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恒星。
甄蓁说搬就搬, 第二天就拉着行李住进了群星。
墙上涂满铅笔画的房间她不住,烟鬼的房间她也不住,最后选择住在了五楼。
许时漪连连称奇:“阿姨居然同意你从家里搬出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甄蓁说:“我妈当然进行了拼死的顽抗, 不过后来被我说服了。”
许时漪好奇:“你怎么说服她的?”
甄蓁嘿嘿一笑:“我跟她说, 成天闷在家里没机会认识男人。她知道我跟你住, 所以放心得很。”
没工作还好说, 可至今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这完全戳中了宋春兰的死穴。
听甄蓁这么说, 她犹豫几天就松口了。
不过她又给甄蓁添加了一个附加条件。
如果在过年之前还是没有男朋友, 那就麻溜儿滚回家。
甄蓁一口答应了。
她早就想享受外面自由的空气了。
搬到群星,独门独户。
楼下就是许时漪, 平时不想跟人说话就窝在房间。
想找人八卦了就去和许时漪一起说李熙熙的坏话……日子不知道多快乐!
“梁老板!”她趴在楼上朝下喊, “我要订水!”
梁逸诚扛了一桶水上楼。
甄蓁加了他微信:“我顺便办张水卡。”
“没问题啊。”梁逸诚说, “充值200送电水泵。”
甄蓁抬手就给他转了2000。
梁逸诚吃了一惊:“你是不是多按了个零?”
“没有。”甄蓁问,“不让一次性充两千吗?我只要一个水泵就好了。”
梁逸诚给她算了笔账:“你自己住至少半个月才能喝完一桶水, 一桶水十块钱, 两千块, 你要喝……”
他掏出计算器按了按:“……三千天,喝十年。”
甄蓁用力点了下头:“我喝。”
梁逸诚:“水站能不能开十年都难说,我丑话说前头,要是哪天水站倒闭了, 钱我不退。”
甄蓁笑着说没问题。
梁逸诚还没遇上这种好事儿。
不过有便宜占, 他也懒得纠结, 给甄蓁把水打开, 教她用水泵。
甄蓁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下楼去找许时漪玩。
她见许时漪墙上有投影,开心地朝她床上一扑:“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许时漪说不行, 我今晚有事。
甄蓁问你有什么事儿?
许时漪说:“今晚满月。”
对许时漪说每个农历十五可以穿越到1995年的事,甄蓁一直半信半疑。
现在两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她支起下巴看着好友:“你没骗我?你发誓!”
许时漪说:“你把你家号码给我,我这次回去就给你家打电话。你有什么遗憾吗?或许我能想办法让你爸妈不要离婚。”
甄蓁想了想,说那还是算了。
许时漪说:“你爸妈不离婚,你就不用跟你妈搬来荒野市,也不用被李熙熙欺负了,这不挺好的吗?”
甄蓁说:“可那样我就遇不到你了呀。”
人生走的每一步都算数,就算发生过不愉快,甄蓁也不想改变什么。
两人躺了一会儿,没东西聊,又凑一块儿蛐蛐李熙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下午了。
微信群里叮地一声响。
陈龙在租户群里发布了一则通知:
[今日下午,公寓举办大清洁活动,请各位租户报名参与。
名额有限,先到先得,表现优异者可获得房东的爱心礼包一份,欢迎大家积极响应!]
这公寓三天两头搞活动。
中秋节比赛做月饼,端午节比赛包粽子,清明节比赛折元宝,春秋两季还有运动会,现在又来了个大清洁活动。
甄蓁一针见血地说:“这不就是给她义务劳动吗?”
她一个新来的都看出来了,别的租户当然不会参与了,大家又不傻。
没人响应,陈龙就给许时漪私发了一条消息:[这个月免你水电费,来不来?]
许时漪现在的经济状况不算拮据,不过叫之前缺钱的日子搞怕了,一时很难扭转过来抠搜的心态。
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她想了想,换上衣服下楼了。
除了她,梁家叔侄也参与到了大清洁活动里。
因为他们现在还欠着陈龙的房租。
许时漪其实不太理解。
梁叔的卤味店生意尚可,而梁逸诚负责周边许多小区的送水工作。
就算赚不了大钱,收入也完全够覆盖房租和日常开销了,可叔侄俩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见她被骗下来了,梁逸诚提醒道:“别信陈龙的鬼话,她说表现优异者给礼包,优不优异还不是她说了算?”
许时漪问:“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梁逸诚说:“我是傻逼。”
“……”
许时漪心想算了,就当锻炼了。
最近宵夜吃多了,运动一下还能减肥。
其实陈龙给每个租户都私发了一条消息,可只有许时漪理她。
陈龙自己也很惊讶,因为许时漪看上去就是那种富裕家庭里养大的姑娘,不像会干活的样子。
出乎陈龙意料,这姑娘干活非常麻利,洗了抹布,主动去擦公共区域的桌子。
哪怕是陈龙这种脾暴躁又时常看人不顺眼的人,看许时漪都觉得相当顺眼。
她的公寓就要多多住一些这种人才好!
干脆下个月的活动就叫许时漪给租户们上思想道德课好了……
许时漪边做清洁,边跟陈龙聊天:
“陈姨,这公寓建多久了呀?”
“当包租婆是不是特别开心?只要坐着收钱就可以了。”
“我上次闻到你在厨房做的面好香,今晚给我也煮一碗好吗?”
“还有,谢谢你帮我丢垃圾。”
陈龙疑惑:“我什么时候帮你丢垃圾了?”
许时漪一愣:“我房间门口的垃圾不是你丢的?”
陈龙说:“我有那么闲吗。”
池信今天休息,不上班。
他出门去吃午饭,饭后买了根烤肠,溜达着回到公寓。
许时漪看见他,立刻大喊一声:“你等一下!”
她一直以为垃圾是好心的房东默默扔掉的,结果不是。
可不是陈龙又会是谁呢?答案呼之欲出。
许时漪想问池信是不是你帮我丢的垃圾。
不知怎么,有点问不出口。
话在嘴里滚了几圈儿,最后问出来的句子已经两模两样了。
许时漪问:“要不要一起来打扫卫生?”
池信问:“……你觉得我有病吗?”
“没有。”许时漪如实说。
“你的感觉是对的。”池信说。
“……”
他头也不回上了楼。
没过多久,甄蓁也下来了。
她一个人无聊,索性就跟大家一起打扫公寓。
不过她扫得很敷衍,不一会儿就跑去和门口的梁逸诚聊天,帮他一起扣墙上的小广告。
许时漪擦完桌子去整理车棚。
池信没进屋,站在走廊往下看。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存在就像宇宙间的恒星,不光自身闪耀,还会对其他天体产生巨大的引力。
梁叔跑来给许时漪送水喝,梁逸诚和甄蓁也喊她慢一点,不着急。
就连陈龙都亲切得仿佛鬼上身了一样:“小许,你先歇会儿吧。”
许时漪笑着说:“等我把这里扫干净。”
她举着鸡毛掸子去掏车棚顶的灰。
棚顶太高,她站在椅子上也碰不着,于是蹦起来去掏,几乎从椅子上摔下来。
好几次看得池信心脏乱跳,差点瞬移过去扶她了。
池信扭头去看许时漪的朋友。
甄蓁正跟梁逸诚有说有笑的,龇着个大牙不知道在乐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好友的状况。
至于房东那死女人……她找到劳力,已经开始偷懒了。
没一个靠得住。
还是得他来。
池信下楼,从许时漪手里接过鸡毛掸子:“上一边儿去。”
许时漪问:“你怎么又下来了?”
