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两颗超新星的编号。
许时漪拉着甄蓁下楼:“你开车了吗?送我去个地方。”
“咱们是不是得把那变态扭送到派出所?”
“先不管他了。”
“你吃早饭没?”甄蓁还神游天外, “我去买点儿。”
许时漪点头:“好,买点东西路上吃,路程很远, 来回要一天。”
甄蓁吓了一跳:“大姐, 你要去哪里啊?”
许时漪说:“回我老家。”
两人上车, 刚准备离开公寓, 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甄蓁摇下车窗, 朝发出声音处望去, 只见一个人团成了球形, 沿着台阶一节一节地滚了下来。
她噗地笑了:“这公寓的人真有意思,在这耍杂技呢?”
梁叔从卤味店门口跑过来:“造孽的, 梁逸诚, 大清早又抽什么风!”
甄蓁笑容一僵, 紧接着望向地上的“球”。
少顷,她拉上车窗, 靠着椅背, 呼了口气。
甄蓁的车就是她的小家, 后座丢满了衣服鞋子。
许时漪怕把昂贵的礼服弄坏了,在车上换了甄蓁的衣服穿。
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开车,一个望着窗外发呆。
车厢里只有导航的声音。
夏末,隐约有了秋日里天高气爽的味道, 碧空如洗, 群雁在天空徘徊。
从城市开到山里, 草木越来越茂密, 空气也越来越新鲜,荒野市的山峦浸泡在无边的绿意之中,风景秀美。
“前面就是禺山村了, 我从小长大的地方。”许时漪呆呆地望着窗外。
甄蓁一路很小心,握紧方向盘,注意力时刻落在山路两侧,生怕开下山崖:“你们村的路真崎岖。”
“这里是山区。”
荒野市依姚浦山而建,禺山村算是大山的腹地,远离城市和喧嚣,独处一隅。
曾经这里的村民还不少,这些年大家都外出打工赚钱去了,村里只剩一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
越往山里走,路边的野草越高。
开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导航指定的位置——禺山村的村口。
许时漪下车,凭借童年的记忆找到了一条许久没人走过的小路。
她拨开及腰高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荒地,最终来到一座废弃的小院前。
甄蓁紧跟着她:“这是你家吗?怎么黑乎乎的,像被烧过一样。”
许时漪环顾着眼前的院落。
那年大火过后,房顶只剩干枯的骨架,屋里的家具也都付之一炬,除了焦黑的墙壁和灰烬一无所有。许荷的生命也结束于此。
所有的所有,都已在大火中化为乌有,只有院内疯长的野草彰示着老屋已无主的境遇。断壁残垣,无限凄凉。
许时漪走进屋子,找到自己幼时的房间。
地上长满缠脚的草,墙面被烧得漆黑,至今也未褪色。
她蹲下身,估摸着一处位置,拿纸巾去擦墙上的焦痕,纸巾擦破了,她就拿衣袖接着擦。
甄蓁蹲下来帮她一起擦墙。
墙壁的某个地方凹凸起伏,许时漪怔了怔,继而更加用力地去擦那一小块墙面。
灰尘和焦痕渐渐褪去,墙面上浮现出一个五角星图案,在星星中间,还刻了两条竖杠,是数字“11”。
许时漪瞬间失语了。
三十年的风吹日晒,空气氧化,刻痕已不再新鲜,边角都是磨损的痕迹。
可许时漪很确定,这就是“昨夜”她在许荷书房的书架背后留下的“证据”。
许时漪喃喃着:“原来是真的啊……”
“不是做梦。”
“我真的见到他们了。”
许时漪明明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就朝外掉。
甄蓁转脸看见她泪光闪烁,紧忙搂住她:“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上了?”
一开始她以为许时漪是难过。
可随后她就发现许时漪是笑着哭的,那眼泪分明是喜极而泣。
许时漪一边哭,一边笑。
她抹抹眼泪,仿佛神经错乱地抽泣着:“……我就说,我就说那不是梦了!”
……
半小时后。
两人坐在老宅门口的台阶上。
许时漪饿了,拆开甄蓁买的面包,大口嚼着。
她现在心情非常好,食欲绝佳。
相比之下,甄蓁就显得木楞了。
她仰头望天,神情呆滞,直到许时漪碰她一下,才回过神。
“很扯吧?”许时漪咽下嘴里的面包,“我知道这种事情很难叫人相信,你不信也没关系。”
“倒也不是……”甄蓁心中天人交战,脸色复杂,“理智告诉我不该相信这种荒诞的事情,可感情告诉我,如果是你说的话我应该要相信,毕竟你没理由骗我啊。”
她顿了顿,去摸许时漪的头:“不过,医生说你这里康复了吗?”
许时漪:“……”
“我没病,我真回到1995年了,墙上的刻痕就是证据!”
“好好好。”甄蓁努力说服自己的理性去接受这件事,“可你为什么能穿越呢?”
许时漪:“我也还在找原因。”
她从口袋里掏出白捡的欧泊项链:“直觉告诉我跟它有关。”
甄蓁:“电影里面的时空旅行基本都会出差错,要不咱以后还是别穿了。”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还有机会,我想做点什么。”
“做什么?”
许时漪指着自家的老屋:“那年我跑去山上玩,远远看见村里冒起了浓烟,当时我以为村里的大人在烧秸秆,回来才发现着火的是我家,我妈困在了火里,没能出来。”
“村里人说,是我妈妈烧火时没看好火星,点燃了柴堆才导致的火灾。”
“如果再回到过去,我或许能阻止火灾的发生。”许时漪眼睛亮亮的,“再或者给我妈留一个预警,我也是刚知道,我妈妈她很聪明,她应该能明白。”
“说不定真能行。”甄蓁眼睛也亮了,“你再背个彩票号码,买当期大乐/透的一等奖就暴富了……不对,你家本来就有钱,不差那点。那你能把彩票号码寄到我家吗?我把我老家的地址给你。”
许时漪说:“你妈能信吗,把我当成骗子怎么办?”
两人很认真商量了一通,然后就发现1995年还没有大乐/透,顿时扫兴了。
甄蓁颓道:“唉,富不了,没那命。”
许时漪问:“你是不是还在质疑我的话?”
甄蓁坦诚地说:“嗯,是,不过我很努力地逼着自己在相信了。”
“不信就不信吧。”许时漪又叮嘱她,“别告诉你妈就行,不然我又要被拉去驱魔了。”
她真是怕了宋春兰。
两人啃面包填饱肚子,把垃圾收拾好,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前,许时漪进屋看了最后一眼。
甄蓁站在一面墙壁前仔细瞧了眼,突然喊她:“时漪,这也是你留下的证据吗?”
许时漪走过去看,只见客厅的墙上刻着两行数字。
sn1572
sn1604
两行数字被人用尖锐的物体凿在了石砖上,深邃,清晰,力道刺穿了墙壁。
许时漪疑惑地说:“我不记得我家墙上有这串数字啊。”
甄蓁问:“这数字什么意思?”
许时漪拿手机一查,竟然搜出来了:“好像是两颗超新星的编号。”
甄蓁感慨:“那就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了。”
这也不在许时漪的知识范畴,大概是许荷留下的吧。
不过,许荷是研究超新星的吗?
……
回程路上,许时漪想起启乾盛典上的事故:“你昨晚在家看直播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甄蓁:“什么怎么样了?”
“程启乾讲完话后,天上掉下来印着很多传单,不是吗?”
甄蓁一脸茫然:“传单?”
许时漪也愣了:“直播都掐断了,就没有消息传出去吗?”
“直播是断了没错,据说是因为电力原因,十分钟后就恢复了。”甄蓁说,“现场发生了什么事吗?”
