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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自动传送,她就一直在这里待着了。

许时漪每天早早就来到隔离室,有时甚至不回家,直接睡这里。

她一般先去食堂吃一份早饭,再去院子里摘几朵花回来插在锥形瓶中。

因为无聊,每天她有无数的话要讲。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和池信是活的,因此池信成了她唯一的聆听对象。

她有时打听他的来历,有时跟他分享杂志上的笑话,再或者什么内容都没有,就纯聊废话。

“你来地球干什么的?是宇宙旅行意外坠落吗?”

“宇宙漂亮吗?你的飞船在哪里?你们星球的技术已经达到了光速吗?”

“你的星系里有几颗星星?我看过一本科幻小说,外星人生活在有着三颗恒星的世界,经常要脱水,泡水再脱水,因为母星环境太恶劣,他们就来侵略地球。你也是为了侵略才来地球的吗?”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来吧,拿起武器跟我战斗吧!啪啪啪——”许时漪幼稚地拿手指比枪,假装对他发射子弹。

池信一言不发。

他已经后悔让她知道自己能听懂地球的语言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说得更起劲了吧?

不过,就算他之前不懂,在听她啰嗦了这么多天之后,大概也该掌握这门语言了。

她真的很吵。

地球人的爱好难道是说话吗?

这天,许时漪又从食堂拎回两个小饼。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午饭,因为知道池信不会吃,就没问他。

没想到池信却抬起了头:“你的交易还算数吗?”

许时漪怔了怔,想起之前自己对池信说过——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她就把吃的送进去给他。

几天过去,难道他饿了?

“当然。”

“说你的问题。”

许时漪想了想,问:“你的家乡在哪里?”

池信垂眸思考了几秒:“仙后座。”

许时漪没听过,她只知道射手座,狮子座,白羊座……

池信回答了她的问题,许时漪却犹豫了。

虽然他这些天从未有过激的举动,可说不定是在养精蓄锐,等她进去一击必杀。

万一他的冷静只是装的,为了骗她进去掐死怎么办?

池信挑了下眉:“你不敢吗?”

许时漪嘴硬:“这有什么不敢的!”

监控室的白褂子这个时间还在吃饭,没有人阻止她危险的行为。

许时漪缓步走到隔离室门前,抬起手,指纹正对着门锁。

她看了一眼室内的池信。

他一如既往,安静地坐在角落,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如黑色胶水,阴沉,湿黏。

“等一下。”许时漪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要落下手指的那一刻她停住了,“你先发誓。”

“发誓你不会掐死我。”

“要是你说谎,你的母星就爆炸!”

“……”

刚被捉住时池信观察过这群人。

除了为首的男人外,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最聪明,最深不可测。

她稳定,平静,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情绪波动,虽然她不常出现,可仅有的几次也让池信印象深刻。

可现在,这女人的言行举止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印象。

她在说什么幼稚的话?

池信说:“我发誓。”

许时漪色厉内荏,恐吓他:“我警告你,真的不要对我做什么,否则你会倒大霉。”

她解锁指纹,轻轻推开了隔离室的门。

池信蜷缩在角落,抬头,目光阴冷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许时漪仿佛在面对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后背的某根筋唰地绷紧了。

她下意识就要撤出去。

可是来不及了。

池信的速度太快了。

他几乎是瞬移,千分之一个呼吸就闪现到她身前。

许时漪后背重重摔在特制玻璃上,抬头差点撞上了他的下巴。

池信居高临下,将她夹在自己和玻璃中间。

他皮肤薄得像纸,长期抽血,身体各处布满了青紫色的针孔,头发凌乱不驯,遮着深黑的瞳。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许时漪完全被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了。

离得太近,她能感受到他皮肤传递来的温度——冰冷,刺骨,阴郁无所遁形。

许时漪突然就愤怒了:“你说过不会掐我!”

“我没说不把你的心挖出来。”

人类的心脏在左边,池信摁住她肩膀,伸手朝她心脏的位置抓去。

下一秒,他却像被火焰灼烧了一样,接触她衣服的两只手掌的皮肤同时融化,开始往外冒血水。

“啊——”

他低吼一声,松开了手。

许时漪跳起来,拿头狠狠撞向他,把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她趁机逃出去,转身关上了门。

“嘶……”许时漪忘记这是许荷的头了,不是她的。

许荷的头没她硬。

那一下痛得她脑浆晃荡,一出门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她眼圈泛红:“你这个骗子!”

许时漪总会忘记这是1995年。

她总把玻璃室内的那个人当成2025年的池信。

2025年的池信性格别扭,嘴巴硬,心却是软的。

可刚才某一瞬间,她毫不怀疑1995年的池信会把她的心掏出来。

她拔腿就往外跑,跑到隔离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池信抱着手腕跪在地上,腥红的血液从他掌心淌下,他的皮肤在缓慢融化。

许时漪犹豫了几秒,又扭头回去了。

她脱掉身上的白褂子,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瓶子,重新打开玻璃室的门,走到池信身边,扯过他的手腕。

那一刻,她从池信眼底看见了一抹恐惧。

这个人总是很傲慢,他也会害怕吗?

池信以为瓶子里面装的是咖啡因溶液,试图挣脱。

可许时漪却把他的手牢牢摁在了面前的地上,她将瓶子里的清水倒在他的掌心。

“研究员往返隔离室要经过消毒带,我衣服上有残留的咖啡因。”

“都叫你不要对我下手了!”

“外星人是没脑子的笨蛋吗?”

“我死了你更出不去,你以为抓你的人和你一样笨吗?”