池信说:“灰尘落你头上了。”
许时漪赶忙退出车棚。
池信踩着凳子,扬手把棚顶的灰仔细掸了下来。
因为是给陈龙干活,他觉得很亏,从头到尾都臭着一张脸。
梁叔看见这一幕惊呆了:“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陈龙也不明白:“他疯了吧?”
忙了一下午,终于把院子打扫干净了,里外焕然一新。
甄蓁瘫在陈龙的躺椅上:“好久没干过这么多活儿了,我在家都没给我妈打扫过几次卫生呢。”
梁逸诚蹲在水站门口抽烟。
梁叔热得浑身是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拿着扇子直扇。
陈龙望着干净的院子,心情大好:“我给你们点奶茶喝,今天晚上都来我客厅吃饭。”
梁逸诚一脸震惊:“我去!铁公鸡居然拔毛了,你还是陈龙吗?我要喝贵的!”
陈龙翻白眼:“给你喝就不错了,还挑上了。”
池信臭着脸:“我不喝奶茶。”
陈龙哼了一声:“本来也没你的份儿,别以为你今天扫了院子就不用滚了。”
池信冷笑。
许时漪说:“陈姨,你别点奶茶了,我房间里有喝的。”
她回房抱下来一箱果汁。
果汁是公司前几天发的。
据说陈家苑的某个朋友最近推出了一款健康养生的果汁品牌。
为了支持朋友,陈家苑买了几百箱发给员工当福利。
100%纯果汁,没有添加剂,非常健康。
果汁装在玻璃瓶里,喝起来口感就像鲜果榨的一样。
口味很多,有石榴味,芭乐味,橘子味,还有胡萝卜和番茄味。
许时漪正愁自己喝不完,给他们一人发了两瓶。
梁逸诚尝了口:“还挺好喝的。”
许时漪递给池信一瓶胡萝卜味的果汁。
池信说:“我不喝。”
“给你就喝嘛。”许时漪强塞到他手里,“又不是毒药。”
众人坐在院里,吹着傍晚的微风,任由汗水一点点挥发掉。
打从池信搬到这里,还没有过如此祥和的时刻。
死女人和烦人的水站老板都没找他麻烦,也没说怪话,大家和平地坐在一起,喝着果汁,吹着晚风。
他很清楚,一切都是因为那颗星星的引力。
池信拧开瓶盖,喝了口胡萝卜汁。
果汁入腹的那一刻,他突然眉头一皱,接着,手里的瓶子“嘭”地坠落在地。
下一秒,他呼吸变得急促,脖颈弥漫起不正常的红紫色。
在几人惊愕的视线中,他跪倒在地,手指抠着喉咙,“哇”地呕出一口鲜红色的血来。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时漪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池信,你怎么了?”
梁逸诚惊恐地问:“你给他喝的什么?”
“……胡萝卜汁。”
“怎么可能?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许时漪说:“真的是胡萝卜汁啊!你不会对胡萝卜也过敏吧?”
许时漪捡起地上的瓶子闻了闻,确实是胡萝卜汁没错啊!
她又尝了一口,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反应。
可池信还不停吐血。
他跪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血迹很快染红了地砖。
众人吓傻了。
“池信。”许时漪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臂,“你哪里不舒服?”
他皮肤冰凉,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体温。
“是不是给陈龙打扫卫生累吐血的?”梁逸诚说。
“你放屁!”陈龙立刻撇清关系。
他的吐血量触目惊心,陈龙越看这场景越眼熟。
几个月前的雨夜,她曾见过这一幕。
“送医院!”她当机立断。
人可不能死在她的公寓里!
“我、我打120……”甄蓁颤抖着手去掏手机。
池信咽下喉咙里涌上的那团血,按住她:“……别、别叫。”
“你现在很虚弱,就别固执了。”这时候,梁逸诚也顾不上和他从前的矛盾了,“医院离得不远,等120绕过来他人都凉了,我知道一条近路五分钟就到,上车!”
梁逸诚把平时送水用的三轮车从车棚里推出来:“叔,把他抬上来!”
池信意识模糊,可在自尊心的驱使下仍试图抵抗:“我不坐这破车……”
梁逸诚跟梁叔合力把池信抬到三轮车的后斗,对许时漪说:“你跟他最熟,一起去,帮忙办办手续什么的。”
“……真要把他送医院吗?”许时漪有些犹豫。
“再不送医院就死啦!”
“可是……”
“别可是了!”
梁逸诚强行把许时漪推上车。
甄蓁说我也去,也跟着跳上了车。
梁叔有些不放心:“要不我也去吧。”
“坐不下了!”
梁逸诚右脚猛地一蹬。
三轮车嘎吱一声,缓缓驶出了群星的大门。
第42章 042 有一个灵魂短暂地来过我身上。……
三轮车上坐了三个人, 稍显拥挤。
许时漪拿手托着池信的头,担心他吐血呛到自己。
他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只有吐血时胸膛会微弱地起伏着。
甄蓁搭住池信的手腕给他把脉。
“……我, 我摸不到他的脉搏。”甄蓁瞪大了眼, 惊恐地道, “他不会是死了吧?”
梁逸诚在前面蹬车:“快别吓人!你换一只手!”
甄蓁去摸池信另一只手:“也没有啊!”
许时漪说:“他在吐血, 可能脉搏跳动得比较微弱。”
甄蓁的爸爸就是中医, 她耳濡目染, 也会一点把脉的方法:“不是弱, 是根本没有啊!”
梁逸诚停下车:“我来试试。”
许时漪不懂他为何那么担忧池信,毕竟两人之前的关系势同水火。
梁逸诚跳上车后斗, 换甄蓁去蹬车。
梁逸诚摸摸池信的手腕, 又尝试去听他胸口的声音, 脸色凝重:“我们今天一起喝的果汁,他死了我们不会要赔钱吧?干!他好像连心跳都没有啊!”
许时漪:“……”
“他的心脏有没有可能长在了别的位置?”
梁逸诚:“是人就没可能。”
甄蓁蹬车蹬得吭哧带喘:“人……人在失血休克时, 心跳……心跳会变慢, 你再仔细听听。”
梁逸诚又趴下去听了半天, 依旧一无所获。
“我、我蹬不动了……都什么年代了,你送水为什么不用电动三轮?”甄蓁停下来,“换人吧。”
许时漪还是懵的,就被甄蓁推去蹬车了。
她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蹬三轮。
行进之处, 路人们全都朝这辆小三轮投来异样的目光。
这是干嘛呢?