许时漪上网一查,果然,关于昨晚的事故只提到了电力原因,至于传单的事,没有只言片语,消息被瞒得密不透风。
越是这样,越耐人寻味。
许时漪回想着传单上闵晓雪的照片,那分明就是遗照。
她最早是从任子阳嘴里听说起闵晓雪这个名字,而任子阳是在启乾商场的地下车库里出的事,闵晓雪的传单故意在程启乾讲完话时洒向全场,针对的对象再明显不过。
难道说,当初任子阳的事故和闵晓雪有关,而这女孩已经死了?
可池信在这起事故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道具球是池信动的手脚。
或许她该去找池信聊聊,不光为传单的事,还为她在第五所里看见了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人。
那人会是池信吗?
或者是池信的爸爸?池信也和他爸爸长得一样?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什么三十年都没有变老。
许时漪脑子里飞快分析着,从任子阳到启乾盛典再到第五所。
这中间隐约有一根线串联着,她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退回去细细复盘,一个画面突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猛地坐直。
甄蓁问:“又怎么啦?”
“程启乾!”许时漪瞪圆了眼睛,“……程启乾他有儿子!”
甄蓁:“哈?”
“他亲口说的,我听见了!”
就在1995年,就在第五所的大院。
司机把生活用品搬下车子,跟保安诉苦,说正为外边的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事发愁。
那司机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的程启乾。
第22章 022 我的人生是望不到底的黑洞。……
之所以第一眼没认出来, 是因为年轻时的程启乾太邋遢了。皮肤蜡黄,粗糙,胡子拉碴, 满脸疲惫, 标准的体力劳动者形象, 和现在西装革履, 气度从容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启乾有个私生子, 任子阳没说谎。
许时漪把导航回程的终点设置成了任子阳的家。
……
她来到任子阳家门口, 刚敲一声, 门就开了。
池信嘴里叼着根挖雪糕用的小木勺,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是你?”
许时漪也愣了,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你和任子阳认识……你昨晚给道具球动手脚是为了他?”
池信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他额前的碎发乌黑,半遮着平静的眼, 语气冷淡:“你来干什么?”
许时漪踮脚朝屋里看:“任子阳呢?任子阳——”
池信抬手扶住门框, 拿高大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我问你话呢。”
许时漪把他推开一点, 弯腰从他臂弯底下溜进去:“你的事等等再算账,我现在要找他。”
“……”
任子阳在客厅看电视,神情专注。
直到许时漪走到面前,他才发现家里来人了, 木然地抬起头。
电视上正在播放有关启乾集团的新闻, 昨晚盛典的事故仅发生在演播厅, 一丝消息都没有外传。
“有事吗?”他问。
许时漪放下街上买来的果篮:“那天你说的人我去公司打听了, 闵晓雪已经半年没上班了。”
“我知道了。”任子阳平静地说。
“还有,我从朋友那里听说了关于当时车祸的细节……”许时漪也不知道告诉他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毕竟以他目前的情况, 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程启乾,他确实有一个私生子。”
任子阳刹那动容,颤声问:“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
许时漪:“我听程启乾亲口说的。”
任子阳愣了,久久回不过神。
事发后,他对妈妈,对警察,对记者,对所有能见到的人讲述着凶手的身份,得到的却都是隐含着讥诮的回复。
“程启乾哪有儿子?”
“就算你是在启乾商场出的事,也不能随便往人家身上赖啊。”
“想讹钱想疯了吧!”
妈妈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哭,哭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安慰他:“阳阳,你的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照顾好,早日恢复健康,兴许明天肇事者就抓住了呢。”
健康?这种事他还能够奢望吗?
任子阳冷笑:“他们都不知道凶手的样子,就算知道了,敢抓吗?”
他没有用“肇事者”,而是用“凶手”来指代。
那根本不是一起交通事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没人相信他。
所有人都在陈述着程启乾没有儿子的“事实”。
到了最后,任子阳也开始自我怀疑。
——那晚他见到的真是程启乾的儿子吗?他有证据证明那人的身份吗?一切或许只是他痛出来的幻觉。
他快要精神分裂了,每天都偏头痛,怀疑自己,怀疑世界。
现在,许时漪告诉他程启乾有儿子,这比最好的止痛药都管用。
他所坚持的没有错。
任子阳平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谢谢……”
他嘶声:“……谢谢你。”
许时漪微笑着说:“别客气,我就来告诉你一声,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池信还倚在门边吃雪糕,许时漪经过时,他掀起眸子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淡的。
许时漪脚步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看任子阳。
年轻人的头深深垂着。
他那样单薄,瘦削,生命力奄奄一息。
许时漪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内心多管闲事的冲动,开口问:“任子阳,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能猜到你和池信在做的事,不过对于启乾集团,昨晚那种办法是行不通的。”
池信旋起眉头:“你有别的办法?”
“我有。”许时漪说。
“我可以试着帮你们去找程启乾的儿子,不保证一定找到,但会尽我所能。只要我认为这件事情值得去做,我就会帮你。”许时漪望向轮椅上的年轻人。
任子阳的断腿上盖了一条薄毯子。
他感应到了她的注视,不自然地朝下扯了扯毯子,遮住残肢。
“为什么帮我?”他不解,“我们明明都不认识。”
许时漪坦然地说:“我们认识啊。”
“我们不熟。”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因为替公司送了次节礼,就愿意站出来承担他不幸的人生,这种不求回报的善意令任子阳手足无措,甚至陌生。
“不熟就不能帮忙了吗?”许时漪端详着池信:“你跟他熟吗?他那个样子都能帮你。”
池信吐掉嘴里的小木勺:“我什么样子?”
许时漪:“一张死脸,不说人话,还喜欢把别人囚禁在家。”
“……”
池信差点把手里冰淇淋的盒子捏爆。
“谁囚禁你了?”他厉声说,“我说了门是拉的,你自己没脑子!”
“可你昨晚也没想过送我去医院。”
“我凭什么送你去医院?”
“我在你身边晕倒了你就要负责啊!”
“你晕倒怪我?是你跳起来把自己撞晕的。”
“要不是你像个杀人魔一样限制我的行动,我会撞你吗?”
“……杀人魔?”池信冷笑,“所以你是在心里暗自期待变态杀人魔会善心大发送你去医院?”
“……”
他一口气吐了往常半个月都不会说的字数,冷淡到稳定的情绪隐隐有死火山喷发的迹象。
“你们不要吵了。”任子阳虚弱地劝架。
他抬头,目光平静,看着许时漪:“好,我告诉你。”
……
很疼。
哪怕过去很久了,幻肢还是会在回忆那晚时产生剧烈的疼痛。
那辆阿斯顿马丁的车牌是一眼就能记住的连号,车胎的花纹粗糙,从他腿上反复碾压的时候,他清楚地嗅到了车身上冷酷的、钢铁的味道。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看了场午夜电影,在去地库取车的路上,恰巧撞到那场罪行。
闵晓雪是公司同事,两人分属不同部门,点头之交。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开年的护肤品类博览会上,HGT拥有其中一个展区,任子阳负责布置场地,忙得脚不沾地。
下班前,闵晓雪带着几个人来展区内参观。
闵晓雪是陈家苑的助手,她亲自带来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任子阳就认出了为首的男人——那张脸常常出现在新闻上,启乾集团的董事长,程启乾。
程启乾身边跟了一个年轻男人,瘦瘦高高的,其貌不扬,衣服上印着昂贵的logo。
年轻人散漫,随意,不像其他人那样拘谨,偶尔低头和程启乾闲聊几句。
他们路过身边时,任子阳无意间听年轻人喊了程启乾一声“爸”。
后来任子阳回想起博览会上的一幕,认定那是他人生中一场极为重要的前情提要。
地下车库的灯光昏暗。
角落里,男人的声音传来,语气隐含着愤怒和冷意:“闵小姐,坐地起价可不是友善的商业行为,你有些缺乏诚信了。”
“抱歉,我也是刚刚知晓那东西的价值。如此珍贵的成分,就算再要多一点也不过分吧?你不愿意出价我就去找别人了。”
“嗯……让我想想,东西呢?”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带在身上?你放心,钱到位,我会拿出来的。”
任子阳朝角落里看了一眼。
正是这一眼,改变了他的命运。
闵晓雪站在男人面前,她个子不高,身材瘦弱,气势却丝毫不弱:“外面有无数人愿意抢破头为它付费,等我把消息放出去,你给我的封口费都不止这个价了。大公子,想好没?”