许时漪冲洗掉他皮肤上血水和咖啡因,骂他的语气已经有些凶狠了。

毕竟刚才,她真的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

对此,她十分委屈。

池信因为剧痛不停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耳边传来女人模糊的声音,他听见她出去了,又进来了,将一个塑料袋放在他身边。

塑料袋里装着热乎的猪油酥饼。

与之一起放下的,还有一件干净的白褂子。

……

许时漪决定回家睡。

因为池信欺负她,所以她今晚不要再看见他了。

她理解他的行为,却接受不了。

她以为这些天的相处会让池信对她放下戒备,事实并不如此。

所以池信究竟因为谁才变成了三十年后的样子?

三十年后,他对人依旧冷淡,可对人类已经没有了杀心。

许时漪想起上次在他家醒来时听到的对话。

“你还爱她,你连她的女儿都要爱!”

她脚步一顿……是因为妈妈吗?

换作妈妈在这里,一定会比她处理得更加游刃有余。

天黑了,月光洒了一地。

四周山脉高耸,第五所隐匿在山洼里,外墙上的装置定时喷洒着细密的水雾。

在月光的照射下,水雾泛起涟漪,海姆达尔的金属外壳上也落了一层银白的光辉。

许时漪莫名有些烦躁。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月夜就连空气里都带着凉意,灌进了她的胸腔和肺腑。

一辆小轿车趁夜驶入第五所的大院。

陈维下车,一眼就看见了站着出神的许时漪。

他难掩惊讶,轻轻叫了一声:“小荷?”

许时漪见到他也是一愣。

上次见面时,陈维的头发只是些许斑白。

这才一个月,他眼窝凹陷,颧骨凸显,脸颊几乎挂不住肉了,有种蜡黄的病色。

不过比起身体的疲惫,陈维的眼神依旧锐利。

他风尘仆仆赶回来,风衣上落满灰尘。

许时漪听白褂子们私下谈论过,陈维总不在第五所是因为他生了病,需要定期飞往国外治疗。

打从看见她的那一刻,陈维的目光就没挪开过。

他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的,其中夹带着某些黏稠的东西。

许时漪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对妈妈绝不止是师生之情那样简单。

“我听童苗说,你决定回来帮我。”陈维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许时漪不敢说话。

面对别人,许荷是绝对的上位者。

她说话不用想太多,就算说错了什么,低位者也会为她找补。

可这是陈维,他是许荷的老师。

妈妈能通过一些细节推敲出她的存在,陈维难道就不会发现她不是许荷吗?

“听说你给村民送了钱?还是那么天真。”陈维的眼神温柔得近乎病态,“离开前,你同我吵了一架。”

他朝许时漪走了一步。

许时漪差点想要后退,强行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许荷不会后退。

陈维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盯着她漂亮的脖颈:“你嘲讽我想要攀爬那道阶梯,可你想过没有,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触碰这个领域,如果有可能,我更希望这条路上是你陪着我。”

“很开心今晚能在这里看到你,小荷,你真的愿意回来陪我吗?”

即使病中,陈维的气场也十分强烈。

许时漪在他目光的逼视下有种说话都困难的错觉。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是妈妈在这里会怎样回答?

许时漪拼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实际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个略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许时漪瞬间松了口气。

——得救了!

少年放学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跑过来挡在她身前。

他望着陈维,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

“姐,跟我回家。”许苏山拉住许时漪的手。

陈维根本没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小山都长这么大了?”

许苏山盯着他:“你死心吧,我姐不会再为你工作了。”

陈维淡然道:“那要问问你姐的意思,你可以替她做决定吗?”

许苏山握着她的手腕倏然缩紧了。

许时漪说:“我们先回家。”

陈维平和地看着她:“许荷,你好好考虑一下,毕竟那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

路上,许苏山没有说话,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他握她握得紧紧的,生怕她跑掉。

许时漪手腕生疼,试着抽出来,许苏山却不肯放。

他停下了脚步。

少年眼睛通红:“你昨天没回家,前天也没回家,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吗?”

“他今天才刚回来。”

“你明明都决定辞职了,他一句话就把你骗回去了?”

许时漪想解释,却见爸爸眼眶湿润,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又闷闷地把话憋了回去。

……她似乎,给爸爸妈妈添了麻烦。

“真的不是因为陈维。”

这句解释对少年而言十分苍白,事实是,她最近就是常不回家。

和她之前沉浸在工作里的状态一样,废寝忘食,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家,家里还有他和奶奶。

“我的成绩可以考大学,用不了几年我就能养你和奶奶了,欠他的钱我来还,你不需要再为他工作了。”

许苏山紧紧地抓着她,明明手上的动作强势,语气却委屈得像个小孩:“还是就像他说的,你是为了和他那虚无缥缈的理想?什么狗屁理想!”

陈维带来的阴影几乎伴随了他整个少年时期。

从小许苏山就知道,姐姐的老师博识,儒雅,身上带着无数耀眼的光环,少女时期的许荷被那光环所迷惑,提起老师时语气虽然不显,眼底却是难以掩饰的尊敬和仰慕。

别人不知道,可许苏山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许荷,他很清楚陈维对于许荷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可他还太年轻了,在陈维面前没有任何底气,面对许荷时也总是那样无力。

他愿意一辈子叫她姐姐。

可他不想只叫她姐姐。

“姐……”

许苏山哭了:“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吗?”

