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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她又不是她妈,她对我一无所知。”

“她们母女根本就是一伙的!如果不是为了害你,为什么一再接近你?为什么一再呼唤你?”

池信说:“她就没可能是单纯想要接近我吗?”

“……”

吗的。

外星人居然也会恋爱脑。

小方块提出了邪恶的建议:“我要是你,现在就穿墙过去把她连人带行李丢到海里喂鲨鱼。”

池信蹙起眉头:“别说这种犯法的话。我们在别人的星球,就要守别人的规矩。”

“你说过地球人邪恶又狡猾,不要被她蒙蔽啊!”

“我说过吗?”池信吃完一整袋小面包,矢口否认。

“你记错了,我说的是,好坏从来都是个体而非族群。”他有理有据地,“α星就没坏人了吗?不要以偏概全,至少在我看来有一些人类也还不错啊。”

“……你已经遗忘了母星的荣耀。”

小方块静默许久,再开口时,语气苍凉:“你这个精神地球人。”

第36章 036 喊我的名字。

转眼, 距离搬家过去半个月了。

许时漪努力适应着群星公寓的生活。

这天清晨,许时漪出来收衣服,隔壁房门也开了。

池信穿得很休闲, 背着黑色斜挎包, 打扮像个大学生。

他在城郊农家乐工作, 早出晚归, 平日几乎看不到他人影, 他今天有点没睡醒, 眼睛还不聚焦。

“早啊。”许时漪打招呼。

池信盯着她, 一脸倦容:“你半夜能不能不要念咒?”

“?”

许时漪回忆昨晚自己做了什么。

吃饭,刷综艺, 睡觉。跟甄蓁打电话聊八卦。

从中学时讨厌的人到现在讨厌的明星, 又到日常的鸡毛蒜皮。

她俩不住一起了, 每天还是有好多话要说。

聊到凌晨,许时漪突然问:“你知道库西索是什么意思吗?”

她早就忘了池信不准她随便念起这三个字的事。

甄蓁问:“什么索?”

“库西索。”

“库西索?没听过, 是老外的名字吗?”

“不知道啊, 感觉怪怪的。”

“库西索, 确实怪怪的。”

“啊,库西索库西索库西索——唉,搞不明白。”

甄蓁也学她:“库西索库西索库西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池信凌晨从梦中惊醒,有种在母星接受教育时被老师疯狂点名的无助感。

一整个晚上, 他都没有睡得着。

对许时漪而言, 这就是聊天过程中的小插曲,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念了什么咒。

回忆了半天, 她望着池信:“我知道这公寓隔音不好……但是你能不能别把别人搞出的噪音栽赃给我?”

她无辜又诚恳地说:“我可安静了!”

池信:“……”

他没脾气了,问:“照片有结果吗?”

“吴女士还没回应,也许是私信太多了没看到, 别担心,我每天都在发。”

许时漪抱着衣服回房,差点被门口的废纸盒绊倒。

搬来之后,她给小屋添置了很多东西,每天都要拆一堆快递,弄得房间乱糟糟的。

她把衣服挂进衣柜,总觉得少了一件,昨天晾的好像也少了一件。

昨夜风大,是不是被风吹跑了呀?

许时漪没多想,简单收拾了一下,换衣服化妆出门。

今天休息,她和甄蓁约好去上室内蹦极的体验课。

刚一出门,就发现堆在门口的快递纸箱不见了。

最近都是如此,早上醒来,门外的垃圾就会自动消失。

这公寓的服务还挺好的。

旭日初升,天气晴朗。

陈龙穿着绸缎褂子,戴着耳机在院里打太极。

许时漪路过楼下,礼貌地道谢:“辛苦咯陈姨,下回垃圾我自己扔就好了。”

陈龙:“?”

“你搬走后,我妈的精力全用来对付我了。”

体验课上,甄蓁跟着老师的指令蹦来蹦去,苦不堪言地抱怨:“天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结婚和工作你总得抓一样吧?不结婚老了谁养你!不工作老了谁给你发社保!”甄蓁模仿宋春兰说话,惟妙惟肖,“不上班就找个男人养,不找男人养就去上班!”

许时漪说:“那你找吗。”

甄蓁噘嘴:“我疯了才上赶着去伺候男人?”

许时漪核心不稳,摔得七荤八素,穿了防磨裤的大腿依然被磨得隐隐作痛。

她干脆摆烂,四脚朝地被瑜伽绳吊着转圈,缩在教室最后面当咸鱼:“你就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有啊。念书的时候。”

“……你居然背着我谈过恋爱?”

“嗨。”甄蓁讪讪道,“人家都不认识我呢。”

“暗恋?”许时漪好奇道,“我认识吗?”

甄蓁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后面两位同学,打起精神!”老师突然嗷一嗓子,差点把她俩吓得蹦起来,“不要偷懒!这运动嘎嘎暴汗,练一次瘦三斤,加油你们是最美的!”

学员们好奇地回头看着她俩。

许时漪还王八似的吊在半空,她满脸尴尬,连忙拉着甄蓁站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中场休息。

许时漪筋疲力尽,体验过后决定再也不来了。

甄蓁坐在瑜伽垫上,压低声音,和她八卦:“你知道我昨天看见谁了吗?”

“谁啊?”

“李熙熙!”

“在哪看见的!”许时漪惊呼。

许时漪记性一般,以前的同学记不住几个。

不过李熙熙她印象深刻,因为甄蓁经常提起这个人。

这女孩念书时欺负甄蓁,还因为这个和许时漪打过一架,被老师罚写了检讨。

前几年韩剧《黑暗荣耀》播出时,甄蓁熬夜追剧,百感交集,看完眼睛都哭红了。

早上起来就把头像换成了宋慧乔,并扬言过去的甄蓁已经死了,从今天起她就是“文东蓁”了。

甄蓁愤愤:“昨天高中同学结婚,李熙熙去了。听说现在当网红,一年赚好几百万。”

甄蓁不是伴娘,就没刻意打扮。

她以为不会有人在意她,打算吃个席就溜。

没想到同学来了不少,居然凑了好几桌。

李熙熙拎着爱马仕kelly包姗姗来迟。

她姿态袅娜,上来就道歉:“对不起哦,让大家久等了。”

那语气,仿佛她才是新娘。

比起李熙熙的盛装出场,甄蓁已经三天没洗头了。

她出门也没化妆,就扎了个低马尾,牛仔裤和白卫衣衬得她普通又朴实,像个呆比。

比素面朝天出门遇见前男友更尴尬的是遇到仇人。

那一刻,甄蓁甚至想要变成会隐身的葫芦娃,从宴席上消失掉。

“呀!你不是那谁吗?我记得你叫……叫甄蓁,对吧?”

甄蓁把头埋得低低的。

可李熙熙眼睛尖,一眼瞥见了她。

“哎哟,我们好久没见了!”

李熙熙坐到甄蓁身边,热情揽着她,那样子就像是她们曾经很要好。

这些年来甄蓁读书,工作,开了眼界,看了世界。

她以为自己能游刃有余地直面那痛苦的记忆。

她以为自己的修养足以支撑她在讨厌鬼面前展露自信和底气。

她以为,再见到欺负自己的人,她会勇敢地直视对方的眼睛,逼问对方:

“当初为什么对我做那种事?‘不懂事’三个字就能抹平你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吗?”

那时她会要求对方道歉。扬起下巴,理直气壮。

再或者,她会学《黑暗荣耀》里的女主,戴着酷酷的黑色墨镜,用能令对方战栗的冰冷口吻道:

“我绝不会饶恕你,熙熙呐。”

直到把对方吓破胆为止。

可想象终归是想象。

切开后,里层只是脆弱的泡沫。

真奇怪。

读书时大人总教育小孩,不学习将来过不好。

可明明很多人不学习也能过得好。

李熙熙高考总分三百,甄蓁是她的两倍。

可那不妨碍李熙熙背爱马仕穿名牌,而甄蓁连个工作都没有,还像个呆比。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李熙熙语气天真烂漫,仿佛忘记了曾经的种种。

“没工作。”甄蓁回答时底气微弱,被她放在桌上的爱马仕包闪得有些无所适从。

怎么会这样呢?