男人朝她笑了笑:“想好了。”
闵晓雪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笑容就僵住了。
男人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掼在了车库内防撞柱上。
“抬价是吗?搞我是吗?”男人嘴角洋溢着恶劣的笑容,“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拽着女人的头,恶狠狠地、一次又一次撞向墙壁。
任子阳本能地出声制止:“喂!你干嘛打她?”
男人回头,错愕地看着他:“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任子阳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不忍心看到同事被暴力伤害。
如果这也是错,那最大的错就是,他不该活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
他毫不犹豫上前阻止了男人的暴行,撕扯过后,被恼羞成怒的男人指使商场保安摁到了路中间。
随后,男人跳上了跑车。
一阵刺耳的急刹过后,男人打开车门下来。
他晚上喝过酒,口中腥膻的酒味令人作呕,他从血泊里抓起任子阳的头发。
任子阳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痛得嘶声:“为……为什么?”
男人咧嘴一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拦我?”
他被闵晓雪摆了一道,本来就烦得要命,任子阳拦他,更激起他心底的暴虐。
不要。
不可以。
这是不对的。
你不该随便殴打别人。
这瘦弱的年轻人凭什么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涔涔的冷汗浸湿了任子阳的头发。
地下车库的灯光时明时灭,前几天下过雨,返潮的水汽腌得地面的胶皮发出恶臭。
他艰难地侧过头,发现闵晓雪已经没了动静。
她趴在地上,头脸全都是血,手臂软软垂着,像脱了线的风筝了无生机。
车前灯的光芒刺痛眼睛,汗水流进了耳朵。
恍惚中,任子阳听见魔鬼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就凭你还想英雄救美呢?”
男人嘲弄地笑:“你只是只麻雀,别不自量力了。”
……
那天傍晚,任子阳打算烧炭自杀。
一个陌生人出现阻止了他。
池信举着一份半年前的报纸问他:“报道上出车祸的这个人是你吗?事故发生前,你在HGT上班?”
厄运一旦开始,就仿佛无穷尽。
监控“坏了”,无法找到“肇事者”,父母半辈子的积蓄拿来支付他的医药费,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出门买菜时遭遇车祸身亡……
迷雾拢住了前路,而他是只雾里的麻雀,找不到方向。
好好活着很难,可为什么就连死也那么难呢?
任子阳不解,又有些生气,近乎仇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是又怎样?”
池信:“我们做个交易。我为你做一件事,什么事都可以。作为回报,你要帮我个忙。”
眼前这男人拥有着一副绝佳的漂亮皮囊。
他眼睛很亮,令任子阳想起小时候,城市光污染还没有这样严重时常见的星星。
任子阳说:“你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让开,别拦我去死。”
池信平静地说:“换一件更有价值的事吧。”
任子阳讥诮:“你能做什么有价值的事?”
话毕,他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地上的炭袋摆脱了地心引力,缓缓从地上浮起。
池信摊开手掌,慢慢合拢,下一秒,炭袋咚一声坠落在地。
“我讨厌啰嗦,时间有限,直接开始交易吧。”
任子阳沉默了,努力地消化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天边被暮色染成靛蓝,他才干涩地开口:“你需要我做什么?”
“以你的名义约研发部的人出来和我见面。”
“为什么?”任子阳蹙眉。
晚风拂起了池信的碎发,他脸色冷峻:“不关你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伤害人类的打算。”
……
每回忆一寸,断肢就痛上一分。
任子阳攥紧了腿上的毯子:“我无法拯救别人,也无法让作恶者付出代价。我的人生是望不到底的黑洞,遍布着令人窒息的真空……”
他望向许时漪:“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全部了,够了吗?”
许时漪听完,轻轻点了下头:“足够了。”
第23章 023 项链,夜晚和亲吻。
“聊聊?”
走出任子阳家, 许时漪回头问一起出来的池信。
“不聊。”池信拒绝了。
“还是聊聊吧。”
街对面有个露天茶棚,平日聚了一群老头老太太打牌聊八卦。
“就那里好了。”许时漪勾勾手,“过来。”
池信蹙眉, 她的动作……是在唤狗吗?
不过他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许时漪不怕他了。
人就是这样奇怪, 中间隔着距离时, 会用幻想给对方画上可怕的形状。
可当她得知, 池信是为了帮任子阳才在道具球里动手脚, 又觉得他没有看起来那样可恶, 冷淡只是色厉内荏的表象, 他内心似乎还挺柔软的。
“喝什么茶?”许时漪问。
“不喝。”池信的态度差劲。
许时漪已经习惯了,对服务员说:“给我们一壶绿茶, 再来一盘南瓜子。”
“大盘小盘?”服务员问。
“小盘好了。”
“茶摊今天做活动, 扫码注册会员就能便宜两块钱, 您扫吗?”
许时漪一丝薅羊毛的机会都不想错过:“两个人扫能便宜四块吗?池信你也扫一下。”
池信:“……”
他到底给了她什么错觉,让她以为他们是能一起坐下来扫码注册会员的存在?
许时漪认真地注册会员, 完全把他晾在了一边。
池信不耐烦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许时漪不解地抬头。
“别说你帮任子阳只是出于善意。”
许时漪反问他:“为什么不能说?”
“没有谁会无条件帮助一个陌生人。”
“别人都不会, 我就得和他们一样吗?看到需要帮助的人, 而我刚好有能力,上前帮忙有什么不对?这不是作为人类最基本的同情心和道德感吗?”
……作为人类。
池信的神经被刺痛了一下。
“这个时代真奇怪,人人心底都藏着善意,人人表面都很冷漠。因为害怕付出被辜负, 所以就吝啬于付出, 宁愿做一个冷漠的胆小鬼。”
许时漪神情坦然地说:“我才不当胆小鬼。”
她往池信面前的杯子里倒茶:“还没问你呢, 你要任子阳帮你做什么事?”
刚才任子阳只提起两人做了交易, 所以昨晚池信才会帮他在庆典上洒传单,可具体细节许时漪并不清楚。
池信捏起茶杯的边沿,把她刚倒的茶泼到地上, 语气冷淡:“不关你的事。”
“……拽什么拽啊。”许时漪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咕哝着,又出于强迫症,把他杯里的茶给续满了。
该怎么提起在第五所里看见的那个人呢?
直接问会被池信当成疯子吧?她也没办法解释穿越的事。
许时漪就迂回了一下:“问你个问题,你爸帅吗?他年轻的时候跟你长得像吗?”
池信再一次把茶泼到地上:“你没屁放了?”