“只要几年就好,我努力会追上来。”

“你的眼睛里不要只看见他。”

许时漪低着头,不敢凝视爸爸的眼睛,她小声说:“……这些话,你明天再对我说一遍吧。”

……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第一次,许时漪决定主动回到2025年。

可事情被她搞得一团糟,不能扔下烂摊子就跑。

深夜,许苏山房间的灯还亮着,大概是失眠了。

许时漪坐在书里房,打开了许荷的日记。

她把钢笔吸满墨汁,给许荷留了一封信,写完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彩色铅笔,在本子的角落画了几朵花。

画完,她想了想,动笔在本子的最下面添加了一行小字。

[我是你的<

……

许荷睁开眼睛。

依旧是晚上,依旧在书房,她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然后醒来。

可桌上的布置变了,桌角的柚子茶消失了,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睡前穿的那套。

她意识到那个“人”来过了。

对方还贴心地在日历上打了几个叉,以此提醒她日期。

许荷瞥了一眼,居然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许荷翻开日记,在最新一页看见了对方的留言。

姑且可以算是一封信吧。

逻辑混乱,上言不搭下语,想到哪就说到哪,还很厚脸皮。

[对不起,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我会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但是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五所隔离室里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想放走他,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

[我是你的<

最后一个字只落了一个笔就被打断了。

小于号吗?似乎不是。

比起来,更像是汉字笔画里的“撇点”,那人想写什么呢?

许荷的视线又落到日记本的角落。

那里有几朵彩色铅笔画就的小花,绿色茎秆上绽放着橘黄色的花瓣。

许荷认得,这是一片萱草花。

第47章 047 外星人怎么会得地球病?

意识清醒后, 许时漪发现自己被人紧紧抱着。

在酒店床上。

池信没穿上衣,许时漪额头贴在他胸口,被他箍在怀里, 就像个等身抱枕。

许时漪想挣脱, 可他手臂非常有力, 没成功。

她蛄蛹着, 又试图从他臂弯下钻出去。

睡梦中, 池信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一收, 下巴抵在她头顶的发窝上蹭了蹭。

许时漪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

池信的脸近在咫尺。

他肌肉漂亮, 纹理细腻光滑。

没有了冷厉和戒备,他睡着的模样好乖, 一点都不冷淡, 薄唇微抿, 双眸紧闭,睫毛仿佛乌鸦羽毛, 漆黑, 纤细, 还会轻柔的颤动。

他呼吸趋于平稳了,只是脸色稍显苍白,眉头紧蹙。

醒来前许时漪还在生气,可一看到池信的睡容, 气消了不少。

这个人吃了很多苦, 就算对人类坏一点也能被原谅。可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童苗说过他的愈合能力很强, 也不知道他昨晚的伤好了没有。

这家伙居然是外星人。

许时漪没有任何隔阂就接受了这件事。

连穿越这种事都接受了, 接受外星人的存在也不在话下。

不过,他跟人类真是一模一样呢,甚至比大多数人类都好看。

许时漪戳了戳他脸颊, 比想象中更软。

外星人是不会老吗?三十年了,他一点都没变。

还记得上一次从穿越中醒来,有个人恶劣地捏她的脸,欺负她,把她弄疼了。

许时漪得此机会还隐忍着有仇不报,那也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她露出坏笑,揪着池信脸上的软肉猛地一拧。

“嘶……”

池信被生生痛醒了。

昨晚吐了很多血,非常虚弱,如果没人吵他,他能睡上一个礼拜。

天亮了,一束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

池信睫毛颤动,睁开眼,对上了许时漪清澈的双眸。

他眉梢拧了拧,发现自己裸着上半身,手臂还紧紧搂着她的腰。

“……”

许时漪还没说什么,他倒先跟被烫了似的,迅速松手,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身上,脖颈连着耳朵根都在泛红。

“你……”

“昨晚……”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池信揉弄着凌乱的头发,解释自己赤/裸的原因:“我衣服上有血,会粘在床单上。”

许时漪不打算现在就拆穿他,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对此表示了理解,并给他找补:“那你抱着我一定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体温降低,你很冷,对吗?”

池信僵硬地点头:“……没错。”

昨夜他梦见自己在星系中穿梭,星云柔软得像云朵。

他伸手拥住了那团云雾,瞬间被暖融融的光芒覆盖了全身,很舒服,他忍不住就朝它靠近了。

失血过多确实会让生命体降温不错,可他此刻的躯体明明是烫的。

要离她远一点。

“你身体好点了吗?还吐血吗?”许时漪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池信扯了扯被子,嗯了一声,随后想到了某件事,转头盯着许时漪:“你昨晚给我喝了什么?”

许时漪感觉池信在怀疑她。

“真的是胡萝卜汁啊,你们为什么都不信!”她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公司发的,我昨天才拆封,直接就拿给你了。”

池信沉着眼:“我没有不信你。”

他的衣服还丢在地上,上面全是血。

许时漪捡起他的衣服放到床上,小声说:“你就是不信我。”

池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委屈,刚要开口,许时漪却走进了洗手间。

里面简直就像杀人现场,地砖,马桶,洗漱台,就连镜子上都是血,要是酒店工作人员看见了,非报警不可。

许时漪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来:“你把洗手间收拾干净,我要去上班了。”

池信蹙起眉头:“许时漪。”

许时漪不理他,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头发,离开了房间。

池信掀开被子,漂亮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

他走进卫生间,拿毛巾擦拭着盥洗台上的血迹,擦着擦着,他停下。

他流了很多血,已经超出了人类失血后能活着的极限范畴。

可许时漪连半句疑问都没有,她就不怀疑吗?还是说……她根本就知道些什么?

池信望着镜子里的人,脸色煞白,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漆黑。

昨夜许时漪推着他在路上狂奔,当时他身体机能已经下降最弱的状态。

寒风迎面,灌进鼻子里刺痛不已,今早那不适仍未消失,连着喉咙都产生了难以忍受的肿胀感。

他不舒服地咳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

池信睁大了眼睛。

被昨夜的寒风一吹,他居然感冒了?