那只是个没有生命,不会说话的容器而已啊。

“哦。”李熙熙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而去看桌上的菜。

她指着服务生端上来的盘子,笑容夸张,咯咯道:“哎哟,怎么婚宴上还有包子啊!”

……

甄蓁回过味来,恨不得掐死昨天的自己。

她问许时漪:“你的项链能借我用用吗?我只穿越一天就好了。”

她又开始幻想。

再来一次,她一定要把那盘烤包子呼到李熙熙脸上。

让她笑!让她装!

“得了吧。”许时漪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就你那窝里横的性格,再回去一百遍也是一样。”

甄蓁扑在瑜伽垫上,学那离水的鱼,双腿扑腾着嗷嗷叫:“烦死啦!”

老师拍手喊道:“休息时间结束,大家继续!”

许时漪一听,哀嚎一声倒在甄蓁旁边,和她一起扑腾。

……

甄蓁心情甚差。

体验课结束后,许时漪带她去吃甜品。

两人找了家安静的网红店。

许时漪扫码点单,不一会儿,店员送来精致的小蛋糕。

“请慢用。”

店员的声音很熟悉。

许时漪抬头看,居然是柴昀:“怎么是你?”

“我周末会来这家店打工。”柴昀面不改色,“还有什么需要吗?”

“哦,没有。”许时漪忙说。

柴昀点点头:“有需要随时喊我。”

大四虽然没什么课,可柴昀都已经在HGT实习了,周末还出来打工,也太勤快了吧?

许时漪隐约记得,以前听他和王瑞航对话里提到,平时晚上下了班,他也会去做家教。

她和柴昀不熟,也不好意思多问。

柴昀送完餐回到前台。

店里人不多,他安静地翻着一本纸质书,看书封是科普类的杂志。

“熟人?”甄蓁问。

“我同事。”许时漪说。

闺蜜的茶话会就是用来蛐蛐人的。

两人吃着蛋糕,一起说了李熙熙不少坏话。

有了甜品和朋友的安慰,甄蓁的心情这才好点了,她恨恨地说:“李熙熙最好别再惹我!”

“我们甄蓁好凶哦。”许时漪掐掐她的脸蛋。

“这世道像话吗?”甄蓁并不仇富,单纯觉得不爽,“为什么她那种人可以过得好?”

许时漪说:“现实里往往就是那种人才过得好啊。”

甄蓁垂头丧气。

世界的运行似乎有一套她无法理解的逻辑。这让她很沮丧。

许时漪手机叮了一声。

她擦擦手,解锁看了眼消息,愣了一下。

“怎么啦?”甄蓁问。

“有人约我今晚去姚浦山玩。”

“去啊。新闻上说这两天有猎户座流星雨,是近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姚浦山空气好,适合看星星。”

许时漪倒没注意过流星雨的新闻。

她拿不准要不要去赴约。

因为约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先前和她加了微信的赵易彬。

回到公寓,许时漪先去跟王瑞航打听。

王瑞航告诉她:“今晚是有这么个局,姓赵的在姚浦山有别墅,经常凑朋友开趴,喝喝酒玩玩牌,可惜我晚上要带社团活动,不能陪你了,要不改天吧?”

“没事,你忙。”许时漪挂了电话。

她和赵易彬只见过一面,也不知道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大的可能无非是赵易彬看她漂亮,想进一步接触,玩玩感情。

今晚参加聚会的人很多,倒不会有安全问题。

接近赵易彬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线索。

只要有线索,任子阳的案子就能有新的进展。

许时漪不想放过可能拿到线索的机会。

隔壁有动静,应该是池信下班回来了。

许时漪去敲他的门。

池信穿着一件立领冲锋衣,背着黑色斜挎包,正要出去。

“你要出门?”

“嗯。”池信问,“有事吗?”

许时漪忙说:“哦,没有。”

“有话就直说,我会权衡,然后决定要不要帮忙。”池信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许时漪就把赵易彬约她的事告诉了他:“……去赴约也许能找到线索,不过我自己也可以。”

“他约你在哪里见面?”

“姚浦山。”

池信略作思索:“今晚的事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爽约。”

“我就知道。”许时漪说,“所以都叫你去忙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危险——”池信漆黑的睫毛抖了抖,望向她,“就喊我的名字吧。”

第37章 037 库西索……

赵易彬的别墅位于姚浦山顶。

一群人在玩游戏, 音乐声开到最大。

许时漪和大家打过招呼,独自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夜景。

今晚薄雾袅袅,观星条件不佳。

月色在雾里朦胧, 照不亮远处的山峦。

姚浦山涵盖了一连串绵延的山脉, 足有上百座山峰此起彼伏, 远远望去, 仿佛一只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

赵易彬举着一杯红酒来到她身旁:“在看什么?”

许时漪回答:“我的家。”

“你家住山里?”

“从前是。”

“为什么住山里, 以前过得很苦吗?”

许时漪想了想:“我不觉得苦。”

赵易彬抿了一口酒, 淡淡地笑:“那你比我幸运。我以前很穷。我和我妈最难的时候, 挂面加盐吃了两个月,需要维生素了就去菜场捡别人不要菜叶煮进面里。”

“像他们这种人……”他指着屋里玩乐的男男女女, 嗤了一声, “从前看我就跟看垃圾没两样。”

许时漪说:“你看上去不像经历过苦日子的人。”

“只是努力把贫穷的痕迹藏起来了。”赵易彬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发出邀约时说是来爬山, 所以她今天穿得很休闲——卡其色工装裤加黑色冲锋衣,搭配着简约的登山靴。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种素净的美, 昏暗的月色下昭显着温柔的活力。

“我以为我们会有共鸣。”

许时漪盯着他喝酒后有些泛红的脸:“什么共鸣?”

“私生子。”赵易彬微笑着问, “不是吗?”

许时漪脸色一变:“你查我?”

“怎么能叫查呢?”赵易彬不以为意, “你爸姓许,你姐叫孟秋,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在我看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你比我幸运, 有个不错的老爸。”

许时漪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别墅:“你爸也很舍得为你花钱啊。”

赵易彬冷笑:“当一个人的财富多到花不完, 钱对他而言就是最不值钱的。”

屋里人太多了, 空气不流通。

赵易彬觉得憋闷,烦躁地扯了下领口:“去屋外透个气?”

许时漪点头:“都可以。”

赵易彬带她到后院吹风。

一出门,许时漪就看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停在院子的空地上。

如果她没记错, 当初撞任子阳的也是这个型号的车,它居然被安置在了这里。

赵易彬点了根烟:“比起我,你才更像那个没有吃过苦的人。”

他语气笃定。

许时漪怕被他察觉到异样,收回注意力:“何以见得?”

“听说你爸死后,你一分钱遗产都没要?吃过苦的人不会像你这样。”赵易彬吐出一口烟雾,语气淡淡的,透着股不易察觉的狠劲,“他们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吞进肚子里。”

“可是我们这种人,出生即原罪,如果做不到比其他孩子出色,我爸的财产就和我没关系。万一他先死了而他老婆还活着,我就会被打回原形过回从前那种日子。”

“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我就寝食难安。许小姐,我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许时漪思考几秒:“完全可以。”

赵易彬笑了笑:“小王家里有哥哥,自己又烂泥糊不上墙,你跟他在一起没前途的。”

许时漪心说你还不是烂泥,怎么有脸说人家?

她脸上依旧平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赵易彬掐掉指尖的烟,“像我们这种人,只有靠自己才活得踏实,出于对同类的惺惺相惜之情,我愿意为你提供赚钱的机会。”

许时漪有些搞不懂了。

本来她以为赵易彬是看上她了。

结果弄了半天,赵易彬根本没那意思。

“我不明白我能为你做什么?”许时漪说,“如你所见,我对你而言并没有价值。”

“你在HGT上班,这就是最大的价值。”赵易彬微笑。

许时漪想起了闵晓雪。

闵晓雪当初也在HGT上班,难道公司里有着对赵易彬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怪不得那天在夜场,得知她的工作后赵易彬会主动加她微信。

可HGT不是启乾集团的子公司吗?他想要什么直接去找程启乾就好了啊,干嘛要借助外人呢?

