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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翻1998年1月19日的报纸,提供者不变,填不上的字是[让他]。

到了1999年,填不上的字又变成了[降落]。

[时漪,不要让他降落。]

许时漪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找出2000年的报纸。

这回她做了很久,而后确信,绝不是巧合。

2000年1月19日,填字游戏多出来的三个字是——

[库西索]

第26章 026 外星鳏夫。

千禧年后, 许荷就消失了,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也换成了数独。

库西索。

爸爸从前最常念起的“咒语”。

许时漪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是妈妈留给她的信息吗?

可当时她都没出生,许荷怎能未卜先知想到给未来的女儿传话?目的又是什么?

——不要让他降落。

什么意思?

他是谁?从何降落?为何不可以降落?

许时漪一头雾水。

“找到了!”柴昀翻着旧报纸, 兴奋地喊了一声, “一九九五这张报纸上有记录, 当晚姚浦山西边很多村民都看见天空出现了明亮的发光体, 会不会就是UFO?”

“姚浦山?”许时漪又愣了。

荒野市1995年曾发生过目击不明飞行物事件。

地点在姚浦山, 时间是盛夏的夜晚。

那一夜, 很多村民都曾看见天空中出现明亮的发光体。

光芒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可惜年代限制,人们手里没有拍照设备。

因此, 报纸上没有照片佐证, 也并无确切的证据能证明那发光体是什么。

许时漪怀疑地问:“地球上真的有UFO吗?”

池信翻着一本旧书, 漫不经心地插话:“每年世界各地都有无数起目击不明飞行物事件,又有那一起被证明是外星人了吗?汽艇, 小型飞行器, 月光下的鸟影, 随便哪个都比UFO靠谱吧。”

柴昀将那一页报纸单独抽走:“你们先忙,我拿这张报纸去复印一下。”

许时漪坐在桌前,愣愣的,毫无头绪。

却又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池信放下书, 走到她身边:“许时漪。”

许时漪听见他的声音, 茫然地抬起头。

她手里还捧着2000年1月19日的报纸, 桌上用来做填字游戏的白纸上写着“库西索”三个字。

池信问:“你发什么呆?”

“我在想,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池信蹙眉:“你不知道它的含义吗?”

许时漪摇头:“只知道是个咒语,我妈妈以前很喜欢念起它。”

池信脸色微变:“你妈妈?”

“她去世了。”许时漪苦涩地笑,“所以我和我爸这些年来都搞不明白‘咒语’的功效。”

池信沉默了。

许久后, 他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12月1日,我和妈妈的生日都在冬天。”

“我是问年份。”

“2000年。”许时漪问,“干嘛问这个,我的生日和这三个字有关系吗?”

一丝愕然浮现在池信的脸上。

他眼神瞬间变了,盯着许时漪的脸:“……你妈妈,她和你长得像吗?”

许时漪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妈年轻时长得特别像,不是亲近的人很难看出差别。”

池信的唇绷直,抿成一条冷冽的直线。

窗外已是深夜,寒星点点。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最近公寓搬走了一些租户,却迟迟没有新人入住。

水站的生意大不如前。

生意一差,梁逸诚的财政压力就吃紧了。

眼看下个月的房租快交不上了,他跑去催陈龙:“陈姨,租户一天比一天少,你就不能努努力吗?”

陈龙戴着老花镜,在刷霸总短剧,头都懒得抬:“着急你就自己招租去。”

“你把公寓送给我我就去。”

“想得美。”陈龙今天脾气怪好的,放平常早就开骂了。

梁逸诚蹬鼻子上脸,凑上去腆着脸笑:“陈姨,下个月减点房租吧。”

陈龙终于舍得正眼瞧他了:“你哪来的脸?生意本来就不好,再给你减租我去喝西北风啊?”

梁逸诚指着她的手机:“天天看这种东西,就你这脑子,迟早也得喝西北风。”

陈龙按灭手机,拿着扫把就冲他去了。

“……”

梁逸诚日犯一贱,皮痒痒,被揍了一顿终于老实了。

他揉着脑袋:“今晚池信回来的时候脸色古怪,你发现没有?”

陈龙将扫把随手一丢:“他哪天不怪?”

“今天格外不正常。”梁逸诚说,“我跟他说话,他居然没叫我闭嘴,也没喊我滚,都不像他了。”

“你是不是欠的啊,老去招惹他干嘛?”陈龙一针见血地骂,“要是受虐狂就买个狗链栓脖子上。”

“池信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有鬼!”梁逸诚回忆起前两次仿佛被催眠的状况,冷哼一声,“等着,我迟早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

今夜月色不显,夜幕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

池信坐在天台上,冷风拂过耳侧。

他的视力足以支撑他看见比人类眼睛更多微弱的光芒,对城市而言漆黑的天幕在他眼中是一条流淌的光带。

星辰缀于墨色的绒布上,如钻石钉入穹隆。

夜晚静谧如谜。

耳垂上的红宝石闪烁着光泽。

如过往的一万个日夜一样,宇宙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回信,仰头可见的永远只有无声的星空。

今晚池信喝了酒,感知能力变得薄弱了。微醺之时,他见北天的高空上,仙后座的星星与北极星遥遥相对,一道光芒跨越了万年的时光,孤独地洒在他身上。

恍惚中,一阵不存在的海风粗粝地吹过他的面庞。

那一年,小小的渔船漂泊在海上。

他喜欢在落日时分坐在船头的甲板上,望着如火的太阳坠入海平面。

世界无声时,适宜聆听来自远方的回信。

船长老池总是安静地在旁边整理渔网。

老池是个好人,木讷,温吞,平淡的像一杯温开水,当初在码头捡了他,留他在了船上。

老池从不多话,从不好奇,也不问他的过往,还叮嘱船员们不要去打扰那个年轻人。他跟他们不一样。

海平线上,夕阳宛如烧红的圆盘入水,烫得海水涌起红浪。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轻声呢喃:“库西索。”

老池整理渔网的手一顿,惊讶地回头:“原来你会说话啊!”

老池还以为他是哑巴。

在码头捡到他时,他奄奄一息,七个月过去了,老池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怎么会呢?是人就有名字。”

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

老池又问:“你看什么呢?”

“在我家乡,也有这样美的日落。”

老池笑了笑:“出海这么久,想家了吧?”

“我常告诉船员,在海上,船就是家,可谁会当真呢?家就是家,有屋顶,有爱人,那样的地方才能叫人安心。不然怎么每到一个港口,大家都要争着下船给家里回信?”

“可惜啊,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我也很久没收到家乡的信了。”老池的笑容在夕阳中略显苍凉,“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回家呢?”

他脑袋缓慢地运转着,试着去理解老池每句话,每个字里的意思。

当听到最后的问句,他垂下眼:“回不去了。”

老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就像我一样,把船当家吧。”

渔船在海上漂泊几个月,早已将陆地甩在了背后。

他回过头,沉默地望着遥远到已经看不见了的海岸线。

老池问:“怎么,岸上还有牵挂?”

