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道 他还要上赶着吗?
谢承谨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之前是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她房间里, 现在又是默不作声站在她房间门口,像鬼一样,每次出现都能把谢延玉吓一跳。
听见他问话,她缓了缓, 才道:“想出去走走。”
她确实要出门, 所以没完全瞒着他, 算是半真半假地回答了他。
然后她又问:“兄长怎么站在我房间门口,有事找我吗?”
谢承谨看着她:“嗯。”
时值夏日,天气热,女子裙装其实都会露出些肩颈, 即使把衣襟拉紧了, 也仍旧会露出一部分皮肤。
他视线刻意避开她肩颈处:“妖界的封印出了些问题, 这几日需要在旁边守着。我与贺兰危会在此多留几日,你眼睛看不见,在客栈不如在府中方便, 过一会,我会叫人过来, 先接你回府。”
谢延玉闻言,愣了下。
她确实也还想在这多留几天, 把李珣的事解决了再走。
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她赶忙道:“不用麻烦府中的人多来回一趟了,我可以留在这, 到时候和兄长一起回府。”
然而这话一落,
谢承谨扯扯唇:“是吗?怕麻烦府里的人?”
他视线还是很冷,像一把刀,刀刃冰冰冷冷的,很锋锐, 好似能剖开她的外皮,看见她内里的想法和灵魂,他知道她又在说谎,她不是怕麻烦府里的人,她就是自己想留在这,但为什么?因为贺兰危?
他平日里不喜欢管这种小事,她不愿意回,他也不会多管。
但此刻,
他看了她半晌,忽地出声道:“不麻烦。去收拾东西。”
谢延玉并不想回去。
所以听见他的话,她没有动,只是出声继续推拒:“兄长,我……”
不等她说完,
谢承谨突然打断她:“要我帮你收拾?”
谢延玉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她怀疑他在生气,但他面无表情,也不像生气。
好像就是突然犯病了,和她杠上,她越不想回去,他就越要让她回去。如果说因为担心她和贺兰危往来,但他昨天不是在房间里一直盯着她吗,挺有效的,也不至于因此非要把她赶回去。
她搞不懂他,试图思考出症结所在,
然而还不等她仔细想,
就看见他走进房间,拿起了她换下来的鞋袜,面无表情地帮她叠好,似乎真帮她收拾起行李来了。
谢延玉:“……”
谢延玉很不喜欢谢承谨咄咄逼人的样子。
但近几次,他压迫她的时候,态度虽强硬,做的事却像下人一样,非常扭曲。
之前是捏着她的脚踝给她包扎,现在又是给她收拾鞋袜,连带着谢延玉心里那股火气也忽上忽下。
她即不悦,又有种好像把他踩在脚下了一般的快意。
她也扭曲起来,知道这样有些小人得志,但又忍不住想,万一来日她变得更强了,真的能把他踩在脚下呢?
好半晌,她才收拾好这种堪称扭曲的情绪。
然后她走到他身后,拉住了他的袖子:“兄长别收了,我不回去。”
谢承谨侧目看她。
视线又沉又冷。
谢延玉不等他说话,就又先开口道:“这几天我得呆在兄长身边。”
她有正事要办,今天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于是她找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兄长每半月左右,都会被体内余毒反噬,需要取我的血做药引。距离上次取血也快要半月了,如果我不在,兄长这两天被余毒反噬了怎么办?”
她说着,手指还顺便在左手小臂上点了下,比划了一个割手臂的姿势。
她虽不喜放血,但倒并不为此感到委屈,更不避讳提起这些。
因为这在她看来,是一桩等价交换。
她借着这个进了谢家,虽说谢家不管主子还是下人都有些看不起她,她这养女的身份也很尴尬,但这至少是安稳日子,比流落街头要好太多。
她只觉得不甘。
如果她出身再好一些,或是能再往上爬一些,又或是再强大一些,才不用过这种日子。
她提起这事时语气很自然,也没什么情绪。
反倒是谢承谨愣了下,像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随后他皱了皱眉,视线跟随她的动作,落在她左手上,能看见她从虎口处开始,手背的上半部分就缠着纱布,一层一层顺着小臂蜿蜒进宽大的衣袖里。
他知道纱布下面疤痕错落。
但这是第一次,他开始联想她疤痕的模样。
她的皮肤太苍白,一点点指痕都很明显,一道一道的刀痕则会更明显,像蜈蚣一样,凹凸不平蜿蜒在她小臂上。
谢承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起这些,想起那些奇异的感应与共感,有那么一瞬,他怀疑是受了她血的缘故,他从一开始会注意到她,再到后来会梦见她,和她共感,再到现在甚至会走神想她疤痕的模样。
他按下念头。
过了一会,他不咸不淡道:“无碍。并非次次都需要你。你可以回去。”
谢延玉道:“不了。”
她从他手里把叠好的鞋袜拿走,放了回去:“我还是留在兄长身边吧。”
谢承谨突然有些不悦。
好像有什么东西逐渐掌控不住,在崩塌失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谢延玉非要和他唱反调,他应该及时掌控住她,把她送回去。
但良久后,
他挪开视线,冷淡道:“随你。”
他说完这话,抚平袖子上的褶皱,就起身要离开。
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脚步又停住,回头问她:“不是说还要出去?去哪。”
“……就随便走走。”
“眼睛看得见?”
谢延玉顿了顿。
明心符的玉符被她收在袖子里,她不太想让谢承谨知道这事。
于是她含糊道:“看不见也没事,就出去一下。”
“再去把另一只脚也崴了?”