“……”
这人的怨气好重,跟个男鬼一样。
委婉的问法大概是行不通了。
“你有某种超能力吗?”这一次,许时漪直截了当,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雨夜的地铁,三十年前的第五所……她不知道池信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也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可她知道,池信一定有秘密。
池信沉默了。
头顶的篷布破了个小孔,夕阳从缝隙中泄下。
茶壶口飘出的水雾袅袅着朝上,茶香氤氲在光影里。
他盯着许时漪,目光锐利。
许时漪没有闪躲,平静地回视他。
对视许久,池信先挪开了视线,转头望着路边的树:“就算因为任子阳的事重新产生了交集,我们之间也不是可以坐下谈论这种话题的关系。”
“那我们算什么关系?”许时漪问。
池信愣了一下,随即眸子里燃起一团黑色的火:“你说呢?”
许时漪被问住了。她的眼珠大而亮,瞳仁漆黑,鸦羽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给人一种清澈的感觉,望着人时眼睛炯炯有神,像颗小太阳。
她居然在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没关系。”想了很久,许时漪实事求是地说。
池信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对,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早就没有关系了。一直都没有关系。
“可没关系的人就不能坐下来聊聊吗?”许时漪的眼神既干净,又天真。
“你不怕我杀了你?”池信冷笑。
许时漪静了静,继而认真地劝导他:“池信,你不要老是说这种会被人当成精神病的话。”
“……”
池信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只觉得她装傻的模样好碍眼。
“算了,跟你说话就是浪费时间。”他起身离开,“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许时漪一愣,想也没想就追上去:“池信,你等一下——”
服务员正要给隔壁桌上茶,不料被台阶绊了一下。
他身体一个踉跄,托盘离手,茶壶飞出,里面滚烫的茶水竟直朝许时漪脸上泼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许时漪来不及闪躲,本能地扭过头去,可她知道,避不开了。
预想中滚烫的茶水却没有落下。
许时漪回头一看,池信居然挡在了她面前。
他明明都走出茶棚了,这一秒却闪现在她身前,就像那晚地铁站里一样。
……许时漪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他刚才或许并没有走出太远?
滚烫的茶尽数泼在池信身上,弄湿了他的衣服。
许时漪惊愕的眼睛微微瞪大。
在茶水接触皮肤的一瞬间,她看见池信锁骨上炸开了点点血花,血渗出来,蜿蜒流进了领口。
他脸颊的皮肤也被溅穿了,白皙的皮肤上沾满了一点鲜红的血液,很刺眼。
这是被热水烫伤会产生有的症状吗?
许时漪不确定,她掏出纸巾,想给他擦血:“谢谢,不过你流了好多血……我陪你去医院吧。”
池信挡开她伸过来的纸巾,眼底的情绪冷漠,克制:“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他抹去脸上的血渍,嘲弄道:“我对咖啡因过敏,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咖啡因?过敏?
许时漪确实很惊讶,并且她的惊讶还在持续着。
因为几秒之后,她眼睁睁看着,池信脸上被茶水“腐蚀”的脸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
入夜。
甄蓁靠在床头瞌睡直冒:“时漪,还不睡吗?”
“你先睡。”
许时漪回来后饭也不吃,坐在桌前抱着电脑查了一晚上。
她先去搜了第五所的相关资料,两个小时过去一无所获,关于第五所网上没有任何相关报道,连只言片语的描述都找不到,就像这个地方不曾存在过一样。
接着,她又去查过敏引发的症状,答案是,过敏不会直接导致皮肤破损流血。
最后,许时漪翻出几期《走近科学》来看,神情凝重得能滴下水来。
甄蓁爬起来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许时漪跟她描述了傍晚发生的事。
那之后,池信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连茶摊老板提出的赔偿都懒得理会。
他根本没把受伤流血放在心上,仿佛那对他而言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甄蓁听完也很困惑:“咖啡因过敏我倒是见过,大多都是心跳加速或拉肚子,这种症状我第一次听说。”
许时漪拉开抽屉,把欧泊项链取出来。
她双手捧着项链,在房间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
甄蓁:“你干嘛呢?”
“有件事情必须要确认,我试试能不能回去一趟。”
“……”
“你来真的啊?”
家里有一个迷信的妈,现在又多了一个疯癫的她,甄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你这样没用,时空穿越是量子力学的范畴,天灵灵地灵灵是跳大神的范畴。”
许时漪虚心求教:“那怎么办?”
“你想想,两次穿越前你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共通之处?”
“当时我身上都带着这条项链。”
“还有呢?”
“都是晚上。”
“还有呢?”
“……没了吧。”许时漪想不出来了。
“一定有!”甄蓁理智地分析,“总不可能拿着这条项链就能回到1995年吧?上一次穿越时你人在哪里?做了什么?好好想想,一丝细节都不要放过。”
许时漪想了又想:“我当时在启乾盛典的现场,和池信待在一起……”
要说值得拎出来的特别之事,大概只有她跳起来,额头磕到池信的嘴巴,和他亲了一下。
可第一次穿越时并没有发生这些啊……
等等——
许时漪脑子里闪过一段她从地铁里被人救起时的记忆。很模糊。
当时似乎有个人将她抱离了列车,按压着她的胸口,给她做人工呼吸。
欧泊项链是中元节那天才到她手里的。
难道说穿越的前置条件是项链,夜晚和亲吻吗?
地铁站那次已经满足了其中之一,再等另外两项条件达成,穿越就立即启动了?
许时漪想到了就打算立刻尝试。
她把电脑一扔,爬到甄蓁面前:“你亲我一下。”
“哈?”甄蓁突然有些羞涩地笑,“我又不是啦子。”
“我知道,你亲我一下。”
许时漪捧着甄蓁的头,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印在她的嘴巴上。
无事发生。
“难道要我亲你吗?”
许时漪又凑过去亲了亲甄蓁的脸。
依然无事发生。
许时漪越发疑惑了:“还是说要亲嘴才行?”
她再次捧住甄蓁的脸。
甄蓁发出绝望直女的尖叫:“啊等等,不行!我还没有亲过男人呢,别这样,啊啊啊救命啊——”
宋春兰晚上来送热牛奶,敲了几声门都没人应。
她推门进来,入眼就是许时漪把甄蓁按在床上“亲”的一幕。
宋春兰端牛奶的手剧烈地颤抖,震惊地看着女儿:“所以你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这个?”
许时漪已经走火入魔,爬起来对宋春兰说:“阿姨,您也来亲我一下吧。”
“……”
下一秒,宋春兰也跟着尖叫。
—
回到家,池信疲惫地倒在床上。
床单上残留着不属于他的香水味。
他偏过头,鼻尖抵着麻质的布料,轻轻嗅了嗅,他连衣服都没换,安静,一动不动,仿佛睡过去了。
小方块听到开门声,伸出头顶两厘米的天线来感应四周,扭动着跳下浴室的盥洗台。
它一直扭到床边,远程操控打开了吊灯。
“关上。”池信捂着眼,仿佛受不得光。
小方块的天线一伸一缩,在空气中汲取到了血液的腥味:“你受伤了?”
“关上灯。”池信重复了一遍。
小方块远程操纵关了灯:“有人泼你咖啡了?”
池信缄默不语。
小方块质问:“是坏女人干的吗?”
池信闷声说:“不是她。”
小方块揣摩着他的表情,怒火中烧:“肯定是她!她明知道咖啡因会溶解你的皮肤组织,上次还递咖啡给你!还有上上次,故意喝了咖啡和你见面,骗你给她做人工呼吸,害你吐血!”
“那次跟她没关系。”池信解释,“她不是任子阳约来和我见面的人,她也不知道我会去,我们遇见只是巧合,她当时背的包上印着HGT的logo。”
“你还为她狡辩!”
“我只是陈述事实。”
小方块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那次没关系,所以说这次有关系对吗?”
池信:“……”
“我没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受伤?说话啊!”小方块尖叫,“你敢拿母星的荣耀起誓你没有说谎吗?!”