天光入海,微风掀起浪花。

世界一瞬间暗了下来。

他遥望着坠入海面的夕阳,没有回答。

……

那女人耀眼,明朗,胜过每日清晨插在锥形瓶里的那束花。

对他而言,也是那封闭空间里唯一的生命力。

渔船在海上颠簸。

无数个与风浪相伴的日夜,他会幻想再与她见面的场景。

若干年后他们下一次相见,她或许会忘记他,或许已经成了家,不过她本身不会有太多变化。

星系之中,美好的事物总是万古长存,比如初生的恒星,比如宇宙的云霞。

他从没想过她会死。

他以为,这样的女人会想尽办法留住青春和生命。

而她本可以留住。

天台上,池信遥望着宇宙,被一种巨大的荒凉感包裹住了。

他失去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牵挂。

“你在难过吗?”小方块安静地陪在他身旁,“因为再也见不到坏女人了。”

“不是。”

“别骗人了,你现在的情绪非常低落。”

“我难过是因为,我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难过。”

三十年,在地球的刻度里已经走完了人类的小半生。

三十年,他日落时想她,风起时想她,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会想起她。

小渔船装不下太多重量,遇上急浪,总是艰险地在波涛上摇荡。

当海浪没过吃水线时,他会自嘲地想,是因为想了她太多次,让思念过载了吗。

他是如此想念她。

可为什么听到女人去世的消息时,他心底却没有太多波动?

就像知道恒星会演化终结,云霞也会消散,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

甚至在面对她那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儿时产生了瞬间移情的念头。

——至少许时漪还活着,这好像也还不错。

他难以直面自己恶劣的内心,只能试图用酒精催眠。

三十年的想念变成了一场笑话。

小方块头顶的天线摆了摆:“我不懂你。”

机器人只能模拟生物的思考方式,却难以理解其中的情感。

“你要不要试着哭一下?”它提议道,“人类的研究表明,大哭可以释放身体里的内啡肽,这种神经化学物质有助于缓解生物体的压力。”

机器人讲了个冷笑话:“如果你的大脑能分泌出这种东西的话。”

天台的门被推开,梁逸诚又上来收衣服了。

梁逸诚发现池信也在,内心慌的一批,表面假装淡定。

他绕过池信去拿自己晒在角落的运动鞋,然后发现池信压根没有注意到他,顿时又有点不爽。

他居然这样无视自己。

离开时,梁逸诚还是没忍住嘴贱了一下:“哟,又在这儿给外星人发电报呢?”

池信喝完最后一口酒,瓶子随手放到地上。

梁逸诚注意到他脚下堆了十几个空酒瓶,全是高度数的洋酒。

一口气摄入这么多酒精会死人的吧?可他看上去连基本的醉意都没有。

池信语气平淡:“脚下是天台,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

“你想从这里滚下去吗?”

“……”

五层楼虽然不高,掉下去多半也得没命。

梁逸诚想起自己前两次仿佛催眠般的身体失控,又气又怕。

他当然不想滚下去。

可让他承认他害怕……好没面子哦。

就在这时,一个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就先休战吧。”

小方块模拟出正常人类的语气,悲伤又惋惜地说:“这家伙刚刚发现自己死了老婆。”

现在已经是一个外星鳏夫了。

它又嘲讽地想着。

梁逸诚得了台阶立刻就下:“这样啊,那打扰了。”

他礼貌地关门退出去,正要下楼,脑子歘地一下突然绷紧了。

天台上只有池信一个人,所以……刚刚是谁在说话?

梁逸诚寒毛直竖,回头踹开眼前那扇门。

夜黑,雾薄,月光黯淡。

面前空无一人,空酒瓶散落满地,被晚风一吹,骨碌骨碌滚向了天台的角落。

第27章 027 闹鬼啊!

“闹鬼了!”

陈龙夜里十点准时上床睡美容觉, 谁敢吵她必死无疑。

梁逸诚一宿没睡,忍到天亮才敢去敲她房门:“起床了!公寓闹鬼你怎么还睡得着?!”

陈龙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去开门:“找死吗?”

她一脸起床气,语气不善:“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梁逸诚闯进房间, 把她往电脑前面一推:“快, 查监控!”

陈龙抄起抱枕就想砸他, 被梁逸诚按住了。

梁逸诚调出楼梯上的摄像头, 他指着屏幕:“你看, 晚上八点, 池信从这里上了天台, 没错吧?”

“十点我上去收鞋,那时候他还在。”梁逸诚将进度条拖到今早, “监控显示他没有下来过, 按理说他现在还在天台, 可我今早去确认了好几次,天台上没人。”

陈龙的瞌睡瞬间就醒了, 她弯腰去看监控画面。

下天台的路只有一条, 正常人也不会想到跳楼离开吧?

梁逸诚又调出其他监控:“就算跳楼, 院墙上的监控也能拍到,他就是消失了!”

“这小子什么路数啊?”陈龙皱起眉头。

窗外凉风吹进来,她的绸缎睡衣略显单薄,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我都说了闹鬼啊!”梁逸诚也抱着手臂直搓, “我靠,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晃痛了池信的眼。

一早上, 外面就鬼呼狼嚎个不停。

鳏夫只当了一晚,池信还没有从悲伤的心情里抽离。

他烦得要死,把卫生纸团成球, 堵住耳朵。

这破公寓就像养猪场,天天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狗叫。

“谁叫你非要喝酒?”

小方块在床头柜上说着风凉话。

酒精不会令他醉倒,大量酒精摄入后起到的唯一作用是让他产生困意。昨晚池信困得想倒头就睡,用最后的理智支撑着回到房间——不是以走门的方式。

他暴露了自己,今早的危机也在预料之中。

“醒醒,别睡了!”

“快醒醒!”

“那两个人类发现你了!”

池信从被子里伸出两根手指,把吵闹的小方块弹进了脏衣篓,捂着耳朵继续睡。

可很快,另一个声音穿过物理层面的阻隔,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

“库西索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着急,我必须要回去一趟,可是怎么回去呢?”许时漪在洗漱间对着镜子刷牙,嘴里全是牙膏的泡沫,“难道要我去抱着池信亲一口?”

池信上一秒还因为睡眠不足阴暗地在被窝里打滚,下一秒猛然坐直。

什么鬼!

他喝酒喝出幻听了吗?

池信揉揉耳朵。

许时漪的声音却消失了。

外面有人用力拍打着他的房门。

池信起床,拉开一条门缝,门外是陈龙。

他和这女人的矛盾要从搬来群星那天说起。

今年年初,老池去世了。

池信带着他的骨灰回到岸上。他将老池安葬在家乡的山顶,又把老池的积蓄留给了他和前妻生的女儿,自己带着一个破旧的旅行包孤身回到荒野市。

海上三十年,岸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类世界日新月异,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发展着。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路上车流汇成钢铁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头,高铁从桥上呼啸而过。

池信茫然地站在城市中央。

直到傍晚,才找到一间能够接纳他的老式公寓。

房东忙着给前面的租户办理入住,头顶烫着泡面卷,嘴里叼了根烟:“房租五百,押金一千。”

轮到池信,陈龙打量了他几眼,开口又是另外的价格:“房租五百,押金两千。”

池信蹙眉:“不是一千?”