谢延玉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
她安安静静不说话。
过了一会,她看见他用了点灵力。
那灵力隔空落在她手腕,牵引她。
随后听见他冷漠道:“走吧。我看着你。”
*
谢延玉没想到谢承谨会陪她一起出来。
但她也没推拒。
她甚至也不瞒他了,直接和他说要去当年那家当铺。
总归就是去当铺赎个东西,她知道这是和李珣的定亲信物,但谢承谨又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出来赎个玉佩而已。她身上钱不多,带着谢承谨,正好他有钱,不够的话,她可以找他要。
没多久。
他们来到那家当铺。
好多年过去,掌柜的已经换人了。
谢延玉对着新掌柜,形容了一下定亲玉佩的样子:“是一个墨色的玉佩,圆形的,当时给的价格很高。”
当年她把那玉佩当了,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玉佩竟这样值钱,换来的钱比她知道的最大的数字还要多,所以她把玉佩的样子记得很仔细,那玉佩上有朱雀纹,以至于很久之后,她看见朱雀纹的东西,下意识就觉得值钱,于是她钟爱朱雀纹。
但其实并不是朱雀纹值钱。
是那枚玉佩值钱,仅此而已。
她又和掌柜的补充了具体细节:“那玉佩上面有朱雀纹,大概半个手掌那么大。”
谢承谨站在她身后,
听她提起朱雀纹,他突然想起去怨宅前。
他叫下人带她出门采买东西,下人来汇报,说她买了好几个玉佩,还将纹样画下来呈给他看。
他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但恰好瞥了一眼,发觉那些纹样都是朱雀纹。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记得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她好像很喜欢朱雀纹。
他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而那一边,
掌柜的翻了翻记录,然后回来和谢延玉说:“这玉佩啊……”
他说:“这玉佩已经不在我们铺子里了,后来有人出高价把它买走了。”
*
另一边。
贺兰危给谢延玉发了讯息,但很久都没见她回复。
他翻了翻和她的传讯记录,已经有一阵子了,她没给他发过讯息,一打眼看过去,都是他给她发的消息,虽然他发的也并不多就是了,寥寥两三条。
但即便如此,他脸色还是不太好。
然而过了会,他又想起来,谢延玉眼睛看不见。
他把明心符的书给了她,让她自己学,但以她的修为,学完明心符也要花个十天半个月。
他并不想给她找理由,但这才多久,她没有符,看不见东西,更看不见消息,不回复他也很正常。
他脸色又缓和了一些。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又拿出一块灵玉,准备制一道明心符的玉符,
然而快做完时,他发现还缺了一样材料,于是他又下楼去买。
这地方虽然是城郊,但也有街市,只不过所有的店铺都集中在一处,他买完材料,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当铺里看见谢延玉和谢承谨的身影。
两人站得近,这样看去,总有些若有若无的亲昵。
谢延玉蒙着眼。
但贺兰危分明感应到她身上,有明心符的气息——
所以已经有人给她做出一道明心符了。
谁?谢承谨?
贺兰危心脏猛然下坠。
他应该不悦,但此时占上风的却是另一种感觉,近似于不安。
她身边突然多出其他人的位置,他越来越无法掌控她的步调。
她早不像上一世他印象里的那样,渴望攀附于他,而她连日来的那些敷衍好像在这一刻终于积攒起足够的重量,令他发觉,即便这一世她仍旧将喜爱他挂在嘴边,仿佛对他有所图,但他若不主动,她也仍旧在日渐冷淡——
她越来越不需要他。
他目光如晦,
直到把手中刚买的东西都捏碎,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她不需要他,难道他还要上赶着被她需要吗?
他有些讥讽地笑了声,随后直接扔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回了客栈。
做了一半的明心符还摆在桌上,他抬手拿起来,容色淡淡看了半晌,准备把它也一起扔了。
然而也就在这时,
传讯符中灵力波动了一下。
他收到她的讯息:【刚才睡着了,现在才看见公子的消息。】
贺兰危顿了顿。
撒谎。她刚才分明和谢承谨一起在外面。
他没回复她。
但随后,他看见她又发来一条:【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她语气一如往常,将这谎撒得很自然。
贺兰危垂眼看着,心里窝火,终于抬起指尖,编辑讯息回复她。
换做以往,他应该会拆穿她,问她到底是才睡醒,还是和谢承谨出去了?是没看见消息,还是刚才谢承谨在她身边她不敢回复?他应该挑她的刺,问她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吗。他应该威胁她,让她向他证明她喜欢他。
但这时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股不安感在作祟。
那条讯息删删改改,最终他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给她回过去一个字:【嗯。】
第52章 鬼鬼祟祟 像偷/情
谢延玉原本不准备去找贺兰危。
她烦他阴晴不定, 不想和他浪费时间,但现在又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时间一下就宽裕起来,定亲玉佩也没下落, 她暂时没事做, 于是改了主意, 还是决定去找他一趟,看看他找她究竟要做什么。
于是她就回复了他的讯息。
怕他挑刺,她搪塞了两句,说她之前睡着了, 也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没立刻回复他。
等离开当铺后,
她回到客栈, 撇开谢承谨,然后直接敲开了贺兰危的门。
但很奇怪。
分明是最初是他发讯息给她,叫她来找他。
但等她真的来找他了, 他又不说话了,坐在桌前忙自己的事。
谢延玉等了一会, 一直没等到他主动开口说话。
于是她主动问:“公子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兰危终于看了她一眼。
她带着明心符,虽然还蒙着眼, 但也能“看见”周围的环境,所以不像之前看不见时那样有点局促不安,那个时候她来找他要明心符, 就坐在这, 拐弯抹角的,也没见她嫌浪费时间。
反倒是现在。
他不咸不淡问她:“你急着走?”
他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就这样反问她一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谢延玉从他话里感觉到一点阴阳怪气的控诉味。
她觉得他大概是想让她否认,
但她确实有点急,于是还是和他道:“是有些。”
“你急什么?”
谢延玉真诚道:“此行和谢承谨一起过来,他怕我毁坏家风,盯我盯得很紧。”
她只是支开了谢承谨一会,以谢承谨盯着她的力度,他回来了要是她还和贺兰危在一起,谢承谨能真的把她关起来,这人现在到底也算是她的衣食父母,她还是很忌惮的。
“在您这太久,我怕他发现不对劲,然后罚我。”
所以她来找贺兰危,都鬼鬼祟祟的。
像偷/情。
贺兰危心里蓦地腾起一股郁气,他有些厌烦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显得他像多见不得光一样,反倒是谢承谨,堂堂正正地盯着她管着她,不就是仗着有个继兄的身份,名正言顺吗?
他看了她一眼,原本要说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冷笑一声,咽了回去。
当初他和她说过,可以和她成婚,就一次机会,是她自己拒绝了,他还不至于打自己的脸,再和她提第二次。
但说到底。
谢承谨循规蹈矩,看不得谢家人行为出格,
她和他名不正言不顺,她见了谢承谨和耗子见了猫一样,这段时间又在谢承谨眼皮子底下,她找他的频率少,未必就是想和他疏远,大抵是怕挨罚罢了。
贺兰危给她找了合适的理由,没再挑她的刺,
他垂下眼,继续忙自己的事,刚才那块明心符玉符最终还是没扔,他做完最后的步骤,然后抬手,把东西丢给她:“用这个。”
谢延玉抬手去接:“明心符?”
她还真是有点惊讶了:“公子叫我过来,是为了给我这个?”
