不如死,饶是陆秉再刚毅也扛不住,若是断药七日,痋蛇反噬,会一点点蚕食他血肉。这一点陈莺没有隐瞒,陆秉自然清楚其中厉害,无需她重复恐吓。

“还有啊,你少帮那该死的瞽师说话,小心阿聪发起狠来给你一刀。”

谁怕啊,陆秉腹诽,你们才该死,嘴上道:“它指望我带它们回去。”

严格来说,阿聪和这些罔象比陈莺更惜他这条命。

陈莺觑着他:“所以你这叫有恃无恐吗?”

陆秉根本不屑接这茬:“我只是觉得它们挺没脑子的。”

“你有脑子,你才了解多少。且不说秘境多难找,历来无一人涉足,谁知道伏羲早就发现了呢,他们怀疑有内鬼很正常吧?何况闯入秘境的方仙道只认识他阿昭苏,阿昭苏自己也亲口承认他救过那帮术士……”

“救过?”听到这里的周雅人非常意外。

白冤从冥讼中了解的情况其实并不复杂,当时是个暴雨天,海上起了很大的风浪,直接掀翻了几艘船,阿昭苏不知怎的看见了这一幕,多管闲事地救下了几个人。

“而他救下的,正是出海寻找仙山的徐福等人。”白冤看了眼脸上没什么血色的周雅人,“徐福曾两次出海,第一次遇险被阿昭苏所救,第二次便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白冤没有细说,也不用细说,周雅人也能将前后联想个遍。

方仙道出海寻仙山的目的很明显,徐福打一开始就是冲着寻找秘境去的,他们带着伏羲之手找到了秘境附近,然后遇到滔天巨浪,被阿昭苏所救。

他们能进入这片海域已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代价,还有伏羲之手持阴燧寻找方位,而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这片海域的人,除了不死民还能有谁?

徐福是不是在那一刻就知道了阿昭苏的身份?

或许阿昭苏不可能带外界的人进入秘境,但是这些人会不会尾随跟踪过他呢?

他可以对天起誓,从未与这些人串通勾结,更不是他带着外族入境,但这场劫难会不会是因为他泄露了行踪呢?

最后连阿昭苏自己都无法确定,他渐渐觉得,外族入侵跟自己脱不开干系。

他甘愿认罚,可他绝不认罪。

因为他自始至终,从未与外族勾结,他从未背叛秘境。

可他又觉得秘境和族人遭难与自己有关,如果他没有在海难中救下这几个人,没有救徐福……

若非如此,知道真相后的贺砚何至于在中条的青松山上,守着那座烧炼族人的丹炉,日复一日地用香火烧身,弄得满身戒疤体无完肤,最后又因为愧疚难当,点了把佛火自焚。

这些才是白冤对周雅人绝口不提的真相,她怕周雅人步贺砚后尘,陷入无边无尽的愧疚自责中,至死无法原谅自己。

既然忘了,又何必重新背负前尘。

那些前尘压垮了贺砚,难保不会压垮周雅人。

到了这一刻,他们终于在渔村密/穴中发现了真相,方仙道是如何费尽心力,一步步找到无量秘境的,即便阿昭苏没有出现,方仙道也会顺利找到秘境。

或许,阿昭苏一直小心谨慎,并没有被谁尾随,第二次出海的方仙道本就是凭着伏羲之手找到的秘境。

因为哪怕徐福跟踪尾随过阿昭苏,外界也无法凭着方向感,就在渺茫的海域找到与世隔绝的秘境。

因此不死民才无比坚信,除非与秘境有感应的本族人,外界决计无法寻到秘境。

外族一旦入侵,必有内鬼引领。

方仙道闯入之后,徐福顺理成章地帮不死民揪出了阿昭苏这个叛徒。

很显然,谁认识这些入侵者,谁就理所当然的是那个叛徒,阿昭苏百口莫辩。

白冤说到这,望着他隐隐泛红的眼尾开口:“雅人,不怪你。”

