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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中也的世界 Anneya 18830 字 20小时前

他从不知何处摸出了一个游戏机,此时正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是当下时间点里最流行的款式,但对他而言,却早已是过时多年的老古董。他在过去,早已将这个游戏的所有版本(包括最终系列的结局版)都玩通关了。

他将游戏开机,熟悉的启动音乐响起。屏幕上跳跃着像素风格的小人,他操控着它,越过一个又一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关卡。手指的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固定的游戏流程早已镌刻进了灵魂深处,也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握上按键的那一刻,脑子里就已经下意识模拟出了全部过程,列出了无数种通关方法中的最优解。

毫无挑战,毫无新意。

真无聊啊,他无声地喟叹着。

【叮叮叮——】

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港口的宁静。太宰治从口袋里拿出一部老式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显示来电人是森鸥外。

他按下接听键,语气在瞬间切换成了属于【十六岁太宰治】的那种带着些许轻浮与疏离的腔调:“摩西摩西——这里是太宰治,森先生。”

电话另一头,森鸥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的语气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交代着重要事项。太宰治脸上原本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表情,随着通话的进行,慢慢消失,最终归于一片沉静。他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断通讯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打给了自己某个直属下属,用简洁的命令让对方立刻开车来接自己返回港·黑大楼。

黑色的轿车无声而迅速地驶来,接上他,汇入逐渐开始繁忙起来的城市车流。太宰治靠在舒适的后座真皮座椅上,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深邃,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真正的思绪。

踏入那栋高耸入云且象征着横滨黑暗面权力的港·黑大楼,熟悉感与陌生感再次交织袭来。内部的装潢和巡逻人员的配备,都与他记忆中的相去无几,却又因时间的错位而蒙上了一层微妙的异样感。

他按照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特定路线,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位于顶层的首领办公室。

厚重的双开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又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办公室内的光线与楼外的晨光相比,显得有些昏暗。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森鸥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件精致的洋装,满脸讨好地试图说服撅着嘴的爱丽丝换上。即使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这两人(或者说一人一异能体)也并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

太宰治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只是安静地站在靠近门口的阴影笼罩之处,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出早已看过无数次的虚伪温馨剧目的上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厌恶,也无无趣,就像在发呆,思绪早已飘远。

直到森鸥外似乎终于“说服”了爱丽丝,或者只是他自己觉得戏码该告一段落了,两人才各回其位——爱丽丝跑到角落的画板前开始涂鸦,而森鸥外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黑色大衣,坐回了那张宽大且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桌后面。

太宰治这才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在办公桌前适当的距离站定,开口问道,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森先生,请问你要告诉我的,是关于中也的什么事情呢?”他直接切入核心,省略了所有无意义的寒暄与试探。

森鸥外脸上轻松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且带着审视意味的表情。他的双手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交叠的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露出的两只暗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某种让人捉摸不定的复杂情绪。

他也并没有任何铺垫,而是直接说出了此次的主题:“中也君还没和你说吗?关于他来自‘未来’的事情。”

一般人在他这种极具压迫性的注视下,即便不惊慌失措,也难免会流露出些许破绽。但太宰治没有。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甚至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思索的神情,随即用一种略带夸张的、抱怨似的语气回答道:

“没有噢,森先生。这几天我都在专心研究有关开车冲下山崖的存活率问题呢,但是结果不是很理想,简直让人大受打击。您知道吗,就算是这样的事故,存活率居然也有5%!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同时将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

“这样啊。”森鸥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是相信还是不信,但他显然不打算在自·杀话题上多做纠缠,“太宰君,最好还是不要做一些可能会危及□□的事情噢。你那个时不时会突然陷入昏迷的病,应该还没完全痊愈吧?”

太宰治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森鸥外这句看似关切实则警告的话语,使他内心翻涌起情绪浪潮,但并没有被作用到脸上。

对方的话语牵扯了一段关于中原中也在他脑子里留下的回忆——是上个世界里第一次会面时交换情报的内容,关于说他在□□时会时不时突然出现意识抽离般的呆滞状态,除了太宰自己,无人知晓那其实是他【从某个漫长的梦境中短暂醒过来了】的瞬间。

这段记忆在此刻浮现,竟意外地清晰,没有出现任何模糊的情况。他感觉自己甚至能将对方当时说的话全部复述出来,真奇怪啊。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森鸥外表情最细微的变化,同时用一种略带无辜和推诿的口吻回应道:

“不清楚呢,森先生。这种病说来就来,我还不能完全控制它。说起来,听说您为了我这个麻烦的病症,甚至重新捡起了尘封多年的老本行,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那么,伟大的森医生,现在有什么突破性的研究结论了吗?”