许时漪在1995年待了半个月,2025年的时间依然只过去一夜。

还好,否则就要耽误上班了。

办公室里,王瑞航不知哪里搞来一盆小番茄,把它摆在阳台上,以确保它能照射到太阳。

他一天闲着没事,总溜达着去看他的番茄,给它浇水,还给它擦洗叶片。

小番茄的植株上长了两颗通红的果子,小灯笼似的,煞是好看。

许时漪的工位就在窗边,被他来来去去烦得不行:“少爷,那只是棵番茄啊。”

“胡说!”王瑞航很宝贝他的番茄,“这分明是我的孩子!”

“……”

他最近在追农学院的学妹。

这棵番茄是他亲手种植的,也将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许时漪问:“你上回的女朋友不还是日料店的服务员吗?”

“女朋友这种存在只能有一个月的保质期,一个月后就会变成前女友了。”王瑞航擦洗着番茄的叶片,漫不经心地说,“鲜花都有最佳观赏期,何况是人呢。”

企划部的人敲门进来:“下个月社区活动,场地我们选好了,你们部门谁来做策划?”

办公桌后的柴昀默默站起来:“我来。”

企划部的女孩却笑着看向王瑞航:“还是给小王吧,他脑子活,设计的活动最有趣了。”

王瑞航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张口就和对方打情骂俏:“好伤心哦,你怎么能叫人家是小王八?还是给我哥们做吧,他能力比我强,要我策划到时候肯定没眼看。”

女孩却执意把策划给他。

等女孩走后,王瑞航立刻把策划案拿去给柴昀:“那丫头不识好歹,我写的策划哪能和我们昀子哥比啊。”

柴昀没接,冷冷地说:“别拿给我。”

王瑞航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许时漪听着他们的对话,竟然从王瑞航的话中听出一丝讨好的语气。

……

下班后,许时漪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撞上了陈家苑。

他很少会来办公楼。

看见她,陈家苑温和地一笑:“下班了?”

“是啊。”

“你昨晚不在公寓吗?”陈家苑问,“我朋友送了几瓶香水,我用不到,本来想拿去送你。”

这个人是陈维的儿子。

许时漪决定不要对他说实话:“我出去夜跑了。”

她也没说谎。

推着轮椅上的外星人在城市街头狂奔,怎么不算是一种夜跑呢?

“这样啊。”陈家苑遗憾地说,“那下次吧。”

“不过陈博士。”许时漪疑惑地问,“您怎么知道我搬家了?我好像没有跟您说过吧。”

陈维愣了一下:“是吗?可能是你朋友的母亲宋女士告诉我的吧,我记不清了。”

许时漪回到办公室,柴昀还没走。

他拿着一个小瓶子在往王瑞航的番茄上倒些什么。

听见背后门声响起,他的东西还没倒出来,连忙收起了瓶子。

许时漪假装没看见,回工位拿包。

正要离开,柴昀喊住她:“时漪姐。”

许时漪笑了笑:“怎么啦?”

“这周我们天文社还会开展野外观星活动,你要来参加吗?”

“想是想,可我不是你们学校的人呀。”

“没关系,瑞航说了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他也叫了池信。”

“池信去吗?”

“他去。”

许时漪略作思索:“那我也去吧。”

上了一天班,刚回到公寓,她立刻就被甄蓁和梁逸诚围起来了。

“他人呢?”

“还活着吗?”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们昨晚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告诉你,是你擅自把他带离了医院,要是他因为这个死了,我可不会赔钱!”

许时漪不知道梁逸诚为何满脑子都是赔钱,她问:“池信没回来吗?”

“我在门口守一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许时漪说:“他好得很。”

“你说谎!”梁逸诚不信,“吐成那样怎么可能好得很?”

“放心吧,他吐血是因为对胡萝卜过敏。”许时漪很自然地帮池信隐瞒了身份,“胡萝卜素刺激了他的口腔和喉黏膜,导致食道上下的毛细血管破裂,简单来说,只要把血止住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

“许时漪。”甄蓁忍不住提醒她,“他喝的是胡萝卜汁,不是硫酸。”

许时漪不以为然:“世界上就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病啊,我刷短视频看过,有一个人患有马桶过敏症,只要大便超过五分钟,肛/门就会长满疹子。”

“……”

梁逸诚狐疑:“你发誓你没骗我。”

许时漪不甚真诚地说:“我发誓。”

许时漪回到楼上,梁逸诚说池信没有回来,可她开门时分明听见了隔壁屋里有动静。

她踮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屋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

“你感冒了?你居然感冒了!”

“外星人怎么会得地球病?”

“坏女人!一定是她,你被她折磨得体质都变差了!”

“……不是她。”池信虚弱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几声喷嚏。

“你醒醒吧!她给你的胡萝卜汁里掺了咖啡因,你还为她说话!你非要死在她手里才会醒悟吗?”

“你别狗叫,跟她没关系。”

小方块说:“不是她你就更危险了,暴露了,快搬家!”

池信说:“信息时代,他们还不敢在城市的繁华地带动手,只要我饮食注意,不进医院就不会有问题。”

许时漪呆住,她回房拿起箱子里剩下的果汁看了看,成分表上并没有标注咖啡因。

况且,也没有果汁商家会在饮料里添加无关的成分吧?

她又回到隔壁。

隔着一扇门,只听池信有气无力道:“你别吵了,我要休息。”

“休息个头啊,你现在要吃药!”

“我不吃地球的药。”池信的声音闷沉,又有些倔强。

“你就不要闹脾气了。”

许时漪抬手敲门。

屋里的机械音瞬间消失了,池信也没有应声,更没有来开门。

许时漪下楼去陈龙的客厅,从抽屉里翻出一串钥匙。

有次陈龙不在家,期间有人来看房,作为公寓里为数不多被陈龙认可的高素质租户,陈龙把放钥匙的地方告诉了许时漪,让她带人去看。所以许时漪知道备份钥匙放在哪。

她把池信房间的钥匙取下来,上去开了门。

窗帘紧闭,屋内闷沉。

池信蒙在被子里,只露几缕黑色的头发在外面。

许时漪把被子拨开一个角,手伸进去,下一秒就被池信攫住手腕。

他额头上冷汗滚落,从被子里露出一对黑水银般的眼珠:“你做什么?”