许时漪头皮发麻, 她为什么要像骆驼祥子一样在这蹬车?就为了送一个疑似外星人的家伙去医院?
好诡异的画面, 好诡异的行为。
背后, 两人激烈地讨论着:
“人没有心跳和脉搏就会死吗?”
“当然啊!”
“可他还在吐血。”
“会不会是回光返照?”
“……别吐了池信,我害怕。”
梁逸诚几乎要跪在地上恳求他:“医院马上到了,求求你坚持住, 别死啊!”
池信的回应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
医院到了。
梁逸诚和甄蓁冲进急诊去找大夫。
许时漪看着车上的池信。
刚才在路上,几乎每隔半分钟他就会剧烈的咳嗽,而后将一口温热的血吐在她掌心,此刻他吐血的频率低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他的血稀薄,像调和了红色颜料的水,没有腥气,反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
“不去医院……”
池信意识模糊,嘴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门口,医护们正把担架推出来。
池信突然伸手,扣住了许时漪的手腕。
许时漪低头,见他漆黑的眼眸里涌动着一丝哀求。
同样的眼神她曾见过,在1995年第五所洁白的房间里。
当时床上的人一丝/不挂,苍白,柔弱,眼底满是绝望,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
“许时漪……”池信唇边沾着血,声音虚弱,“帮帮我。”
许时漪一路上都在纠结要不要送他就医。
不送,怕他死了,送了,又觉得不该如此。
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意外来临时就显得摇摆不定,不知该怎么办。
现在他开口了,许时漪说不清哪里被他说服了。
总之,她决定帮他。
旁边有人推着一架空轮椅路过,许时漪跑过去把轮椅抢了过来。
路人大怒:“你干嘛?!”
“让我朋友给你钱。”许时漪把池信从车上拖下来,吃力地扶到轮椅上。
梁逸诚跟着医生跑出来:“喂,你们去哪里?!”
“抓紧了。”许时漪低声叮嘱。
在梁逸诚和医生追上来之前,她推着轮椅冲出了医院。
……
许时漪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根本没办法用脑袋思考,完全凭本能驱使着行动。
不能让池信进医院。
对他而言,那或许跟进了地狱没两样。
她推着池信的轮椅一路狂奔,拐进巷子七扭八绕,终于甩掉了追出来的梁逸诚和甄蓁。
手机嗡嗡响,全是甄蓁打来的电话。
许时漪把手机关机,茫然地站在街头。
路人看着轮椅上吐血的男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今夜好魔幻。
现在能去哪里呢?
池信需要安静的地方休息,回公寓一定会被追上,跟梁逸诚他们也解释不清楚。
别人一定会把池信当成怪物的。
“你好点了没?”许时漪问。
池信意识恢复了一些,声音嘶哑:“水……”
“我上哪里去给你找水?”
许时漪的头突然有点晕。
此时已经入夜,繁华的城市灯火通明,总会叫人忽略掉月亮的存在。
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今天是满月啊!
她前三次都是在满月的夜里穿越回1995年。
这个月以来,许时漪一直在等待这一晚的到来,可因为池信吐血,她几乎把这件事给忘了。
本来就局促的夜晚越发地不可控了。
……她总不能在大街上昏迷吧?
如果自己失去意识,池信肯定会被送回医院的!
许时漪环顾着眼前的主干路。
前面不远处有家连锁酒店。
许时漪先去路边的理发店买了条黑色的围布,把它朝池信身前一围,遮住他衣服上的血。
又掏出湿纸巾把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净。
池信的皮肤冰冷,几乎没有温度,凉得她指尖一颤。
在她触碰他时,他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
“我不是怪物。”他潮湿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有些红,“你别怕我。”
许时漪怔了怔,低声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怪物。”
她推着他的轮椅进了酒店大堂。
一路上,头越来越晕,脚步也越来越沉。
熟悉的眩晕感一点点逼近。
“我开个房间,屋里有自来水你自己喝,我可能需要睡一会儿,别吵我……”
许时漪拼命撑着办完入住手续。
刷卡进屋时,她视野里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房门重重关上,许时漪说了句:“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她腿脚一软,身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
……
—
山里的柚子在秋天成熟了。
禺山村的农民靠种植业为生,到了收获的季节,四野飘香。
小院的地上晾着风干的玉米,晚风里飘来柚子叶清爽的气味。
段爱美喜欢喝柚子茶。
每到丰收的季节,她就拿柚子,蜂蜜和冰糖熬一锅柚子酱。
秋冬的早晨,她起床后都会给家里人泡一壶蜂蜜柚子茶,润喉去燥。
有了前几回的经验,这一次许时漪很快就接受了穿越的事实。
当她意识到自己回到了1995年,首先确认这次的锚点降落在了谁的身上。
这具身体此刻正坐在书房。
小窗开着,凉风一阵阵吹进来。
许时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细腻白皙。
是许荷。
又穿到妈妈身上了啊。
她有些失落,还以为能像上次一样再见到妈妈呢。
不过也好,有了许荷这层身份,这回她就可以自由地进出第五所了。
许荷今夜大概是伏案工作了很久,身体的脖颈和肩部都有些僵硬。
许时漪伸了个懒腰,放松着身体,朝四周张望。
台灯散发着温馨的暖橘色灯光。
桌角的蜂蜜柚子茶冒着热腾腾的气,一旁还摞着几本大部头的外文小说,在她穿来之前,许荷应该是在看书。
不过整张桌子上最显眼的当属摆在许时漪面前的一个本子。
因为本子是摊开的,且离她很近,只要眼睛不瞎,扫过书桌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许时漪记得这个本子。
第二次穿越时,她曾在许荷的书房里翻过它。
这是许荷的日记本。
妈妈又写新的日记了?
正好看看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妈妈都做了什么。
许时漪丝毫不认为偷看妈妈日记是不道德的。
她拿起本子,目光落在纸页上那一瞬间却静止了。
日记本翻开,正对着她的那一页纸上写了三个字——
[你是谁?]
许时漪瞠目结舌。
她飞快把日记本朝后翻了一页。
后页上写满了字。
许时漪扫了一眼,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1995年农历七月十五下午,实验途中昏迷。
醒后查看监控,失去意识期间身体仍在活动,并做出了平时不会做的举动。]
[1995年农历八月十五下午,午睡期间失去意识,醒来已经是次日午后。
据家人和同事的描述,昏迷期间我依然在活动,同时表现出了极为奇怪的行为特征。]
许时漪不由尴尬起来。
……我很奇怪吗?
[对于以上事件,做出以下两种猜测:
猜测一,我身上出现了分离性身份障碍(DID),即俗称为人格分裂的症状。在我身体里有一个独立人格存在着,“她”与我在性格上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鲁莽,轻率,对我主人格的工作与人际关系一窍不通……]
许时漪看得汗颜。
鲁莽,轻率……妈妈这好像不是褒义吧?