森鸥外为了太宰这种查无原因的奇怪病症而重拾医术研究的事情,在□□上层内部并非秘密。他自太宰开始出现这种症状起,就持续地进行着观察与研究,但数年过去,似乎并未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他曾不止一次提出让太宰住进设备齐全的医疗观察室,进行一段时间的深入检查,但结果显而易见:每次都遭到了太宰治毫不犹豫且花样百出的拒绝。

“啊,暂时还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进展呢。”森鸥外轻描淡写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打算深入探讨他的医学研究,“不过,我们还是先谈谈关于中也君的事情吧。”

他不等太宰做出任何回应,便以一种不容打断的姿态,开始叙述中原中也之前向他汇报的内容——包括对方自称是来自未来时间线的穿越者,以及在另一个世界的所见所闻。

森鸥外语调平稳,但太宰治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些来自未来的信息,显然已经对森鸥外目前的某些决策和布局产生了影响,成为了他权衡局势时的重要参考。

太宰治保持着沉默,只是静静地吸取着话语中所包含的信息。他大脑飞速运转,对这些信息进行拆解分析。最终,一个结论逐渐诞生:这个世界的中原中也,极大概率(不,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就是他上个世界最终告别时,属于他的中也。

“对了,”森鸥外的话语忽然一顿,语气在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意味,“中也君也提到过,上个世界的【太宰治】可能会和他一样,来到这个世界。关于这一点,你知道吗?”

太宰治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用着一种平静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的声音回答:“不知道呢,森先生。您的意思是,我可能会在这个世界里,遇到另一个‘我’吗?”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极其浮夸的、混合着嫌弃与抗拒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了些许:“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恶心到不行,完全不要!一个世界有一个我已经足够悲哀了,再来一个简直是世界级的灾难!”

他和森鸥外都心知肚明,这番话底下真正的交锋是什么。太宰治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对同位体存在感到厌恶的角色。但目前,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其他更复杂的考量,他都没有将自身情况和盘托出的必要。

“好吧。”森鸥外似乎暂时接受了他的表演,或者说,选择不再深入逼问,“我还以为,你们或许已经私下接触过了。”

他轻巧地将这个话题带过,随即转向了另一个更实际的任务,“中也君提到,大约在这一年,会有被称为‘暗杀王’的保尔·魏尔伦出现,但具体时间不明。你面前的桌子上,是情报部门整理的、关于他以及相关潜在威胁的所有现有资料。接下来,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和中也君一起,想办法解决掉这场即将降临横滨的灾难。”

太宰治脸上那浮夸的嫌弃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顺从地拿起桌上那叠不算太厚的资料文件,简单地翻阅了一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道:“好的,森先生。”——

作者有话说:完结篇码字中……[好运莲莲]

本来准备昨天更新的,但是昨天没有改完章节内容。

第44章

翌日, 横滨的午后。

接到首领传讯的太宰治等候在办公室门前,只因为森鸥外在电话里说,中原中也会和他一样被传讯到这里。

他的眼神放空,内心开始倒数。

10、9、83、2、1——

皮鞋踩在地毯上的轻微声响自身旁传来。太宰治转过头, 看见了比最新记忆中更为青涩的中也正朝着自己所在方向走来, 注视着的眼里不经意间带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港·黑大楼顶层的首领办公室里, 森鸥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这座他所热爱的城市。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框, 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林太郎, 你在担心吗?”爱丽丝坐在她专属的沙发上, 晃着双腿, 手里抱着一个新得到的精致人偶。

“嘛,说担心或许不太准确,”森鸥外转过身, 脸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只是将两块已经淬炼过的宝石再次放入熔炉,想看看是会迸发出更耀眼的光辉, 还是……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裂痕呢。”

他走回办公桌前, 按下内部通讯键。“让太宰君和中也君进来。”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中原中也。这位十六岁少年的身体里承载着的是个历经沧桑的灵魂。

他压了压帽檐, 蓝色的眼眸锐利而沉稳,与这具略显青涩的外表形成微妙的反差。

紧随其后的是太宰治, 他步履轻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鸢色的眼睛里却看不见什么情绪。

“首领。”两人同时开口,声音一个清亮干脆,一个慵懒拖沓。

森鸥外双手交叉置于下颌, 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仿佛在欣赏两件有趣的藏品。

“山口组最近不太安分,劫了我们一批军火。去把他们处理掉,资源能回收则回收,不能就毁掉。地点和情报在这里。”他推过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任务很简单。至少对于此时的双黑而言,过于简单了。

中也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下,点了点头。

“明白了,首领。”

太宰治则歪着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脸上挂着笑:“森先生,这种程度的小角色,还需要我和中也一起出动吗?”