“出去兜个风,我慢慢跟你说。”赵易彬掏出车钥匙。

“你喝酒了。”

“有什么关系?山上又没人。”

“两码事,我不想从山崖上掉下去。”许时漪伸手,“还是我来开吧。”

赵易彬把钥匙丢给她。

许时漪体贴地说:“赵公子,夜里气温低,你不如先回去加件外套。”

赵易彬看她一眼,笑容意味深长:“没问题。”

确认赵易彬进屋了,许时漪走到车前。

她环绕车子一周,仔细检查车身。

事故后,车外表面已经被清理过了,就连轮胎都洗得干干净净,找不到有价值的痕迹。

许时漪一无所获,有些失落。

可下一秒,她抬起头,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了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顿时心思一动。

她坐进驾驶室,抠开行车记录仪下面的盖子。

指尖探进去一摸——内存卡居然还在!

不知道里面的记录有没有被删掉。

许时漪试着把它抠出来,就在这时,别墅外墙上的探照灯猛地亮了,直直朝许时漪打过来。

她被灯光晃了一下,抬手挡住眼睛。

等适应了强光后,她看见赵易彬站在远处阴郁地盯着她,身边还跟了两个狗腿子。

许时漪越急越抠不出内存卡,只得先下车,一脸无辜对着赵易彬笑了笑:“我试了一下,这车不错。”

赵易彬冷笑:“是为了闵晓雪吗?你跟她同为HGT的员工,我查过,启乾盛典那晚你也在场。”

“……”

许时漪意识到这男人并没有表面看上那么废物,他一定是知道了些事情,今天一晚上都在诈她。

赵易彬神情阴森:“看你的表情,我猜对了。”

不能留在这儿。

赵易彬手上有人命,难保不狗急跳墙对她下手。

屋里那些人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跟他们求救也不现实。

想到这儿,许时漪转身就往别墅外面跑。

山上树林茂密,只要躲起来,赵易彬未必找得到她。

赵易彬松了松领口:“捉迷藏是吧?”

他摘下昂贵的腕表,对身边两个狗腿子说:“谁先捉到兔子,它就是谁的。”

男人们当即追了出去。

许时漪一路躲避他们,在齐腰高的野草杂树间穿来穿去。

赵易彬心情看上去不错,也参与到了“捕猎兔子”的游戏里,甚至一边找她,一边哼起了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拨开一堆杂草,里面没有人。

又拨开一堆,还是没有。

他回头望向了某个方向,咯咯笑:“自投罗网咯。”

别墅东边有座十多年前为发展旅游业建的观景台,后来旅游业没发展起来,观景台就荒废了。

台下就是悬崖。

天色太暗,许时漪误打误撞跑了过来,再想换路已经来不及了。

手机在山上没信号,想打电话求救也行不通。

赵易彬和两个男人堵住了她。

“捉到咯。”赵易彬随手把表丢给男人们。

风从山巅吹来,透骨的冷。

“闵晓雪的死不是我的本意。”赵易彬上前一步,“我怎么知道她那么不经打?我就推了她一下,她自己脑袋撞墙上了怪我吗?怪她头没长好,怪她妈,小时候多给她喝点奶粉也不至于骨质疏松一推就死了。”

许时漪抿着唇:“任子阳的腿呢?”

“任子阳是谁?”赵易彬根本不记得这个名字,想了半天,拧着眉问,“你说那个臭打工的?他就更活该了,凭什么高高在上教育我?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许时漪冷声问:“是不是在你眼里,不如你的人都是蚂蚁?”

“是麻雀才对。”赵易彬笑得有些残忍,“麻雀自以为是的对人吵闹,就活该被打死。”

“倒是你。”他语气里充满疑惑,“我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把我的事捅出去?明明我们才是同类,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处境。”

他这样说,许时漪明白了。

一定是吴鸿芸看见了她的私信,并找了赵易彬的麻烦,结果他顺藤摸瓜,居然把她给查出来了。

许时漪反唇相讥:“谁跟你是同类?我跟你之间的差别,大概就像现代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区别,虽然外表类似,但在善恶观、价值观的维度上,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

“吴老太婆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许小姐,你真的很对不起我。”赵易彬并未动怒,只是眼神阴沉,“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帮我办一件事,我就当这些恩怨没发生过。”

“我甚至还能给你一笔你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他的许诺听起来很有吸引力。

阒静的夜里,许时漪心跳急促。

任子阳苍白柔软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里。

她怎么可能给这种人做事?

就算是暂时的虚与委蛇,她都觉得恶心。

许时漪冷着脸,继续骂他:“如果世界上的事都能当做没发生过,那你怎么不把自己塞回到令堂的肚子里?”

“……”

赵易彬冷笑:“嘴巴真坏。”

“那你就死吧。”他说。

许时漪在他们的逼迫下,已经退到观景台的围栏边。

赵易彬面无表情,抬手在她肩上猛地一推。

设施年久失修,许时漪后腰狠狠地撞在了木质的栏杆上,耳边只听见“咔嚓”一声。

她心里暗道一声“糟糕”,身体不受控地后仰。

“啊——”

山谷百米深。

于呼啸的晚风里,许时漪连同断裂的栏杆一起摔下了山崖。

……

失重带来的失控感令许时漪的知觉消失了。

冷风灌进了身体。

她头脑浑噩,混沌。

下坠之时,她突然间记起还约了下周和甄蓁上手工课。

甄蓁遇见李熙熙之后心情低落,如果自己不能陪着她,她一定会很难过。

不过最难过应该是任子阳吧?

他那种敏感又善良的性格,如果她死掉,他一定会把她的意外归结到自己身上。

他一定会对此抱愧,自责。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如果死后相见,他们会责怪她冲动,还是会为她而感到骄傲呢?

还有池信……

据说,临死前的走马灯会将死亡过程拖得很长。

她以为过了很久,可身体却还在下坠。

许时漪猛然惊觉自己不想死,她没有活够。

“库西索——”

“你妈妈说这是可以救命的咒语,危险时只要念出这三个字就会有人来救你,所以时漪一定要记住它。”

“这里不是他的航线,但或许有用。”

“只要信念的力量足够强大,奇迹就会发生!”

“如果遇到危险,就喊我的名字吧。”

池信。

池信池信。

池信池信池信。

冷风刮擦着她的脸颊,生硬,冰凉。

许时漪艰难地张嘴,闯进脑子里的却是这三个字:“库西索……”

潮湿的泥土气息越来越近。

她清晰地感知到,地球的引力正将她拉向粉身碎骨的深渊。

“库西索……”

她仰面向天,看见了夜空,薄雾和月亮,又看见了交叠的树杈。

她知道,自己距离地面很近了。

许时漪闭上眼睛。

可身体却没有砸到坚硬的地表上。

在那之前,一双有力的手臂先抱住了她。

池信接住从天降落的许时漪,手臂猛地用力,把她勒得紧紧的。

他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晚上,他将她从满是水的地铁里捞出来那一瞬间——宇宙间居然存在着如此强烈的恐惧。

差一点。

只差一点,这个人就要永远消失了。

因为后怕,他心脏紧张得快要炸开了。

“你有没有受伤?”他放下她,慌乱地询问。

许时漪懵了,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看着他。

“说话啊许时漪!”池信吼道。

他以为她被摔傻了。

许时漪还是呆的,眼睛瞪得滚圆:“你,你……”

“……”

池信扭过头,不自然地解释:“我刚好路过这里,周围的树长得很高,所以——”

许时漪突然“哇”了一声,抬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水汽在眼底迅速氤氲开来,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后知后觉朝她袭来。

许时漪抱着池信,颤抖着身体,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38章 038 与灵魂成分相同的星星

那天任子阳提供了一个联系方式, 说对方在HGT上班。

不久前,池信给那人打了电话。

对方很不着调,说最近都很忙, 只有今晚有空。

不过今晚他要带团去山里露营看猎户座流星雨, 如果池信感兴趣就一起来玩, 顺便认识一下。

……

荒野大学的天文社为了这次露营活动包了一辆中巴车, 提前通知了上车点。

池信赶到时, 柴昀正在点名。

一旁, 穿着始祖鸟冲锋衣的男生朝池信招了招手:“我是社长王瑞航, 你大几的?”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王瑞航咦了一声:“那你怎么认识的任师哥?”