许时漪低下头,把自己的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体温正常,可脸颊潮红,像发烧了一样。

池信吸着鼻子,说话声音带有水汽:“……你别贴着我。”

原本正常的呼吸渐渐紊乱,甚至有些发烫了。

许时漪把额头挪开:“没发烧就好,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池信别过脸,有些别扭:“不想吃,你出去。”

许时漪把他的脸掰过来,趁他虚弱没力气抵抗,抬手在他额头轻轻拍了三下。

啪,啪,啪。

人类的小孩很容易生病。

那时候太奶还在世,每次小时漪感冒发烧了,太奶都会在她额头轻拍几下。

在当地农村的风俗里,把脏东西像这样拍出去,病就会好得快一点。

池信愣住了,忘记了自己还在吸鼻子。

许时漪帮他掖好被子:“你好好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48章 048 找到领航员,你该回家了。……

许时漪安顿好池信, 回屋拿着公司发的果汁去驿站寄快递,随后去粥店买了碗瘦肉粥。

她拎着食物回到家,池信还蒙在被子里。

第一次在地球上生病, 病状虽然和人类不尽相同, 却来势汹汹。

他嗓子完全哑了, 流鼻涕, 打喷嚏, 不停发抖。

许时漪把自己的被子抱给他, 又烧几个暖水袋塞到床上。

池信闭着眼, 喃喃地:“这就是你们说的感冒吗?”

许时漪点头:“但你这个好像是plus版。”

人类感冒不会像他这样。

几十杯感冒冲剂灌下去起不到任何作用。

池信完全是凭借自身怪物般的体质扛过了这次生病。

白天许时漪上班,晚上每隔几个小时就来他房间看看, 给他重新烧上热水袋塞进被子。

期间邪恶小方块没吱过声, 假装是个哑巴, 在茶几角落里伪装烟灰缸。

许时漪倒是拿起它看了看,不过很快就把它放下了。

池信的手机放在床头柜。

两人还没加过微信, 许时漪拿起手机对着他的病容解了锁, 擅自把自己的微信添加到了他的手机上。

三天后, 池信康复了。

当阳光透进窗子的那一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池信眯着眼睛:“人类的身体真脆弱。”

小方块凝重道:“这是提醒,库西索,找到领航员, 你该回家了。”

池信安静地躺着, 任由窗外的阳光映在了他苍白的侧脸上。

天文社的观星活动定在本周五。

王瑞航邀请了许时漪和池信。

在他看来, 上次大家玩得很开心, 这次还可以把开心延续下去。

出门前,许时漪反复跟池信确认:“你没关系吗?”

池信感冒好了,不过一直在流鼻涕。

还未入冬就套上了厚厚的棉衣, 就连围巾都戴上了。

池信从前不会穿得这样臃肿,许时漪还以为他不怕冷。

池信拉紧围巾,裹着口罩和帽子,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嗯。”

两人在公寓门口等中巴车。

许时漪给王瑞航发消息问他车到哪了。

等车期间,池信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在她转头望向自己时又迅速收回目光。

许时漪告诉他:“他们快来了。”

池信:“那天,你拍我头。”

许时漪:“哪天?”

池信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三下。

许时漪问:“……哦,怎么了吗?”

“你妈教的?”他帽檐下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许时漪摇头:“不是啊。”

一上车,许时漪就看见王瑞航怀里抱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套起来的小盆栽。

他看见许时漪,把小盆栽往她手里一塞:“姐姐,帮忙照顾下我儿子。”

“……”

不用猜,这肯定是那盆金贵的小番茄了。

王瑞航的新女友也在天文社。

这小子花心归花心,可天生就是制造浪漫情节的高手。

他说他女朋友是农学院的,今晚带她去看星星,就好比是大地和星空碰撞在了一起。

而这盆他亲手种植的小番茄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现在不能让女朋友看见,不然就没惊喜了。

许时漪对他非常无语。

路上,池信和柴昀旁边的同学换了个座位,不知道在跟柴昀说什么。

王瑞航则分分秒秒和女朋友黏糊在一起。

到了露营地,他给她指星星:

“你看,那四颗星星围成的正方形是飞马座,那个是仙女座,还有那边的仙后座,它的由来有个传说,希腊神话里的皇后卡西奥佩娅因为傲慢而遭到了诸神的惩罚,她化为仙后座,永远头下脚上地在天空中旋转……”

许时漪不想当电灯泡,可她确实对王瑞航说的仙后座非常好奇。

那里是池信的家。

她插嘴问:“仙后座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王瑞航这些知识还是在车上临时恶补的,只是一种泡妹的手段,反正随便对着天空指指点点女孩就会为他倾倒。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仙后座的位置:“呃,就在那里啊。”

他乱指一气:“你看不见吗?”

许时漪非常认真地在找了:“看不见,你说清楚点。”

他女朋友也接茬:“就是啊,天上星星那么多,我眼睛都花了。”

王瑞航汗流浃背了。

“先找到北斗七星。”

一旁,把自己裹成粽子的池信突然开口。

他指着夜空:“……再以北极星作为参照,仙后座和北斗七星以它为中心对称分布。现在是秋天,找到围绕成‘W’的几颗星星,那里就是仙后座的位置。”

许时漪揉揉眼睛,找到了他所说的星星:“仙后座距离地球有多远?”

“不同的星星距离地球的远近也不同,近的几十光年。”

“远的呢?”