“难道是,想看我们久别重逢的感人场面?”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眼神却若有似无地飘向身旁的中也,由低声说了句什么。身边站着的中也能将话完完整整听明白,让他额头青筋微跳,却碍于场面无法立即发作。

森鸥外笑而不答,只是挥了挥手。

“快去快回,任务报告记得准时上交。”

退出首领办公室,走廊里回荡着两人节奏不一的脚步声。

“喂,太宰,”中也率先打破沉默,眉头微蹙,“你刚才在首领面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哦,中也。”太宰治耸耸肩,“总觉得今天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熟悉又令人作呕的黏稠感呢。大概是因为要和蛞蝓搭档的缘故吧。”

“你想死吗,混蛋太宰!”中也的怒火轻易被点燃,但那股升腾的怒气很快又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只是化作一声冷哼,“懒得跟你废话,任务地点见。”

他们约定在靠近任务目标地点的一个僻静路口汇合。太宰治从一辆漆黑的轿车里钻出来,司机是港口黑手党的底层成员,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太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氛围。

他的目光很快被路边的景象吸引。中原中也正跨坐在他那辆崭新的的机车上,一只脚踩在地上支撑着车身。十六岁的身体尚未完全长开,在庞大的机车衬托下,更显得身形纤细,甚至有些娇小。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太宰治的心头。这不是单纯的嘲弄,而是一种混杂着怀念以及一丝淡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慰藉情绪。

这种事情真是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和中也一起搭档着做任务。

在上个没有异能的平凡世界里,他作为普通人,和中也一起度过了相对平稳的几年。那些记忆虽然清晰,却仿若隔世。而上上个世界,以及最初的第一世,其中的记忆与情感早已被时间侵蚀得模糊不清。

虽然这具身体只有十六岁,但内里的灵魂早已千疮百孔。在这个世界苏醒不过几天,尚未完全理清头绪,就被推到了中也面前。然而,预想中的陌生感并未出现,在看到这家伙的瞬间,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便油然而生,所有的互动都自然而然地和从前一样,仿佛中间那些错位的时空从未存在过。

那被厚重绷带和虚假笑容包装的躯壳深处,一丝轻微的兴奋悄然滋生,又被迅速压制。太宰看着眼前这张犹带青涩却眼神沉稳的脸,眼睛眨了眨,而后用一种极其自然,却又刻意拉长了调子的语气打招呼:“嗨——中也。多日不见,你的个子怎么小了不少。”

中原中也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光凭那欠揍的声线和语调,就能百分百确定身后的人是谁。他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回道:“啊,你在说什么啊混蛋,我还在生长期呢!”他的反驳带着少年人的冲劲,但语气深处却缺乏一种真正的恼怒,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应对。

“我已经听森先生说了哦,”太宰治的话语节奏忽然一变,从漫不经心切换到一种近乎正经的语调,“关于你的情况。”他刻意在【情况】二字上加了重音,同时观察着中也的反应。“接下来的任务细节我基本清楚,不过,还有一点私人性质的好奇,需要向当事人确认一下。”

中原中也原本放松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嗯”了一声,算是默许,等待着下文。他以为太宰会问及任务相关,或者自己这几天算得上是【异常】的动向。

“未来的中也,”太宰治的声音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应该……终于摆脱了迷你小狗的形象,长成一个能看的高大男子了吧?”

“哈?!”中原中也猛地转过头,钴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做好了应对各种盘问的准备,甚至在心里预演了几个答案,结果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幼稚到极点的废话。然而,那属于成熟灵魂的克制力,让他迅速压下了将身下机车砸向对方脑袋的冲动。

他只是狠狠剐了太宰一眼,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发动了机车,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交流。

机车发出了轰鸣的咆哮声,却并没有向前行驶。

意料之中的没有等到回答。太宰治看着中也那副拒绝交流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几步凑到机车旁,开始施展他惯用的软磨硬泡伎俩。

“中也~载我一程吧。”太宰治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你看,我的专车已经回去了。这里离任务地点还有一段距离,难道你忍心让你柔弱无助的搭档徒步过去吗?”

“自己打车,或者用你那两条瘦长的腿走过去。”中也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是中也的机车看起来好快好刺激的样子。”太宰治的手指悄悄捏住了中也皮质外套的衣角边缘,以一种轻微到很难被察觉的力度悄悄摩擦了一下。

“中也开车一定会很快吧?如果中途因为速度太快把我甩出去了,然后我又不幸地遭遇了碾压的货车,或者被地上的石块砸破脑袋……也算是被中也杀死在手上了吧。呜哇,想想看,【港口黑手党的重力使亲自谋杀搭档】,真是浪漫的死法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见中也没有很坚决的拒绝他,便顺理成章地坐了上去。

机车座椅本就不宽敞,他几乎要贴到中也的背上。中原中也头上那些不羁的赭色发丝随着风微微飘动,偶尔会扫到太宰治的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更浓郁的是中原中也身上独特的气味——不是香水,这种气味难以用言语形容,但就算中原中也把自己全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服里,仅凭这样的气味,他也能将对方瞬间辨认出来,就是这般熟悉。

好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想这样贴近呢?