“那是别人。”

选择住这里的都是穷鬼,陈龙经营公寓几十年,有自己一套判断标准,很自然地在心里把租户分了类。

这些人里面不乏一些高素质穷鬼,可大多数时候不是那么回事。

池信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帆布鞋在海水里泡久了,边缘露出开裂的黄胶,耳朵上红宝石耳钉像在路边的两元店里买的廉价货。正经的城市青年谁会这样打扮?

他表情警惕,对人有着强烈的戒心。

陈龙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没文化,没素质,浑身是刺。

房子交给他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多收押金才能多扣。

“退房时家具有损坏就从押金里扣钱,水电费由我统一交,每月一号给我转账,敢拖欠别怪我把你连人带东西丢出去。”陈龙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

池信对钱没有概念。安葬了老池之后,他将自己几十年的收入并入老池的积蓄里,一起转给了他的家人,自己只留了一万块现金。

他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粘着海水腥味的纸钞,一张张数给陈龙。

“不能转账吗?”陈龙嫌弃。

池信数出七千块丢到桌上,拎着行李,转身上楼。

陈龙狗眼看人低。

池信也看陈龙不顺眼。

半年来,两人常起冲突。

前一阵子,陈龙还没事找事,污蔑他偷了院里的葡萄。

见门外是她,池信不耐烦:“有事?”

“你在干嘛?”陈龙问。

“睡觉。”

“不去上班?”

“你管我。”

“你昨晚喝完酒怎么回的房间?”

“走路回来的。”

“监控没拍到你在走路。”

“那就去问问你的监控为什么没拍到。”

池信的态度很不客气,他对人一贯如此。

梁逸诚躲在陈龙身后,盯着地砖。

池信的影子在阳光里若隐若现,有影子,不是鬼,可也不能证明他不是别的东西啊!

梁逸诚壮着胆子:“池信,你伸手。”

池信当然不会理他无礼的要求。

梁逸诚上前拽起池信的手,在他手里放了一个小十字架。

“?”

梁逸诚又掏出一串大蒜,迅速挂在池信脖子上。这还没完,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小白碗,捏起碗底的糯米,朝池信洒去,嘴里念念有词:“退退退——”

“……”

“你有病啊?!”池信破口大骂。

他被蒜味呛得反胃,丢掉十字架,歪头躲开梁逸诚的驱魔糯米。

“你看你看!”梁逸诚拽着陈龙一声鬼叫,“他多凶,他连这些都不怕!”

陈龙没弄明白池信是怎样从天台上消失的。

不过不重要,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情,直接处理掉引发事件的人就好了。

“你搬走吧。”陈龙说,“我退你半年房租,今天就搬。”

池信冷笑一声关门:“不搬。”

陈龙拿脚卡住门缝:“梁逸诚,你进去给他收东西。”

梁逸诚怂得要死,不敢。

陈龙踹开房门,打算自己动手。

池信突然问道:“你叫陈龙,对吧?”

陈龙挑了下眉。

池信眯着眼,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喊她名字:“陈龙……”

“忘记昨晚的事,然后从我房间滚出去——”

陈龙愣住了。

随后,池信的目光又转到梁逸诚身上。

梁逸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你别说话,我自己滚。”

他转头就跑了。

烦人的家伙解决,这下可以睡个回笼觉了。

念头一冒起来,池信猛然察觉到不对劲,他讶异地看着还在房间里的陈龙:“你怎么还没滚?”

陈龙眼底冷气森森:“你说什么?”

池信怔住。

他的催眠居然失效了?这怎么可能?

陈龙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敢叫我滚,想死吧?!”

“……”

陈龙切成喷火暴龙的形态:“天天拉着个驴脸,没情商没礼貌,好像全世界欠你钱,张嘴闭嘴就是滚,你的嘴叫驴踢了不会好好说话?!”

她转头又骂已经跑到楼下的梁逸诚:“当年怎么没叫你投胎到日本呢?你去上战场,抗日战争不用打就能一路从九州推到北海道了!”

池信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催眠会失效,因为陈龙的拳脚已经冰雹般落下来了。

陈龙外号“喷火暴龙”,绝非浪得虚名。

池信完全被她打懵了,生平第一次被女人追得满屋乱窜。

“等一下——”

池信刹住脚。

陈龙抄起扫把,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池信忙着听另一边的声音,毫无防备被她蹬了个正着,痛得要死。

他嘶着气,抱腿跳了起来:“都说了等一下啊!”

他没有地球人那些愚昧的条条框框,也从没说过不打女人,可现在不是跟陈龙干仗的时候。

他耳朵里响了来自远方的声音。

……许时漪身上正发生着极为可怕的状况!

“库西索库西索库西索……啊,完全没有头绪。”

直到洗完脸,许时漪嘴里还念叨着这几个字,她走出浴室,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嗨!”阎骅跟她打招呼。

甄蓁坐在沙发上,朝她挤眉弄眼。

宋春兰则端上洗好的水果,满脸是笑:“小漪啊,小阎今天是专门来看你的。”

许时漪:“看我?”

阎骅笑了笑:“我听宋阿姨说家里进了贼,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家里已经换锁了。”许时漪被宋春兰拉到沙发坐下,人还有点懵。

距离上次相亲过去了两个月,中间阎骅又出海了,他们没有再见面。

阎骅偶尔会给她分享海上的日常,许时漪每一条都会回复,就维持着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

她没想过阎骅会直接上门。

“我昨天刚下船。”

“那一定很辛苦吧,怎么不多休息几天?”

“还行,没觉得累,今早六点就醒了。”

阎骅头发剃短了,皮肤被海上的日头晒得黑了些,看起来精神十足:“好久没见宋阿姨了,还有甄蓁,你们最近好吗?”

“好得很。”宋春兰打趣,“小阎,你真的是来看宋阿姨吗?”

阎骅挠挠头:“顺便也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出去玩?我老家在江崇岛,农历九月十五岛上会办庙会,特别热闹。”

甄蓁识趣地说:“我没洗头,还是在家玩手机吧。”

宋春兰白天要看店,也没空闲逛:“你跟小漪去吧,她这阵子上班可忙坏了,难得放松放松。”

阎骅转头问她:“时漪,今天周末,你有空吧?”

许时漪喜欢出去玩,不过和阎骅一起,会不会有点尴尬?

“我上午要去医院,公司今天给安排了员工体检。”

“这简单啊,我先陪你去体检,体检完我们再去逛庙会,结束了我送你回来。”

阎骅看出她的顾虑,体贴地说:“就是朋友出游,你千万别有压力。”

“我记得你说过,你做木雕的时候刻过志怪主题。岛上靠海吃饭,每年九月十五除了庙会之外还有当地特色的祭神仪式,我想你应该会喜欢,顺便也能给你的作品找点灵感。”

许时漪想了想,答应了:“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第28章 028 今晚也会祭拜哭嬉傩。

和惠私人医院建在一条僻静的林荫路上, 院区绿树浓荫,种着许多名贵花卉。

因为实行会员预约制,平日病人不多, 闹市取静, 是个适合疗养的好地方。

护士举着针管:“女士, 不要动哦。”

“怎么还要抽血?”