电话里池信说自己是任子阳介绍来的,王瑞航这才肯搭理他。

任师哥的忙王瑞航能帮就帮, 不管这人想干什么, 王瑞航都愿意带他玩。

池信淡淡地说:“普通朋友。”

王瑞航掂量着他的斜挎包:“你包好小啊, 带帐篷和睡袋了吗?”

池信说:“没有。”

王瑞航无语道:“我们今夜去露营,什么都没有你晚上睡哪?这样吧, 晚上跟我挤一挤, 上山后听我调度, 千万不要离队,山里晚上还是很危险的。”

他招呼柴昀:“别傻站着,去帮大家把装备搬车上。”

王瑞航极有领导力,为人又随和, 很快跟大家打成了一片。

中巴车朝山里驶去, 他站在车头, 举着麦克风:“路程很长, 干脆来表演节目打发时间吧,我给大家演唱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他声音磁性,略带沙哑,唱歌居然很好听。

一曲唱完,大家热情鼓掌。

王瑞航把话筒递给柴昀:“副社长也带头来一个。”

柴昀:“……我唱歌不好听,算了吧。”

王瑞航:“别扭扭捏捏的,都是自己人,来一个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副社长唱一个吧!”

“怕啥啊!唱吧!”

社员们跟着起哄。

柴昀只好接过话筒,硬着头皮唱了首《小星星》。

王瑞航笑得直不起腰:“兄弟,你唱歌确实够难听,这调子都跑到八百里外了啊!”

柴昀尴尬地低着头。

车子后面,几个女孩窃窃私语:

“社长和副社长怎么像是闹别扭了。”

“你想多了吧?他俩同宿舍的好兄弟。社长家特有钱,当初就是他拉着副社长一起进的天文社。”

“咱们社烧钱,会费根本不够用,社长自掏腰包垫了很多,副社长就负责策划,俩人关系可好了。”

“可我听说因为保研的事,他俩最近闹了点矛盾。”

“不可能吧?”

“……一定是谣传!”

姚浦山到了。

中巴车无法开进露营地,需要背着装备爬一段路。

男生们主动帮女生分担负重。

王瑞航当惯了少爷,才不肯吃苦。

他轻装前行,精力充沛:“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池信也没有负重,和他一起走在前面:“你在HGT哪个部门上班?”

“好像是叫社会责任部吧?我也忘了。”

“你有熟悉的研发部同事吗?”

“研发部?那是核心部门,我上哪认识?”王瑞航说,“不过实习结束能转正的话,我哥们儿倒是可能调过去,他能力比我强。”

“你哥们儿?”

“就柴昀啊。”王瑞航眨眨眼,“昀子可厉害了,专业学得好,兴趣也多。他从小就喜欢天文,据说小学三年级就能把太阳系所有天体的特征、位置和运转规律背得滚瓜烂熟。”

池信:“你不也是天文社的社长吗?”

“嗨,我当社长纯粹是为了把妹,我可不懂那些。”

“?”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王瑞航爬了一会儿,吭哧带喘,“把妹的时候别人都送花,只有你带她去看星星,告诉她,你的爱就像恒星的光芒,跨越了亿万光年才来到她身旁,简直不要太招女孩喜欢。”

池信:“……”

他回头,提醒浪漫哥:“你哥们儿自己在后面背装备。”

柴昀背着两人露营的装备,沉默地走在队伍最后。

王瑞航不以为意:“哦,让他背吧。”

……

露营地到了。

一行人把帐篷搭起来,摄像机架好。

营地里气氛热闹,大家在一起分享食物,有说有笑。

池信站在营地边缘,眺望着夜色下的山谷。

深山漆黑,凉风生硬地吹过四周的树梢。

他摸了下耳钉。

地形空旷,群山寂静,此处也适宜聆听宇宙的回信。

柴昀提醒大家:“垃圾不要随手丢,都装到一起,明早下山记得带走。”

女孩问:“副社长,今晚能不能看见流星啊?”

柴昀在调试望远镜:“不能保证。”

他看了眼微微起雾的天空:“天空的透明度和视宁度都不算太好,希望一会儿雾能散开吧。”

女孩们围着他好奇地提问,他极有耐心地给大家科普:“这次流星雨的最佳观赏时间是凌晨两点到五点,如果天气给力,每小时大概能看到二十到二十五颗流星。”

“啊?这么少?”

“你当是菜场的大白菜?”柴昀笑着说,“猎户座流星雨的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十五万公里,以这样快的时速划过夜空已经相当具有观赏性了。”

远处有人在喊:“哇,社长好棒!”

王瑞航的包里装了一堆卡牌游戏,他招呼大家:“时间还早呢,咱们先玩会儿,都来!”

女孩们本来还想跟柴昀讨教天文知识,一听说玩游戏连忙跑过去,望远镜旁一下变得空荡荡了。

柴昀一言不发,低头慢慢擦拭着镜头。

身旁只有池信还没走,他们之前在图书馆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见面。

柴昀问:“你不去玩游戏?”

“不感兴趣。”池信对他手里的望远镜更感兴趣,“能看多远?”

柴昀问:“你要试试吗?”

池信对着镜筒看了一会儿,发现看不见家乡,顿时兴致缺缺。

丛林里,鸟群突然受到莫名的惊扰,成群结队飞出林子,振翅声搅扰了夜晚的寂静。

远处传来一声恐惧的呼唤。

池信脸色蓦地一沉,转身跑入漆黑的丛林。

柴昀认真地擦着镜筒,他回过头,发现刚才还在的池信已经不见了。

晚风吹过,他一脸茫然。

……

许时漪嚎啕大哭,眼泪和鼻涕全蹭在池信冲锋衣的领口。

刚才面对赵易彬时铁骨铮铮,完全是热血上头,没用脑子思考,现在只觉得后怕。

差一点就要摔死了。

她哭得浑身颤抖,手脚都是软的,发丝贴着池信的脖颈,随着她呼吸起伏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皮肤。

很痒。

池信忍着痒,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哭得太投入,太大声了,声音很快引来了天文社众人。

王瑞航和柴昀看见她一脸惊讶:

“时漪姐?”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时漪强忍着收住哭声,哽咽地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

“今天学校天文社有活动,我是不跟你说了吗?”王瑞航上前扶她。

刚一伸手,就被池信“啪”地拍开。

“……”

许时漪哭懵了:“……我忘了。”

王瑞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池信:“你们这是在……?”

许时漪担心吓到他,就撒了个小谎:“……我来山里玩,迷路了。”

王瑞航问:“迷路你哭什么呢?”