[经过大量阅读文献和案例,我发现多数DID患者都曾在童年遭受过严重的精神创伤,而这也是DID发病的重要诱因,可我并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猜测二,每月十五,有一个灵魂短暂地来过我身上。
这涉及科学难以解释的领域,我不做分析,此猜测为真的概率远低于前者,却不是不存在。]
[1995年农历九月十五。
这次,我没有失去意识,奶奶却像变了一个人。或许,这件事不仅会发生在我身上?]
[1995年农历十月十五。
假设奶奶身上也发生过变化,则猜测一的可能性为零,猜测二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百分百。
若如此,今夜你会降临。
50%的概率你会来到我身上,我在此等你。]
许时漪紧张地直吞口水,有种做了错事的小孩,被妈妈当场抓住的感觉。
为此,妈妈还专门写了一篇“论文”来揭发她。
她继续看下去。
[你或许没有无恶意。
可我要知道,你究竟是谁。]
昏黄的灯光下,许荷的字迹行云流水,一撇一捺力透纸背。
[若你拒绝回答,那么当你下次出现在奶奶身上时,我会与你当面对峙。]
窗外,夜风叠叠吹来,吹得许时漪后背发凉。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来自许荷的压迫力。
……妈妈的智商,果然没有造假。
第43章 043 我要见二号。
许时漪拿起笔又放下。
她很想告诉许荷:我是你女儿。
可怕这行字还没写完, 就会被传送回2025年。
不能暴露身份。
那要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
段爱美已经睡了一觉了。
她夜里被尿憋醒,起夜时见许荷书房的灯还亮着,叩了叩窗:“小荷, 还不休息吗, 这都几点了?”
许时漪说:“我这就睡, 奶奶。”
她关上窗子, 把台灯的亮度调低, 笔尖抵着日记, 斟酌着写下一段话。
[抱歉, 这是秘密,一旦说出口我就不得不离开。
请相信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也不能控制自己来到这里, 我会尽快做完要做的事, 努力不给你们的生活增添困扰。对不起。]
许时漪抱着会被传送离开的心情写下这段话。
写完, 她忐忑地静待了几秒,发现没有任何变化, 才松了口气。
她合上本子, 关了台灯, 回屋睡觉。
……
次日清早,段爱美和许苏山很早就起了。
许苏山照旧在灶台前煮饭,段爱美则在院里伸臂抬腿,做了一套拍打操。
许时漪观察他们的表情, 都很正常。
许苏山问:“今早吃煎饺行吗?”
许时漪意识到许荷并没有把她的猜测跟家人讲。
大概是做研究的人都谨慎, 没有100%的把握何必让家人担忧?
而许苏山和段爱美显然没有许荷那么聪明, 仅靠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到真相。
许时漪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回答:“行。”
前几次穿越她没有刻意维持人设。
一来不确定穿越是否只是偶然体验。
二来受21世纪影视剧的影响,她总觉得不会被发现——电视里主人公就是那样,穿越后无论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都不会引起怀疑。
可扮演另一个人哪就那么容易?
哪怕是自己的亲妈。
一整个饭间, 许时漪都忍着没说话。
段爱美和许苏珊对许荷寡淡的性格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奇怪。
饭后许苏山去上学了,段爱美在院子里剥柚子。
趁现在秋天的柚子还新鲜,她要赶快把它们处理一下。除了柚子酱外,柚子皮还可以做成其他美食,切成小块,拿水搓洗去掉苦味,放入锅中煮干做成柚皮糖。至于柚子肉,去掉筋膜和籽儿,加糖翻炒做成蜜饯。
小荷和小山虽然不爱吃甜,却都喜欢她做的柚子糖。
段爱美想着小孩爱吃,干起活来劲头十足。
许时漪回房打开妈妈的衣柜,里面一排素色的衣服。
她找出一套衬衫长裤穿上,对着镜子,练习妈妈平时会做出的表情。
许荷的脸眼角眉梢的线条稍显锋利,这给她的气质增添了一丝疏离。
许时漪反复练习了很久,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许荷了。
她出门对段爱美说:“奶奶,我回所里一趟。”
段爱美把剥掉的柚子皮丢进竹筐,没好气地说:“都辞职了还去干嘛?那帮人天天在第五所门口围着,你怕他们打不到你身上。”
许时漪说:“我会小心的。”
……
可有的事不是小心谨慎就能避免。
当她顶着许荷的身份出现在第五所门前,暴怒的村民立刻就把她围住了。
“她是不是所里的人?”
“看她穿的人模狗样的,肯定没错。”
“把她扣住,让第五所给我们个交代!”
和之前一样,村民们来为生病的人家讨公道。
可他们也没办法证明村里人的病和第五所有关,不然就直接叫警察了。
大家揪拽着许时漪,要她给一个说法。
见村民们一脸愤慨,许时漪没有说你们生病和射电望远镜无关的话。
因为她知道村民们听不懂这些。
想和什么人交流,就要站在他们的角度和语境里去思考问题。
许时漪平静地道:“我可以负责。”
“不过你们要先说服我,为什么认为村里人生病和第五所有关?只有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才能处理问题。”
一个村民说:“你们的大锅有辐射!”
许时漪说:“这理由不成立。如果大锅有辐射,首先遭到辐射的一定是所里的员工。可你看,我人还好好的。”
另一个人骂刚才那个村民:“你不懂就别瞎说。我们村的两个人都是进了第五所才出的事,他们两个是给第五所送菜的。”
许时漪问:“那两个人都是什么症状?”
“一个喘不上气死了,乡卫生所的大夫说他是什么急性呼吸衰竭。另一个头发全白了,没过两天也死了。”
“病因呢?”许时漪问。
“没查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
村民想了想:“……好像是八月十三号吧。”
1995年的医疗条件虽然有限,可不至于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说不定村民的死真有蹊跷。
“他们会不会是在第五所里吃了什么?”
“对,他们那天送完菜,午饭就是在第五所吃的!”
“没准是吃到毒蘑菇了,前阵子正好是长菌子的季节。”
“……就算是吃了毒蘑菇死的,那也得赔钱!”
村民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许时漪说:“你们围在这里也吵不出个结果,先回去吧,我进去跟他们商量一下,会给你们答复的。”
“口说无凭!”村民没有被轻易打动。
“你们闹了多久了?除了我有人理你们吗?”许时漪想了想,“这样吧,给我两天时间,如果两天以后还是没有答复,你们再过来找事也不晚。”
“行,两天就两天。”为首的村民说,“我们两天后再来,要是不赔钱老子就把第五所给砸了!”
说完他带着村民离开了
保安认得许荷这张脸,没有拦她。
许时漪畅通无阻地进了第五所的大门。
正值午饭时间,研究员们都在食堂吃饭。
那个叫童苗的姑娘看见她,兴奋地跑过来:“许组长!”
许时漪问:“陈维在吗?”