贺兰危没回答:“你身上那个,扔了。”
*
明心符到底也是贺兰家的符术。
所以比起那妖物,贺兰危对明心符的了解更深,做出来的明心符效用自然也更强。
他让谢延玉用他的,谢延玉也不会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上忤逆他,她依言扔掉了妖物给她的,换上了他给的。
换完后,
贺兰危没有再搭理她,又开始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谢延玉看着他,却隐约感觉到他好像有些变化。
他最近好像变得宽容了,说宽容也不贴切,她只是偶尔能感觉出,他行为间有点退让的意味,但这种感觉若有若无,不明显,即使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些苗头,但仍旧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可是退让这种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倘若能退让一点,就能退让更多,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谢延玉有心试探,安静片刻,然后又出声:“公子。”
“怎么?”
“听闻贺兰家通晓寻踪之术,我想找一枚玉佩,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办法?”
谢延玉过去想要什么,都是拐弯抹角地提,这是头一回这么直截了当,好像一只脚尖迈出来,开始轻踩着试探两人间那条看不见的边界线。
贺兰危睨了她一眼,神色如常,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她在试探,还是注意到了,但并不当回事:“记得玉佩的样子吗?”
“记得。”
贺兰危闻言,指尖微抬,用了个寻物的法术。
紧接着,谢延玉手里的明心符就抖动起来,上面的咒文闪烁起微弱的白光。
他这时候才出声:“把手放在明心符的咒文上,起心动念,想着那玉佩的样子,就能通过明心符看见它的位置。”
寻踪术和明心符算是同一脉的法术,
贺兰危能把寻踪术用在明心符上,也并不令人意外。
谢延玉按着他的话,开始动念想那枚玉佩的样子。
没过多久,
她脑中就浮现出一些信息,她低声复述:“西行二十里,莲叶间。”
贺兰危闻言,眼梢抬了抬。
从此处西行二十里,是护城河处,但并不在护城河边,而是护城河中心,要乘小舟才能抵达,那地方有一丛莲叶,如今正逢夏季,繁茂的莲叶之中,还稀稀疏疏开了几支莲花,白色的,并不惹眼。
这片莲叶之下,护城河的水下,就是妖界封印阵法所在的地方。
他今天刚去看过妖界封印,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但谢延玉不知道。
她实在想不出来西行二十里莲叶间具体是哪。
于是她又看了贺兰危一眼,继续问他:“公子知道这是哪吗?”
贺兰危:“知道,这是——”
他说到这,话音突然停顿了下。
谢延玉喜欢最大限度地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若他退让一步,她就会试探着逼近一步,但凡察觉到一丁点不对,她就能抓住机会,从他指缝里把主动权抢来一点。
而他此时有问必答,
她隐约察觉到,之前感知到的,他的变化并不完全是错觉,于是她又追问:“这是哪?”
话音刚落,
贺兰危看她一眼。
刚才的有求必应的态度像错觉,一下又消失了,
他扯扯唇,慢条斯理说:“自己回去查舆图。”
*
谢延玉没在贺兰危这留太久。
他要她回去查舆图,她也没再继续进一步试探他,总归她已经从他这得到很多,新的明心符,定亲玉佩的位置,这一趟倒也算没白来,但准备告辞的时候,她又觉得还能再推进一点剧情。
原剧情中,
她向他献殷勤的次数很多,也有很多细碎的小情节,例如给他送一些小礼物小点心,她之前已经给他送过香囊了,这时候搜肠刮肚想了想,才想起来她身上还有几个玉佩。
出发去怨宅前,谢承谨叫人带她出去采买,
她买了很多灵玉,吸收里面的灵力,修为冲破了筑基六境。
吸收完灵力后,灵玉做的玉佩就成了毫无灵力的装饰品,到底是花了钱的,虽然花的不是她的钱,但她也没就这样把东西扔了,就一直放在芥子袋里了。
她想到这些玉佩,就顺便从芥子袋里拿出来一个,给了贺兰危:“多谢公子的明心符,还有寻踪术,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玉佩一直随身带着,拿给公子聊表谢意。”
这话说完,
她听见脑中的系统音。
因为贺兰危给了她明心符,契合了原剧情里她夜盲后的那一段,剧情点推进了5%,她又给他送玉佩,契合了献殷勤的零碎剧情,剧情点推进了2%。
系统凉飕飕道:【你是越来越会操控剧情了哈,太熟练了。】
谢延玉:所以现在这条剧情线,进度多少?
系统:【25%。】
挺好的。
谢延玉这才满意离开。
*
谢延玉从贺兰危那离开没多久,谢承谨就回来了。
大约是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他今天倒是没有盯她盯得太紧,看见她在房间里好好呆着,他就转头离开了。
妖界封印的事情有些棘手,阵法出了些问题,他和贺兰危明天清晨还要过去一趟,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和贺兰危商谈出个大概的对策。
所以他去了贺兰危的房间。
等商谈结束,已经是傍晚了。
谢承谨正要告辞,
但也就在这时,他视线突然落在贺兰危手上。
刚才谈事情的时候,贺兰危就一直捏着个玉佩把玩,但这时候,他才看清,这玉佩是朱雀纹的。
朱雀纹……
谢承谨因此又多看了这玉佩几眼。
玉佩纹理细腻,颜色柔和,形状也很规整,正和启程怨宅前,下人呈给他的画册上的重合。
他周身气压陡降,
贺兰危察觉到异样,顿了顿,随后像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怎么一直看着这玉佩?”
他将手掌摊开,令谢承谨能把这玉佩看得更清楚,慢条斯理道:“刚才有人送我的,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从知道谢延玉想攀附贺兰危以来,谢承谨一直都保持着某种怪异的平衡。
他顾及两家的交情,也不想让这种事闹得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也因此没有明令禁止谢延玉和贺兰危接触,但一直在用迂回的手段阻挠他们,甚至每次和贺兰危接触,两人都心知肚明谢延玉的事情,却谁也没有将这事直白地戳破,更多时候都是点到为止。
但他不戳破,就是让贺兰危在这得寸进尺的吗?
当着他的面,捂着她的脸,把她横抱在怀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易过容的她亲昵耳语;
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说,谢延玉刚才来过。
谢承谨掀起眼皮看他,视线冰冷如刀,
半晌后,他突然道:“没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是家妹很喜欢朱雀纹的玉佩,当时买了很多个一模一样的,揣在袖子里,看腻味了,就随手送人两个,卖个人情。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特殊?”
这话一落,
贺兰危唇间的笑意淡了些。
反倒是谢承谨扯了扯唇。
他看着贺兰危。
分明名不正言不顺,知道谢延玉跑来见他都要偷偷摸摸的,却还非要拉着谢延玉,和她纠缠不清。
谢延玉是想攀上贺兰危没错,
但贺兰危就没问题吗?他若是不给予回应,她能单方面和他有来有往吗?