许时漪擦着脸上的泪:“……害怕。”

确实害怕。

那濒死体验似一只虚拟的大手,紧紧扼住喉咙,哪怕死里逃生了,后背还是一阵凉飕飕的,双腿也直打颤。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这种体验有一次就够了。

再来一回,她肯定不会选择“英勇就义”。

还好,今夜池信也在山里。

王瑞航单细胞的大脑也没想太多:“迷路?那好说啊,你今晚就跟我们一起,明早送你下山。”

许时漪点了点头。

营地里点着野外取暖用的小型煤油炉。

炉子散发的橘色光芒映在帐篷上,天气虽凉,但人多,聚在一起也还算暖和。

学生们坐在营地里有说有笑,一边闲聊,一边围着炉子吃零食。

夜空的雾久久不散。

时间还早,他们正进行着社团活动。

许时漪裹着一条毯子坐在折叠椅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偷偷去瞥池信。

他也坐在炉子前取暖,时不时低声和柴昀说几句话,似乎没打算就刚才的事做出解释。

许时漪也没有问。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突然出现把她救下。

她心中隐隐觉得,那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或许是真的。

柴昀倒了杯可乐给他。

池信接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倒在地上。可乐里也有咖啡因。

王瑞航提议:“这是本学期天文社第一次活动,大家彼此都还不熟,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咱们社有个很有趣的传统,昀子,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柴昀说:“相信加入天文社的大家对天体都有所了解,今天不用俗套的方式自我介绍,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说出在太阳系里你最喜欢的天体,让其他人来分析你的喜好和性格。”

这提议一出,大家纷纷叫好。

王瑞航自告奋勇:“我先来,我喜欢太阳。”

其他人开始分析:

“社长是个很自信的人。”

“你性格开朗,比较有掌控欲。”

“你很有领导能力,有点高傲,但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骄傲。”

一位女社员说:“我最喜欢的天体是金星。”

“裸眼观星时,金星的光芒仅次于日月,是我们不借助仪器能看见的最好看的星星之一。”

“金星别名维纳斯,爱与美的女神,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个爱漂亮的姑娘。”

“金星表面高温近五百摄氏度,你内心热情,一定是朵带刺的玫瑰。”

“我喜欢冥王星。”

“文艺,叛逆,感性。”

“有些缺爱,内心有着不被理解的小孤独。”

“……”

话题转了一圈,轮到许时漪了。

她拿毛毯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这样比较有安全感,她吸了吸鼻子:“我也要参加吗?”

她又不是天文社的人。

“当然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王瑞航坏笑,“不可以说别人说过的,太没创意啦。”

自从知道了许荷的专业后,许时漪就买了大量的天文科普书回来看。

她现在对这方面也算有些了解,不至于说不上话。

许时漪思索片刻:“那就木卫一吧。”

王瑞航一脸懵:“啥玩意儿?”

木卫一是木星七十九颗卫星之一。

太阳系的卫星很多,若非要给这颗卫星赋予一个特殊的记忆点,那大概只有“残酷的暴烈”可以形容。

木星巨大的引力场牵动着木卫一星体内部的潮汐力。

平均每隔1.8天,熔化为液态的岩石汹涌喷发,令这颗星球成为太阳系中火山活动最频繁的天体。

“活火山不间歇喷发,简直就是地狱。除此外,木卫一还靠近小行星带,在它漫长的一生中,一定会反复受到来自小行星的骚扰。”柴昀准确地说出了木卫一的特征,可他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这颗不稳定的星星?”

许时漪想了想:“频繁的地质活动固然造成了木卫一的不稳定,可同时也填平了小行星撞击形成的伤痕。”

“旅行者号传回来的图像中并没有发现木卫一上存在肉眼可见的陨石坑,这就是证明。尽管每天都在发生残酷又暴烈的事,可迄今为止这颗星星仍然好好地存在着。”

“并且,在痛苦中不断将自己修复。”

柴昀若有所思:“确实如此。”

许时漪说:“这就是我喜欢它的理由。”

轮到池信了,他淡淡开口:“我讨厌太阳系。”

许时漪:“……”

他不是天文社的人,大家跟他不熟,于是在心里简单粗暴地把他定义为“社长那难搞的朋友”。

而王瑞航则把他定义为“师哥那难搞的朋友”。

总之,难搞。

只有许时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有社员提问:“副社长,你呢?你最喜欢的天体是什么?”

柴昀没有直接回答,他平静地说:“等这学期的社团活动结束时,我再告诉大家。”

……

凌晨一点。

众人结束了活动,坐等流星出现。

马上就到最佳观星时间了,可天空的雾一直不散。

有人撑不住了:“我看今晚悬了,我去睡会儿,流星来了喊我一声。”

瞌睡是会传染的。

陆续有人跟着进帐篷了。

王瑞航还强撑着,他穿着冲锋衣,冻得直哆嗦:“山里的晚上也太冷了。”

许时漪说:“你先进去吧。”

王瑞航:“不行,我跟现在把的妹妹说了,一定要拍到今夜第一颗流星送给她,是男人就说到做到!”

五分钟后,他冻得流鼻涕了,跑回帐篷:“这男人不当也罢!”

外面就只剩下许时漪,池信和柴昀了。

柴昀拧开煤油炉放在三人中间。

四周慢慢升温,山里蚊虫多,一直往脸上飞,他喷了些驱虫的桉树油,刺鼻的味道慢慢挥发开来。

池信望着煤油炉的光芒出神:“我查过,HGT研发部门近两年主要研发针对抗老的护肤品和保健药物。”

柴昀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戳着,闷声说:“没错。”

“你进过研发部吗?”

“我们和研发部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部门,办公楼都不在同一栋。”

许时漪突然问:“你打听研发部干什么?”

池信淡然道:“随便问问。”

许时漪:“你跟我说,或许我能帮你,我认识研发部的人。”

池信瞥她一眼:“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雾夜远山绵延。

这季节山中已听不到几声虫鸣,微风吹过,枯黄的草木随风飒飒作响。

许时漪凑近池信,小声说:“我今晚看见了撞任子阳的那辆车。”

“就在上面。”她朝后方山崖上指了指,“可惜没拿到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

池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你坠崖是因为这个?”

许时漪不想他为自己担心,就说:“我是因为没站稳才掉下来的,只不过在掉下来之前刚好发现了而已。”

“看着我。”池信却这样说。

许时漪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她眼睛干净,像无云也无雾的夜空,温柔清澈,只是撒谎时眼神会刻意的闪躲。

池信的眼眸深不见底,泛起明亮的光泽。

他抬起手固定住她的脑袋,指尖抵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一按。

许时漪恍惚了一瞬,脑子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仿佛有人一点点剥开她大脑的血肉,窥透了她的灵魂,读取了她的思想。

等她回过神时,池信已经松手了。

他漂亮的唇紧抿着,似乎有些生气:“你是笨蛋吗?”

许时漪脑袋里像灌了浆糊般,晕乎乎的:“我不是啊,你为什么骂人?”

“你需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送命?”

“任子阳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我朋友。”许时漪小声强调,“而且我都说了,我是自己掉下来的!”

池信不吭声了。

许时漪晃了晃头。

脑袋里说不出的奇怪,好在那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山风吹过脸颊有些凉,她回过神,问池信:“今晚能看见流星吗?”

不知第几个人问过相同的问题了。

“我不知道。”

“据说向流星许愿可以得到回应。”

柴昀在一旁说:“流星只不过是宇宙间最普通的石头,不具备任何的许愿功效。”

许时漪说:“虽然事实如此,可生活总要有一些美好的希望来支撑啊。”

柴昀不明显地笑笑:“有科学家认为,地球的生命来自于彗星,而流星是彗星解体后残留的碎片。如果能和重要的人一同欣赏与灵魂成分相同的星星划过天空,或许就像在对彼此袒露灵魂。”

许时漪看向池信。

刚好,他也在看她。

对视了一眼,池信扭过头去沉默地望着天空,心情似乎不太好。

凌晨三点,雾气仍在。

许时漪困了,裹在毛毯里打瞌睡。

凌晨四点,池信推了下她的肩膀:“起来,雾散了。”

许时漪搓了搓眼睛,醒过来。

只见大气透明,远山辽阔。

月亮快落了,光芒暗淡,是最理想的观星条件。

两颗闪耀的星星划过天际。

许时漪激动道:“真的有流星!”