也许是忽然回想起了上辈子,上个世界应该也能算上辈子了,最后的时间段里,和中也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最后再见到的只有尸体了。

忽然又看见了活着的中也,所以忍不住想要靠近,确认这是否为真实。

“你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今天怎么如此反常?”中也感受着身后贴近的热源,浑身不自在,却又莫名地没有立刻用力气把他弹开。这种程度的太宰治,虽然烦人,却又莫名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

太宰治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他惬意地迎着风,忽然大声在中也耳边喊道:“是因为又做了个关于中也的,非常——过分的梦!我梦见和你一起在豪华轮船上执行秘密任务,结果你居然一言不合就把我扔下海了!让我一个人咕噜咕噜地沉入冰冷黑暗的海底,最后被惊醒,非常过分的中也!”

“喂!梦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被这样指责,中原中也气得差点没握稳车把,“又不是我钻入你那扭曲的梦境里干的好事,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啊你这混蛋!”

风声在耳边呼啸,机车在街道上灵活地穿梭。中原中也一边操控着机车,一边在内心腹诽,不知怎的就又发展成被这家伙成功蹭车的情况了。这家伙的歪理邪说总是有种诡异的说服力。

“中也……”太宰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几乎是贴在中也的耳廓边呢喃。后面的话语破碎在风里,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气音般的尾调。“我……”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清!”中也皱了皱眉,提高了音量。

“不,没什么~”太宰治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往常的轻快,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错觉。“感觉快要被甩出去了,中也。再快些吧!”他脸上的笑容扩大,眼睛都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缝。他将双手从中也腰间松开,向外伸张,做出拥抱前方狂风的姿势,宽大的西装袖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因为他的存在,中原中也无法在自己的爱车上随心所欲地使用异能力加速,只能依靠纯粹的驾驶技术,载着这个大型麻烦精,一路风驰电掣却又算得上是平稳地驶向目的地。

山口组的据点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任务过程乏善可陈。资料上显示这个组织也算是小有底蕴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勇气在港·黑的眼皮子底下抢东西。如果是真正十六岁的双黑,或许还需要一番缠斗,需要言语的刺激和默契的磨合才能发挥出双黑的最大威力。但此刻,执行任务的是两个拥有成年灵魂且对彼此的战斗方式熟悉到如同呼吸一般的存在。

不需要过多的交流,甚至不需要眼神。中原中也的重力操控极为精准,如同红色的流星在仓库中肆虐,每一次落地都伴随着一部分建筑的崩塌和敌人的惨叫。

而太宰治则如同鬼魅,在阴影与混乱中穿行。他的体术或许不及中也,但那洞察一切的头脑和【人间失格】的能力,让他总能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轻轻一触,便瓦解掉对方异能力者徒劳的挣扎,或是用精准的射击解决掉试图偷袭的枪手。

摧毁压制和清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高效得令人惊叹。港·口黑·手·党零伤亡,敌人全军覆没,并且如森鸥外所愿,回收了大部分被劫走的军火资源。

太宰治站在一片狼藉的仓库中央,看着中原中也从空中缓缓落下,赭色的发丝在扬起的灰尘中微微飘动,蓝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视着战场。他喜欢这种感觉——并非喜欢破坏本身,而是喜欢这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个微小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停顿,对方就能立刻领会其下所蕴含的含义,并做出最完美的配合。

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

任务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天时间。后续的清理工作自有黑手党的后勤人员接手。按照惯例,任务报告需要两位当事人共同完成。

“喂,太宰,回去写报告了。”中也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太宰治立刻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拖长了声音:“诶——不要嘛,这种文书工作最无聊了。中也你来写就好了嘛,你字写得比较好看。”

“少来这套,每次都想偷懒!”中也瞪着他,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每次,吗。

太宰治眼珠一转,忽然凑近。他动作极快,在中也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太宰伸手勾住了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几乎鼻尖相贴。中原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和那双鸢色眼眸中自己微缩的倒影。

“拜托了嘛,中也——”太宰治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带着微妙撒娇意味的语调在中也耳边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完成得很棒的,你最可靠了!”温热的呼吸拂过中原中也的耳廓,带来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让他浑身肌肉瞬间僵硬,大脑似乎都空白了几秒。

等他回过神,猛地伸手将太宰治推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薄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这家伙靠那么近干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一转头,就对上了太宰治那双刻意睁得大大的眼睛,眼里满是期待情绪。那张本就出色的脸,在如此近距离的星星眼加持下,杀伤力惊人。中原中也只觉得有些晕乎乎,心里暗骂这混蛋又滥用外貌优势,嘴上却不由自主地松动了:“……知道了知道了!啰嗦,仅此一次!”