谢承谨心里倏地生出一股恼恨,他不想分析这情绪的具体成因,但他不再忍耐:“离我妹妹远一些。”
他刻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
窗户纸被骤然戳破,原本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流彻底冲出水面。
“是吗?”贺兰危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压在心里的郁气骤然引燃,刻毒道:“你算什么身份,就叫我离她远一点?真以为有个继兄的身份就能名正言顺管着她了?”
“我可从未见过谁家当兄长的管这么宽,你是把自己当她哥还是把自己当成她夫君了,寸步不离盯着,连她多和男人说句话都要管?”
第53章 啊? 就气吐血了?
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冻住了。
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肺腑里烧着的那股情绪陡然冻结,谢承谨突然冷静下来。
他沉默片刻,像是听见了什么很荒谬的话,半晌才出声:“一派胡言。”
他不过是多管束了谢延玉一些。
不想因为她屡次打破原则, 所以不准备再动手杀她, 她仍是谢家的人, 他管束她无可厚非。谢家家规森严,她不爱守规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能做出给旁人下催/情/药的事情, 他多管束她些, 也无可厚非。
他看着贺兰危。
哪怕不需要解释, 但他还是淡淡道:“寸步不离盯着,不过是不想你二人接触,无名无分举止亲昵, 传出什么流言带累谢家。何来我将自己当成她夫君一说?”
谢承谨平日里很少说这么多话,更是很少和人解释什么,
他一向不在意旁人的想法,这时候解释这些, 到底是为了说服谁?
贺兰危顿了顿。
他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刚才那话不过是讥讽两句,谁想到谢承谨的反应这样耐人寻味,可这人前世对谢延玉分明极为漠然, 甚至是反感, 在她投奔妖界后恨没早些杀了她。
他见过谢承谨那时候提及她时的态度。
不是现在这样的。
贺兰危捏着那枚玉佩,眼中神色不明。
半晌,他直接换了话题,不再提谢承谨对她管束有多严, 而是慢条斯理地接着他的话说:“怕什么?无名无分还不好解决么。我和她成婚就是了。”
这话一落。
谢承谨僵了一瞬,随后淡淡道:“谢家女子不给人做妾。”
贺兰危漫不经心:“那就不做妾。”
不做妾,那就是娶妻了。
修真界一看实力,二看家世血脉,
世家之间其实并不团结,也会互相结盟、敌对,抢夺资源和权力,只有在一同对抗外敌的时候才会短暂团结起来。
也因此,若要联姻,所选的人选必然要实力相当、家世相当,这样才能让家族更强盛,不被其他世家蚕食。
谢延玉修为不显,灵根也不适合修行,即使真和贺兰危成婚了,贺兰家的族老也容不下她,他们宁可要这位置悬空,像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吊着其他世家,也不要无法带来任何利益的人。
贺兰危一向不喜身边有女子接近,从前也说过不娶妻不纳妾,这样也就罢了,但他若和谢延玉成婚了,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贺兰家的族老们可能明面上不会怎么样,但私底下也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把她拉下少夫人的位置。
而谢延玉是谢家养女,
如若真的弄死了,只要事情不闹上明面,谢家族老们也不至于因为个养女和贺兰家结仇。
顶多是贺兰家给谢家赔让一些资源,然后不了了之,家族中这样多的人,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说了算。
谢承谨:“你说成婚就成婚么?”
他冷淡道:“她不过是想过得再好些,才愿意和你纠缠不清,你也别太当真,她若知道和你成婚有这样大的风险,应当会直接远离你。”
贺兰危对成婚的事不置可否,
他表露出一副只是随口说说的姿态,说到底,她自己都已经拒绝过了,他也不会上赶着提亲,说这些话无非是不想让谢承谨舒坦。但不知为何,真从谢承谨嘴里听见她不愿,他又像咽了一团湿棉花,莫名其妙的堵。
他眸色晦暗,
片刻后垂下眼睫,轻飘飘道:“是么,我还以为令妹对我多少有些情意,毕竟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谢兄不如看看明日去妖界封印,她会不会跟上来,再下定论呢?”
这话一落。
谢承谨把衣袖捏出一道折痕。
这回不舒坦的换成他了。
*
另一边。
谢延玉浑然不知隔壁两个人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
她呆在房间里,很认真地在查舆图。
西行二十里。
这个距离不算特别远,但也不近,落在舆图上,就成了一段很模糊的笔墨,她查了半天,才发觉这是护城河,甚至这地方不是护城河边,看起来像是护城河里。
可是定亲玉佩不是被人高价买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护城河里呢。
她对着舆图又钻研了一番,才确定这地方就是护城河里。
除此之外,这片莲叶之下,也就是河底,是妖界封印阵法所在的地方。
若要接近那地方,必须要乘小舟过去不说,还必须要跟着当年布阵法的几人才能过去。
因为这毕竟是妖界封印阵法所在的地方,为了避免妖族从外面破坏阵法,外面不仅布了许多除妖阵法,还布了很多迷惑人的阵法,若是寻常人乘舟过去,只会在那处迷失方向。
谢延玉:“……”
谢延玉有些头疼。
这个地方,她如果要过去,还得跟着谢承谨他们一起过去,否则别提找回定亲玉佩了,她都到不了地方,就会直接在阵法之间迷失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谢延玉想,要不让那妖物把她带过去算了。
毕竟那妖物修为很高,就算那地方有很多除妖阵法,但他把她带过去应该是可以的。
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妖物,最近谢承谨他们盯封印那边盯得很紧,如果让妖物带她去,弄巧成拙的概率反而更大,到时候万一被谢承谨撞上了,就彻底不好解释了,事情也会变得很麻烦。
谢延玉权衡了一下,
最终,她发现自己不得不去找谢承谨。
*
谢承谨从贺兰危那离开,
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路过谢延玉的屋子,脚步微顿。
半晌,他又别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了,没再像前几日一样盯她盯得紧紧的,去她房中盯着她。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没多久,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就看见谢延玉站在门口。
……挺稀奇。
平日里见了他都躲着,现在倒是主动来找他了。
谢承谨看着她,没出声。
倒是谢延玉见他开门了,先弯弯身,和他行了个礼:“兄长。”
谢承谨:“有事找我?”