今晚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许时漪下意识双手合拢,许愿:

希望爸爸妈妈已经在宇宙间重逢了。

既然化为了宇宙的尘埃,那就让他们弥补在人世间未了的遗憾吧。

天文社的社员们陆续起来了。

众人欢呼拍照,都很激动。

王瑞航更是精神抖擞:“居然在天亮前看见流星了,没白来哈哈哈,回去把妹噜——”

池信孤零零地坐在远处的折叠椅上。

他没有拍照,也没有说话,一夜都很沉默。

第39章 039 复仇的幽灵。

一宿未眠。

次日清晨, 天文社的中巴车停在山下接他们回城。

大学生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还在为看见了流星雨而兴奋,丝毫不觉疲倦。

许时漪却已经撑不住了, 头昏得快要垂到地上了。

中巴车停在群星公寓。

许时漪正要进屋, 池信叫住她:“等等。”

他站在她房门前, 神情稍显局促:“昨晚的事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

“……那片树林很茂密, 你降落时空中的枝叶已经起到了缓冲作用, 所以我接住你的时候, 你离地面的距离并不高。嗯, 只是凑巧。”他试图欲盖弥彰。

“是的是的。”许时漪却仿佛被他说服了一样,“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运气真的好好啊!”

虽然女孩对此事表达出了毫无理由的信任, 可池信就是觉得怪怪的。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一下吧?

她是不是坠落时磕到哪里, 把脑子给摔坏了?

许时漪说:“我太困了,先回房睡觉了。”

“……”

许时漪在手机上跟公司请了假, 然后把自己朝床上一摔。

兴许是昨晚在山上吹了风, 也或许是死亡恐惧还没完全消失, 总之,头痛得要命。

许时漪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可头痛并没有因为她入睡了就变得好些。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一阵难忍的寒冷,忍不住朝被子里缩了缩。

感冒了。

也可能是发烧了。

许时漪迷迷糊糊地想。

可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更别说醒过来给自己测体温, 再叫个退烧药了。

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出现在梦中。

她梦见观景台上, 赵易彬面目狰狞向她扑来。

画面一转, 又梦见启乾盛典上那张印着闵晓雪遗照的传单。

女孩脸上糊满腥臭的泥土,血水从她眼睛里流出来,她看着时漪, 不停流泪:“离开吧,越远越好。”

不知为何,尽管女孩面目狰狞,许时漪却并未感到害怕。她伸出手,帮闵晓雪擦干了眼泪。

许时漪发了一场从未有过的高烧。

没人知道她生病了。

她骨头被烫得生疼,意识越来越模糊,就此沉溺下去,被烧死在这间出租屋里都没人知道。

昏沉中,她似乎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来到她床前,帮她量体温,给她敷毛巾,还喂她吃药。

是许苏山吗?

小时候发烧,许苏山也是这样细心地照顾她。

许时漪明知是梦,却还是努力伸手去抓他袖口,而确实也被她抓到了什么。

像是某个人的衣角。

“爸爸……”她无意识地呢喃着。

“许苏山”摸了摸她潮湿的脸颊,许时漪突然就安心了。

如果这场梦不会醒来,该有多好。

……

意识再次恢复时,烧已经退了。

甄蓁正在帮她洗换下来的脏衣服:“你醒了啊?”

头上敷着毛巾降温,许时漪虚弱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你生病了,我跟房东要了备份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

甄蓁疑惑:“不是你给我发的消息吗?”

许时漪拿起手机,果然看见对话框里,她告诉甄蓁自己发烧了。

她烧得一塌糊涂,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发过这样的消息。

她撑床起来,身体酸痛,额头上的毛巾掉下来。

许时漪捡起毛巾:“……这是我擦脚的,你怎么拿这个给我敷?”

甄蓁说:“你别冤枉我,我一进来你头上就顶着这条毛巾,我看你退烧了就没管它,是你自己放的吧?”

“我都烧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起得来?”

“那还能是谁?陈龙?她也没那么细心啊。”甄蓁说,“肯定是你烧糊涂给忘了。”

许时漪看了眼窗外。

黄昏天空黯淡,群鸦飞过老街,落在公寓门头的金属字牌上。

已经是傍晚了。

“还好,只烧了一天,不耽误明天上班。”

“姐姐,现在是第二天傍晚了,你睡了两个整天。”

许时漪顿时一愣:“可我只请了一天假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上班呢。”甄蓁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头,帮她把电视打开,“你就安心待着吧,你睡着的时候陈博士打电话来,我跟他说你在姚浦山上吹了风,他也叫你多休息几天。”

“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市场买只鸡,回来煲汤喝。”

甄蓁出门买菜了。

许时漪没有力气,也懒得下床,就靠着床头看电视。

电视频道停在荒野市当地的电视台。

一则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

播音员字正腔圆:

“荒野快报:今日凌晨三点,一男子驾驶汽车经过高架,连人带车坠下高架桥,车毁人伤,目前暂无生命危险,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新闻上对男子的身份并未加以报道。

不过照片上的事故车大概在整个荒野市都找不出第二辆。

居然是赵易彬那辆阿斯顿马丁!

许时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受伤的男子会是赵易彬吗?

报应来得好快!

许时漪心情大好,拿起手机就要跟任子阳分享这件喜事。

门口,池信敲了敲门。

甄蓁离开时没关紧房门,他直接推门进来了。

“醒了?”池信问。

“嗯。”许时漪想下床。

“你就躺着吧。”他淡淡道。

许时漪注意到他今天脸色很差,两颊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看起来十分疲倦。

池信问:“你有电脑吗?”

“在桌上。”

池信掏出一张小卡片,接上转读器插在电脑上,调出里面的视频。

一开始许时漪还不清楚他在干什么。

直到看见电脑上出现了赵易彬的脸才猛然惊觉:“他……他他他——”

她结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这这这……这是……?”

“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

许时漪惊骇地问:“你从哪里搞来的?”

她猛地想起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信却很淡定:“昨晚我出门散步,路过高架桥下刚好看见了车祸,这张卡是我顺手抠下来的。”

“…………”

因为她装得太过天真无知,池信好像是完全把她当成傻子了。

和惠医院。

vip病房内。

程启乾铁青着一张脸。

病床上,赵易彬骨头摔断了几根,暂时不能下床,痛得一脸酱菜色。

这种时候,病人需要休息。

可病房内还有另一个人。

陈家苑坐在病床对面,手里举着一个ipad。

他抽出Applepencil,点开绘图软件:“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了吗?”

赵易彬咬紧牙根:“嗯。”

陈家苑平静道:“描述一下。”

赵易彬不愿回忆。

每想一次,伤处就会泛起密集的剧痛。

他的世界颠覆,好像他不再是主人,而是一只被网缠住的弱小麻雀,压迫感如影随形。

“是个年轻人。”

今日凌晨,他开车经过环城高架。

凌晨,雾天,路上没有车子。

车载音乐开到最大,放着他钟爱的摇滚,冷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吹得他很爽。

他正随音乐摇摆着,前挡风玻璃上忽然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赵易彬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刹车。

眼前的路面雾稠稠的。

一个人影穿过浓雾朝他走来。

赵易彬探出头骂道:“滚开啊——”

这人不要命了吗?

赵易彬火大,同时心里冒出了一个阴暗的念头。

——行人上高架,又是雾夜,撞死了也不关自己的事。

为什么要为了对方刹车?

他根本不需要理会这种碍事的家伙啊!

念头形成到实施只需短短几秒钟。

赵易彬兴奋地深呼吸,他握紧方向盘,歘地将油门踩到最底。

预想中急速冲上去将人狠狠撞飞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他的车子居然纹丝不动,熄火停在了路中央。

赵易彬发泄般捶了下方向盘。

——该死的破车居然这时候坏了!

再抬头,那人已经到了车前。

一头漆黑的短发,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

那人背抵浓雾。

车灯的强光映出他身上粒粒分明的雾珠。

他额前碎发被水汽打得潮湿,略略遮住了眉眼,有些清冷,有些安静。

可他的眼神却沁着寒意,黑沉的双眸穿透浓雾,盯着车里的人。

赵易彬使劲踩着油门。

车子不仅不动,反而朝后退去。

他怒砸方向盘:“妈的,什么破车!”