太宰治脸上立刻绽放出得逞的、灿烂的笑容,像只偷腥成功的猫。“那就谢谢中也啦~”他挥挥手,转身哼着歌,轻快地离开了,把所有的后续工作都丢给了原地有些懊恼却又无可奈何的中也。

等太宰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中原中也才抬手摸了摸自己似乎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低声骂了一句:“这混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那种似曾相识的亲昵,那些意有所指却又模糊不清的话语,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但更多的探究,又被他暗自压了下去。

他回到这个世界也不过几天,在此之前还未与这个世界的太宰治正式碰面——直到刚才,可以说是这个时间线上的第一次见面。但灵魂深处对彼此的熟稔,让那莫名的熟悉感变得理所当然,他只将一切归因于【见到了年轻时的搭档】所产生的自然反应,并未,或者说暂时不愿去深究其下的某些东西。

与太宰分别后,中原中也并没有立刻返回港·黑总部撰写那份被强塞过来的报告。他骑着机车,在横滨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穿行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了一栋熟悉的公寓楼下。

他抬头上望,属于他16岁时居住的那间公寓窗户漆黑一片。而楼上,阿呆鸟的住处,却隐约传来音乐和喧闹的声音。那声音不停撞击着他的耳膜,也撞击着他尘封的记忆。

他回到这个世界时,属于【过去】的记忆也在逐渐复苏。他清晰地记得和友人们度过的最后一天,记得他们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记得那片被血色浸染的昏暗空间。那些画面,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浮现。

他踱步上楼,站在阿呆鸟的房门外。犹豫了几秒钟,他伸出手,握紧拳头,最终选择用一种不至于太粗暴的力度,轻轻敲了敲门扉。

门内的音乐声和喧闹声戛然而止。

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但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里面没有透出丝毫光亮,黑暗如同实质,透出一种无声的邀请。

中原中也眉头微蹙,没有过多迟疑,直接推开了门。

就在门开的瞬间,他的额头被抵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不算特别尖锐,但那股属于金属和硝烟的气味,瞬间唤醒了他战斗的本能。但他并没有其他额外的动作,只是沉默的站立着,没有人率先开口。

紧接着,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房间内骤然亮起刺眼的灯光。与此同时,额头上的凶器滑落——是几条五彩缤纷的装饰彩带。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但那双蓝色的眼眸中悄然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紧绷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松弛下来。

就见阿呆鸟握着一把枪形的彩炮,脸上洋溢着惊喜和恶作剧得逞的笑容:“Surprise!中也!终于愿意来参加我的喝酒大会了吗?”他晃了晃手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酒瓶。

“不,”中原中也干脆利落地拒绝,语气却并不生硬,“我还不能喝酒。”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医生——港·口黑·手·党的医疗总管,旗会成员之一——正倚在墙边,细长的手指还搭在电灯开关上。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阴翳笑容,用那种慢条斯理地语调说道:“没有成年……也是可以喝酒的哦,中也。酒精可是很好的镇静剂和忘忧水呢,呵呵。”

今晚,阿呆鸟的房间里只有他和医生两个人,原本在进行着和以往一样的活动,结果今夜却忽然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中原中也。不过,早在人向门口走来时,就被他们发现了。

两人面上不显,心里却都是有些好奇对方的来意。阿呆鸟甚至已经在心里大开想象——难道是中也终于忍受不了噪音,要来制裁他们了吗?还是做了非常可怕的噩梦,所以过来求抱抱?(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或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冒出在心里,也被他问出了口,当然也是都得到了中也的反驳。

“哇哦,我还以为你听到噩梦这个词时,会跳起来给我一拳呢。”阿呆鸟放下彩炮,凑近了些,脸上戏谑的表情收敛了几分,带上了些关切,“所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中也?看你这样子,可不像是随便上来串门的。”

中原中也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记忆——在昏暗的台球酒吧里,友人们失去血色的脸孔。那些灰暗冰冷的影像,与眼前这两张鲜活生动,且带着关切和疑惑表情的面容逐渐重叠。无论哪一边,都无比真实,撕扯着他的心脏。

该说吗?该对他们倾诉那沉重的,关于未来的悲剧吗?

他的内心内心纠结了片刻,甚至已经思考到了友人的回答,也许是一句:当成为黑手党后,就已经做好了失去生命的准备。

最终,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被硬生生给咽了回去。这些沉重的事情,还是由他一个人来背负就好。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绝不会再放任那些事情发生。而且,提前泄露未来,也许会引起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他不敢冒险。

所以,他最后也只说出一句有些别扭的解释:“不,没有什么。只是……感觉似乎有很久没见面了。”

“真反常啊,中也。”阿呆鸟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他,“明明距离上次在训练场碰面才过了一周不到吧,居然会说这种话……所以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吧?”他的眼神锐利起来。

医生也幽幽地补充道:“说出来…也没关系哦。就算是听起来很傻瓜的事情,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大概。”他那阴沉的语调里,确实罕见地没有太多嘲弄,反而带着一种属于年长者的,别扭的关怀。

但中原中也只是摇了摇头,用几句关于任务和太宰治的抱怨,轻易地将话题引开了。他熟练地表现着16岁少年应有的样子,将那份深沉的痛苦与决心藏在心底。

旗会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继续逼问,但都将对方的这份反常表现悄悄记在了心里。决定之后要找个机会,和其他成员一起,好好“拷问”一下中也。

又待了一会儿,应付了几句调侃,中原中也便起身告辞。

他下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这是属于16岁的他的房间,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冷冷清清,除了最基础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