谢延玉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找谢承谨,虽然是有明确目的,但她摸不清他,原本还想着试探几句,
结果他直截了当地问她,
她没打好腹稿,一时间沉默了片刻。
谢承谨看她不说话,于是侧了侧身,让她进了房间。
然后他也不再问她,坐在桌前,拿了卷宗处理,但半天没落下笔。
时值傍晚,太阳余晖透过窗纸洒落进来,往谢承谨身上映照了一层毛茸茸的暖光,倒是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没那么冷了。过了一会,他才又看她一眼,淡淡道:“想好了就自己说。”
谢延玉:“……”
谢延玉想了一下,确实也没想到什么拐弯抹角的说辞。
于是她也就委婉地直说了:“兄长明天要去看妖族封印,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这话一落。
谢承谨捏紧了笔。
他突然想起贺兰危的话——
「是么,我还以为令妹对我多少有些情意,毕竟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谢兄不如看看明日去妖界封印,她会不会跟上来,再下定论呢?」
窗外夕阳位置偏移,光暗下来,那层毛茸茸的暖光从他身上消失,以至于他的气质又冰冷起来。
他过了一会,才问:“去干什么?”
他没直接答应她,也没直接拒绝她,
他声调太冷淡了,一贯如此,脸上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情绪,只能让人觉得他像一块冰,靠近就让人感觉到冷。
谢延玉揣摩不出他的态度,
好在她这次找好了借口,还是那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她说:“兄长这几日都很危险,随时会被余毒反噬,我这几日还是跟在兄长身边比较好,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放血。”
谢承谨目光扫过她的手。
他再一次看见她左手上缠绕的绷带。
突然一股火气腾出来,余毒还没开始反噬,他就隐约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像是被牵动情绪,导致余毒也被牵动,袖子里的软剑出来半寸,他收拢手掌,就感觉到掌心尖锐的刺痛。
血液湿答答溢出来,
他反问:“是吗?”
谢延玉道:“自然是的。”
谢承谨听见这话,安静地看了她半晌,视线冷冷的,像刀一样仿佛要剖开她,
谢延玉都习惯他这样的视线了,反正往日里他也就是这样看她一会,然后该说什么继续说什么。
她等着他给她答复,空气里安静了很久,然而下一秒,却突然听见他道:“是因为贺兰危?”
这话一落,
谢延玉懵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来一句这个:“……什么?”
能是什么。
即使一再发现她悖逆规矩,去找贺兰危,易容、偷偷跟着,他此前都从未将这些事和她挑明,说了要和她算账,最后还是压下去不了了之,但这时候,他突然用言语剖开她:“从药阁偷情丝蛊,偷偷跟去怨宅,不都是因为他么,何必装听不懂呢。”
谢延玉:?
谢延玉脑袋嗡嗡的,没想过他翻起旧账来了,而且把她做的那些事都挑明了,
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安,觉得他又要咄咄逼人,身体都紧绷起来,他都挑明了,她也不想再装,语气下意识尖锐了一些:“兄长突然提这个又是要做什么,既然您都知道——”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顿。
然而还不等她继续说话,
就又听见谢承谨道:“既然你这样喜欢他,不如就和他成亲。你若愿意,我回去将此事禀给家中族老,难道不比你和他偷偷摸摸,在我眼皮子底下把我当傻子耍来的名正言顺吗?!”
他言辞变得锋锐,声调有些压抑的凶狠,
不明显,
但谢延玉这是第一次,明确地从他身上感知到这样剧烈的情绪变化,她能够清晰地意识到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她能猜到一点他生气的缘由,但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直接提起让她和贺兰危成婚。
她太意外了,
有那么一瞬,她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她必然是不可能和贺兰危成婚的,但他的情绪冲撞着她,以至于她自己情绪都有些空白。
她迟缓地思考着要怎么回应他。
那一边,
谢承谨则注视着她。
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倒是有了几分默认的样子。
她想了好一会,才整理好情绪,准备回答他,
然而还不等她出声,
就看见他像被气得绷不住了,盯着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胸口起伏着,仿佛已经到了某个临界点,再也撑不下去,动了动唇,像是要说话,随后却咳了一声——
然后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谢延玉:……?
啊?
就气吐血了?
第54章 他什么都能做 但不能离开她
谢延玉原本准备回答婚事的事情,
但突然看见他吐血,她被惊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只能悄悄观察他, 然后就发现他的手又在滴血了。
这一回站得近, 所以能看清他疤痕错落的掌心被割开一道伤口, 血从伤口涌出来,顺着修长有力的手滴落。
谢延玉问系统:他手心那些伤都是自己割的吗?
系统:【对呀,他之前中过毒,余毒未清, 每半个月左右发作一次, 所以才需要你的血。而且他不能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 否则也会牵动余毒,所以袖中时常佩戴一柄软剑,有情绪时会割手掌心来抑制。】
它有点好奇:【原剧情里就写了这些, 你看了那么多遍,居然不知道这个吗?】
谢延玉:嗯。
她每次翻看剧情, 都只看她自己的部分,不看其他人的。
系统:【……】
系统看她站着不动, 过了一会,又说:【要不你去给他包扎一下吧。】
谢延玉:他自己割的手,为什么要我给他包扎呢。
系统:【……你看他这样子。】
大约是因为这情绪有些激烈, 所以割破了掌心也没能抑制住, 以至于牵动了体内的余毒,谢承谨似乎因此很痛苦,即使从表情看不太出来,但他脸色比平日更苍白, 手肘撑在桌上,手掩着唇,头也微微低着,眼睛垂着,胸口起伏。
他似乎已经痛苦到做不出别的动作了,正试图缓和这种痛苦感。
系统说:【他体内余毒被牵动了,还没到平时每半月被反噬一次的程度,但这毒如果已经被牵动了,会对血腥味很敏感。闻到你的血腥味,他会感觉到好转,但如果闻到除你之外其他人的血,包括他自己的,都会让他状态更恶化。】
系统幽幽道:【他手上的口子太大了,血都止不住,闻到血腥味,要不了多久会发展成反噬的程度的,到那时候,就得轮到你割手腕给他喂血了。你想现在放一次血,过两天等他余毒反噬了,然后再放一次血吗?】
它都觉得自己有点苦口婆心了:【虽然放两次血,能推进两次剧情点,但挺伤身的,就算你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也顶不住。】
谢延玉沉吟片刻。
她知道割手剜放血这事是等价交换,所以可以在每次放血时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臂,但这种事,能少一次,为什么要多一次?