咸涩的狂风卷起他一头墨发,与白冤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难为你。”周雅人紧紧捏着扇骨,“一直瞒着我。”

即便白冤归于本源,被他趁机窥探报死伞,无数次,白冤都在竭尽全力地隐瞒维护。

周雅人本来就爱胡思乱想,即使他不会步贺砚后尘,白冤也不希望周雅人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终身活在对族人的愧疚自责当中,不如让他简单地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

而今终于知道方仙道找到无量秘境的方法,足以证明他们入侵秘境之事与阿昭苏无关,到此时此刻,抵达阿昭苏的受刑之地,她才选择将此事和盘托出。

“白冤,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周雅人心中复杂难言,根本不足以用一句微不足道的感激轻易概括,“我以后……”

白冤一指右前方,示意船头向右偏移,打断了周雅人想说的以后:“我本该为世人平冤,所行不过分内之事,无需言谢。”奈何中途出了差错,她自己也身陷囹圄之中,才让阿昭苏这份沉冤拖到了现在,“倒是难为你,在这世上受了这么多磨难,晚是晚了点,这一趟回来,我定让秘境还你清白。”

周雅人上前一步,在风雨飘摇的海浪中轻轻拥住她。那股独属于白冤的冷香灌入鼻腔,莫名让他鼻头发酸。这份从秘境降下的冤罪就像诅咒一样如影随形,让他生生死死都无法摆脱:“是不是洗脱这身冤罪,我就不必再受刑劫之苦。”

白冤淡笑回答:“当然。”

症结在根儿上,当然要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周雅人问:“他们会信吗?”

白冤笃定道:“会的。”

她拍拍周雅人的肩:“掀这么大的浪就别分神,船要翻了。”

把自己死死绑在船凳上的方道长和磨镜匠已经吐了不下三回,磨镜匠完全处于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状态,双目已经涣散,无数次后悔自己上了这艘船,悔得肠子都青了。就连常年出海漂泊的船工也不例外,胃里随着船只翻江倒海,只盼着这波要命的风浪早点过去。

周雅人及时稳住船,御风推波,那片平静的海域已近在咫尺……

陆秉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壮阔翻腾的浪涌,周围静谧地只剩下陈莺的话音:“就算方仙道是利用伏羲之手找到秘境又能怎么样,谁管他阿昭苏冤不冤枉,跟我有关系吗,我只管找到秘境,送阿聪它们回家。”

的确,陈莺杀人如麻,和这群罔象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陆秉被陈莺废了手脚从北屈带到密州,变成这副模样,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当知晓越来越多的真相后,陆秉想了很多很多,塞了满脑子伏羲、方仙道、不死民、海域秘境等等,思绪杂乱无章,此刻他突然想到:“伏羲为人文始祖,百王之先,历来只有帝王才能祭祀,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规定,好像就是起源于秦汉,应该是从秦朝开始的。”

“没错,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秦始皇将伏羲尊为天神太昊,并规定只有帝王才能祭祀伏羲,禁止民间参拜。”

也正因此,将伏羲与天下民众彻底隔离开。

天下间,供奉各路神佛的宫观庙宇无数,百姓可尽情参拜,唯独伏羲庙寥寥无几。

方仙道能从伏羲的遗迹中,透过八卦之象挖出这么多东西,甚至不惜炮制出伏羲之躯。那么始皇此举,会不会也别有深意?

秦始皇为什么焚书坑术士?会跟此事相关吗?

毋庸置疑,秦始皇下令诛杀的这帮术士天天倡导着求仙问药,显然知晓伏羲与秘境相关之事,那么所焚之书难保不是跟伏羲相关。

焚书坑术士之后,这些事情就变成了永远不为人知的秘密,期间长达千年,没听说什么邪修再提及海域秘境,更没听闻谁炮制过伏羲之躯,甚至连痋术都因此绝迹。

所以秦始皇此举会是为了杜绝吗?