他走到墙边,打开隐藏在暗处的保险箱。里面存放着一些机密文件,以及他私下收集的一些宝石。

中原中也从中拿起一颗颜色深邃的蓝宝石,对着灯光,看着它在掌心折射出的绚丽火彩。

他已经想不起来是何时得到的宝石,在未来也许也早已堆砌到不知何处。但对于这个年纪的他,还属于需要放进卧室保险箱的程度。

他从来不做梦,曾经并不理解别人做梦的滋味,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回到过去的这件事本身,就如同一场无法言语的梦境,触感真实却总带有某种虚幻意味。

关于那个没有异能的世界的记忆,正在逐渐变得模糊,很多细节他都快要想不起来。而最初第一世的那些遥远记忆,自到达这个世界后,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忽然又想起了太宰。今天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会面(对他而言,是属于穿越后的第一次见面)。这个太宰和上个太宰估计属于不同的人,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和那家伙道别,就猝不及防的离开了那个世界。

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会不会和他一样有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不过现在能看见那家伙过去的模样,倒也算是新奇。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像突然到来一样,又突然离开这里。不过,在离开这里前,他要完成一些曾经构想无数次却不可能有机会再实现的事情。遗憾或许无法完全避免,但他可以凭借已知的一切将它的影响降到最低。

抱着这样的想法,就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意料之中的意外来临。

思绪翻飞间,中原中也将宝石放回原处,关上了保险箱。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横滨的夜景。

霓虹灯闪烁着,车流如织,这座城市的黑暗与光明交织并存,是他曾看过无数遍的街景——

作者有话说:补丁:

①其实两个人回到少年时期,心性会被身体影响一部分

②小说里没说16中开机车,这里设定成年中习惯机车于是买了一辆新的,曾经常用的此时还在阿呆鸟车库里(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阿呆鸟)

第45章

太宰治此时正行走在通往Lupin酒吧的路上。这条路他早已烂熟于心, 闭着眼都能找到那扇隐匿于小巷中的门扉。

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身影似乎将要融化在道路的阴影里。

几小时前,一场连绵的雨降临了横滨。此时天空中还往下落着些雨水的细丝, 空气里尽是属于雨和海水混杂的咸腥味。

他黑色的风衣下摆扫过微湿的地面, 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 仿佛一抹游荡在现实与梦境边缘的幽魂。

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视野的前方。那是一个穿着简约沙色外套的男人, 步伐稳健地往前行走着。

是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微光。他加快几步接近了织田作之助, 同时扬起了轻快地声音, 打破了原本围绕街道的寂静:

“织田作, 好巧啊!刚好碰见了。”

那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刻意。

这是他和此世的织田作之助第一次见面——当然对方肯定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估计只会以为是和往常一样的偶遇吧。

织田作之助闻声驻足, 同时转身。他看到太宰治站在路灯的光晕下, 脸上挂着小小的笑容,那鸢色的眼眸在昏黄光线的折射下, 映出些许玻璃碎片般的明亮光晕。

他微微睁大了总是显得有些困倦的蓝眸,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啊,原来是太宰, 好巧啊。”

没有追问,也没有寒暄, 仅仅是确认了对方的存在。这便是他们之间惯有的模式。

“正要过去喝一杯吗?”太宰治几步并作一步,轻巧地来到织田作身边。

“嗯。”织田作点头。

无需更多言语,两人便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向那通往Lupin酒吧的阶梯。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不时交织在一起, 又随着步伐分离。

Lupin酒吧内部的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雪茄余味,吧台后的酒保一如既往地沉默,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只在客人点单时微微颔首。

两人在熟悉的位置落座,分别点了自己常喝的酒。太宰治点了威士忌加冰,而织田作之助则要了某种更为温和的蒸馏酒。酒杯很快被送上,琥珀色与纯净的液体表面荡漾着柔和的光泽,映照着两张不一样的脸,在水面上随着水流扭曲变形,又在罅隙间能窥见原本的形态。

“织田作,”太宰治用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杯壁,率先开口,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我最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哦。”

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在酒上,而是虚虚地投向吧台后方那排琳琅满目的酒瓶,仿佛正在穿透它们看着什么东西。

“是关于什么的呢?”织田作之助侧过头,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纯粹的询问。

“梦见安吾变成了毛毛虫,”太宰治的语调变得有些飘忽,带着梦呓般的质感,“一条穿着西装还戴着圆眼镜的绿色毛毛虫,爬到了你的肩膀上,还扬言说要吃掉你!”他说着,甚至还配合地缩了缩肩膀,做出一个夸张的害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沉寂。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睛,非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然后以讨论天气般平常的语气回应:“这样吗。毛毛虫安吾,是不是也有着很重的黑眼圈呢?”