至于推进剧情……
她现在操控剧情越来越熟练,甚至对于推剧情的方式,她隐隐约约也萌生出个新的想法来,如果这想法可行,或许她以后推剧情时可以少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例如放血。
但她不准备和系统提这些。
她看了谢承谨一眼,随后走到他身边,准备帮他包扎。
*
谢承谨并非不知道,体内余毒被牵动时他不能闻血腥味,
然而此前,他从未有过抑制不住情绪的时候——
只要划破掌心,感受到那种尖锐的痛意,他就能本能地抑制住一切情绪,哪怕流血也没关系。这是第一次他克制不住情绪,牵动了体内的余毒,虽然不像每半月一次的反噬那样痛苦,但也已经令他浑身脱力。
他静坐着,试图缓和一下。
然而手心的伤口还在滴血,
他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这股味道让他愈发痛苦,就好像有人拿着刀,用刀刃一寸寸碾过他的灵脉,以至于他连动一下都有些困难。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神智不清了,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在想谢延玉。
或许是身体的本能,令他想到她血液的气息,
他闭了闭眼,试图截断自己的念头,但她就在房间里,他又本能地去注意她的动静,所有感官都被放大,他听见她走过来的声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然后他感觉她抓起了他的手腕。
就连她指尖的触感都被放大,他又睁开眼,沙哑道:“干什么?”
谢延玉说:“我帮兄长包扎。”
谢承谨视线落在她覆目的白绸上:“你看得见。”
总归他刚才已经把她和贺兰危的事情挑明了,谢延玉也不想再费心思瞒他,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纱布:“嗯,其实我去找了贺兰危好几趟,之前瞒着兄长,但兄长应该也知道了,我瞒着您也没意思。他先给了我明心符的画法,后来又给了我一道明心符。”
她抓着他的手,说了一长串话,一边说一边给他清理伤口,
谢承谨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直接把手往外抽,
然而没多少力气,刚往外抽一点,就又被她用力抓住了。
她手指扣进他指缝,十指相扣,把他的手抓牢,然后把沾了药膏的纱布狠狠按进了他伤口里,她记仇,模仿的上次他给她脚踝上药的力度,一点点地把药膏蹭上他翻卷的皮/肉。
但谢承谨已经被余毒折磨得麻木了,
他感觉不到痛,只能感觉到指缝间她手指的触感,薄薄的皮肤贴在一起,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皮下细细血管的震动,他等了一会,她没有再说话,分明他刚才问她愿不愿意和贺兰危成婚,她说了一堆别的,偏偏就这件事和默认了一样没给准确答复。
隔了一会,
他又问:“所以你想和贺兰危成婚,是吗?”
谢延玉正给他处理伤口呢,听见这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
还是没有回答。
一个这样简单的问题,却悬而未决,
谢承谨生出一种很负面的情绪,以至于余毒又被牵起,让他心口阵痛,他手指收拢,死死卡住她的手指,垂眸缓了半晌,突然又冷声和她说:“你虽心悦他,但可知和他成婚后,贺兰家的族老会如何对付你?”
谢延玉却道:“我不想和他成婚呀,我不喜欢他。”
这话一落,
谢承谨顿了顿,卡着她手指的力道松了些:“是么。”
他淡淡道:“那为何要跟去妖界封印。”
“兄长记得我上午去当铺赎玉佩吗?掌柜的说有人用高价把它买走了,我用寻踪术找了,发现它在妖界封印那边,西行二十里莲叶间,就是妖界封印。”
谢承谨冷眼看着她。
他似乎对她有一种不信任感。
听见这个答案,他又想把之前没和她计较的旧账全都翻出来,要她一个个解释,问她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呢,给贺兰危下情丝蛊,跟着去怨宅,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吗。
但她又能回答出什么话来。
谢承谨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太想听她的答案,
于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他有些烦,但分不清这情绪的来源,只是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谢延玉则清理干净他手上的血迹,又用纱布缠住他的掌心。
这样就算包扎完了。
然后她才发问:“兄长突然问这些,是想帮我找一门婚事吗?”
她是不想和贺兰危成婚,
但如果谢承谨要帮她找一门婚事,那就太好了。
她还担心提早和李珣见面了,出现某些变数,导致李珣不认和她的婚事呢,虽说她最终不会和李珣成婚,但她得和他定亲,如果谢承谨要帮她找婚事,那就让谢承谨帮她给李珣说亲好了。
谢家的家世背景摆在这,和天剑宗也并无仇怨,谢承谨要是有心,帮她和李珣定亲不是难事。
她心中想着,
又开始打腹稿,想着该怎么和谢承谨提一提李珣的事。
然而谢承谨没给她继续说的机会。
他根本没回答她,无视了她的问题,出声道:“出去吧。明天会带你过去。”
谢延玉:“……”
谢延玉听他这么说,只好把话又吞进了肚子里,准备下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和他提。
好在她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呆太久,他叫她出去,她也就直接告辞了,然而临了要走的时候,她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闭上了眼,全身靠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一副脱力的样子,这姿态看着有几分虚弱的懒散,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样端庄自持,应该是真的没力气。
他脸色也很苍白,唇间还有一点湿润血迹。
化神期修士五感极为敏锐,是不是这样也能闻到血腥味?
谢延玉看着那点血迹,又走回去。
谢承谨听见声音,又睁开眼,就看见她居高临下站在他身前。
他眼睫颤动了下,刚要问她又要干什么,结果下一秒,就见她弯下身来,凑近他,淡淡的药味铺天盖地弥漫下来,随后她冰凉的指尖落在了他唇间,蜻蜓点水一下,蹭掉了他唇间的血迹。
*
夜里。
谢承谨睡下后,又做了个梦。
他又梦到谢延玉,近来他频频梦见她,各式各样的梦,各式各样的视角,梦见她的行为、她的想法,还有些零碎的没发生过的画面,他已经习惯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之事的影响,
这一回,他梦见她扣着他的手,十指纠缠得紧紧的,苍白的皮肤被按压出淡红的指痕,连带锁骨上的那粒小痣,也像被用手指反反复复用力摩挲过一样,留下一圈泛红的痕迹。
梦见唇间蜻蜓点水的触感,
床沿风铃摇晃着发出细碎声响,
而后她仰起头,有些不成调地唤他兄长。
谢承谨猛然惊醒。
*
醒来后,谢承谨就睡不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贺兰危之前讥讽他的话。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起了身,继续处理事务。
然而转瞬后他再次想到谢延玉,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烦躁,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恼意,强令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要处理的卷宗上,但下一秒,翻到和妖界封印有关的卷宗,他再一次想到,明天要带谢延玉一起去妖界封印。
那股烦躁感蓦地到了顶峰,
他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不想再想起她的名字,也不想再想到她、看到她,他用力地按住掌心的伤口,随后感知到一阵剧痛,身体的本能把他的心绪拉回来片刻,
但紧接着,
他看着掌心的纱布,想起这伤口是她包扎的。
谢承谨阴着脸,
好半晌,他突然摸出传讯符,给谢家的管事传去一条讯息:【找个侍从过来。】
明日前往妖界封印,
他和贺兰危共乘一车,让侍从和谢延玉共乘一车看顾她。
管事的很快回复讯息:【公子要什么样的侍从?身手好些的?】
谢承谨:【嗯。】
管事的又问:【要男子还是女子?】
谢承谨手指微动,在传讯符上编辑出一个“女”字,然而还不等发出去,贺兰危之前那句话就和魔咒一样又蹦出来,反反复复从他脑中掠过,说他把自己当她夫君,盯得紧,不让她和男人说话。
过了半晌,
他又把之前编辑好的“女”字抹除。
也不知道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给管事发去一句:【随便。】
*
另一边。
沈琅在暗处看着谢延玉,知道她明早要去妖界封印,他传讯息给她,问他能不能跟着她。
但谢延玉拒绝了:【不能。】
她拒绝得很干脆,
沈琅很不满意她的答案,视线缠在她身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一片偏执痴迷,像是想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这样走到哪里都能一起,然而手上还是回了个:【听你的。】
可他要怎么听她的,
他可以短暂地离开她,一刻钟,或是一盏茶?