车子倒退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让他心慌的程度了。

他去拉车门,根本打不开,此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辆车不受他控制了。

一瞬间的宕机过后,赵易彬猛然抬头。

隔着一道挡风玻璃,那年轻人挺拔地站着,脸色苍白,平静地凝视赵易彬。

他的手掌抬至半空。

左摆。

车子朝左,漂移撞上左边的护栏。

右摆。

车子又撞上右边的护栏。

抬起。

剧烈的失重感袭来,车子浮在半空。

赵易彬吓得魂飞魄散,他攥住方向盘,大声吼道:“是你在搞鬼?等等——”

年轻人抬起头,眼神淡漠。

高架桥一片狼藉,跑车仿佛一只轻飘飘的蝴蝶,被狂风撕扯得身不由己。

随着年轻人放下手,车子重重摔在桥面上,随后猛地向前冲去。

飞快撞上弯道的栏杆后,发动机仍在响,轮胎摩擦着护栏发出呲呲的恐怖之声。

那一刻,赵易彬呼吸停滞:“什么啊……是鬼吗……”

咔嚓。

耳畔传来围栏断裂的声音。

他头脑一空,求饶道:“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失重感完全包裹了他。

坠落桥下的最后一秒,他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年轻人的眼睛。

淡漠似宇宙间亘古的星辰。

宛如复仇的幽灵。

……

赵易彬有气无力地说:“就是这样了……见鬼,那东西为什么会盯上我?”

陈家苑淡淡地说:“我也想知道。”

赵易彬一腔怒火:“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高架桥的损坏居然还要我赔!我让他们去查监控,他们告诉我监控坏了。真是好笑,除了我,居然还有人能让监控坏掉?”

病房里,只有陈家苑笔尖点过屏幕的哒哒声。

他竖起平板确认:“这样吗?”

赵易彬:“嘴巴还要再薄一些。”

陈家苑继续画着肖像。

赵易彬问:“……是你和我爸经常提起的那个东西吗?”

陈家苑冷淡地说:“无知有时候是一种美德。”

赵易彬眼里闪过一道精睿的光芒:“他没有接触我的车子,却让我坠下了高架……意念控物,是这种能力吧?就像几个月前的地铁事件。说实话,陈博士,我对你的研究课题越来越感兴趣了。”

陈家苑沉默画着肖像,某一刻,突然停笔。

望着屏幕上的那张脸,记忆隐约有复苏的迹象。

他抬手,轻轻勾上最后几笔,一张完整的肖像跃然屏幕之上。

他看了许久,按灭屏幕。

护士进来给赵易彬换药,粗鲁地扯开他的病号服。

赵易彬痛得皱眉:“艹,轻点啊!陈家苑,像这种笨手笨脚的人也能招进你家医院吗?”

三个护士按住他的手脚,另一个护士拿起了剪刀。

赵易彬:“……”

他察觉不对:“她们干什么……”

“爸!爸!”他朝一旁的程启乾呼救,却发现老爸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陈家苑缓缓起身:“它藏了三十年,为什么甘心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现身?又为什么盯上你?”

赵易彬觉得很冤枉:“妈的,这谁猜得到!”

护士挑开赵易彬身上的缝线:“先生,现在要为您消毒了。”

消毒水洒在伤口上。

那一刻,不亚于世界上最惨烈的酷刑。

赵易彬哀嚎。

见鬼。

什么白衣天使。

分明是残忍的刽子手!

而程启乾就那样看着,连句阻止的话也不敢说。

赵易彬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在谁面前这样拘谨过。

屋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陈家苑走到床边,俯身看他:“小朋友,你不会以为,姚浦山上的事做得很干净吧?”

“……”

赵易彬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她先挑衅我的!”他咬着牙,威胁他,“你疯了吗?别忘了,你的公司需要启乾集团的支持,没有我爸,你实验室的经费开销去哪里搞?”

这人往常都很温和,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不就推了他一个员工吗?上次对闵晓雪下手的时候,他也没有发飙啊。

陈家苑拿起刀具。

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惧再一次降临。

赵易彬确信,陈家苑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结巴道:“陈,陈博士……你和我爸是朋友,别这样……”

手术刀贴上了赵易彬的颈动脉。

陈家苑低声道:“是朋友就该知道,有些底线是不能越过的。”

刀刃划破了他颈部的表皮。

温热的血丝淌出来。

赵易彬一动不敢动,快要吓死掉了。

程启乾终于忍不住开口,他嗓音艰涩:“陈博士,易彬他还小,从前不懂事请您多担待。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动你的人了。”

下一秒,刀片离开了赵易彬的脖子。

陈家苑语气柔和:“好吧,这次就算了。”

赵易彬劫后余生,他摸了摸脖子上的血,大口大口呼吸着。

病房外,电梯哒的一声响。

几个警察推门进来:“赵易彬先生在吗?我们收到了匿名举报,现在有证据表明你和一起肇事逃逸事件以及一起失踪案有关,请配合我们调查。”

赵易彬惊愕,随即愤然地望着陈家苑:“你说过,这次算了!”

“我是算了。”

和煦的日光落进病房。

陈家苑无视一旁脸色铁青的程启乾,面带微笑:“至于别人,我管不了。”

第40章 040 人生的奇点。

几场秋雨过后, 荒野市迈进了深秋。

在一个凉风飒飒的天气,任子阳决定请客吃饭。

他叫上池信和王瑞航,又让许时漪把她的记者朋友一起喊上。

下午, 任子阳在亲戚的陪同下去警局配合调查。

等他赶到吃饭的地方, 大家都已坐下了。

“结果怎么样?”许时漪紧张地问。

“警方找到闵晓雪的尸体了, 埋在姚浦山。”任子阳的脸色看上去红润了不少, “赵易彬跑不掉了。”

许时漪惊喜道:“太好了!”

她原本没报期待。

她以为程启乾肯定会想办法保住儿子, 而他有那个能力。

没想到这么顺利。

任子阳失声了很久, 他扬起干净却满溢着困惑的眼眸:“出事后我一直觉得, 我的人生就像无底的黑洞,永远在坠落,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许时漪笑笑, “尽管你不喜欢这个词, 可不能否认事实本身。在我的价值观里,善良的人就该得到好的结果。”

任子阳睫毛轻颤, 哑声问:“拿到那个东西, 一定很辛苦吧?”

许时漪不想让他有心里负担, 就没说实话:“不辛苦,碰巧找到的,而且也不是我拿到的。”

池信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他和往常一样酷酷的, 不吭声。

许时漪说:“是池信在路边捡的。”

“谢谢。”任子阳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

那晚, 池信敲开了他房间的窗, 递给他一张内存卡。

任子阳还没睡醒,茫然地看着他。

“别谢我,要谢就谢她吧。”因为过度使用异能, 脸色苍白的外星人如此说道。

任子阳不解地望着他。

池信淡淡地说:“这不仅是珍贵的证据,更是珍贵的心意。”

当时的任子阳并不明白。

眼下才知道,当真是很贵重的心意。

王瑞航不爽地敲着筷子:“喂,怎么没人谢谢我啊!”

甄蓁完全成了局外人,她一脸懵:“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王瑞航这才注意到这位从没见过的美女。

甄蓁对婚宴上蓬头垢面的事深感怨念,最近出门必定全妆,整个人容光焕发。

“事情是这样的。”

“……”

王瑞航殷勤地给她解释:“……总之,就在我们的不懈努力下,凶手成功落网。当然,运气也必不可少,谁能想到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居然没清呢。”

许时漪说:“不是运气好,是赵易彬太傲慢了。”

他笃定别人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所以连清理内存卡这种事都觉得没有必要。

甄蓁听呆了:“等等……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她知道许时漪常去任子阳家探望。

不过只以为许时漪是出于对同公司前辈的关怀,毕竟她所在的部门就是干这个的。

许时漪:“我怕你遇到危险啊。”

“你自己就不危险吗?”

“我没爸没妈,一个人死了也无关系,可你还有妈妈要养。”

甄蓁有些生气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任子阳看着甄蓁:“我也要感谢你。”

甄蓁一愣:“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我听时漪说了,你为了我和上司吵架离职,谢谢。”

“……那个也不全是因为你啦。”

甄蓁一直觉得自己没帮上忙,没脸见任子阳。

心地善良的人总时常对万物抱有愧疚之心,可明明她无需对此事愧疚。

“不过——”王瑞航话锋一转,“高架桥上那场车祸也太离奇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许时漪摸摸鼻子:“可能是外星人干的吧。”

“你以为外星人是什么?路边的野狗?”池信蹙眉,“闲着没事半夜去高架桥上晃?”