很难说得清。

如果不是罔象从北屈那座太阴/道体爬出来,伙同陈莺到东海寻乡,恐怕也不会将那座炮制伏羲之躯的□□挖出来。

当然这些都是陆秉突然联想的猜测:“徐福上奏秦始皇,鼓吹海上有神山仙人,还在琅琊修筑高台观沧海,如此大动干戈,总要观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吧。我看就是方仙道蓄意为之,反正他们可以让伏羲之手操着阴燧,在东海弄一场蜃景,说什么求仙问药才能令秦始皇信服。”

秦始皇跟他一样,也是个没怎么见过海的乡巴佬,目睹这番景象,当然是一忽悠一个准儿。

“方仙道无非是为了借助帝王之势出海。”虽然她搜刮出的竹简石刻并没记载这些无关紧要的,但是要出海入侵秘境,抓不死民入鼎炼丹,所需势力必不能弱。

最完美的便是拉着一国之君入伙,直接得到朝廷支持,秦始皇可谓倾力相助,要人给人,要钱给钱,甚至亲赴琅琊拜海相送。

正当二人说着话,围绕在舟边的罔象忽然拍了拍船舷,一指前方。

陈莺抬头望去,铅灰色的海雾渐渐弥漫到了近处,阿聪早已消失在水面,迟迟未返。

海雾间的三艘船依旧矗立着,似乎在缓缓漂泊,又似乎停泊在原地静止不动,陈莺莫名觉出异样,大喊一声:“阿聪。”

阿聪独自潜出去很远,才终于游到一艘庞大的船只附近。阿聪浮出海面,就见船体腐朽破败,船板四周布满了青色苔藓和裂缝,帆布撕裂,破破烂烂地挂在杆子上,无风飘荡。

它身上披的明明是张死人身上扒下的皮囊,无从感知寒暖,但阿聪还是觉得浑身阵阵发寒。

这艘船的样式它永生难忘,因为它们当年就是被这一艘艘船渡向了人间炼狱,至此万劫不复。

这是方仙道曾经穿越秘境之路留下的行迹,此刻阿聪仿佛被定住了般,有一瞬难以动弹,庞大船体缓缓倾压而至,直接从它头顶辗过。

第175章 找出路 反正都是那些不干人事的祸害造……

“阿聪!”

十余年间, 阿聪一直陪在她身边,护她周全,伴她长大。陈莺心里非常清楚,若不是这只罔象, 她早就死在了陕州城的大河沟里。

正因为身边有了阿聪, 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横着走, 再也不必处处受人欺凌侮辱, 好像所有的风吹雨打都不用怕了,因为有只罔象帮她挡住了所有对她施加“风雨”的人。

于是陈莺在它的罩护下, 从那棵任人欺凌的草芥茁壮成了杀人不眨眼的痋师, 从此可以不顾任何人死活地为所欲为。

她和阿聪相依为命至今,默默无声的阿聪之于她, 早已胜过这世上的一切人或事,所以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她也要送阿聪和这群罔象回乡。

其实活着真没什么意思,但是寻找秘境成了她人生最重大的意义。

而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陈莺当然不能容许出岔子。

“阿聪!”

她朝着远处大喊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虽然水中是罔象的主场, 但陈莺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担忧。

一明一暗的海面无风无浪,平静得有些诡异。

眼见阴燧所吐的太阴之象又将日轮遮挡了几分,陈莺待不住了:“过去看看。”

隐没于海雾中的大船比方才更近了, 似乎同样朝着扁舟的方向驶来。

当整条大船兜头碾压的瞬间, 阿聪潜在水中, 游鱼般攀住了船底,手脚并用地沿着船木往上爬。

苔藓滑不留手,阿聪好几次因为抓不稳跌落水中,它抽出刀, 嵌进一块腐朽开裂的船缝间牢牢卡住,继而借力扣住船舷。正当此时,有什么东西从它的手背上轻轻扫过,阿聪蓦地抬头,就见一条撕裂的帆布缓缓飘过。