童苗一愣,说没有,陈所前几天飞国外了。
许时漪立刻说:“我要见二号。”
……
说这话时,许时漪心虚得要命。
她根本不是许荷,甚至连最简单的分子方程式都看不懂,二号这个词还是先前听童苗提起的。
如果没猜错,二号就是池信。
先问起陈维的行踪就是怕和他撞见。
陈维是许荷的老师,脑子只会比许荷更好用,要是他在,自己恐怕很快就被识破了。
在许时漪的推测里,第五所除了陈维就属许荷层级最高,哪怕辞职了也余威仍在。
她要求去见二号,那些白褂子未必敢拦。
果然,童苗听完后非但没有怀疑,还很开心地陪着她一起进了主楼。
“那些村民还在找事儿,陈所不在,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我们一直盼着您能回来。”
“您一走,项目都没法正常运行。”
建筑内的地上部分看起来和正常的天文基地无异。
中央实验室内连接着海姆达尔望远镜的前端,后端和传输系统,以及控制望远镜运行的计算机群。
工作人员在实验室里忙碌着,记录和诊断数据。
许时漪在童苗的陪伴下进入下行电梯。
电梯门在地下三层打开。
之前关着池信的玻璃房内没有人。
“今天是礼拜二。”
许荷辞职太久,实验室已经把她的指纹密码删掉了。
童苗用自己的指纹按开实验室的门,回头对许时漪说:“二号在实验室。二四六各抽2000cc的血,这是在您离开后陈所新规定的,毕竟它的自愈能力很强,这点血对它而言不算什么。”
实验室门一打开,许时漪就看见池信被束缚在熟悉的病床上。
正是第一次穿越时,她被池信掐了脖子的房间。
白褂子们看见许荷来了,纷纷点头致意。
“许组长。”
“许组长好。”
“许组长,您来了。”
许时漪的注意力全在池信身上。
他平躺在床上,四肢依旧被束缚着。
随着身体里的血液被针管抽离,他单薄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具被绝望蛀空的骨架,从内到外无形地腐烂着。
池信睁着眼睛,可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光彩,沉默且绝望地凝视着房间的天花板。
白褂子抽完血,又拿起另一根针管。
针尖抵入池信的皮肤,白褂子缓缓推动,将里面的透明液体推进池信的身体。
池信骤然爆发出一阵惨叫,刚才还平静的样子荡然无存。
他在病床上发疯似的挣扎,同时,手臂像被强酸腐蚀了一样,从内部起一点点“烂”掉了。
“住手!”许时漪立刻喊道。
“只是一点咖啡因的水溶液。”童淼解释说,“这家伙的力气您也知道,如果不给他注射咖啡因,我们根本没办法在活着的前提下把他带回隔离室。”
“我说,住手。”许时漪一字一句道。
她眼圈泛红,无法想象,如果这人真是池信,而她妈妈是他的研究者,她回到2025年要怎样面对他。
白褂子停下手。
许时漪冷着脸说:“你们都出去。”
众人对视几眼,不知该不该听她的话。
毕竟许荷已经辞职几个月了,而陈维此刻远在大洋彼岸做化疗,无法接听电话。
“许组长。”童苗沉声说,“陈所对每一次实验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必须两人以上同时在场,万一再发生一次您上次的事故,恐怕真的会被他跑掉。”
许时漪扭头撇了她一眼,她练习了一上午的“许荷的眼神”初见成效。
童苗下意识就目光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我有分寸,陈维问起来,就让他来找我好了。”许时漪冷声道,“现在请你们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间屋子。
许荷的气势在第五所就是无往不利的武器,有时连陈维都要退避三舍。
她平日里很淡然,可一旦涉及到底线,是绝对说一不二的,没人敢与她争执。
尽管许时漪只是狐假虎威,可也够用了。
童苗连抵抗都没有就做出了让步:“……好吧,不过许组长,我们会通过监控观察室内的情况,一旦您解开它的束缚,或是发现它有伤害你的举动,我们会立刻闯进来。”
研究人员跟着童苗一起离去。
一时间,实验室安静了。
池信停止了惨叫,胸膛艰难起伏着。
他的手臂被咖啡因溶蚀了,皮肤从内翻起,就像被热水烫过的生番茄,血肉模糊。
许时漪看得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44章 044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房间四角都装着监控。
在这个年代, 称之为录相机或闭路电视更合适。
受年代限制,设备大概率只能录到画面,无法录到声音, 所以许时漪在实验室说话也没人能听见。
她朝池信走近一步:“你还好吧?”
当看见他眼底的戒备, 许时漪停下了。
她不再靠近, 退到离床远远的地方, 尽可能表达出善意。
“你别怕, 我不伤害你。”
“我在这里, 也没人会伤害你。”
池信的皮肤被侵蚀到一定程度后又开始缓慢地愈合, 这种自愈能力绝对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他没有对她的言语表现出任何反应,目光冰冷, 充满恨意。
许时漪能理解他的情绪, 换做是她肯定也会一视同仁地仇恨这里所有人。
如果池信真是外星人, 那未必能听懂地球语言。
直接沟通或许会起到反作用,许时漪没有强行与他交流, 得先让池信适应自己的存在。
一旁墙上挂着本实验日志。
许时漪取下来翻阅, 日志板块分为三栏, 分别是日期,事项以及实验人。
这本日志是今年夏天才启用的。
前面一个月,实验人签字上都写着许荷的名字。
后面才渐渐变成了陈维,童苗以及其他, 那时候许荷已经辞职了。
许时漪注意到, 许荷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8月13日, 正好是村民发病的那天。
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吗?
许时漪知道在监控后面很多双眼睛在看, 她没有看太久日志,把本子挂回了墙上。
许时漪朝着监控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童苗跑进来了:“组长, 你找我?”
“你去找几本书给我。”
“什么书?”
“只要是书都行。”许时漪当然希望她找本《故事会》来,但许荷肯定不会要求看《故事会》。
因为许荷没有跟别人解释的习惯,童苗也就没有多问,去给她抱了一堆专业书籍。
书上面的字许时漪都认得,可连在一起愣是一句都看不懂,一看就想睡。
不过她硬是凭借着超强的毅力,捧着书以均匀的速度翻阅,假装在逐字逐句地阅读。
直到挂钟上的时间指向了下午5点,研究员要下班了,许时漪把书一合,看向池信。
他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
童苗在门口等着,她需要送池信回隔离室。
而把他带回隔离室,则需要再次在他体内注入咖啡因,不然只要束缚一松,他就会暴起伤人。
许时漪说:“今天不用送他回去了。”
童苗:“啊?”
许时漪也不解释,只是说:“明早我会过来。”
……
第五所外已是黄昏。
许时漪拒绝了工作人员开车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沿着山路慢慢走回去。
沿路的树都已黄了,落叶在地上铺着一条枯黄色的毯子,鞋底踩上去吱嘎响。
远处飘来了炊烟的味道,以及农家柴火烧出来的饭香,淡淡的。
路上,许时漪遇到了放学回来的许苏山。
他背着双肩包,手里抱着一个平日带饭用的铝饭盒。
平日里稳重的少年看见她就像个小孩子,笑着跑过来:“姐!”
许时漪打起精神:“放学了?”