“上万光年。”池信说。

许时漪静了静,许久后,喃喃道:“好远啊。”

即使放在宇宙的尺度上,也是相当遥远的距离。

身边的这个人又是跨越了几多光年才降落到这颗星球?

许时漪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对她而言是没有办法想象的遥远。

她看了眼池信,恰巧池信也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刹,许时漪感觉池信的眼神和往日不太一样,直白,沉遂,哪怕有帽檐的遮掩,也无法忽视。

他似乎在观察她。

王瑞航不敢再装博学了,招呼大家:“来玩游戏吧!”

社员们起哄:“社长,玩什么呀?”

王瑞航说:“真心话大冒险呗,爱情版,敢不敢?”

又有人问了:“什么叫爱情版?”

王瑞航嘿嘿一笑:“所有真心话的题目都只和感情有关,大冒险也只能跟异性做。”

这里不是天文社的活动吗?

许时漪心想,怎么被这小子搞得像个银趴。

柴昀说:“我不参加。”

他一个人去擦望远镜了。

池信说:“我也不参加。”

他刚要起来就被王瑞航摁着坐下:“你给我坐这儿!你有女朋友吗?”

池信看了眼许时漪,摇头。

王瑞航坏笑:“今晚就给你找一个,长那么帅不参加活动就是暴殄天物。”

有人问:“副社长也很帅啊,他怎么就可以不来?”

王瑞航说:“昀子就没长恋爱脑,不用管他,这种活动对性/冷淡没有任何意义。”

许时漪也不想参加,可又不想承认自己性/冷淡。

周围都是年轻人,大家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

她是很容易被情绪感染的人,就觉得玩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池信像是也被王瑞航说服了,居然乖乖地坐下了。

王瑞航玩这个游戏完全是夹带私货,只要轮到他女朋友受惩罚,他就开始腻歪了:

“宝贝,你爱我吗?”

“宝贝,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宝贝,亲我一下。”

“宝贝,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答应吗?”

社团的众人疯狂起哄,许时漪快被他恶心死了,回头一看池信,感觉他也被恶心得够呛。

轮到王瑞航受罚,大家都很给他面子。

只有许时漪被恶心得不行,报复式提问:“你交往过那么多宝贝,最爱哪一个宝贝?”

王瑞航腆着脸说:“我最爱的永远都是当下的宝贝。”

他女朋友居然觉得非常感动:“瑞航,如果你前女友回来找你复合,你会选我还是选她们?”

王瑞航诚实地说:“当然选你啊,我根本都不记得她们叫什么。”

这点他没有说谎,主打一个渣得明明白白。

轮到许时漪受惩罚了,她选了真心话,王瑞航立刻问道:“姐姐,谈过几次恋爱啊?”

“我没谈过。”

“怎么可能?”王瑞航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不信她没谈过恋爱,“说谎要被惩罚哦。”

“我真没谈过。”

池信在旁听着,突然说:“你不是谈过两次吗?”

王瑞航顿时抓住了许时漪的把柄:“果然是在说谎吧!喝酒!”

许时漪困惑道:“我什么时候……”

她随后想起来了,解释道:“当时我以为在跟你相亲,听说有些相亲男喜欢白纸一样没有恋爱经验的女生,我说自己谈过恋爱,是为了筛掉那些奇葩。”

王瑞航吃了口大瓜:“我去,你俩还相过亲?!”

许时漪尴尬地解释:“只是误会。”

池信略微有些惊讶。

王瑞航八卦得要命:“快展开说说。”

许时漪没理他:“那是下一个问题。”

下一轮又到许时漪受惩罚,她怕王瑞航刨根问底,就选了大冒险。

之前看别人大冒险都是牵手跳舞,对视十秒,或者公主抱一下,这种程度她觉得可以接受。

谁知,王瑞航对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他坏笑着说:“姐姐,你让池信亲你一下。”

“……”

许时漪扬手就要打他,王瑞航立刻躲到女朋友背后:“是不是玩不起?!”

这坏小子的要求刁钻。

不要她去亲池信,而是要她开口,让池信来亲她。

池信他……喜欢的是妈妈。

先不说他愿不愿意和她玩这种暧昧游戏,光有这一层关系在,她怎么开得了口?

“我……”

许时漪刚要承认自己玩不起,池信突然从折叠椅上直起身。

他的声音在口罩下略显得沉闷:“我感冒了,就这样亲吧。”

他和许时漪的座位紧挨着,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可以吗?”

许时漪愣了,一时忘了回答。

她没有拒绝,池信只当她同意了。

他嘴巴凑过来,隔着口罩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无纺布的触感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蹭得脸颊有些痒。

池信靠回了椅背,他戴着口罩,看不见任何表情,只有碎发遮掩下耳尖微微泛红。

他没说话,盯着地上的露营灯,任由耳朵上的红晕一点又一点地蔓延开。

许时漪还在发愣。

游戏环节就在许时漪头脑木然中结束了。

除了看星星,今晚还有另一场重头戏。

王瑞航拿出精心准备的小番茄,对女朋友倾情告白,社员们围着起哄,只有柴昀远远地游离在人群之外。

许时漪和池信还坐在椅子上,彼此之间无形的尴尬流动着。

脸上痒痒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又微微发烫了,许时漪呼了口气:“刚才……”

“柴昀。”

正在许时漪想要出言打破尴尬时,池信也开口了:“柴昀今天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许时漪望向柴昀,他站在人群之外,盯着王瑞航手里的盆栽。

“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什么味道?”