阿聪莫名迟疑了一下,随即纵身翻上船,随着他的举动,船木嘎吱摇晃了一下,刹那间,它好似听见身后响起微弱又模糊的呵气声。

阿聪骤然回头,那缕帆布刚好从眼前晃过,视线被遮挡住了瞬息。

帆布作怪般扰人,阿聪伸手拽住,用力一扯,嘶啦一声,陈旧脆弱的帆布条被轻易撕下一小块,缓缓至空中扬落。

阿聪定定立在甲板上,盯着散落各处的尸身,他们东倒西歪,姿势各异,被抽干血水的干尸一样,几乎没有白骨化,而是被咸涩的海风风化成一具具枯瘪的干尸。

阿聪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这一具具干尸非同寻常。

它迈向倒在甲板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具,此人半张脸皱皱巴巴,遍布皮开肉绽的伤疤,另半张脸上覆盖着青色蛇鳞,从脖颈一路没入衣领里……

阿聪一撩其袖管,整条布满蛇皮的胳膊随之垂落下来,简直像条青蛇长在了这人身体上。

阿聪攥紧了衣料,霍地扯开袍子。

它不是没在渔村的地穴中见过那些半途而废的伏羲之躯,但像这位大半个身躯布满蛇皮的人,他也是头一次见。

换作谁见了此人情形都会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阿聪挨着查看了船上好几具干尸,其中有两具干尸体内续过蛇脉,情况与陆秉差不多一致。

若说渔村□□中的都是未能炮制成的伏羲之躯,那么这一船人身上的蛇化特征更加显著。

所以渔村地穴中的伏羲之躯都是炮制失败后,被淘汰的残次品,而船上的这些则是炮制到趋于成功边缘,才随方仙道登船出海,用来持阴燧寻找秘境的伏羲之躯。

所以方仙道真的是以这些伏羲之躯找到的秘境吗?

难道当年的劫难,真跟阿昭苏没有关系吗?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尽管这一具具伏羲之躯摆在眼前,阿聪也不愿意相信。

它不相信,它们生前被方仙道活捉,受尽迫害烧炼至死,死后怨恨不散,化作罔象憎恶了阿昭苏几百上千年,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内鬼叛徒,临到头来,竟然恨错了人吗。

阿聪连连摇头,它不相信,阿聪固执地想,就算方仙道是凭着这些伏羲之躯找到秘境,也不能够证明阿昭苏跟方仙道没有勾结。

脚下这艘木船搭载着死尸在此漂泊上千年,腐朽到似乎难以承载多一只罔象的重量,船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与此同时,它听见陈莺的喊声。

“阿聪!”

话音落时,伴随着一道微弱的呵气声,轻轻从耳畔拂过。阿聪意识到不对劲,蓦地转头起身,然而眼前只有铅灰色海雾浮动弥漫。

“阿聪!”

喊声近了,阿聪来到船舷边,看见海雾中缓缓漂行的扁舟。它用刀鞘拍打了几下船舷发生声响,以此回应。

“阿聪!”

扁舟渐渐靠向这艘大船。

由于海雾的缘故,阿聪有些看不清,它甩下一根刀链,扁舟上的陈莺立刻抓住,并顺着船身往上攀。

阿聪俯身去抓她的手,企图将陈莺拉上大船,然而抓住的却是一片湿凉。

突然一张灰白色的模糊面孔顺着它的拉拽凑到了面前,几乎抵在了铁面具上——这不是阿莺!