“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许苏山宝贝地打开手里的饭盒。
吃完午饭,他就把饭盒洗的干干净净了,里面现在装着雪白热乎的豆花。
上个月山里刚打了桂花,豆花上还撒了一层金黄色的桂花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
许苏山说:“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有人卖豆花,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他递来一个不锈钢勺:“尝尝。”
许时漪中午没吃饭,正好饿了,她也不急着回家,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吃豆花。
对面山峰间夕阳缓落,宛如一颗煎熟的蛋黄,光晕洒遍整片天空,将大山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她尝了口豆花,很甜。
“你也吃。”她舀了勺,喂给许苏山。
许苏山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眼睛都睁大了。
许荷有洁癖,从来不和别人共用餐具,就算要用也一定得洗干净才行。
许时漪完全没想那么多。
在她看来,跟爸爸分享豆花是件很平时的事情,即使对许荷而言,跟弟弟分享食物也没什么问题。
许苏山低头去接豆花,嘴唇尽量不碰她的勺子。
“好吃吗?”
“有点甜。”许苏山不爱吃甜,“不过很好吃。”
许时漪不再说话了。
她抱着饭盒,一口一口沉默地吃着。
远处天边,夕阳的颜色先是浓郁灿烂,又渐渐变淡,到最后只剩一丝稀薄的金光,淡染着天空。
许时漪小声问:“小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许苏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姐,你有心事吗?”
许时漪迟疑着:“我只是想知道,在你们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苏山想了想:“你是一个能给人安全感的人。”
极少听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一个女人。
可当许苏山这样说,许时漪竟觉得十分准确——许荷确实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人。
在90年代的乡下,一个女孩可以养活奶奶,照顾弟弟,让家人生活优渥,本身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许荷今年不过才二十几岁。
在这个年纪,许时漪还是个没心没肺靠爸爸养活的傻孩子。
“我是个好人吗?”许时漪又问。
“你是。”许苏山毫不犹豫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许时漪笑着说:“你又没去过全世界,怎么知道我是最好的?”
“可你去过啊。”许苏山说,“语文课上老师教过,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我没去过全世界,我也知道你是最好的。就算以后我走遍了全世界,你依然是最好的。”
少年的爱慕是不会蒙尘的宝石,一有机会就会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许时漪忍不住笑了笑。
许苏山望向她时眼睛是明亮的:“你最开始学生物,后来不忍心解剖小动物改去学了物理。奶奶说你胆子小,可我觉得那并不是胆小。”
“你以前常常捡猫,捡鸟,捡一些生病的小动物回来养……你还捡了我。”
“总之,你就是最好的人。”
许时漪听许苏山这样说,心情好多了:“你干嘛把自己和小动物放在一块儿啊?”
“所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许苏山追问,“告诉我。”
许时漪又板着脸说:“小孩子别瞎打听。”
许苏山的脸色立刻就有点不好看了。
虽然他叫许荷姐姐,可在他心里,那是一种彰示两人之间亲缘关系的象征。
只要有这层关系在,许荷这辈子别想把他赶走。
可真被她当成小孩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许时漪没注意到爸爸的神情,她发现豆花被她吃干净了,呀了一声:“忘记给奶奶留了!”
许苏山闷声说:“把饭盒洗干净,不被奶奶发现就好了。”
……
晚饭后,许时漪躲进了许荷的书房。
她把书架,书桌包括抽屉和柜子里全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出许荷对于第五所的只言片语……真是个不会把工作带回家来做的优质女人。
她又跑去敲许苏山的门。
许苏山穿着睡衣来开门:“姐?”
许荷这人,说她出国念过书接受过洋思想,可偏偏保守得要命。
她往常绝不会夜里来敲许苏山的门,就算他们是名义上的姐弟也一样。
所以许苏山有点惊讶。
“你没有书给我看?”
许苏山正在写作业,闻言把课本递给她。
“不要这个,要那种不正经的书。”
“?”
“故事会之类的,没有吗?”
“……”
许苏山没有《故事会》,倒是从包里掏了一本《少男少女》的杂志递给她。
“你还买这个哦。”许时漪说,“这上面讲什么的?谈恋爱吗?”
许苏山:“……不是我!”
他着急地解释:“班上女同学买的,我好奇,就借来看看。”
许时漪把从许荷抽屉里翻到的一百块钱塞给他:“你们学校还有卖什么杂志?明天通通买给我。”
……
第二天,许时漪早早起床去了第五所。
昨晚临走前,她已经叫童苗把她的指纹重新录入了门禁,今早畅通无阻。
许时漪先去监控室看了眼,监控前24小时都有人守着,此刻里面有一个白褂子在玩电脑。
她把一个玻璃瓶递给那人:“家里做的柚子酱,你尝尝。”
白褂子拘谨地站起来,接过柚子酱:“谢谢许组长。”
许时漪温和地说:“果酱泡热水好喝,你去打热水吧,这里有我在。”
等白褂子走了,许时漪走进实验室,池信还在病床上。
她没指望这个时候的池信能听懂地球话,昨晚也没有在书房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可她觉得,不管哪个星球,肢体动作总能表达出人的一些想法。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靠近病床,见池信没有过激的反应,才站定在床边,戳了戳他手臂。
池信睁开眼,眸子的颜色很淡,很冷。
许时漪先指了指他的耳朵,示意自己要对他说话了。
“你——”她边开口说话,指指池信,又摆了摆手,“不可以——”
随后,她双手交叉,掐住自己的脖子,翻白眼做出一个“yue”的表情:“不可以掐我!”
必须在童苗赶到之前把池信送回隔离室,不然等人来了又要给他注射咖啡因。
可许时漪也不敢贸然给池信松绑,否则自己第一个被掐死。
她选择直接把病床推出了实验室,推进了隔离室。
趁守监控的白褂子没回来,她跃跃欲试地,想给池信松绑。
“要死了,也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看懂我的意思……”
许时漪一边怕死,一边又很心疼他被这样绑着,因为害怕,嘴里一直啰嗦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放了你,可我怕你杀了我,而且你现在出不去。”
地下只有一个出口。
昨晚童苗带她出去时,一进电梯就会被水雾迎面清洗。
许时漪猜测水雾里放入了咖啡因,就是为了防止池信逃跑。
她观察池信的表情,见他没有太激烈的抵触情绪,胆子稍微大了些。
“我们说好了,别掐我。”
“我会想办法帮你出去。”
“你要是敢掐我,就在这里待到老吧!”
“你要是敢杀我,就等他们拿咖啡因给你洗澡吧!”
她又是比划,又是威胁,趁池信一个不注意,飞快把他四肢上的锁给打开。
然后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嗖一下就冲出隔离室并关上了门。
池信没有追出来。
隔离室的四壁都是玻璃,许时漪大口大口喘气,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随后,她见池信从病床上坐起来,揉了下被束缚的手腕。
隔着玻璃,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许时漪耳朵一红,不自然地扭过脸去。
池信他……一件衣服都没穿。
第45章 045 妈妈的咒语。
次日童苗上班时, 惊讶地发现2号已经从实验室转移回了隔离室。
一问同事,大家都不知道,说自己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 应该是许组长干的。
隔离室中间拿特制玻璃围出了一个独立空间。
四周装着水雾喷洒装置, 随时可向内喷洒咖啡因溶液, 以确保2号能在他们的控制下失去行动能力。
而透明的玻璃则方便研究员们随时观察实验体的状态。
许时漪捧着一本《星系动力学》坐在隔离室内, 低头“阅读”着深奥的书籍。
童苗说:“许组长, 您来这么早, 吃饭了吗?”