“欸!”太宰治像是被这个角度新奇的问题逗乐了,脸上虚假的害怕瞬间褪去,换上了更真实的笑容,“我倒是没有仔细观察……也许是没有吧?不然变成了毛毛虫还睡不饱觉的话,岂不是太可悲了一点。”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时,远在某个布满精密仪器和闪烁屏幕的秘密基地里,正埋首于如山文件中的坂口安吾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中的咖啡险些泼洒出来。他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了看空调出风口,最终将之归咎于连续熬夜导致的免疫力下降,然后继续投身于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工作中。

酒吧里,话题从光怪陆离的梦境转向了日常。

“织田作最近在做什么呢?”太宰治继续询问着。

“和往常一样,接到了什么任务就做什么任务。”织田作之助喝了一口酒,“前几天刚解决了一起差点发展成情杀案件的情感矛盾纠纷。”

“听起来很有趣,具体发生了什么呢?”太宰治饶有兴致地支起下巴,仿佛在听一个遥远而平和的故事。

织田作便开始平铺直叙地讲述,他的叙述方式干巴巴的,缺乏起伏,但太宰治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嘴评论几句,或是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时间就在这样散漫的闲谈中悄然滑过,像杯中的冰块,悄然无声地融化在酒液里。

深夜时分,伴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人出现在了酒吧入口的阶梯上。

坂口安吾扶着眼镜,步履有些匆忙地走了下来。他标志性的黑眼圈比以往更加浓重,就连鼻边的黑痣,都透露着一种深深的属于社畜的疲惫感。

还未等安吾完全走下楼梯,太宰治带着些微上扬语调的声音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安吾,没想到今天也能看见你。”

织田作之助也侧过身,看着友人坐上身边空着的高脚凳,平静地开口:“最近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吗?感觉你好像很久没有过来这里了。”

安吾几乎是叹息般地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公文包放在脚边。“是啊,最近接了个大任务——”他顿了顿,习惯性地补充,“不过具体内容不能说出来,因为已经签了保密协议——总之,是个只要完成了就能休息半个月的任务。”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连他自己都对此抱持怀疑。

“听起来真不错啊。”织田作之助真诚地说道。

酒保默契地为安吾送上他常喝的酒。然而安吾只是接过,道了声谢,便将酒杯放置在了一旁,完全没有要碰的意思。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吧台桌面,显示出内心并未放松的焦躁。

“我最近,在做一些很奇怪的梦哦。”

自安吾到来后告一段落的关于工作的话题,再次转变了。

“是什么梦呢?”安吾顺着他的话问,尽管疲惫,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与关心。

“梦见安吾就算变成了毛毛虫也在努力工作呢,而且还想吃掉织田作!”

这是又把和织田作之助说过的梦境,以另一种形式告诉坂口安吾的太宰。

“啊?为什么我在你的梦里会是毛毛虫的形象啊,听起来也太恶心了吧。而且,为什么就算变成了毛毛虫也还要工作啊!”

这是听清了内容后,表情开始变得生动的坂口安吾。虽然看着仍然疲惫,但已经不像是刚开始那样累到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他的抗议声中气不足,反而更凸显了某种被说中的辛酸。

“不知道欸,不过——”太宰治拖长了语调,脸上绽放着一个近乎狡黠的笑容。他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酒杯,似乎想要就着这轻松的氛围喝上一口。头顶昏黄的灯光在他手握的玻璃杯里的冰球上,留下了些许朦胧的光芒。

他张开口,当下一句话的语句将要从口中吐出时,忽然僵住,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空白。他举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玻璃杯带着剩余的半杯酒液,重重地跌落在吧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酒水四溅,弄湿了他的袖口和吧台表面。万幸的是,杯子质量过硬,并未碎裂。

坂口安吾眼神骤然一凛。作为港·黑顶尖的情报员,他对太宰治身上的事情了解不算少。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友人身上患着某种未知的病症,发作随机,表现诡异。过去因为各自任务繁忙,三人聚少离多,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亲眼目睹太宰的发病状态。

此刻,脑海中的情报与眼前的景象迅速对应起来——这应该就是关于太宰的报告中提到过的【意识消失】的犯病症状了。

只见太宰治的眼神已经完全放空,鸢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他微微眯着眼,脸上的肌肉放松,没有任何被控制的痕迹。整个人都维持着那个僵住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太宰?”坐在旁边的织田作之助先是尝试呼唤了几声,发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太宰治的手臂,但对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也没有像往常恶作剧时那样突然跳起来大喊【被吓到了吗?】之类的话,仿佛这具躯壳已经失去了灵魂。

“太宰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吗?”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片刻,最终得出了以上结论。他的世界观朴素而直接,对于超出常理的现象,只会尝试着先用最基础的经验去理解。

作为组织外围成员,他在信息的掌握上远弱于太宰和安吾二人,所以也对太宰身上的秘密知之甚少。而且他们之间也算是聚少离多,这么久接触下来,只在从前稍稍听别人提起过太宰身上的事情,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过去的太宰,也从未主动在他们面前提及或展露过这一面,这使得此刻的状况更加棘手。