“这是您体检套餐里包含的项目呀。”护士朝她温柔一笑。

许时漪看着闪闪发亮的针管头就犯晕:“等等, 等一下——”

护士的好脾气助长了她逃跑的气焰。

“我先上个厕所去。”

阎骅哭笑不得:“你刚刚才去过。”

“一紧张就又想上了……”许时漪躲在厕所半天, 硬着头皮出来问护士, “我做兼职的时候抽过血, 这才几个月,之前的体检报告就不能用了吗?”

护士笑笑:“那要问你的公司, 我只负责给你们做员工体检, 其他的可管不着。”

“都没看见别人, 就我在体检!”许时漪抗议。

她以为前来体检的同事会把医院挤满。

大家都在,她怕丢脸忍也能忍住把血抽完的, 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没人。

没有病人, 护士们全过来对付她了。

两个护士按住她的手, 一个护士温柔地抱着她的头,拍了拍:“乖哦,一会儿就没事了。”

许时漪看着抽血的针管,吓得双腿乱蹬, 吱哇叫:“啊啊啊等一下, 我不行, 不行了啊啊啊, 我晕针,救命,救命啊——”

她趴在护士怀里。

护士捂住她的眼:“闭上眼就看不见了。”

许时漪鬼叫着抽完血, 眼睛湿润,坐在椅子上休息。

护士长端来小蛋糕给她吃:“好啦,这就抽完了。也不痛啊,对不对?”

“谁说不痛啊!”许时漪差点就哭了。

……

池信站在便利店外吃烤肠。

医院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机器打印票据的声,医护的窃窃私语,甚至点滴滴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穿插着许时漪撕心裂肺的哭声。

“别过来,啊啊啊啊,妈——!”

池信屈指揩了下嘴角的辣椒粉,顺便将翘起的嘴角摁下去。

当听到阎骅的声音响起,他的脸拉了下来:“地球男人就会花言巧语。”

“你对别人女儿的占有欲别太强了。”

小方块从他的斜挎包里伸出天线,不合时宜地嘲讽着,“先想想晚上怎么回去吧。”

担心离开后陈龙会把他的行李丢出去,池信今天就把小方块一起带出来了。

池信:“闭嘴。”

小方块学陈龙说话:“天天拉着个驴脸,没情商没礼貌,好像全世界欠你钱,张嘴闭嘴就是滚,你的嘴叫驴踢了不会好好说话?!”

池信把它掏出来,放到地上,鞋底踩上去,猛地一拧。

小方块:“啊啊啊我变成扁扁的啦——”

池信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地球男人非常狡猾,我有义务替她妈妈照顾她。”

不是吗?

才认识几天就找借口带女孩子回老家。阴险又奸诈。

连男人的这种鬼话都会信,许时漪一看就没她妈的半点聪明。

“你的义务?”小方块在玩火,“哪来的义务?她妈就算活着也不会记得你是谁。”

池信冷着脸,脚下用力。

“啊啊啊啊啊——”

……

许时漪从医院出来,腿软地上车。

“喝点水。”阎骅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忍不住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抽血把自己抽哭的。”

“快别提了。”许时漪脸都在发烫。早知道就自己来体检了。

“晕针在医学上是一种病,没什么丢脸的。”阎骅说,“你一定是小时候在这件事上有过不好的体验才留下了阴影,不影响生活就不用过于在意。”

许时漪低着头。

当初奶奶不赞成许苏山将她从山里接回来,老太太喜怒形于色,从没给过小时漪好脸色。

刚进城的第一个夏天,小时漪和姐姐一起到奶奶家过暑假。

姐姐的房间精心布置过,被子上每日清晨都会贴心地放一束院里剪下来的鲜花。

时漪的房间则在阁楼。

夏天没装空调,到了晚上就是酷热的折磨。

她睡不着,大汗淋漓,只能透过一扇小小的天窗数星星。

奶奶不对她笑,带孩子们去游乐场时也从不牵她的手,对亲戚的孩子都比对她要好。

夏日要结束了,奶奶约了摄影师来家里为孩子们拍夏日写真。

造型师给姐姐做发型,细致耐心。

轮到她了,奶奶不耐烦道:“随便扎两个小辫子就行了。”

化妆师只好给她浅擦了下粉底,梳个小辫,又给她拿了一件姐姐挑剩的裙子穿。

小时漪伶俐可爱,随便一照都很出片。

她没想抢姐姐的风头,奶奶却觉得她碍眼,偷偷掐她手臂,叫她不要跑进镜头里碍事。

最后的合照拍了两版。

一版有时漪,是发给许苏山看的。

另一版没有时漪,被奶奶洗出来挂在墙上。

姐姐看着墙上的照片,朝她扬起一个胜利的微笑:“奶奶说,小三的孩子不配跟我们一起照相。”

这些事许时漪从没对许苏山提起。

是许苏山自己发现的。

夏天结束后,他在时漪手臂上发现了一些青紫色的针孔。

逼问下,时漪才告诉他实情:“……哥哥姐姐们玩过家家,奶奶让我当他们的病人,她说打了针病就会好。”

“爸爸,你要不要也给我打针?”她伸出白嫩的小胳膊,傻乎乎地笑。

许苏山冷着脸去外面打电话。

他那样儒雅的一个人,许时漪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电话里,他告诉奶奶,让她永远不要出现在时漪面前,而他会和时漪一起离她远远的,不再碍她的眼。

回应他的是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竟然这样对你的母亲!就为了那个野女人?为了那个野种?!”

当时许时漪不觉得多疼,那疼是一种后劲。

往后的年月,她才渐渐明白了游戏里“医生”的心思。

——不是给她治病,只是想让她疼。原来她们只是把她当成报复的玩具。

从那以后,她看到闪着光的针头就惧怕。

怕的不只是针,更是一种恶意。

许时漪喝了口水,努力平复着恐惧的心情。

阎骅开车拐出医院大门。

许时漪一撇眼,看见路边公交站台上的身影,对阎骅说:“停一下。”

车子停在池信面前。

许时漪按下车窗:“池信,你去哪儿?”

“江崇岛。”池信平静地说。

去江崇岛不在港口坐船,在这里等公交?

“时漪,你朋友?”阎骅感觉这人眼熟,一时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许时漪含糊着:“呃,是吧。”

也不知道池信承不承认他们是朋友。

她客气地问:“我和阎骅正打算去江崇岛,捎你一程?”

谁知池信抬脚就朝副驾驶走来。

许时漪:“?”