许时漪视线仍停留在书页上:“你去休息吧。”
“休息?”童苗愣神, 她才刚来上班啊。
“我看过排班表,你很久没休过假了。现在我回来了, 放你长假。”
童苗不是本地人, 一毕业就被陈维带到了第五所。
她是陈维的助理, 也给许荷当过助理。
她实际年龄还比许荷要大几岁,可在许荷无形的威压面前说话做事总显得像个小孩。
因为研究课题繁重, 她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听许荷这样说, 她试探地问:“这是陈所的意思?”
许时漪说:“只有陈维才有权利给你放假吗?”
“……那倒不是。”
“我决定回来上班。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放松,这样才能全身心投入研究。你看上去太疲惫了,趁这次长假好好休息吧。”
童苗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疲惫吗?
童苗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同事们都觉得天上掉馅饼砸中了她。
大家好一阵议论。
“平常看许组长不食人间烟火的, 居然还会关心排班表。”
“哎, 假期怎么就没砸到我头上呢。”
“你去许组长面前晃悠一圈, 说不定也能放假。”
“我可不敢。”
许时漪紧张地呼了口气, 继续翻着《星系动力学》,去看夹在书里的《少男少女》杂志。
幸亏童苗没有追问,她要是多问几句, 恐怕就要露馅了。
毕竟自己既没有许荷的学识,也没有许荷气定神闲的气场,都是装的。
陈维不在,把童苗支走,她就能以许荷的身份为所欲为了。
当然许时漪现在也没想做什么。
她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池信放走。
这地方看似人员稀少,实则安保系统做的非常好。
早上进来时许时漪留意观察过,建筑内部到处都装着喷洒设置。
只要池信敢出去,触发警报,下一秒就会被当头洗个咖啡澡。
况且她贸然把池信放走,后果是需要妈妈来承担的,她不愿意这样。
一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等童苗收拾好东西离开,许时漪就放下书,走出隔离室。
路上遇到白褂子跟她打招呼,她随便招手,叫住其中一个。
“把二号的资料拿给我。”
“您需要哪方面资料?”
“有关二号的全部。”
许荷平日重研究轻人际,私下不与同事接触,话都说不上几句。
因为对工作太认真且自身能力过硬,同事的工作效率在她看来低到无可救药。
许荷不会骂人,可每每冷刀子似的眼神一扫过来,就叫人后背发凉。
许荷曾建议陈维把现在的研究员全开了,因为他们跟不上她的进度,最好换一批更高效的来。
那几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上班,差点以为自己要失业了。
大家都挺怕许荷的,私底下管她叫冷美人。
整个第五所,也就只有陈维的威压能与许荷相提并论。
许荷辞职之前曾和陈维吵过一架,那对其他人来说不亚于一场原子弹对轰的世纪大战。
别人都怕陈维,许荷不怕。
相反,陈维还相当迁就她。
研究员们一致认为,就算许荷哪天把第五所给炸了,只要没把陈维炸死,他都能容忍。
总之,许荷才是站在第五所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大家敬她,怕她,很听她的话。
很快,白褂子就抱着一沓资料来到许时漪面前:“许组长,我能拿的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些重要资料权限不够,只有陈所才能调阅。”
许时漪冷着脸点头,她发现装妈妈真的好好用。
只要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所有人都会为她大开绿灯,话都不敢多问一句。
这年代的人都这么单纯,这么没有戒心吗?
她不禁有点装上瘾了。
池信抱膝坐在隔离室的角落,头埋在手臂上,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地面也是特制玻璃,硬邦邦的,也不知道他这样坐着冷不冷。
许时漪突然想送床被子给他。
可惜不行,许荷必然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四周都是监控,她得维持住妈妈的人设。
许时漪翻开最上面的资料,然后就发现这都是什么?
一堆英文,数字和分子方程式……她看不懂,宛如绝望的文盲。
许时漪翻到后面,终于在某一页上看见了许荷的笔记,是中文。
[地球生命的基础化学组成并不具备普适性,地外生命体有其特殊的生命属性。]
[血液性状稀薄,半透明,颜色类红宝石溶液。]
[不同于人类的铁基血液,他们的血液成分不属于地球的任何一种元素,考虑到其血液性状以及其超强的抓氧能力,假定为一种类钴元素,原子量却低于钴本身。]
[猜测他来自一个大气稀薄的低氧环境。]
许荷在“猜测”二字前打了个大大的叉。
[极速运动需要消耗大量氧气,钴血无法满足这一点,与他本身表现并不吻合。]
[或许他拥有另外的,高效且强大的呼吸循环系统,多重脏器的存在为他的活动提供了支持?]
[这完全违背了地球生命的常识。]
许荷在最后一行写了几个字:[好想把他剖开看看。]
然后又用更粗的黑色马克笔把字涂掉了。
许时漪后背发凉:妈妈,这可不兴解剖啊!
她半懂不懂地继续往下看。
[其血液中含有一种特殊且具手性的成分阿姆里塔,微量的L型共生元可清除自由基,修复病损细胞,D型直接摄入转化后对生物体产生毒副作用,干扰代谢,导致神经系统损坏,造成不可逆的器官衰竭。]
笔记上形容的症状和生病的村民很像。
一个猜测在许时漪脑海中萌生——村民们该不会是在第五所里食用了池信的血液吧?
可是第五所闲出屁了要拿池信的血去毒几个村民?
可如果村民是被人用作实验的“小白鼠”呢?
这想法刚一冒起,许时漪就毛骨悚然,联想起许荷辞职的日期,弄不好那才是她离开第五所的真正原因。
许时漪放下资料,走出实验室,童苗已经不在了。
好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
接下来,第五所里不会有任何人敢对她提出异议。
白褂子们在会议室开会,她推门进去,不动声色坐到最后一排。
原本大家坐姿都很散漫,见她进来,背不由得绷紧,肃静了几秒后,讲话的人才坑坑巴巴,继续开口。
许时漪听他们开会,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大脑如此平滑,没有褶皱。
就没几个词能听懂的。
只大概听懂,第五所目前的业务主要围绕着面向天空的SETI探索,和地下实验室里对实验体血液成分的提取。
不用说,那实验体就是池信了。
许时漪装冷脸,时不时抬起头瞥一眼说话的人。
白褂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顿时声压低了八度,变得唯唯诺诺了。
等所有人都发表完想法,会议临近尾声。
许时漪突然开口说:“我今早在门外被村民围住了。”
她语速很慢,为了让自己的每个字听起来更有压迫感:“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陈维没有打算对他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吗?”
全场鸦雀无声。
许时漪也是在诈他们。
她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将所有碎片组合在一起后形成的猜测。
第三次穿越时,陈维在车上对她说过,许荷并非实干派,而是梦想家。
这是否说明,两人的研究理念出现了分歧?