坂口安吾闻言,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莫名觉得疲惫感更深了:“这样异常的状态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睡着吧,织田作先生。”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绕到太宰治身后,先是试探性地拍了拍太宰的肩膀,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一边对着毫无知觉的太宰念叨着“我不算故意碰你手机,织田作在旁边为我作证,只是想找人把你带走”一边动作谨慎地从太宰那件标志性黑色风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打开手机时,出乎意料地发现里面并没有设置任何密码锁。坂口安吾没有去看其他任何信息——这是作为对友人的基本尊重——他直接点开了通讯录,与织田作之助一同浏览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备注名,讨论着该把电话打给谁。

因为他们两人的住所目前都不太方便安置自己的友人,而离他们最近的酒保在吧台后安静地整理着墙上的酒架子,眼观鼻鼻观心,做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坂口安吾他们最终在太宰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名为【搭档】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不同于其他号码千奇百怪的备注名,比如【游走背后灵】或者【泡菜头】之类完全让人看不懂对方身份的备注,唯一一个正常的备注就只有这个,反而成为了此刻最值得信赖的选项。

【嘟嘟嘟——】

电话拨打过去不过三秒,就被接通了。对面的人还不等他们说话,就率先说着:“喂,太宰?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良心不安,所以想主动告诉我?”

这是一道年轻且极具穿透力的少年嗓音,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从话中内容能看出太宰和这人的关系应该不错。

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互相对视一眼,无声的讨论谁来与其交流。眼神交流几转后,最终安吾败下阵来,选择由自己说明来意。

他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人一听声响就问他是谁,是不是太宰治的下属。

真敏锐啊。

如此想着,坂口安吾没再犹豫,迅速而简洁地说明了情况:“您好,我们是太宰的朋友,目前在Lupin酒吧。太宰突然陷入了一种意识不明的异常状态,无法唤醒,考虑到我们不便带他回各自住所,翻遍通讯录似乎只有被备注为【搭档】的您最适合联系,所以您如果方便的话,能过来接他一下吗?”

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安吾讲话,期间没有任何打断。直到安吾说完,那边才干脆利落地回了一句:

“好,我马上过来。”

随即,通话便被挂断,只剩下忙音。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酒吧入口的楼梯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一个戴着黑色礼帽且穿着皮质外套的赭发少年随着脚步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姿笔挺,湛蓝色的眼眸如蓝宝石般纯粹,锐利地视线扫过现场,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

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坂口安吾的脑子里就冒出了对方的身份:这是被称为【港·黑重力操纵使】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很快就发现了此次出行的目标——太宰治的身影,于是他朝对方所在方向走去。

他的目光在安吾和织田作身上短暂停留了几秒,同时礼貌性地对这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了僵坐不动的太宰治身上。

就见他先是绕着太宰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目前的状态,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进行某种常规检查。

然后,他伸出手,不算温柔地拍了拍太宰治的脸颊,语气带着针对太宰时才有的挑衅式询问:

“喂,太宰,还有意识吗?”

语气熟稔,显然两人关系不错,至少能算得上亲密,对太宰治这种人来说,算得上难得一见了。

然而,他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属于太宰治的回复,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的波动都没有。

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似乎对此情形并不完全陌生。他的身体转向沉默呆在一旁的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语气公事公办,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礼节:“人我就先接走了,谢谢你们的通知和照顾。”

说完,他俯身,动作流畅地一把将太宰治扛上了自己的肩膀,那姿态随意得像是扛起一个麻袋,完全无视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带来的不便,比如太宰治的脚尖因为这样的姿势,几乎算是被拖在地面上摩擦。

但中原中也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对于他而言,愿意亲自来接这个麻烦精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如果要求他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太宰治?绝无可能。

所以,他就这样将人扛了出去。

被扛起来的太宰治,依旧没有任何自主反应,只是那双空洞的鸢色眼眸在身体被移动的瞬间,似乎聚焦了一瞬,视线落在了中原中也那标志性的赭色发丝上后,随即又失去了焦点。

而坂口安吾和织田作之助则坐在原地,表情微妙地目送着那两人以这样一种极不协调,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和谐的方式离去。等那两人都消失在门口后,就又同时默默地转回了头。

织田作之助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希望太宰能早点好起来。”

坂口安吾赞许地点点头,抬手扶了扶眼镜,试图将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从脑海中驱散:“啊……是啊。”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太宰被人这样扛着走,瞧着莫名有一种喜感,但他不敢说出来,不然要是被那家伙知道了,指不定日后会怎么捉弄报复他。

两人很快便转换了话题,开始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织田作最近看的小说,或是安吾最近出差去过的地方。酒吧里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就只有酒保擦拭杯子的细微声响。因为此时时间已晚,除了他们就没有其他客人在场。

太宰那杯倾洒了一半的威士忌,仍然孤零零地放置在原处。浑浊的酒液浸泡着融化了大半的冰球,在昏黄灯光下映出黯淡的光泽。

没有人去动它,仿佛它的主人只是临时有事离开,处理完后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此章补丁:太宰对中也的备注有预防犯病情况发生的意思【因为原著里备注是其他的词,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