“我晕车。”池信指使她,“你去后面坐。”

“……”

许时漪好脾气地下车和他换了位置。

小方块从斜挎包里伸出天线探查环境,被池信拿指头戳了回去。

“你好,我叫阎骅。”阎骅主动攀谈,“我和时漪是朋友。”

“池信。”

“你也去逛庙会?”

“嗯。”

不等阎骅再开口,池信已经连珠弹般朝他发问:

“你多大了?”

“家在哪里?父母做什么?有退休金吗?”

“谈过几个女朋友?什么时候谈的?为什么分手?”

“毕业了吗?哪里工作?海上?渔船还是货运,你们船跑哪条航线?哦,那条啊。”

池信勾勾唇角,不说话了。

他抱住手臂,鼻梁架着一副纯黑的墨镜,慵懒地靠着后椅背。很酷,很装。

阎骅一一回答了,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这人谁啊?

……

停好车,阎骅客气地问:“池信,你买船票了吗?没买的话我就一起买了。”

池信看了他一眼:“可以。”

船票正好是三张连座,池信毫无电灯泡的自觉,上船直接坐在了阎骅和许时漪中间。

阎骅身体前倾,想去看许时漪。

池信直起身,朝前一伸懒腰,把他的视线给挡住了。

阎骅绕后面去,想跟许时漪说话,池信又靠回椅背上,把他的路径堵得死死的。

阎骅:“……”

“哥们儿。”他提醒道,“你挡住我了。”

池信一挑眉:“有吗?”

“……有。”

“那你忍忍吧。”

今日风平浪静,天气晴朗,海面倒映着天空湛蓝的颜色。

许时漪正举着手机拍窗外的海景,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交锋:“海面好漂亮啊,谁能帮我拍个照?”

阎骅笑着说:“我来吧。”

池信也朝她伸出手。

许时漪想了想,把手机递给池信,自己走到舱边。

池信连座位都没离开,他举起手机,咔嚓几声就拍好了。

许时漪回来看着那几张照片气就不打一处来:“都背光了你还拍,这张眼睛都没睁开,你怎么把我拍的像一米四?啊啊啊——你到底有没有审美啊!”

池信不理解地球人为何对拍照那么多要求,认为她在找事。

他说:“你就长这样。”

“……”

阎骅站起来:“还是我给你拍吧。”

许时漪回到窗边,背朝大海摆着pose。

阎骅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趴在地上,反复变换角度,不停按快门:“你脚往前,身体再倾斜一点,好,保持住,微笑,漂亮!”

许时漪浏览着他拍的照片,心情好起来了:“哇塞,阎骅,你好会拍照,把我的腿拍得好长。”

阎骅说:“哪里的话,照片都没你本人一半好看。”

许时漪更开心了。

池信:“……”

就说地球男人最会花言巧语了!

许时漪低头修图。

池信瞥了眼照片:“你这么会给女孩子拍照,技术是前女友教的吗?”

阎骅:“……我大学是校摄影社的,拍几张人像小意思啦。池信,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可你看起来就像是感情经历很丰富的样子。”

池信:“?”

“你别误会。”阎骅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是说你长得帅。”

许时漪看了他们一眼。

这俩人才认识多久,就已经到了互相吹捧的阶段吗?看来男生的友情也很容易培养嘛。

阎骅扳回一局,心情不错。

等许时漪修完图,他主动给她介绍岛上的风土人情:“逛庙会可以买东西,听戏,到了晚上鱼灯点起来还有各种好玩的活动,舞鱼灯,跑旱船,渔姑献宝都值得一看。”

“有海鲜吃吗?”许时漪问。

“当然,我知道几家好吃的馆子,下船带你去吃。吃完我们在岛上随便逛逛,然后等晚上的活动。渔民靠海吃饭,夜里的祭神仪式可热闹了。”

许时漪问:“岛上祭什么神啊?”

“除了大众熟知的神仙,今晚也会祭拜哭嬉傩。上次跟你说过的,哭嬉傩会保佑我们在航线上的平安。”

“就是爱吃淀粉肠的那个?”

“没错。”

“可你们怎么知道哭嬉傩爱吃淀粉肠?”

这位神仙喜欢的东西未免太接地气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许时漪怀疑道:“不会是岛上为了卖烤肠现编的吧?”

“当然不是了。”阎骅正色道,“从前有条渔船在风暴中被哭嬉傩救过,入夜后,船员们就在甲板上摆供台,供了酒和吃的,第二起来什么都没少,唯独淀粉肠消失了。从那以后,这个说法就流传在海上了。”

“江崇岛也给哭嬉傩建了神龛,一会儿吃过饭我带你去拜拜。”

许时漪:“好啊,阎骅,你知道的真多,真厉害。”

池信听他们哔哔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什么东西都要拜,有那个必要吗?他以后也没机会保佑你们了。”

阎骅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傲慢,微觉不爽:“我没指望像你这种不出海的人会对大海生出敬畏之心……可是池信,请你不要侮辱我的信仰!”

“……”

第29章 029 不要撞你的神啊!

船很快靠港, 一下船,淡淡的海腥味就扑鼻而来。

庙会非常热闹,从码头起就摆满了小摊, 卖海产品和工艺品。

许时漪边走边逛, 在一个小摊位前挑了一串白色的贝壳手链。阎骅扫码, 为她付了钱。

许时漪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付就好了。”

阎骅说:“很便宜的小玩意, 我送你。”

许时漪说:“那我也送你个东西。”

阎骅拿起一个蓝色的小海螺:“就这个吧。”

“你喜欢海螺?”

阎骅笑笑:“很浪漫啊, 海螺里面储存了海浪的声音, 不信你听。”

许时漪举起海螺放在耳边:“真的欸!”

“有种说法, 离岸的水手会把自己的声音储存在海螺里,家人想念时就可以拿出来听一听。哪怕隔着遥远的距离, 大海也能将思念传递。”

许时漪听感动了:“哇……”

“不是共鸣器效应吗?”池信在旁煞风景地说, “海螺的腔道是弯曲的, 外界的声音传进来反射产生共振就变成了所谓的海浪声。改天去听听你家的下水道,那里也有思念的声音。”

“……”

许时漪放下海螺:“你真没劲。”

“池信, 你有事可以先去忙, 我陪时漪逛就好了。”阎骅礼貌地赶人离开。

“对哦。”许时漪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

池信挑眉:“谁跟着你们了?”

许时漪买下海螺送给阎骅,两人商量找地方吃饭,一回头见池信还在。

许时漪说:“你就是在跟着我们啊!”

池信神情有些不自然:“我饿了。”

“?”

许时漪试探地问:“……一起吃午饭吗?”

池信想了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行吧。”

阎骅:“……”

阎骅找的饭馆店面不大, 招牌打着二十年老味道, 老板亲自出海打的海鲜, 保证新鲜。

正值饭点, 店里坐满了游客,屋外临时搭起的小矮桌还剩一张空着。

许时漪看了看菜单:“来份海鲜全家桶怎么样?”