池信翻身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夜深人静,隔壁邻居又在吵架,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墙壁的缝隙,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
伤口虽然愈合了,痛感却仍未消失。
咖啡因溶解皮肤带来的疼痛会持续一个月,甚至更长,犹如灼烧般的痛感时时刻刻刺激着神经,就连止痛药也无效。
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明媚地站在那,笑一笑,就足以骗得他头脑发热了。
哪怕咖啡因对他的伤害不亚于浓硫酸之于地球生命。
哪怕,女人并不会因此感激他,甚至还会在心里骂他傻。
就像那时一样。
那年的那个夜晚,第五所外月光荒凉。
和他降落地球时看见的判若两个月亮。
他感受着四野吹来的,自由的冷风,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再或者,抱抱她。
女人盯着他的手,目光冷静像一台扫描仪,落在他身上时,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他忽然不敢碰她了。
“理智提醒我,把你剖开来做研究是最佳选择,可从感情层面……”女人旋起眉头,神情冷漠,“我对你,并没有任何感情。”
“我放你走,这也不代表什么。”
他微微一颤,努力挺直脊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一刻显而易见的脆弱。
“不要寻找我,不要接近我,更不要试图幻想我与你之间的可能。”
“你并非人类,对我而言,你和怪物没有区别。”
“我不希望在未来,你给我带来哪怕一丝的危险。”
她的瞳孔是淡淡的褐色,厌恶不加掩饰,仿佛她所凝视的真是一只怪物。
“走吧。”她近乎残忍地说,“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四野的寒风擦过脸颊,刀刮般生疼。
他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缓缓放下试图去拥抱她的手。
这女人总是这样。
一会儿柔软,一会儿又似难以融化的冰山。
除了怪物,她兴许还把他当成了某种玩具,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何总是残忍地将他的情绪玩弄在鼓掌。
三十年后,她依然毫无负担地在他面前伪装。
笑容灿烂,温暖,好像当年说出那些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把他当成了傻子在戏耍。
可那又怎样?
黑暗里,池信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自嘲地笑:“跟她没关系,是我自找的。”
第24章 024 和SETI有关。
中秋假期结束, 许时漪有气无力地去上班。
昨晚把宋春兰亲得哇哇叫,她也没能如愿以偿,此刻又偷偷打量男同事, 难道亲吻的对象必须是男人才行?
不, 不可能, 这也太变态了!一定是她的方向搞错了。
王瑞航嬉皮笑脸地问:“放了个假回来, 我是不是又帅了?”
许时漪哼哼着敷衍道:“嗯, 假期去做医美了吗?”
“嘿, 失恋就是男人最好的医美。”王瑞航拍了拍自己年轻的、充满了胶原蛋白的脸蛋, “帅得我都有点害怕了,得谈个恋爱摧残一下。你单身吗?咱俩谈吧, 我最喜欢姐姐了。”
许时漪抽了张纸巾, 团成球丢他:“上一边儿去。”
柴昀在三人的群里发了一个文档:“下个月公司要做一场慈善捐助, 你们谁有空做下策划书?”
许时漪打开电脑:“我来吧。”
她把策划书做完,拿去陈家苑的办公室给他过目。
陈家苑刚从研发部回来, 穿着实验室里的白褂子, 正坐在沙发上泡茶。
他看了看策划书:“写得很好, 就按这个来吧。”
许时漪不忘跟他道歉:“对不起啊陈博士,那晚我在外面晕倒了所以没能回去陪您。还有我朋友骂您的事,我已经说过她了。”
陈家苑温和地说:“你朋友也是关心你,我没那么小气, 你身体没事吧?”
“没事了。”许时漪问, “那晚的事故后来有什么说法吗?”
陈家苑从茶桌下抽出一张印着闵晓雪照片的传单:“你指的是这个?”
许时漪点头:“闵晓雪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是啊。”陈家苑露出了遗憾的神情, “这起恶作剧显然是冲程启乾去的, 我猜闵晓雪的失踪大概跟他有关,可后来我去询问,程先生没有就此给出答复。”
“警察也不管吗?”
陈家苑耐心解释:“只是几张恶作剧的传单而已, 并不能证明任何事。”
“也对。”
启乾集团那种庞然大物,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杀人案,谁又能做什么?
“你还有事吗?”陈家苑看出许时漪有话要说。
许时漪支吾着说:“啊,是还有件事……我记得面试时您提起过,您父亲和我妈妈曾经是同事。”
“没错。”
“您知不知道他们是哪家公司的同事?”许时漪撒了个小谎,“我最近翻到了一本妈妈从前的日记,上面提了一个叫第五所的地方,您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吗?”
陈家苑蹙起了眉。
他叩下茶杯,指尖在桌沿轻点了几下:“你妈妈的日记?”
许时漪继续编:“前几天我回了趟山里的老家,邻居婆婆交给我几件妈妈的遗物,里面刚好就有日记本。我还听村里人说,第五所从前就建在禺山村周边,单位门前还支了一口大锅,不过已经不见了。”
这点许时漪没说谎。
从禺山村离开前,她特意绕路去第五所所在的山坳里看了眼,射电望远镜和建筑全都消失了。
放牛路过的村民告诉她,千禧年前发生过地震,山洼里的一切都被落下的碎石掩埋了。
就像是,在刻意抹去些什么。
“第五所……这名字我有印象。”陈家苑沉吟着,“我父亲确实在此地工作过几年,不过他不常回家,所以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不清楚,只知道似乎和SETI有关。
“SETI?那是什么?”
“地外生命搜寻。”
许时漪吸了一口凉气:“……地外生命?”
“就是通俗意义上理解的外星人。”
“找到了吗?”
陈家苑摇头:“多半没有。我父亲没过多久就从第五所离职了,以他对科研的热忱,如果真发现了外星人留下的信息,他不会离开的。”
许时漪心想也是,要是那么容易就发现外星人,地球还不乱套了?
陈家苑问:“你妈妈的日记里有提过相关内容吗?”
“没有。”许时漪确实没在许荷的日记里看过类似的字眼,“我读不懂她的日记,里面写了好多专有名词和方程式,像是数据,亏我还以为她是种果子的。”
“数据?”
许时漪点点头:“嗯,日记里还提到了我爸爸,我妈说我爸炒的空心菜超好吃。”
想起年轻时乖巧的许苏山,许时漪的神情都变得明朗了。
陈家苑微笑:“是吗?”
“陈博士,我能不能和您父亲见一面?关于我妈妈,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很可惜,他几年前去世了。”
许时漪有些失望:“这样啊。”
她又跟陈家苑闲聊几句,喝饱了茶,拿着被肯定的策划书回了办公室。
……
王瑞航早早关上电脑,翘着二郎腿静待分针走到半点。
下班时间一到,他宛如脱缰的野马,去抓柴昀的肩膀:“晚上去网吧通宵?”
“我今晚有事。”柴昀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
“你能有什么事?保研申请都递上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该好好嗨皮啊。”
柴昀说:“做家教,今天周五。”
王瑞航不以为然:“家教才给几个钱?你陪我打游戏,我给你发工资。”
“算了,我不喜欢网吧的烟味。”柴昀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王瑞航无聊地划着座椅转圈圈,又去打许时漪的主意:“好无聊,好想谈恋爱,姐姐晚上有事吗?”
许时漪说:“别叫我姐姐,真肉麻。”
“许姐。”
“那你也别叫我许姐啊,怪显老的。”
“时漪姐,你有没有跟你一样漂亮的朋友?介绍给我啊。”
“想得美,有也不介绍给你。”
“为什么?”王瑞航受伤道,“我对女孩子很大方的,前女友们都很喜欢我,天天来找我求复合。”
“那你去跟她们复合啊。”
“不行,跟前任复合就是在吃隔夜的冷菜,不新鲜了不说,菜里还有亚硝酸盐,影响健康。”
许时漪被他恋爱观震惊了:“人渣,你真有脸说啊?”