池信的嗅觉比人类敏锐,他蹙着眉:“我形容不出来,一种对你们而言很危险的气味。之前密封在瓶子里,现在散开了。”

不远处,王瑞航的真情流露让女孩泪流满面。

他指着植株上的两颗小番茄:“第一次种番茄就种出了两颗果实,这也许是天意。正好,你一颗,我一颗,吃了同一株番茄长出的果实,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

远处,柴昀脸色突然有些变了。

池信盯着那两颗番茄:“那上面也有,气味非常浓郁。”

许时漪想起那晚下班前柴昀在番茄上倒东西的一幕。

她望向柴昀的方向,他此刻脸色苍白,似乎想要阻止王瑞航吃下番茄,可不知为什么,脚步迟滞了几秒。

许时漪起身冲进人群,从王瑞航手里抢下盆栽:“别吃!”

王瑞航吓了一跳:“干嘛?”

许时漪没有解释:“总之,别吃就对了。”

王瑞航狐疑地看着她,不无惋惜地道:“姐姐,你是不是吃醋了?你瞧这事儿整的,你要早点跟我摊牌咱俩早在一起了,现在你只能去后面排队。”

“闭嘴吧你!”许时漪骂他。没指望他的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她观察手里的番茄,不知是不是在塑料袋里憋久了,番茄叶片有点耷拉,果实的颜色看起来也怪怪的,当下天黑了,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异常。

池信走过来,在王瑞航叽哇乱叫的抗议声里,摘了一颗果实塞进嘴里。

许时漪想阻止,可见池信一脸淡然,也猜到那对人类有害的成分大概对他不起作用。

池信只吃了一口就吐出来:“好苦。”

王瑞航举着一盏LED灯对着番茄照了照,这才注意到番茄植株的惨状。

它的叶片失绿,变黄,已经出现水渍状的斑点。

刚才大家都在玩游戏,番茄就被放在帐篷前的折叠桌上,当时只有柴昀在那边调试望远镜。

柴昀接受到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王瑞航推开众人,朝柴昀走过去。

他手伸进柴昀的冲锋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

敌草快,一种灭生性的触杀型除草剂。

高毒性,误食会导致急性肾衰竭,对人体有害。

王瑞航晃了下神:“……你干的?”

“是。”柴昀爽快地承认了。

王瑞航揪着他的衣领,一拳就上去了:“你妈的!我把你当兄弟,你想要我命?!”

柴昀被他打得一个趔趄,站稳身体,抹去嘴角的血,神情依然平静:“我只是想杀掉这棵番茄。”

因为愤怒和震惊,王瑞航的手抖个不停,怒吼出声:“为什么?!”

众人跑来劝架,可他们拉不住任何一个人。

柴昀眼底的情绪非常平静:“你知道。”

王瑞航静了静:“因为保研的事?我不跟你说了吗,毕业后你来我家公司上班,无论多高的薪水我都叫我爸开给你,你还轴什么?”

柴昀笑了笑,有些苦涩:“那小韩呢?”

“小韩是谁?”王瑞航拧起眉头,不是在装,而是真的想不起来。

柴昀嘴角那抹笑容突然就冷了:“我错了,我不该毒这株番茄,我该毒死的是你才对。”

这句话彻底把王瑞航惹恼了,他挥着拳头冲上去,跟柴昀扭打在一起:“小韩到底是他妈谁啊?!”——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这篇文打了群像tag,会在主线外写几个与星星有关的支线,接下来的一章多近两章会写柴昀视角的故事,介意可跳。

每个支线不会太长,一般是穿插在主线情节里的,不会出现连续两章没有主角的情况,后续就不再对此多做说明了,大家阅读愉快~!

第49章 049 大城市漂亮、却危险。

背着行囊走出荒野站的那天, 天空飘着雨丝。

荒野市夏日多雨,清晨雾气蒙蒙,城市的高楼大厦在白雾中缥缈。

新生报道学校应该有人来接站, 可天气不好, 车站前等人的师哥师姐都去KFC避雨了, 柴昀一个人下了绿皮火车, 没头苍蝇一样在附近乱转。

他没看见学校的牌子, 也不知该去哪坐校车, 只好借了个充电宝把没电的手机充上电, 查通往学校的线路。

最快的交通工具是地铁,可他不会坐, 只能转乘公交, 中间要倒三趟车。

街道湿漉漉的, 柴昀拖着两个破旧的行李箱挤上公交。

淋了雨,箱子表皮湿透了, 为了不蹭到别人身上, 他努力把箱子用腿挡住, 可这样一来就挡了乘客下车的路。

人们投来一道道白眼,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挪开……”

等车上没什么人了,柴昀凑到窗边, 好奇地望着城市的街景。

荒野市高楼林立, 繁华无匹, 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宽阔, 干净,不像家乡的小县城,低矮破败, 天空总笼罩着灰色的霾,叫人郁闷。

上一次来荒野市是小学毕业的暑假。

他跟着务工的父母进城游玩,怯怯的,总觉得城市的一切太过新奇,太过遥不可及。

晚上他和爸爸睡在工棚里,白天就在工地附近玩耍。

同龄的小男孩在路上玩遥控车,问他要不要一起。

柴昀兴奋地接过遥控器,他手劲大,也不知道遥控器居然那么脆弱,一下就摁坏了,结果把小男孩惹哭了。

大人匆匆赶来,聊起了赔钱的问题。

一辆小玩具车就要几千块,那是父母几个月的工资,父亲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好在男孩的爸爸是建筑公司老板,不差钱,大手一挥让他们不用赔了。

父亲摁着小柴昀的头道歉,小孩子自尊心强,死倔,不肯低头。

最后还是父亲连连鞠躬,握着老板的手差点给人家跪下。小柴昀看见,老板在握手时蹙起了眉头,父亲松开手后,老板走到没人的地方,掏出纸巾擦了擦掌心。

大城市漂亮、却危险。

它会吞噬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把他们的血汗和尊严搅碎,打成混沌的肉馅。

足够强大的人或许能将肉馅包成饺子咽下,从中汲取营养长高长大,至于其他人,只能沦为城市的养分。

那天起,小柴昀暗暗发誓,等他长大后要用另一种方式站在这里。

不做养分。

不做肉馅。

下一次,他要有尊严地站在这座城市里。

……

他拖着箱子来到宿舍,舍友已经到了,正在睡觉。

那人听见开门声,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自来熟地问道:“来啦哥们儿?”