阿聪另一只手陡地拔刀挥斩。

那道模糊的人形面孔轻烟般在刀下散成了雾。

“阿聪。”

耳边依旧回荡着阿莺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它望下去,那条扁舟上重新站着与阿莺相似的身影,只是在海雾中模糊不清。

而与此同时,陈莺听见刀鞘拍打船舷的声响,水里的罔象便推着扁舟靠近大船。

她喊:“阿聪。”

紧接着,高高的船舷上抛下一条刀链,陈莺顺势抓住,顺着刀链攀上去,然后抓住那只朝她探伸下来的手,握住的瞬间,触手一片湿凉。

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裹着咸涩的海腥气,陈莺毛骨悚然瞪大眼,只见一截雾团般身体探出船舷,灰白阴森的鬼脸倏忽怼到她面前。

陈莺周身汗毛炸起,猛地挣脱开,整个人失重般下坠。

海里的罔象跃出水面,七手八脚地托举住她。

“那不是阿聪。”陈莺脸色发白,“那是蜃鬼。”

蜃鬼幻化成与阿聪相似的样子试图诱她上船。

蜃吐太阴之象,她早该想到让陆秉持阴燧寻找秘境,可能会生出某些蜃象来。

陈莺来不及稳住自身,就见那道蜃气幻化的虚影从船上一跃而下,伸长了尖利的爪子,朝扁舟扑去。

陆秉!

陈莺心头一悚,迅疾地拉拽舟舷。

蜃鬼的利爪伸向陆秉,直取他怀中阴燧,就在它即将攥取阴燧的瞬间,扁舟被陈莺及时拖拽开。

水里的罔象乍然而起,长刀挑起的水花四溅,横扫那条掠下的蜃影。

蜃影倏地被打散,散成了朦胧的灰雾,须臾之后,这片灰雾缓缓凝聚成形,一头扎向陆秉。

陆秉瞠目,与迎面而至的蜃鬼打了个近距离的照面。

面面相觑间,雾团一样的蜃影微微歪头,仿佛在打量他。

周遭的气流忽然动了,像掀起了阵阵阴风,风和气流形成某种难以描述的声音,响在这片死寂的海域之中。

仿佛在唤:伏羲。

陆秉脊背发寒,那股寒意至尾椎窜上头顶。

蜃影抬起手,虚虚地伸向他,仿佛要捧住陆秉的脸庞。

那怪异的风声再度响起,喃喃呼唤:伏羲。

陆秉浑身冷得忍不住要打寒颤,急促呼吸间,几乎将面前这团蜃气吸入肺腑。

陈莺猝然看见,想起那些蜃鬼附身渔民的场景,就如此刻这般,通过一呼一吸,乘机钻入人的身体。

蜃鬼不但妄图抢夺阴燧,甚至打起了陆秉的主意。

陈莺拖拽着扁舟大喊:“陆秉,屏息。”

陆秉被从那只蜃鬼前拽开,跃起的罔象再度出刀,狠狠将这缕企图不轨的蜃鬼打散。

陈莺借力踩着罔象翻上舟船:“快离开这儿。”

眼见灰雾渐渐聚拢成形,水中的罔象纷纷推舟疾行。

陈莺四下环顾,仓促抬眼间,又看见那抹神似阿聪的身影站在那艘大船上,故技重施地用刀鞘拍打着船舷,发出邦邦的响动。

这是阿聪一贯的行事作风,因为口不能言,只能用刀鞘拍打出动静,以此告诉她自己的位置。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陈莺刚刚才上过当,可是此刻望向那道身影,莫名又觉得船舷边的是阿聪。

如果那是蜃鬼,阿聪又去哪儿了?

陈莺心头发沉,弥漫的蜃气在四周缓缓浮动,蜃鬼不知何时会在何处聚形,因此周围一下子变得危机四伏。

陆秉此刻已经缓过神来:“它们想要阴燧。”

“何止想要阴燧,”它们还想要陆秉这副能够操纵阴燧的伏羲之躯。

陈莺尚存的理智想,这些都是真实的吗?

按理说,蜃景不过是幻影而已,但是这一刻陈莺却难以分辨,究竟这群雾影般的蜃鬼是不是像渔村中的那些东西。

虚实不明的当口,陈莺不敢掉以轻心。

围绕在前后左右的海雾中隐隐显出了数抹诡异的虚影,所有罔象死死守在扁舟四周,防范着那些蜃影突袭。

“蜃鬼为何要夺阴燧,难道是因为它们被困在这片海域出不去么?”相比之下,陆秉成了最不紧张的人,他盯着雾霭中聚成人形的某只蜃鬼开口,“我在想这些蜃鬼究竟是从哪儿冒来的?应该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吧?”