王瑞航抗议:“我可不是人渣。”
他只是对恋爱的新鲜感需求比较高,顶多算个渣男,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有钱长得帅还愿意付出的浪子才配称为渣男。
至于那种人挫还骗,害得女孩子身心俱疲的人渣,他不屑于当。在这点上,他有底线。
“喂,阿姨?”许时漪接了宋春兰的电话,脸色微变,“知道了,我马上回家。”
“怎么啦?”
许时漪抓起包就朝外跑:“家里进贼了。”
“这么刺激,要不要我去帮你啊?!”王瑞航无聊得要命,就想找点乐子。
一回头,许时漪已经跑远了。
王瑞航匪夷所思:“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小偷进家呢?”
……
下午宋春兰和甄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回来后就发现家里门锁被人撬开了,屋里翻得一团乱。
宋春兰看上去咄咄逼人,实际外强中干。
至于甄蓁,她以前是有点唯唯诺诺的性格,被人欺负了都不会反抗,念大学之后才变得积极阳光,不过人的底色很难完全改变,遇到大事两人的胆子就不够用了,在楼下排排坐等许时漪下班。
许时漪匆匆跑进小区:“怎么回事,你们报警没?”
“还没有。”
“家里丢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甄蓁说,“我怕小偷没走,都没敢进门。”
许时漪左看右看,从垃圾桶边扒拉出一根拖把棍,紧紧握在手里。
甄蓁问:“你干嘛去?小偷有可能还没走呢!”
许时漪胆子大还缺心眼:“那不正好吗,我上去把他抓住。”
刚要上楼捉贼,背后响起了一道喇叭声。
“时漪。”
奥迪停在楼前。
陈家苑下车:“朋友送了两箱秋月梨,我吃不完,刚好从附近路过,拿一箱给你,你手里的是……?”
许时漪努力维持人前淑女的形象,将拖把棍藏到背后:“噢,就是根普通棍子。”
“发生什么事了?”陈家苑问。
宋春兰仿佛看见了救星,上前拉住陈家苑:“小伙子,我家进贼了,你能帮忙去看看吗?”
陈家苑也问:“报警了吗?”
宋春兰哼了一声:“我家从来不报警。”
几年前,宋春兰跳广场舞时和隔壁舞团的老太太因为争地盘打架,把人推骨折了。
警察来了判双方互殴,宋春兰不乐意。
对方先动的手,她还手没有任何问题,老太太应该赔她精神损失费才对,警察居然反倒要她赔钱,这像话吗?根本就是和老太太合起伙来欺负她是外地人!
自此,宋春兰和派出所民警结下了梁子,让她有事找警察,她觉得屈辱。
陈家苑说:“好,我上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抽出许时漪手里的棍子:“给我。”
“我和你一起吧。”许时漪不放心他。
毕竟这是她老板,要是磕着碰着了,她以后在公司还怎么混。
陈家苑没说什么,只让她跟着自己,看见人就跑,不要逞强。
他上楼认真检查了每个房间,甚至连衣柜和床底都仔细确认了一遍。
小偷已经走了。
陈家苑说:“喊她们上来确认财物损失吧。”
宋春兰做小生意,家里平时放有不少零钱。她先检查衣柜里装钱的袋子,钱没被拿走,又去看首饰匣子,里面的金耳坠也还在,就连甄蓁的平板电脑都安然地放在客厅桌子上。
好奇怪,家里没丢东西。
甄蓁的房间被翻得最乱。
许时漪身上最值钱就是欧泊项链了,她拉开抽屉检查,项链也好好地躺在里面。看来以后要把它带在身上才行,万一弄丢了她就回不去1995年了。
陈家苑:“你再确认一下,真没丢东西?”
许时漪指着散乱的行李箱:“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一样没少啊。”
陈家苑确认了家里安全,又去物业调监控。
一开始工作人员还不乐意,因为宋春兰也和物业吵过架,属于是和整个荒野市结了仇的女人。
陈家苑给了点钱,物业经理变脸比变天还快,乐呵呵地给了视频。
监控上显示,下午两个穿连帽衫戴口罩的男人进了楼,四十分钟后他们出来了,两手空空。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有什么目的,还是换个密码锁好了,安全系数更高。”陈家苑建议,“我有朋友做这一行,我让他送一个,现在就找人来装。”
宋春兰感动地握紧他的手:“小陈,今天幸亏有你,你留下吃个饭再走,阿姨给你炒菜。”
陈家苑年轻英俊还多金,不怪宋春兰喜欢。
他尴尬地抽回手:“女士,今天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宋春兰笑眯眯说:“那你改天来啊,阿姨一定要好好谢你。”
甄蓁前几天还因为许时漪失踪骂过他,此刻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声音细若蚊鸣:“谢谢你陈博士,那天是我不对,我以后会谨言慎行的。”
陈家苑微微一笑:“哪里的话,时漪能有你这样仗义的朋友是件幸运的事。”
天黑了,他看了眼腕表,露出为难的表情:“突然想起晚上有个饭局,助理还没回来,时漪,你空陪我去参加吗?不会耽搁你太久。”
他今天帮了这么大的忙,许时漪哪里能拒绝。
何况陈家苑是个正派的人,他说饭局就只是饭局,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好,你等我上楼换个衣服。”许时漪说。
陈家苑打开后备箱,把送她的秋月梨搬上楼,后备箱里有一个黑色的旅行袋。
他搬箱子时碰到了袋子,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暮色里,货拉拉载着一车花停在路边,司机下来卸货。
小区外开了个花店,平时做社区团购给周围几个小区供应鲜花,今天到货的是紫罗兰。
宋春兰嗅了嗅:“真香。”
“你别说,是挺香。”甄蓁说,“我去买一盆放家里吧,今天太倒霉了,得换换心情。”
许时漪换好衣服下楼,听见她们的对话,茫然地朝空气里嗅着:“有味道吗?”
甄蓁:“有股很甜的花香,你没闻到?”
许时漪和甄蓁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不管怎么呼吸,她都只能闻到街边传来的炸土豆的味道。
甄蓁形容的花香别说闻到,她甚至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气味,鼻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陈家苑一脸诧异:“你闻不到紫罗兰的气味?”
许时漪揉了揉鼻尖:“嗯,一点也闻不到。最近变天,可能要感冒了吧。”
“走吧,陈博士,我收拾好了。”她轻快地道。
陈家苑手里握着车钥匙,看了看她,突然笑着说:“抱歉啊,刚刚收到消息,饭局取消了。”
许时漪一愣:“这么突然?”
陈家苑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发梢:“你今天应该很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
许时漪努力了大半个月,依然没能找到穿回1995年的办法。
不过她坚持每周上门看望任子阳,陪陪他。
任子阳的状态好了很多,坐在桌前削苹果,削完,一人一半,分给她和池信。
“你怎么也来了?”许时漪啃着苹果,小声问。
“我不能来?”池信神情冷淡。
“我可没说。”许时漪偷偷打量着池信拿着苹果的手。白皙,光滑,没有伤疤。真的愈合了。
《走近科学》上也记录了一些人类的特殊体质。
比如身体导电,自燃,拥有夜视能力,自带雷达……池信的愈合能力异于常人或许也是一种特殊体质?
第五所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池信呢?