许时漪又摸摸鼻子:“也说不一定啊。”

“……”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池信有点怀疑,却没吭声,只是看了她几眼。

“你们别吵了。”任子阳忍不住弯起唇角。

从前不理解大人,为什么参加聚会总要举杯祝词。

一圈人说完后,妈妈就会笑眯眯看着他:到你了阳阳,起来说两句。

内向的小孩每次都会因为这种压力而倍感破碎。

今晚他却理解曾经的父母了。

当一个人内心的矛盾得以宣泄,而身边朋友满座,再沉默的人都会打开话匣子。

举起酒杯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永远不会忘记大家为我做的一切。”任子阳举杯,眼中泪光闪烁,“感谢各位的照顾,我铭记于心。”

“我以前在天文社看过一本科普。”王瑞航笑着说,“上面是这样说的——平行宇宙论者认为,如果人能够在坠入黑洞之后活下来,那么就能在出口处看见另一个宇宙。”

他搂过任子阳的肩膀:“恭喜啊师哥,幸运地穿过了人生的奇点,降落到了全新的宇宙。”

任子阳紧握着酒杯。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了。

……

饭后,王瑞航推着任子阳走出饭店。

老板的小孩在门口踢毽子,可总也踢不着。

“行吗你?”池信接过毽子。

小孩说:“你行你上!”

池信就真上了,他把毽子朝空中一丢,认真地踢起来。

小孩给他计数,眼睛亮晶晶的:“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哇塞,你好厉害!”

他动作漂亮,毽子轻盈向上,仿佛有生命一样翻转在他脚间。

暮色与油烟浸染了古朴的老街。

人声喧闹,耳畔拂过柔和的晚风。

池信将毽子踢过来:“任子阳!”

任子阳下意识去接。

他以手代脚,把毽子拍了回去。

拍完后,他别过脸,不自然地骂道:“有病。”

没看见他是残疾人吗?

池信又转朝许时漪:“到你了——”

许时漪忙不迭道:“我不行,我没踢过这个……”

任子阳转过头,小声说:“我都可以。”

许时漪怔了怔,随后干劲满满:“来吧!”

小孩继续计数:“九十,九十一,九十二……”

池信把毽子踢给了她。

“啊啊啊——”许时漪紧张又兴奋地尖叫。她提起裙摆,把毽子踹了回去,脚背一阵发麻。

她接毽子的姿势笨拙,却有趣。

飞回去的毽子被池信稳稳地接住,他挑挑眉:“还不错嘛。”

许时漪吐了吐舌头。

晚风擦着耳侧拂过,黄昏的光晕洒落人间。

他们把小孩的毽子踢来踢去,玩得满头大汗。

许时漪问任子阳:“你今天开心吗?”

任子阳嗯了一声:“很开心。”

“你之前说过,善良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品质,我知道那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许时漪眨眨眼,“嘴上说着狠话,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是吗?”

任子阳问:“这重要吗?”

许时漪笑笑:“很重要。”

池信问:“任子阳,你会吗?”

任子阳没说话,望着天边的夕阳。

灰蒙蒙的城市里充斥着明亮的风景和气浪。

世界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回去路上,甄蓁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我也要搬来群星。”

许时漪问:“为什么?”

甄蓁说:“我怕你哪天死在外面都没人收尸。”

“……”

回到公寓后,甄蓁立刻去找陈龙详谈。

一个中年女人等在公寓门口,见许时漪回来,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许时漪小姐?”

“您是?”

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我是吴鸿芸。”

“……”

在1995年,许时漪只隔着院门听过吴鸿芸的声音。

社交软件上也没有放吴鸿芸的正脸照,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吴鸿芸的模样。

吴鸿芸穿得非常朴素。

上身一件白色汉麻的半袖,下面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布裤,拎了一个像去菜场买菜用的布袋子。

比起别的富太太,吴鸿芸显然不常做医美,她脸上的皱纹遍布,满是岁月痕迹。

许时漪:“您找我有事?”

吴鸿芸平静地说:“街角有家咖啡厅,去坐坐?”

她的气质比起1995年温和了很多。

“好。”许时漪答应。

……

咖啡厅内。

许时漪点了杯热牛奶,吴鸿芸则要了杯白开水。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吴鸿芸一直打量她。

许时漪能猜到吴鸿芸为何找上门来,她主动认错:“吴女士,照片是我发给您的,可我的目的绝对不是打扰您,我认为那件事您可能被蒙在鼓里,把真相告诉你,大家互惠互利。”

“叫我吴阿姨吧。”吴鸿芸说,“你倒是坦诚,其实我早就知道赵易彬的存在了。”

“……啊?”

“我和程启乾只有一个女儿,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谁会相信他在外干干净净?赵易彬是第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我睁只眼闭只眼也能过。”

许时漪不解:“那您为什么……”

按赵易彬的说法,吴鸿芸在收到她的“照片举报”后是有所动作的。

如果吴鸿芸早就知道私生子的存在,为何直到现在才有所动作?

“任何一个孩子来到世界上都没有错。”吴鸿芸淡淡地说,“错的是不加教导的长辈,错的是满腹牢骚的环境,错的是明知对错却不愿修正,只享受而不愿承担的,那个长大之后的成年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原罪,为难孩子是很一件没品的事。”

这番话听得许时漪是又敬佩又感慨,瞧瞧这气度!

吴鸿芸抿了口水:“可是,赵易彬的所作所为越过了我的底线。”

“这不是原配和私生子的战争,是三观正常的人类和伪人之间的较量。”

吴鸿芸声音隐含冷意:“谢谢你告诉了我你朋友的事。我不敢想,连这种事都敢随意替他摆平,我的女儿有程启乾这种父亲,未来会受到多恶劣的影响。”

许时漪意识到——或许这次不是程启乾不想摆平,而是吴鸿芸不许。

眼前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是站在男人背后的贤内助。

这些年过去,吴鸿芸看似变得平静从容了,举止优雅,可内心的界限依然清晰。

“对于你朋友的遭遇我深感遗憾,我会额外支付他一笔医疗费,护工费和精神损失费,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

许时漪说:“这不是您该承担的责任。”

“就当为我女儿积德吧。”说到这儿,吴鸿芸神情变得温柔了,“等过段日子我和程启乾的财产分割清楚拿到离婚证后,我会带女儿换个地方生活。我打算盘一座山,种几棵树,开个农家乐。”

“你住群星公寓对吗?到时候我寄特产给你。”

许时漪听得愣住了。

吴鸿芸笑着问:“怎么,觉得我在胡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种地的手艺可没忘。”

“您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

放弃世俗拥有的金钱和地位,回山种地,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吴鸿芸爽朗地说:“这有什么的?再有钱的人死了都会招苍蝇,那座金山我上去过,除了山顶吹来的风里有股铜臭味,别的也就那样。我有一个很佩服的人,她也曾经放弃了一切。”

她的言语极有力量,许时漪不由得笑了。

“况且,程启乾就是一条狗。”吴鸿芸突然无厘头地说了句,“财产分割也不是一件多麻烦的事。”

见许时漪神色疑惑,她不多做解释,只问道:“你觉得我和程启乾谁看起来更老些?”

这话把许时漪给问住了,她认真比较了一下:“您的年纪似乎要大一些。”

“我比程启乾还要小五岁,看着却像他的阿姨,对吧?”

许时漪瞬间尴尬了,忙说不是。

吴鸿芸却平和地说:“老去就老去,我又不在乎。”

她喝完了杯里的水,起身离开。

许时漪喊住她:“吴阿姨,您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吴鸿芸今天在公寓门口等她很久,还说了这么多掏心的话。

许时漪感受到了她的真诚,却不理解——如果是出于抱歉,她直接去找任子阳不就好了吗?

吴鸿芸望着她白皙柔和的面孔,笑了笑:“我看你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