凡是总有个来历,好比罔象是不死民的遗形,蜃鬼又是谁的遗形呢?

方仙道?

不太像。

伏羲之躯?

很有可能。

他们生前都是寻找秘境的牺牲者,为操持阴燧被炮制出的伏羲之躯,死后自然就变成了太阴之象中的蜃鬼。

反正都是那些不干人事的祸害造的孽。

陆秉说:“就像阿聪它们千方百计地找路回来,困在这里的蜃鬼也想找路出去吧。”

不管出去还是回来,可能都需要阴燧引路。

蜃鬼之类的方仙道并未留下任何记录,原本陈莺没寻思这些,此刻陆秉一说,她竟有些幡然顿悟。

第176章 逃不掉 阿聪拦不住他们。

陆秉想, 或许此地也会成为他这具伏羲之躯的归宿,拘禁太阴之象,给秘境之路又新添一只蜃鬼。

被陈莺锻炼了大几个月,陆秉发现曾经那个敬神畏鬼的自己现在面对这些, 竟是丝毫不惧的。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 又怎么会再畏惧呢。

经过这些日子, 好像只有死, 才能让他彻底摆脱陈莺,摆脱这具被糟蹋成蛇窝的身体。

陆秉直视飞扑而来的蜃鬼被罔象劈散, 化成缕缕灰白的湿雾, 须臾后又卷土重来,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这具鲜活的伏羲之躯。

海面上湿雾蒸腾, 弥漫至扁舟,凝成只枯爪, 至身后扣住了陆秉左肩。

陈莺一把拽过陆秉,拔了匕首扎过去,然而湿雾从她刀尖上漫过, 轻烟般顺着陈莺的胳膊飘向陆秉, 在他面门前显出一张虚无缥缈的鬼面,几乎贴在了陆秉脸上,随着他的呼吸, 蜃雾自然而然地渗入其口鼻。

陈莺回手, 猛地捂住陆秉口鼻, 厉叱:“滚开!”

霎时间,周遭的蜃影在海雾间变得无比狰狞,如一条条扭曲的厉鬼,张牙舞爪地俯冲而下。

罔象挥出长刀, 却在触及那团浓稠的湿雾时,发出滋滋响声,罔象薄弱的人皮瞬间被湿雾蚀穿,它们来不及缩手,里头青黑的尸液漏出来,手掌即刻瘪下去,握不住那把刀。

同样的,陈莺捂着陆秉口鼻的手背被蜃气腐蚀,像一大勺烧沸的滚油朝她泼来,皮肉瞬间烫得滋滋作响,先是发红,接着飞速溃烂,烧灼般的剧痛让她不住颤抖。

那只手片刻就已血肉模糊,不断有血水淌下来,陈莺忍着剧痛不肯撒手,发红含泪的双眼死死盯着陆秉。

陆秉闻到了血肉的味道,他没想到陈莺居然这么能忍,一边希望害人精烂成滩血水,最好骨头渣子都别剩。

他始终相信,恶有恶报,这毒妇早该遭报应了!

可能阴燧终于成全了他,才让他召出这群蜃鬼,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然而,此刻身下的扁舟猛地一晃,差点被推翻,陈莺和陆秉摔得东倒西歪,险些栽下海去。

赶到的阿聪一手箍住船木,一手攥住陈莺那条血淋淋的胳膊,它扫了一眼,陈莺手背上皮肉尽数溃烂,已经见了骨。

“阿聪!”因为剧痛,陈莺出口胜似惨叫,但她顾不上喊痛,也没时间询问阿聪刚才去哪儿了。

仅仅片刻,那缕蜃气已经扑向了陆秉,陈莺作势就要挡过去,却被阿聪用力扯了回来。

陈莺急得火烧眉毛:“你拽我干什么,护着他啊!”