时间再久一点,他就焦躁得要死了,担心再也找不到她了,担心她要做点什么事情但没人帮她做,担心她想要的东西没人跪着捧给她,担心外面的贱男人不知廉耻勾引她。
沈琅想看着她,跟着她,可以不出现在她面前,甚至不让她发现他的存在,哪怕亲眼看着那些贱男人勾引她,只要她不想让他出现,他就能忍着不发出一点动静,他什么都能做,但他不能离开她,不能看不见她。
他躲在暗处贪婪地注视着她,
等到她睡着以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然后想办法进了谢承谨的房间。
他要跟着谢延玉去妖界封印,但封印外面的除妖阵的确恼人,他虽修为够高,可以避开,但在没有阵法排布图的情况下,一定会露出一些踪迹,让她察觉到。
阵法排布图在谢承谨手上,他要去看一眼。
然而方才进到谢承谨房间,就发现谢承谨已经醒了,好在他和谢承谨修为相当,他只是偷偷潜入,不做什么别的,谢承谨就发现不了他,他看见谢承谨拿着传讯符,在给谢家管事传讯息,要找侍从过来看顾谢延玉,男女都可以。
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甚至可以比那些侍从做得都好,将她看顾得更周全。
沈琅往日里嫌凡人低贱,从不愿伪装成凡人,更何况是低声下气要看人眼色的侍从,但眼下,他却温温柔柔地笑了——
既然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身边,
那么伪装成凡人侍从,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55章 伺候小姐 是属下该做的
翌日一早。
谢承谨见到了谢府派来的侍从。
这是个面容姣好的男人, 长相阴柔,有些过分漂亮了。
谢承谨已经给管事发过讯息,确认了派来的侍从就是眼前这人,但不知为何, 他仍旧审视着这侍从, 视线居高临下, 冷冰冰的。
沈琅很厌恶这样的视线。
他知道谢承谨在疑心他来路不正,甚至从那审视的目光里察觉出一点忌惮,但谢承谨在忌惮什么?是怕他对谢延玉不利,还是怕他勾引谢延玉?
沈琅此番是来伪装侍卫的, 所以他没戴面具。
但饶是讨厌旁人的视线, 他也并没有易容, 旁人的脸怎么配被他使用?而且他知道自己长了张好脸,顶着自己的脸去服侍谢延玉,她应当也会多看他两眼, 只要想到她的目光会落在他身上,他就亢奋到灵魂都要痉挛起来。
但即便如此,
此时他也不得不摁下极端的亢奋感,微垂着头, 容色淡淡地由着谢承谨审视。
但他实在讨厌旁人看他的脸,于是他出声,用侍卫的口吻问:“属下身上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值得公子一直看着属下?”
沈琅并不怕谢承谨怀疑。
现在妖界封印松动, 他不需要隐藏修为就能来人间,昨晚他去了一趟谢家,跨过了他以前隐藏修为时怎么也跨不过的除妖法阵,进了谢家后, 他篡改了谢家管事的记忆,让管事以为他就是谢家下人,把他派过来了。
谢家下人众多,
对于主子们来说,大部分下人只是名册上的一个符号,无足轻重,和院子里的花草石头没什么区别,没人会注意他们叫什么名字,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只要管事的说他是谢家侍从,这事就死无对证。
谢承谨就算用目光把他剖开,也找不到证据。
若想现在把他遣回去,换个人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半晌,
谢承谨终于收回目光。
他冷声问:“知道这趟过来要做什么吗?”
沈琅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态:“伺候小姐,服侍小姐。”
谢承谨又看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这侍从说的话,有些不太对劲,
但仔细想,这侍从语气和态度又都很坦然,做下人的,职能原本就是伺候主子服侍主子,也没有什么不对。
谢承谨感觉到自己有些疑神疑鬼。
但这状态是不该有的,
他有些抗拒,强令自己停止思考,半晌后嗯了声:“照顾好她。”
这话一落,
他看见沈琅抬起头,露出个挑不出错的笑:“自然。”
谢承谨太阳穴突突地跳,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像吞了团泛酸水的棉花。
他强压下这感受,
半晌后冷冰冰看了这侍从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
谢延玉是收拾好出门以后,才知道谢承谨和贺兰危先去妖界封印处了。
但她知道谢承谨此举并非是反悔了,不准备带她去了,
因为他给她留了车夫和侍从,安排她和侍从共乘一车,一起过去。
谢延玉有些困惑。
分明马车足够大,坐三个人也绰绰有余,他们从怨宅来这里的路上也是三个人一起,怎么这个时候偏偏又要分两批走。是不信她的话,为了把她和贺兰危隔开吗?
但即便同乘一车,他在车上,她和贺兰危也做不了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安排,
但不用和他们乘同一辆车,她也感到挺轻松的。于是她也没有再去细想这件事。
车夫和侍从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谢延玉没再耽误时间,直接走到了马车边上,抬手拉开车门。
然而刚把车门拉开一半,
就听见系统在脑子里惊呼了一声:【等下,里面那个人——】
话说到这,又陡然停止,没了下文。
谢延玉:?
谢延玉被它嚎了这么一嗓子,也紧张起来。
她手按在车门上,拉车门的动作顿住,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却安静了。
它看着沈琅,心中有个猜想越来越清晰,沈琅太不对劲了,三番两次找到谢延玉,对她的态度也几乎是要给她当狗一样了,他会不会也重生了?