随后,她想起上次见面时阎骅说过不吃鱼, 估计是在海上吃多了,对海鲜类都没兴趣。

“抱歉,我忘记阎骅不吃海鲜了。”许时漪说,“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没等阎骅说话,池信先开口了:“我是无所谓,反正我身体健康,不痛风不过敏,消化良好,甲状腺正常,吃什么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不挑食。”

阎骅:“……”

这根本就是挑衅!

他微笑着说:“我能吃,没关系。”

很快,超大的海鲜全家桶端上来了。

海上三十年,足以令人吃腻任何一种海洋生物,池信面无表情地咀嚼着虾肉。

阎骅虽然出海才几年,可也没好上多少,一直皱着眉头,不停喝水。

只有许时漪吃得津津有味,还抽空给阎骅夹了个虾:“你多吃点。我还以为你常年在海上,已经吃腻了海鲜呢。”

“怎么会?”阎骅的笑容有些勉强。

街上,一辆小推车叫卖着烤肠。

阎骅吃海鲜吃得反胃,起身说:“你先吃着,我去买根烤肠。”

许时漪:“可是虾还剩很多呢。”

阎骅跑过去要了根纯肉肠,一回头发现池信也跟来了。

“两根淀粉肠,多加辣。”池信说。

海面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仿佛铺了一层碎银。

风从海上来,温和潮湿,混合着阳光和海浪的味道。

今日是个不可多得好天气。

两人面朝大海,吹着海风,沉默地嚼着烤肠。

“干嘛勉强自己?”池信问。

“有吗?我就是因为喜欢吃海鲜才去船上工作。”阎骅嘴硬,“倒是你,似乎没怎么吃吧?”

“吃饭要细嚼慢咽才健康。”

“说起健康,不痛风不过敏,消化良好,不挑食,这不是作为男人最基本的素质吗?”

池信冷笑。

……

一顿饭吃到下午才结束。

阎骅要带许时漪去逛岛,许时漪问池信:“一起吗?”

池信刚吃掉最后一口螃蟹,忍着想吐的感觉,他喝了口水,装模作样想了想:“随便。”

阎骅:“……”

装什么装!

岛上建了许多小庙,遇到一座许时漪就进去烧几柱香,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地的风俗。

跟其他神仙不同,哭嬉傩没有独立的庙宇。

说是神龛,其实就是在一块巨石中间抠了个小洞,里面摆了一个小小的,面孔模糊的石像。

阎骅介绍说:“这就是我信仰的神仙。”

因为此神太过小众,游客都不认识,神像前没有几缕香火,有些凄凉。

许时漪跟着阎骅点了几根香,回头说:“池信,你也来拜拜吧。”

池信插兜跟在后面,傲慢道:“没兴趣。”

他连看一眼那神像都觉得眼疼。

丑死人的玩意儿,有损他的帅气形象。

阎骅冷笑:“没有信仰,也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信仰,在海上,哭嬉傩才不会保佑他这种人。”

“你有信仰?”池信嘲弄,“你的神让你单身一辈子,你单身吗?”

阎骅回击:“我的神不会像你一样无聊!”

许时漪从包里翻出几颗糖,摆在神龛上当供品:“不过这小神像也太潦草了。”

阎骅问:“时漪,我记得你是个木雕艺术家?”

“艺术家不敢当。”许时漪谦虚道,“我就是个刻木头的,随便玩玩。”

阎骅眼睛亮亮的:“我想有偿请你给我们船上刻一尊神像,可以吗?”

许时漪一愣,本能地拒绝:“我很久没动刀了,恐怕没法刻出你们想要的作品。”

“那也比这个好看吧。”阎骅指了指哭嬉傩的神像。小神像丑丑的,连五官都没有。

“船长一直想给哭嬉傩造尊漂亮的雕像,可惜没有熟悉的雕刻家,现在我正好认识一个,可不能放过。”

许苏山去世后,许时漪也想过继续做雕刻,可电话里经纪人对她的否定言犹在耳。

尖锐,刺耳,她从来没忘。没有天赋的事还继续坚持不是努力,只是愚蠢。

“对不起啊阎骅,我已经决定不干这行了。”她仍旧回绝了。

“为什么?”

“是我自己的问题。”许时漪声音低低的。

阎骅有些失落:“那好吧,如果有天你改变了主意就告诉我,我们船上一直有需求。”

他们的对话真无聊。

池信趁人不注意顺手抓走了神龛上的糖,塞进口袋。

小方块的天线从斜挎包的缝隙里钻出来,朝口袋探去,被他毫不留情地拍开。

他剥开糖纸吃了一颗。柠檬的果味糖,有点酸。

海上日头西斜,黄昏降临。

入夜,月亮出来,小岛热闹起来。

广场上挂满彩灯,鼓乐喧天,渔家姑娘随着轻快的歌声悠然起舞,热情地拉游客们一起参与。

岛民点燃火把,火光映红了天空。

大家载歌载舞,祈求来年的鱼虾满仓。

许时漪吃饱了有的是劲儿,拉着阎骅和池信进去跳舞。

阎骅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了,显然非常熟悉流程,他步伐游刃有余,还抽出空来教许时漪:“你像我这样,脚划出去再收进来,转圈,回头——”

许时漪跟着他跳,完全玩嗨了:“是这样吗?”

“没错,真聪明!”阎骅无视许时漪蹩脚的舞步,夸张地赞美道。

相比之下,池信就没那么从容了。

人多,还挤,游客手里举着奶茶往他身边靠,差点洒他身上,让他很受不了。

偏偏许时漪一直关注着他。

“池信,来一起跳啊!”她脸颊红扑扑的,“我教你,脚先划出去……”

阎骅插到中间,隔开他们:“还是我教吧,你看我——”

人太多了,阎骅正做着教学,就被不知道谁一屁股拱到了池信身上。

池信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抬起胳膊就给他肘开了。

滚开!

不要撞你的神啊!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来参加这吵闹的聚会。

人类真的很爱喝奶茶咖啡这种携带咖啡因的可怕饮料,人群中步步杀机。

池信正烦着,许时漪跑过来握住他的手。

歌舞到了最后,人群自发围成了一个圈,大家手拉着手,绕着广场一起跳舞。

许时漪左手拉着他,右手没有去拉阎骅,而是拉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

她笑容灿烂:“愣着干嘛?跳啊!”

烟花炸响,海天之间倒映着烟火,比月色更亮。

池信手脚不协调,低声说:“我不会跳。”

“有什么关系?乱跳就好了。”许时漪仰头望着绚烂的烟花,“开心最重要。”

……

夜又深了几分,人群散场。

轮渡停在码头,等待接游客返回岸上。

游客很多,上船的队伍排得老长。

海上温差大。

入夜后,海风变凉了。

许时漪打了个喷嚏。

池信朝前走了半步,转过身倚着栏杆,状似不经意地拿后背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他回头,见阎骅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递给许时漪。

“你穿我的衣服吧。”

“不用,给我穿了你也会冷啊。”

“我不怕冷。”

“真不用,马上就开船了。”

池信朝旁侧挪了一下,没有挡住全部的风,故意让冷风吹在那该死的男人身上。

阎骅随即打了个哆嗦。这天好像是挺冷的。

工作人员招呼大家上船,许时漪连忙溜了上去。

船舱内温度适宜,她在窗边占了三个位置,朝他们招手:“这里!”