许时漪吭哧吭哧啃掉苹果,抹抹嘴巴:“任子阳,那件事我还在想办法中,你别急。”
“谢谢你。”
许时漪赧然:“哪里,我都还没帮到你。”
“你愿意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任子阳轻声说,“我不急。”
今天周六,不用上班。
暂时无法穿回1995年,许时漪打算先从别的方向下手。
她给任子阳汇报自己的今日计划:“我待会儿去市图书馆看看,我朋友说早期一些报纸上记录过程启乾的访谈,上面或许能找到线索。”
任子阳点头:“也谢谢你朋友。”
“那我走了。”许时漪把垃圾收好,准备拎出去扔掉。
任子阳突然开口:“池信,你跟她一起吧。”
“……”
“?”
许时漪瞥了眼池信……跟他一起吗?
池信挑了挑眉梢:“凭什么?”
“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成,不是吗?”任子阳眨了眨眼,温和地说,“你的事我也会继续想办法。”
池信随手把吃剩的果核扔进垃圾桶。
许时漪立刻“呀”了一声,吓了池信一跳。
他抬头质问:“你干嘛?!”
许时漪把垃圾桶拎到他面前,骂道:“我刚收拾完垃圾你就扔,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捡起来!”
“……”
池信满脸的不耐烦,弯腰把果核捏了出来。
两人走出去,许时漪站在楼外的垃圾桶旁看着池信。
“又干嘛?”
“掀盖子啊!”许时漪两手都拎着垃圾,“你没长眼睛吗?”
垃圾桶的盖子脏得要命,别说碰,池信光是离得近了都觉得恶臭难忍。
他闭眼,憋气,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盖子上的把手。
许时漪快速把垃圾丢进去。
池信猛地丢下盖子,感觉手指上粘了脏东西。
许时漪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他接过,擦了擦手。
“打车去吗?”
“随便。”
“你会骑电动车吗?那边有共享单车。”
“不会。”
许时漪查了网约车价格,综合比较后决定:“还是坐地铁吧,才两块钱。”
池信掀了掀眼皮,没有反对。
一路无话。
两人明明是同行,走在路上却各自占据着甬道的一边,中间空的能开过一辆火车。
中午时分,地铁车厢里几乎没人。
两人各自一边,坐在左右相对的座位上,谁也不理谁。
池信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棉质的袖口勾勒出手臂漂亮的轮廓。
他靠着椅背,坐姿懒散,随性,偏着头,假装在看对面窗外黑漆漆的隧道,时不时瞥一眼许时漪的动作。
许时漪也在假装玩手机。
地铁里根本没有信号。
她从上到下依次点开微信对话框,关上,再点开,再关上,捋捋头发,敲一敲键盘,装出一副工作繁忙的样子。
第一次和池信结伴出行,有点无话可说。
明明她也不是i人,可气氛就是凝重得近乎诡异……都怪任子阳,干嘛非要池信一起来呢?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池信的秘密是什么,连他是不是人都不清楚……
地铁进入环城南路站,许时漪的目光落到外面的站台上。
那晚暴雨夜,她和列车上的乘客正是在这一站得救的,当时还有好心人给她做了人工呼吸。
许时漪瞄了眼池信,他今天穿的白T恤和那晚一样。
一些碎片记忆突然从脑海里闪过。
得救时,她视野里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依稀记得,给她做人工呼吸的人也穿着白色上衣。那人抱着她,手臂坚实有力,身上有种冰冷的,淡淡的气味。
神志不清时,许时漪似乎听见那人焦急地问她是不是喝了咖啡。
地铁车门缓缓合拢,许时漪盯着池信陷入沉思。
他皮肤细腻,很适合白色,简单的剪裁在他身上有种青春的气息,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白色,咖啡,地铁站。池信对咖啡因过敏。
难道那晚……
想到这里,许时漪起身坐到了池信身边。
池信没想过她会主动靠近,不解地将眉头一扬,朝旁边挪了下让出空位,神色看上去还是淡淡的。
许时漪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亲过我啊?”——
作者有话说:不定时双更,双更的话第二章更新时间是21:00,晚九点没有就是单更啦。
第25章 025 不要让他降落。
池信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他坐直, 跟她确认:“什么?”
许时漪指着自己红润的嘴巴,重复一遍:“这里,你是不是亲过?”
池信不自然地扭过头去:“上次是你主动跳起来撞我的, 脑子不好就去看医生。”
“不是上次。”许时漪又绕到他的另一边坐下, 以此确认他脸上的表情。
她提醒道:“暴雨夜, 地铁站。”
关键词一出, 池信的耳廓立刻红了。
他又把脸扭到另一边:“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时漪继续换位置绕到他面前:“你当时给我做了人工呼吸, 因为我在Asterias Kiss里喝了咖啡, 你接触了我嘴巴里残留的咖啡因, 所以公寓的人才说你回去后吐了血。”
“不是幻觉,那晚你就是在地铁站!”
地铁停在下一站, 池信直接站起来走掉:“有病。”
许时漪追上去:“……我怎么又有病了!”
池信腿长, 走得快。
她一路碎步小跑才勉强跟上:“我还有个问题, 当时水底的人是你吗?虽然听起来有点扯,但我好像确实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
她边跑边张嘴说话, 搞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
池信插着兜, 阔步向前:“我在水底干什么?”
许时漪也说不明白, 只能自恋地说:“……或许是去救我的?”
她思维发散:“是你把地铁推回环城南路站的吗?”
池信脚步一顿,停下来。
他回头,瞥着她红扑扑的脸:“你听听这像话吗?”
“……”
许时漪问出这个问题后都觉得自己有病。
池信是什么?奥特曼吗?
什么生物能一口气把地铁倒推几个站的?
可池信的重点不在这一句。
“我凭什么救你?”他露出了讥讽的笑,“我巴不得你别在我眼前碍事。”
许时漪眨了眨眼:“你这人真没礼貌,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
“别谢了, 没救。”池信嘴硬。
“就谢, 反正给我做人工呼吸的是你。”
许时漪退后一步, 拉开距离,郑重地朝他鞠了一躬:“谢谢你,池信。”
“……”
初秋的街道是彩色的。
天空碧蓝, 行道树的叶子由翠绿变得微黄,风一吹打着旋儿飘落。
行人踩上去,发出一阵阵好听的、吱嘎的声音。
地铁站外人来人往。
女孩穿着水洗蓝的直筒牛仔裤,上身搭着宽松的浅绿色针织衫。
她弯腰,低头,蓬松长发柔顺地垂下,头顶茸茸的碎发在微风里招摇。满满的,张扬的生命力。
她直起身,没有任何恶意的眼睛又圆又亮,发散着真诚和善意,仿佛能洗净所有的负面情绪。
秋风温柔,叫人沉醉。
池信望着她头顶那小小的,可爱的发旋,一时走神了。
“地球女人虚伪狡诈,擅长蛊惑,是宇宙间最危险的物种。”
耳畔回响起小机器的谆谆叮嘱,他猛然清醒。
糟糕,似乎真是这样。
……这坏女人又在试图玩弄他。
—
市图书馆的档案室平时没人进,里面堆放着几十年间的旧报纸和书刊。
管理员拿钥匙打开门,叮嘱道:“档案室里的报纸不可以带出去,年头久了纸质脆弱,小心翻找,别弄坏了。”
许时漪道谢:“麻烦您了。”
图书馆有些年头了,老式的玻璃窗上贴着彩纸,阳光照入,在室内投下七色的光影。
许时漪推开摇摇欲坠的窗户。
初秋有香味的风吹进来,放眼望去,脚下一片桂花的花海。
她在图书馆里泡了一整天。
荒野晚报上有关程启乾的报道不少,每一则她都看了,有价值的不多。
程启乾很少提及未发迹时的事,只在某一年农村动迁时的报道里提起过——那即将拆迁的村子是他老家。
许时漪找不到程启乾私生子的线索,转而认真看起了旧报纸。
1995年,农村人口占了荒野市总人口的绝大多数,年轻人背井离乡,去城里安身。
1995年,荒野市最受欢迎的小吃是猪油酥饼,配一碗爽口的野菜汤是当时的流行吃法。
那年野菜价格飞涨,每天清晨都有大批贩子去周边的山里挖野菜,浩浩荡荡,挤得公交车水泄不通。
1995年,山里的柚子滞销,果农辛苦了一年却没赚到多少钱,一卡车的柚子全都倒在路边腐烂。
许时漪阅读着手里的报纸,透过被岁月侵蚀的模糊文字,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年代的点滴。
她盘腿坐在地上,长发沿着线条流畅的腰肩垂落,她后仰身体,从书架后探出脑袋,瞧向远处椅子上的人。
池信对旧报纸毫无兴趣,进门后就找地方睡觉。
或者说从她道完谢,他就臭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脾气又坏又古怪。
他靠着椅子,双眸紧闭,漂亮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中棱角分明,右耳上的红宝石耳钉闪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池信感受到注视,睁开眼问:“找到了?”