腐蚀血肉的蜃气席卷而来,阿聪只顾将急躁的陈莺按在船底,不许她轻举妄动。

陈莺胳膊疼得太厉害,满头满脸的冷汗,此刻连叱带嚷地喊:“阿聪!”

阿聪压根儿不听,对它来说,比起陆秉,陈莺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这么多年,它也习惯了在紧要关头护着陈莺。

陈莺简直火冒三丈,奋力搡开阿聪,迎面就撞上一波飞袭而来的蜃鬼,那蜃气仅仅沾到她脸上,颊腮顿时剧痛难忍。

“啊——”

陈莺的右腮蚀出枚铜钱大小的溃烂伤。

扁舟不停晃荡,她被滚油般的蜃鬼冲撞之余,脚下不稳,整个人摔出去,栽进海中。大片溃烂的伤口浸进咸涩的海水里,疼得陈莺差点昏死过去。

蜃鬼在海雾中乱冲乱撞,腐蚀了好几张人皮,尸囊衣破烂不堪的漂浮在海面上。

阿聪一揽陈莺躲闪,堪堪避开了飞扑而来的蜃鬼。

“别管我,去救陆秉,这群蜃鬼要夺阴燧和伏羲之躯!”陈莺心急如焚,说到最后甚至呛了口咸水,就见数只蜃鬼绕着扁舟盘旋,眼见缕缕蜃气不断灌入陆秉口鼻,半只蜃影已经附着在陆秉身上。

陈莺脸色大变,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她不顾一切朝扁舟游去。

罔象在水中的速度极快,阿聪转眼便到了舟前,盘旋其上的蜃鬼一窝蜂似的朝它扑去。

正当此时,狂风袭来,来势汹汹,比那场搅动巨浪的风暴不遑多让。

暴风呼啸着卷起飞沫,掀动湿雾,将海面上的蜃影尽数吹散,碾成轻烟搅进风里,缓缓在四周形成一个巨大的风轮。

水中的痋师和罔象猛地意识到什么。

陈莺看见一艘船驶入风暴之中,高高的甲板上立着一青一白两抹身影。

那艘船行驶得极其平稳,可能因为这片海域镇着镇澜石的缘故,尽管如此巨大的风暴掀动肆虐,海面依旧未起波澜。

“死瞎子果然还是追来了。”其实陈莺一点也不意外,她着急忙慌地赶来东海,就是怕耽误时间,迟则生变,然而还是被周雅人追了上来。

唯恐阻挠计划,陈莺抬头望了望天,日轮已经遮挡了大半,只待太阴彻底蚀日……

海中的罔象看清船头立着的青衣人,这一刻她们全都聚拢成群,同仇敌忾。

陈莺听见轻微的咕噜声,类似滚水咕嘟冒泡,这是罔象正在相互交流,其余物种根本听不懂。

随即阿聪朝她做了几个手势,陈莺立即爬上舟船,被水中的罔象迅速推离。

她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陈莺回过头:“你们小心。”

说完,就见所有罔象潜入海底,水面上连个波纹都没漾起。

它们无声无息,在海中如鱼得水,从四面八方围向那艘安稳穿过风浪的船。

陈莺在陕州领教过瞽师的厉害,但此地所处汪洋,罔象趋近不败之地,所以她不至于太过担忧,倒是陆秉的状况更让她心头发紧。

因为她亲眼看见那只蜃鬼钻进了陆秉体内,情况不明,陈莺跪伏在昏迷不醒的陆秉身侧,抖着手去拍他的脸。

“陆秉,陆秉。”

她满手血水淌落到陆秉脸上,陈莺咬牙忍着胳膊手背上烧灼般的剧痛,颤巍巍抹掉陆秉脸上的血水:“醒醒,陆秉。”

本来陆秉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怕蜃鬼这么一折腾,陆秉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而且,蜃鬼附身伏羲之躯会怎么样?会发生什么?这些蜃鬼又会利用伏羲之躯干什么?