她还沉浸在晚上歌舞带来的兴奋里:“庙会真有趣,今天玩得很开心。”

阎骅坐到她身边:“下次有好玩的我还叫你。”

许时漪笑着说:“好啊,不过下次要我来请客,否则就不跟你玩了。”

阎骅问:“我们干嘛要算得那么清楚呢?”

许时漪眨眨眼:“要算的,我现在收入也不算低,一顿饭请得起。”

阎骅看了眼池信,刚才跳到最后,他挤开人群想去找许时漪,却发现她已经牵了池信的手。

许时漪不会喜欢他吧?

虽说池信长得帅,可性格相当差劲,还是个没有信仰的无知男人。他有什么好?就连拍照都不会,这样的男人能提供情绪价值吗?

阎骅有点不甘心,脑子里胡思乱想。

船舱外的甲板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女人喊道:“救命啊!我孩子掉水里了!”

许时漪还没反应过来,阎骅和池信同时起身冲出了船舱。

游客们好奇地朝外面看去。

女人站在舱门外,满眼是泪,哭得不成人形。

船舱人太多,空气不流通,小孩晕船,女人就带着孩子到甲板上透气。

今夜是农历十五,受月亮引力影响,海水时高时低,浪差大。

她回头接了个电话的功夫,小孩就不见了。

轮渡的速度不算慢,当女人察觉到孩子消失时,船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

阎骅回头对工作人员喊道:“有人落水了,快叫船长旋回!”

天又黑,水又冷。

起风了,海上浪大,情况不容乐观。

“把探照灯打开,救生圈,浮索,快!”

船只需要时间回向,阎骅抱着救生圈望向海面,试图搜寻落水者的踪迹。

船尾在行进路上划出了一道道澎湃的白色浪花,无法在水里找到孩子的踪迹,只有浪在翻涌。

如果小孩沉到了海面之下,救援难度会更大。

小孩妈妈哭得快要晕厥了:“求你们了,谁会游泳?谁能救救我儿子!”

这种情况不是会游泳就能救人的,浪大得几乎要拍到甲板上,下水者要冒极大的风险。

阎骅水性虽然不错,却也没有救人的把握……可坐视不理的话,小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打算试一试。

阎骅脱掉鞋,正要去穿救生衣,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那人冲到甲板前,左手一撑扶栏,身体如一条灵活的箭鱼,没有任何阻碍地跳进了海里。

大浪掀上甲板。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完全融于了海水。

许时漪跑出舱门就看见这一幕:“池信——”

阎骅赶忙拉住她:“那人是池信?”

船上的工作人员收到消息赶来,将游客拉回舱内:“太危险了,你们不能过去!”

小孩妈妈哭嚎着:“我的孩子怎么办?!”

“我们马上进行救援,女士你先冷静。”

许时漪在一旁说:“我朋友下船救人了,他连救生衣都没穿,浪那么大,你们快想办法拉他上来。”

“好的,我们来想办法。”工作人员安抚着大家。

小孩妈妈哭着快晕过去了。

许时漪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没想过池信会跳海救人。

没有救生衣,没有救生圈,就连救援的绳索都没来得及放下,海上的浪还那么大,池信他居然就这样跳下去了。

“怎么办阎骅,他能上来吗?”

阎骅神情凝重。

按照他跑船的经验,落水后第一时间发现,救援得当,还是有很大几率生还的。

可小孩不会游泳,发现过晚,加上海上环境恶劣,结果很难说。

至于池信。

他完全消失在了海面上。

“有没有别的办法?”

许时漪知道工作人员在准备救援了,可还是很着急,希望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这里是海上。

在海上,就总有办法。

阎骅想了想:“哭嬉傩,这里不是他的航线,但或许有用。”

许时漪迟疑地问:“……真的有用吗?”

“一定有用!”阎骅坚定地说,“只要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奇迹就会发生。我去帮他们一起救援,你如果担心,就试着喊他的名字吧。”

阎骅跟工作人员交代了身份,大家沟通商议出救援方案。

轮渡的探照灯将海面照得恍如白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许时漪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嘴里轻声呢喃:“哭嬉傩,请你保佑他,哭嬉傩……”

“……”

这三个字的读音……好熟悉。

船员放下浮索。

阎骅穿上救生衣正要下水,船舱里一个声音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一只手从浪里穿出,搭在了甲板的围栏上,紧紧扣住。

湍急的浪花拍打着船身。

在众人屏住呼吸的凝视中,池信抱着溺水的小孩穿过海浪,翻身跳上了甲板。

他浑身湿透,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态,漆黑的发丝黏在他眉骨上,水珠从发间滚落,一路蜿蜒,坠入敞开的领口。

池信把小孩平放到甲板上,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你的孩子在这里。”

小孩妈妈大喊一声,哭着冲了过去。

许时漪也跟着跑过去:“池信——!”

甲板上那湿透的身影和记忆里某道影子模糊地重合在了一起,影影绰绰,不甚清晰。

阎骅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第30章 030 穿越的锚点发生了变化。

工作人员对落水者进行急救。

不一会儿, 孩子把腹腔内的水吐了出来,人也转醒。

船舱内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池信坐在靠门的位置, T恤朝地板上淌着水。他甩了甩头发, 水珠四溅。

许时漪递来一条毛巾。

他接过, 擦拭着脖颈上的水。

游客们热情地过来搭话:

“哥们, 说跳就跳, 真男人!”

“你水性太好了, 是专业搞游泳的吧?”

“我是荒野报社的记者, 想就今天的事情采访您,几分钟时间就行, 可以吗?”

孩子妈妈也上前道谢。

池信讨厌和人交流。他一开始还用“嗯”, “啊”, “好”来简单回复,到后来懒得开口了, 就冷着一张脸, 谁也不理, 沉默地擦着脸上的水。

许时漪跟众人解释:“不好意思,他下水消耗了很多体力,现在有点累了。”

大家表示出莫大的理解,体贴地散开了。

池信的衣服湿得不能穿了。

工作人员送来一套干燥的, 他去换上。

许时漪注意到阎骅站得远远的, 神情不知为何有点局促。

她主动走过去:“今天多亏了你。”

“我都没帮上忙。”阎骅苦笑了一声。

“不是只有下海救人才算帮忙, 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冷静地参与救援已经很厉害了。”许时漪真诚地说, “我相信就算没有池信,你们也能把孩子救上来。”

阎骅目光怔然,完全没有了白天时的斗志。

池信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 回头瞥了阎骅一眼。

阎骅顿时像被火烧一样,紧张得直喘气。

“他……”阎骅犹豫地开口。

许时漪:“他怎么了?”