“没有。”许时漪指着旁边厚厚一摞报纸,“这些我都看过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本来就是蠢办法。”
池信睡醒了,起身活动了下脖子。
他走到许时漪面前蹲下,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份1994年的报纸递给她:“这期看了吗?”
许时漪知道程启乾的儿子是1995年生的,就没有留意更早年的报道。
池信递过来的是1994年年初的一期报纸,许时漪一看到头版上的照片就被吸住了目光。
封面上的男人正是程启乾。
他衣着破烂,和那晚盛典上见到的男人判若两人。
头版的标题是:【民工讨薪被拒之门外,凄风苦雨何去何从?】
三十年前的寒冬,启乾集团还没有建立,程启乾在寒风中带着工友讨薪,目光锐利。
三十年后今天,程启乾是荒野市首富,众星捧月,呼风唤雨。
他没有学历,没有家世,也没有跟上当初时代的潮流,就连早期如何起家的都不甚清楚。
短短三十年,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实现如此之大的阶级跃迁?
许时漪朝后翻了翻,又看见了另一则报道。
1994年,一架二手的射电望远镜漂洋过海被运到了荒野市的山区,用作私人观星。
这事儿没人关注,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版面。
“海姆达尔。”许时漪想起了第五所那口“大锅”。
报纸上的射电望远镜不会就是第五所的“海姆达尔”吧?第五所居然是隶属于私人的研究机构。
池信淡淡道:“海姆达尔是北欧神话里守护神,用来侦查入侵者和守护诸神的黄昏。”
“……好名字。”他不知是赞美还是讽刺地说道。
许时漪突然愣愣地盯着他看。
“干嘛?我脸上有东西?”池信瞥她。
“你……”许时漪欲言又止。
第五所,池信,无法解释的特殊体质,还有未被证明但很可能存在的超能力。
“我父亲确实在此地工作过几年,不过他不常回家,所以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不清楚,只知道似乎和SETI有关。
“SETI?那是什么?”
“地外生命搜寻。”
许时漪想起陈家苑说过的话,脑袋里冒起了一个念头……池信,该不会是外星人吧?
嗨,怎么可能呢!
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荒诞的猜想。
外星人是什么东西?能大摇大摆在街上走还刚好被她撞见了?
不可能不可能,信他是个男鬼都比信他是外星人来得靠谱。至少男鬼还更大众一点。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男鬼还是别的,许时漪只在一开始对他产生过恐惧的情绪,现在已经不太怕他了。
池信蹙眉:“你想说什么?”
许时漪担心又被他骂有病,就撒个小谎:“没有啊,我就叫叫你。”
谁知池信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生气,表情反而还有点享受。
真是性格古怪的家伙。许时漪心里吐槽。
档案室蒙尘的玻璃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走进来。
许时漪看见来人,咦了一声:“好巧,怎么是你?”
柴昀戴着黑框眼睛,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看见她也一愣:“我来查资料。”
许时漪疑惑:“来这里查资料?”
这里只有一些没人看的旧报纸。
柴昀点了点头:“我是学校天文社的副社长,天文社下星期打算开展‘探索地外生命’的主题活动。我听别人说过,荒野市九十年代曾发生过一起目击不明飞行物事件,网上查不到资料,旧报纸上可能会有报道。”
许时漪:“你要哪一年的报纸?”
柴昀:“大概在九五年到九七年。”
许时漪不久前才整理过九五年的报纸,把那厚厚的一沓都递给他:“喏,都在这里了,你看看。”
柴昀:“谢谢。”
池信打量着柴昀,文弱的,无趣的男生。没有任何威胁。
他又回到老位置,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看。
荒野晚报每日发行,数量很多,柴昀翻了很久一无所获。
许时漪问:“柴昀,你喜欢天文?”
柴昀的视线从报纸上抬起来:“我老家在农村,偏远落后,没什么像样的娱乐,念书时我唯一能负担的爱好就是肉眼观星了,再或者周末坐半天的大巴去县图书馆查星星的资料。”
他自嘲道:“廉价的爱好。”
“才没有。现在光污染严重,想在城市里看一眼星星不知道多难。”许时漪很羡慕他从前抬头就能看见星空,“星星是宇宙的馈赠,观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哪里廉价了?”
柴昀却说:“可我们这代人的浪漫不是星星能给的。”
许时漪笑着说:“怎么还多愁善感上了?你刚才说你是天文社副社长,大四学生也能在社团里担任要职吗?”
柴昀:“一般来说大三起就不能继续担任了,不过天文社情况特殊,花销巨大,全靠瑞航的钞能力支撑,就一直没有换届。他是社长。”
许时漪想起王瑞航那不着调的样子,难以置信:“就他?”
星星到了他眼里都得分男女吧?王瑞航那种人,估计只喜欢母星星。
柴昀苦笑。
许时漪闲着也无聊,起身帮柴昀一起找资料。
她翻到1996年1月19日的报纸,忽然在页面的角落里看见一则填字游戏。
这本不是稀奇的事,可报纸发布的这天恰好是妈妈的生日,而填字游戏的提供者名叫“许荷”。
许荷?
这是巧合吗?
印象里,妈妈从不读书,却喜欢和她玩填字游戏,一般都是妈妈出题,她来填。
许荷会在题目里设置一些巧思。
比如,某两个格子的答案是零食或玩具的名称,如果许时漪填出来,许荷就会真的买来送她,所以每回小时漪都做得很起劲。
眼下,这道填字游戏引起了她的兴趣。
许时漪掏出纸笔,把题抄下来做,过了会儿,她蹙起眉。
“怎么了?”柴昀问。
许时漪重新抄了份题目给他:“你做做看。”
柴昀思考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这题似乎没有答案,中间有两个格子填不上。”
这个填字游戏难度很高。
他拿起笔写写画画:“当时明月在,横格里的第二个字应该填‘时’。‘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是晏几道的诗,可如果格子里填了‘时’字,跟竖向的字就接不上了。”
“同理,这里应该填‘涟漪’的‘漪’字,但‘漪’字跟后面的字也无法组词。”
“按理说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不该出现这样的失误才对,这两个格子……”柴昀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抬头,“时漪……是你的名字?”
池信乏味地看着书,听到这话,视线落过来。
许时漪恍惚了:“是巧合吗?”
用“巧合”二字很难说服她。
许时漪来到角落的书架前,把1997年的报纸也搬下来,翻到1月19号那一期,找到当日的填字游戏。
游戏的提供者仍是许荷。
许时漪把题抄下来做,结果和1996年的报纸一样没有答案,只不过这次填不上的字变了。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