难道就像陆秉方才揣测的那样,蜃鬼企图找路出去么?

她是为了打开秘境送阿聪它们回去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这些蜃鬼半途搅和了。

想到这,陈莺立即从陆秉怀中掏出阴燧,自己小心谨慎地收了起来。

可是陆秉被蜃鬼侵占了身躯,会不会坏了她的事?

陈莺无比焦急,她叫不醒失去意识的陆秉,回过头,就见那艘平稳的船被罔象悍然掀起,猛地朝一侧倾翻。

“啊啊啊啊啊——”

“怎么又来啊啊啊啊——”

一船头晕目眩到半死不活的人还没缓过来,刚消停了不多时,又是一阵翻天覆地。

上至船长舵手,下至船工,全部晕船晕到怀疑人生。

头一次乘船出海的方道长和磨镜匠难受得只想原地去世。

啪啪啪!

啪啪啪!

船底被数柄长刀扎穿破开,木板接二连三破裂,源源不绝的海水立刻渗入船舱!

“刀!刀!有刀!”

“船下有人!”不知谁惊惧大喊,“船底破了。”

混乱间,大船骤然倾斜,一船人来不及抓牢扶稳,纷纷摔得四仰八叉,头破血流。

原本船只就在滔天巨浪中遭到撞击,再被外力破坏,简直釜底抽薪,不翻也得沉没。

白冤神色冷肃,周身寒气涌泄而出,寒冰自她脚下蔓延出去,顺着船木迅速将浸漫入舱的海水冰冻住。

所有人在巨大的恐惧中打了个寒颤,谁都没反应过来周遭气温已经骤降至冰点,倾翻的船体骤然斜插在了坚冰上,一动不动了!

所有人面无人色地抬起头,痴怔地盯着白查查冒凉气儿的冰船,彻底傻了眼。

白冤竟将船下的海水冻出了一座礁岛般大的冰岛。

封冻只在瞬息间,趴在水底毁船的罔象见势不对,箭速般向四周散开。

事发太突然,差点没把肠子吐出来的方道长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软脚虾一样从窗框爬出来,胡子眉毛上结了冰碴,冷得呵气成雾,眼前的世界仿佛颠倒了,他难以分清,就见浑身寒霜的白冤和听风知从船头一跃而下。

周雅人掀扇,厉风贴着平静的海面铲出数十丈远,巨大的风轮像拓广拓宽的高墙,将这片海域牢牢圈禁,痋师的扁舟休想找到空隙钻出去。

方道长虽然天旋地转,也不耽误他心生疑惑:好奇怪呀,闹出这么大阵仗,海上怎么一点不起浪呢?

不起浪的海面在白冤脚下迅速成冰,造陆般一路封冻拓远,看得方道长目瞪口呆。

磨镜匠晕晕懵懵的压着一块覆满冰霜的木板跌出来,整个人在冰面上滚了两遭,浑身骨头软成了烂糊的面条。

三五名船员四肢并用地从大船内爬出,大家显然都晕着,步伐踉跄不稳,加之冰面湿滑,各自脚下打滑,摔倒在了冰面上。

随着白冤迈步,在她脚下走出了一条长长的冰路,径直通向那艘扁舟的方向。

“冰滑。”白冤启口提醒了一句。

“嗯。”周雅人走得极其平稳。

方才白冤看得十分清楚:“有只蜃鬼附在陆秉身上。”

“得劳烦你出手将那只蜃鬼剥离出来。”

“我会注意,尽量不伤到他。”

二人说话间,脚下的冰路无尽延伸出去。

数只罔象从海中乍然而起,一左一右地举起长刀,猛地斩向他二人。

溅起的水花在白冤面前凝结成无数冰珠,寒气轰然逸散开,连同那名罔象一起速冻成了尊冰象。

不过一团尸液化成的罔象,虽有灵性和自主意识,却也和汪洋中任何一捧海水无异,遇到极寒之气,就会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