阎骅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池信换的衣服不知道是哪个船员的,polo领的黄绿条纹杉,和他的气质一点也不搭。

许时漪盯着他瞧了半天。

池信被她好似探究的眼神盯得发毛:“你看我干嘛?”

许时漪说:“你这身衣服好像叔叔啊。”

池信撇嘴。

本来就是你池叔叔了。

许时漪坐到他身旁,低声念了一句:“哭嬉傩。”

池信擦头发的手猛地一顿。

许时漪语气淡然:“刚才你跳进海里我很担心,就喊他保佑你了。”

“没想到,很灵验。”

……

船靠码头。

临下船前,工作人员又拉着池信一顿感谢,并表明polo杉是送他的,不用还了。

池信本来就嫌衣服丑,还被反复提起身上穿着丑衣服,心情甚差,冷着脸哼了两声。

阎骅去停车场取车,准备送他们回家。

许时漪却拒绝了:“路上有好多出租车,不麻烦你了,我和池信打车回去。”

“让我送你们吧。”

“我们两个一起很安全,你今天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阎骅又看了眼池信,有些失落:“那好,你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拜拜。”许时漪挥了挥手。

阎骅离开,两人在路边等车。

池信望着环海路的夜景,突然说:“你拿我当挡箭牌,问过我的意见吗?”

许时漪“咦”了一声:“你居然看出来了?”

“也就那傻小子看不出来。”

许时漪嘿嘿笑:“阎骅是个好人,不能耽误人家。”

“所以我是坏人,可以耽误?”池信随口问道。

许时漪眨了眨眼,指指自己和他:“咱们两个又没有关系,你也不会误会啊。”

池信:“……”

确实。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一辆出租车驶过,许时漪抬手招停。

池信手里拎着装湿衣服的袋子。

上车时,袋子被车门勾了一下,掉到座位上。

几粒糖果从裤子口袋里滚出来。

许时漪弯腰捡起一粒桃子糖:“……这是我放在神龛上的糖。”

池信一挑眉:“所以呢?”

“你怎么能偷拿供品!”

他倚着座位,理直气壮:“我没偷。”

许时漪问:“你低血糖吗?”

“?”

“如果是因为身体原因必须要吃糖补充能量,神仙应该会原谅你的。”

池信嗤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车里没开灯,他倚在黑暗里,忽然说:“库西索。”

车子途径灯光璀璨的地带,偶尔会从窗外穿进几道霓虹,斜斜映在他脸上。幻彩,斑驳。

许时漪回头望着他。

他的脸上有光。

池信问:“你知道它的含义了吗?”

许时漪思索着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乱念。”

“为什么?”

“不为什么,让你别念就别念了。”池信想了想,又补充道,“也不是完全不能念,遇到危险可以念一下,其余时间就算了。”

许时漪没有再问原因。

出租车沿环海路朝城市驶去,清爽的海风吹进窗。

一轮圆月升于海上,映得海水粼粼闪光。

回程的路漫长,安静。

池信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了那年——山里的月光也曾这样把路照亮。

女人在一个月夜放走了他,虽然她刻薄,绝情,可至少那一刻她的行为,是发自真心的吧?

“你妈妈……”他终于敢问起这个问题,“她去世多久了?”

许时漪没有回答,脑袋一歪,倒在了池信的身上。

池信低头一看。

她居然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

……

许时漪是被饭香勾醒的。

厨房里茶油滋滋响,铁锅里溅起葱姜爆锅的声音。

新米蒸煮后散发着稻田的清香,一起飘进鼻子里的还有浓油赤酱的炖肉香。

她鼻尖动了动,睁开眼。

吊高的天花板,发黄的蚊帐,窗外的鸡一边打鸣,一边朝小园外飞去。

入秋后,豆角的藤蔓已经枯黄,爬不上窗了,园子里的景色萧索,带着点秋日的凄凉。

许时漪回过神,一阵狂喜。

回来了!

1995年!她正躺在1995年老家的床上!

许时漪差点喜极而泣。

过去一个月,她想尽办法也没能穿越,没想到出去玩了一天,居然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穿越的要素是项链,夜晚和亲吻。

因为亲吻别人无效,在江崇岛游玩时,她甚至动了“要不趁乱亲一口池信,亲完就道歉说对不起亲错了”的念头。甚至吃饭时池信去买烤肠,她还试图喝一口他桌子里的水,试试间接接吻能不能成功……

好在她是个要脸的人,最后都没实施。

不用亲吻也能穿越。

为什么呢?昨晚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许时漪不急着起床,细细思索昨夜发生的事,一丝细节都不放过。

因为家里遭过小偷,所以她最近一直随身带着欧泊项链。

要说昨天的经历也没什么特别的,逛了岛吃了饭,还跟陌生人一起跳了舞。

回程路上,海浪受潮汐影响时高时低,游客的小孩落水。

她当时站在船舱的窗边,见海面上倒映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等一下——

月亮?

昨晚是农历九月十五,上一次是中秋,而上上次是中元节的夜里。

难道说,时间才是穿越的另外要素吗?

每月十五,当满月升起,她身上就会发生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回到这个年代。

许时漪豁然开朗,一瞬间干劲满满。

终于回来了!

这个年代还有好多事情等待她去探索,比如程启乾的儿子,比如实验室里长得和池信一样的男人。昨晚过后,她对池信的身份有了一些怀疑,急需确认。

许时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然后就听到腰间嘎吱一声脆响。

“啊——”她痛叫。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身体突然变得好沉重。

许时漪骇然地抬起手臂,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粉色的小碎花绵绸汗衫。

她的胳膊胖乎乎,圆嘟嘟的,胳肢窝底下白花花一片全是肉。

许苏山推门进来:“奶奶,您怎么起来了?”

“您扭了腰,大夫说至少得在床上休息两天。”许苏山手里举着锅铲,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饭马上就做好了,一会儿我给您端到床上。”

许时漪:“………………”

第三次穿越,锚点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她居然穿到了太奶段爱美的身上!

不等她想明白原因,门帘被人从外面掀起。

这是许时漪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视角,亲眼看见年轻时的许荷。

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一瞬间,她的情绪、理性被血缘之间的巨大牵引力拉扯住,不由得失语了,眼睛也跟着发酸,发涩。

许时漪以为这一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妈妈。

很多人曾跟她描述过许荷年轻时的模样,她也曾在书房里拼起了对许荷的想象。

可当许荷本人真实站在面前,许时漪发现一切的描述和想象都难以形容出妈妈的万一。

许荷本人就像一支生在晨曦雾气里的荷,清冷,疏离。

同一张脸的气质也能相差如此之大。

许荷喜欢穿素色的衣服,线条简洁不加装饰,纤细修长,似淡染的水墨画。

她话不多,很安静,那种静并非寡言,而是一种强大的内定力。

“奶奶,回床上去。”她眼神淡淡的,一瞄一撇间极有重量。

许时漪一点也不想听话。

她爬起来,试图去抱抱许荷。

再或者跟她说上几句话,摸摸她。

年轻的许荷身上有股含蓄的锋芒,她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我让您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