系统确实瞒了谢延玉沈琅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对让她走完剧情没有任何助益。
它的任务就是让她走完剧情,也允诺了她相应的奖励,让她在这个书里的世界成仙,这样难道还不够么?但她太不可控,系统怕告诉她沈琅的事,她琢磨出来沈琅有可能重生了。
这样的话,她或许会彻底把剧情走脱,或许还不止如此,她的野心太大,可能会跳出剧情的框架,甚至把它这个系统也给一起掀翻灭除。
它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节外生枝。
这时候,
谢延玉又问:到底怎么了?
系统这才回答:【倒也没怎么,刚才看见车里那个人,吓了一跳,以为是个女人。现在看清楚了,是个男人,就是漂亮得有点过分了。那没事了。】
谢延玉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她分辨出系统这话不真诚,于是没再接话,但也微微抬头,朝着车里那人“看”过去——
确实长得很漂亮。
这是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阴柔,却不阴翳。
肤色莹白温润,像上好的珍珠,凤目高鼻,唇珠饱满,黑色的发,琥珀色的眼,脸上每一处都是柔和的,即使穿着一身黑的侍卫袍服,也不让人觉得杀伐气重,肩背挺拔宽阔,腰封则把他的腰束得又细又劲,往这里一坐,看起来矜贵又温柔,一点也不像个侍卫。
谢延玉想从他身上找出些不对劲的地方,系统虽然暂时不会害她,但她也需要对异状多留心。
她站在原地观察着他,
不得不说,蒙着眼睛也是有些好处的,毕竟绸缎覆目,从外表看,她就是个瞎子。
就算她已经一寸一寸地观察过他的脸,他的脖颈,他的身体,他也仍旧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察觉不到在被人细细观看。
谢延玉心里这样想着,
她哪里知道,她观察到哪里,沈琅身上的哪一处就会有发热的错觉,
他已经亢奋到快要痉挛起来,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没让自己生起些不该有的反应,没让自己愉悦地喘息出来。即使仍旧端坐着,但他眼眶已经有点微微潮/红了。
等她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微微附身,凑近她。
马车很高,需要踩着三四层的脚蹬才能上去,他在车上,她在车下,现在他一俯身,突然欺得很近,绸缎似的黑发就轻轻扫过她的肩颈。
谢延玉被扫了一下,泛起一点痒意,
随后就听见沈琅出声了,他问她:“小姐怎么不上车?”
他声线如温润的玉,声调温柔含笑:“是因为马车太高了吗?”
他这都等同于给她找借口了。
谢延玉刚才站在下面仔仔细细观察他,所以才没上车,但这话说出来太冒犯了,听见他这么问,她就敷衍地“嗯”了声。
这声音刚落下,
她就听见头顶上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随后下一秒,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手掌温度好高,热度落在她皮肤上,几乎是烫了她一下。
谢延玉赶紧要把手抽回来:“你……”你干什么。
结果话没问完呢,
沈琅就拉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往上,而另一只手往下,落在她腰间,像是要握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属下帮您上来。”
他一边说,一边又俯了俯身,按在她后腰的手用力,着力把她托了上来。
然而因为这个姿势,她人被托上车的同时,被拉起的那只手,就直接按在了他的胸口,隔着紧实的肌理,好似还触碰到他的心跳,而他抓得紧,应该是无意的,但就像把她的手往他胸上按一样,她掌心下感受到他胸膛的触感,好像——
手感很好?
谢延玉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的想法,
她即刻要把手往回抽,然而还不等她动,那侍从就先松了手。
随后他很自然地直起身,好像一点没察觉到她刚才冒犯的想法。
而刚才过分亲密的举动,仿佛错觉,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她旁边,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非常恪守礼节。
谢延玉:“……”
谢延玉也若无其事靠在车壁上坐好,
但也就是这时候,
沈琅又看着她,低声问:“小姐耳朵怎么有些红?哪里不舒服,是很热吗?”
谢延玉:。
本来还好的,她对男女之间的事情没什么羞耻感,毕竟淤泥里爬出来的人哪里顾得上在意这些呢?
但他这样——
这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温柔关切地发问,她竟然真的生出一种很怪异的感受。
谢延玉捏了捏裙摆,转身背对着沈琅,抬手把车门关上:“无事,大约是这两日天气热。”
她声音很沉静,一向是如此,心里怎么想的,表现都很沉稳:“方才多谢你。”
沈琅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爬上近乎疯狂的痴迷,
随后他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在她转回身之前垂下眼,温柔有礼道——
“无事,伺候小姐是属下该做的。”
*
另一边,
李珣昏迷了近乎一天一夜的时间。
他虚弱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床边有几个手下守在这里。
他头昏脑胀。
好在体内乱涌的灵力已经平息下来,他缓了缓,然后有气无力地下了床,阴着脸问手下们:“我怎么回来的?”
手下们道:“是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把您——”
说到这,手下们面面相觑了有一会儿,才有人大着胆子出声,把话补完:“把您拖回来的,属下还没见过这种场景呢,就和拖麻袋一样……”
李珣气笑了,面色阴沉地坐下来:“真是好听话的一条狗。”
那瞎子的狗!
“他还叫我们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您身上的天剑宗令牌被那位姑娘拿走了,有了这令牌,随时都能知道您的位置,所以您最好呆在客栈里,别想着跑,等那姑娘回来,还有话要和您说,和您说完话,再给您玉牌。”
这话和威胁一样,
属下们说出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心想那姑娘是何方神圣呢,竟然敢威胁李珣,
上一个敢这么对李珣说话的,已经被削成薄片喂狗了。
果不其然,
李珣听完这话,气得“嗖”一下站起身来。
他阴着脸,手下们都以为他要去砍了那姑娘把玉牌强抢回来了,
但好半天,李珣却挤出一句:“去,先把青青找出来。”
手下们知道青青是谁,
青青就是李珣一直在找的那位柳叶眼姑娘。
据说这姑娘无名无姓,就叫青青,但现在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了。
可是这个档口,不把玉牌抢回来,反而先去找柳叶眼姑娘,这是什么道理?
有人忍不住问:“主人,难道不先去拿玉牌吗?以您的修为,那瞎眼姑娘不是您的对手——”
话说到这,
李珣突然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直接把人踹出了门:“你懂个屁!让你们找人就好好找人,掘地三尺也给我把青青找出来,带她来见我。”
再找那瞎子,他就要死了!
还是要先找到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