许荷在村民发病当天决然辞职,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接受不了陈维拿人做实验的恶劣行径。
果然,被许时漪诈出来了。
一个白褂子硬着头皮开口:“陈所的想法,我们不好擅自揣测。”
“所以,就要让我每天上班前先挨一顿骂?”许时漪没有试图掺和自己不懂的话题,她的切入点非常朴实,“明天或许就挨一顿打。”
众人又陷入沉默。
刚才说话的白褂子思考良久,提议道:“要不这样吧,以人道主义的名义给村民家捐一笔钱。”
“这是个办法。”
“拿到钱,他们就不会闹了。”
“只要由头不影响到所里的工作,想必陈所也不会反对。”
大家纷纷表示了赞同,又开始商讨捐款事宜。
许时漪没有理想化地认为真相被掩埋了就不算解决问题。
这不是她的时代,她只是短暂地停留在妈妈身上。
在不影响妈妈的前提下给村民争取到补偿,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了。
到了晚上,许时漪以加班的名义留了下来。
池信仍维持着不变的姿势,蜷缩在角落。
许时漪隔着玻璃,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这家伙居然是从星星上来的……”
“怎么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
“他不会老吗?”
“……生殖/器官好像也差不多。”
“不过……他有人类的功能吗?”
“皮肤好白好嫩,就像做了全身的光子嫩肤,真羡慕外星人的肤质。”
“好想给他穿件衣服啊,可是开门他肯定会掐死我,总不能学他们给他喷咖啡因吧。”
许时漪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池信从臂弯里抬起头,用冷淡的眸光盯着她。
许时漪眨了眨眼,她并不怕他。
2025年初见池信时,他眼底也是冷的。
可相处下来,许时漪觉得他和地球人没区别,甚至比某些人类更像人。
“我也想放你走,可现在不行,只靠我的力量做不到。”
“如果是妈妈的话……”
说到这,许时漪立刻抿住嘴巴。
担心被传送回去,及时收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她凑近在玻璃上哈了口热气,拿手指在水汽中央画了一个圈圈,刚好框住池信的脸。
他的脸颊漂亮,头发长期不曾修剪,已经有些长了。
水汽凝结的圈内,她看着他,和他大眼瞪小眼。
池信的瞳孔极黑,极亮,仿佛黑色的水银,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时漪突然想起一件事。
——妈妈的咒语。
在水底和姚浦山的事故中,她都念过这句咒语。
妈妈也曾在报纸上留下了暗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时漪突发奇想,小声念了一句:“库西索。”
下一秒,角落里的池信猛然起身。
他以快到令人无法分辨的速度瞬移到了她面前,双手猛地一拍,重重地摁在玻璃上。
许时漪猝不及防,被他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隔着一道坚硬的玻璃,池信目光阴沉。
他嘴唇翕动,声带嘶哑,吐出的字句有种怪异的艰涩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许时漪惊呆了:“……你会说人话啊?!”
第46章 046 这是一片萱草花
池信的吐字不甚清晰, 明显还不适应人类的语言。
“库西索是你的名字?”许时漪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妈妈咒语的答案居然是这个。
难怪只要喊出那三个字池信就会出现。
难道说,他与这三个字之间有着特别的连接吗?
许时漪随即想到——自己刚才不知情地喊了他的名字。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 应该被遣返回2025年才对。
可她还好好地留在这里。
这是为什么?难道说外星名字可以喊, 不计入穿越的守则里?
池信嘶哑着问:“你怎么知道?”
“……我不能说, 不过我不会伤害你。”
“骗子。”池信讥讽。
“我没有骗你。”
池信猛地一拍面前的玻璃, 发出巨大的响声。
许时漪瞬间有种他会把玻璃震碎的错觉, 吓得连连后退。
“就算之前有过, 现在也不会了。”
许时漪不确定许荷是否对他做过什么。
想来是有, 毕竟许荷的研究对象就是他。
可许荷已经决心辞职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他。
池信望着女孩瞬间瞪圆的眼睛, 从她眼底里读出了恐惧。
他冷笑了一下, 回到角落。
许时漪没有解释, 默默地坐在离他很远的椅子上。
她翻开《星系动力学》里面夹着的《少男少女》杂志,心不在焉地翻着。
夜晚就这样悄悄流逝。
次日清晨, 白褂子来上班, 顺便跟许时漪报告, 已经把村民家的事处理好了。
用一笔巨款做安抚,理由是村民们在第五所吃菌中毒,跟第五所的射电望远镜和所做的研究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事情仍然存疑,可大家拿到了钱, 也就不再有意见了。
许时漪一宿没睡, 眼眶周围生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去食堂吃早饭。
曾经在报纸上读到过,1995年荒野市流行一种名叫猪油酥饼的小吃,饼皮层层叠叠, 酥香掉渣,里面包着椒盐和芝麻,配上一碗清淡的野菜汤不要太香。
食堂也紧跟潮流,做了猪油酥饼和野菜汤。
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小酥饼,又打包了一份带回隔离室。
白褂子正要带池信去抽血。
没等他们往玻璃房内注入咖啡因,许时漪就回来了:“这几天不用抽血了,我有别的安排。”
白褂子见她拎着酥饼和野菜汤,提醒道:“许组长,2号不能食用人类的食物。”
许时漪心说放屁,他在2025年明明吃得很香。
白褂子:“这是陈所的规定,为了它血液的纯净度,只能定期输入一些水分,蛋白质和微量元素。”
“我有分寸。”许时漪高冷地说,“你们出去吧。”
白褂子退出了隔离室。
许时漪拎着酥饼走到玻璃面前,对着池信晃了晃:“想吃吗?”
池信闭着眼睛,装听不见。
许时漪:“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把吃的给你送进去。”
池信眼睛突然睁开:“我会杀了你。”
许时漪不以为然:“你不是听得懂人话吗?那你就该知道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池信闭上眼:“滚开。”
许时漪好脾气地问:“不吃吗?真的不吃吗?你真的不饿吗?”
池信又说:“闭嘴。”
臭脾气倒是和三十年后一模一样。
“不吃拉倒。”许时漪把酥饼和野菜汤端回桌上。
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了,可她强撑着把食物当着池信的面吃得干干净净。馋死他。
她早上吃饭时跟白褂子打听过了,包括陈维在内,所有人都没听过2号说话。
在他们眼中,它没有任何人类的思维,也不具备人类的语言能力,和动物没两样。
只有许时漪知道,他和人类没两样。
上午天气不错,许时漪去院里摘了几朵菊花回来。
她找了一个锥形瓶,装上水,把菊花插进去,隔着玻璃放到池信旁边。
他不理睬。
许时漪蹲在玻璃前面,对他说:“这是菊花,秋天开的。地球上的秋天树叶会落,天气变冷,但是菊花开的很漂亮。在这颗星球上,万物都有各自生发的季节。”
“一时不顺利也不要紧,撑下去,总能看见曙光。”
池信就好像听不见她说话,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隔离室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倒不是许时漪不想回到2025年,而是她每天虽然说了很多话,却没有触发任何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