“你好,我叫柴昀。”

男生趴在上铺跟他握手:“我是王瑞航,你去食堂吃饭吗?”

已经中午了,柴昀的肚子确实饿了:“去,一起吗?”

“雨真大呀,我新买的鞋不想弄湿。”王瑞航笑嘻嘻地问,“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份?”

柴昀说:“当然没问题。”

初来乍到,要与舍友处好关系,这是离家前奶奶一再叮嘱的话。

王瑞航把饭卡递给他:“我想吃点好菜,麻烦你咯,你也刷我的卡吧,算我请。”

柴昀笑笑:“不用了,我卡里有钱。”

他来到食堂,给自己打了份七块钱的素面。

想了想,开学第一天,可以稍微吃点好的,于是又加了块的把子肉。

肉肥而不腻,比奶奶炖得好吃,吃完后,他去给王瑞航打了两个荤菜,一个青菜,觉得应该算是“好菜”了。

付款时,他望着舍友卡里的余额,愣住了。

学费四千,奶奶借钱才给他交上了第一年的费用,王瑞航的饭卡里居然充了一万。

回到宿舍,王瑞航懒趴趴下床吃饭,他看着饭盒,陷入沉思。

柴昀察觉到他不喜欢今天的菜,小心翼翼问:“不合你口味吗?”

“……哈哈,忘跟你说了,我不吃猪肉。”

“你有什么禁忌吗?”

“没有啊,可那是猪诶!能吃下任何垃圾转化为脂肪的生物,多脏啊。”

“……”

王瑞航挑挑拣拣把青菜吃了,肉全都丢掉,他笑着说:“谢谢你啊,好舍友。”

两人的关系从那日起变得不错。

柴昀听同学提起,王瑞航家虽是荒野市的,本人却是x市户口,高考的录取分数比柴昀低了两百分,当然X市户口也不是谁都能有的,得靠钱。

柴昀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相差这么多分也可以念同一所大学。

王瑞航却抱怨道:“高考简直要了我半条命,考前一个月我爸没收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我整整一个月没玩游戏,也没空陪女朋友……头悬梁锥刺股,整整学了一个月,我才考到了荒野大学!”

柴昀:“一个月?”

王瑞航:“很累的好吗,我从来没有那么努力过。”

柴昀沉默,他不愿意去数自己为了考到荒野市努力了多少日夜,只不停地告诉自己,人各有命。虽然王瑞航投胎好,但他其他方面未必就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首先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就不太行。

其次他学习也不刻苦,一直用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应付学业,毕业后能干成什么事?

王瑞航虽然是本市人,但因为父母的要求,一直住在宿舍。

他对除了学习以外的所有事情都感兴趣,至于他不感兴趣的事,自然通通交给了好朋友。

“昀子,今天翘课陪女朋友过生日,帮我答个到呗。”

“昀子,这作业什么玩意儿啊?都是英语我看不懂,你给我翻译翻译。”

“昀子,我楼下洗衣机的衣服好了,你顺便帮我晾了。”

“昀子,饭饭,饿饿,要吃好菜,不要猪肉。”

王瑞航这人虽然是巨婴,但也懂得分寸。

比如他让柴昀带饭,会给他自己的饭卡,请他吃饭,再比如,柴昀帮他做了作业,他会发红包表示感谢,再再比如,每逢柴昀生日,他都会送礼物——

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最新款的游戏本,观测距离最远的便携式望远镜……

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

柴昀喜欢天文,王瑞航也喜欢。

只是柴昀是真喜欢,而王瑞航是为了把妹。

天文社的前任社长是个漂亮师姐,物理系尖子生,柴昀在某次活动中认识了她。

两人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相谈甚欢,他们有共同话题,从宇宙大爆炸聊到观星,从量子力学聊到时空穿梭。

最后,师姐不无惋惜地说:“你真该进我们天文社,社团就缺你这样的骨干成员。”

柴昀遗憾道:“课业太忙了,我在准备保研,时间不是很充裕。”

师姐说:“那还是学业要紧,我们偶尔约个饭,聊聊天也挺好的,你还愿意跟我吃饭吧?”

柴昀开心道:“当然。”

饭后,他帮王瑞航带饭,师姐说:“推荐3号窗口的红烧肉,味道一绝。”

“我舍友不吃猪肉,他觉得猪是一种能把垃圾转化为脂肪的生物,吃猪肉就相当于在吃垃圾,太脏了。”

师姐笑得前俯后仰:“怎么有人这么矫情?”

柴昀也跟着笑:“是有点。”

后来柴昀还是加入了天文社。

起因是王瑞航某天突然对天文感兴趣了。

不过他对星星不了解,怕露怯,需要朋友陪着才有底气加入社团。

柴昀本想拒绝,脑海中却忽然浮现起师姐的脸,他想了想,答应了:“好吧。”

王瑞航性格开朗,很快和社团成员打成一片。

师姐私下找过他打听:“咱们社团不轻松,经常晚上活动,一熬一整宿,你那矫情的朋友受得了吗?”

柴昀说:“他非要来,我也没办法。”

师姐笑嘻嘻的:“少爷要是累哭了可别埋怨我啊。”

柴昀也笑了:“还要师姐多多包容。”

师姐:“他是你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说什么啊。”

柴昀微笑,那句“看在你的面子”让他很受用,一字一句从师姐口中吐出,有种温柔的魔力。

社团虽然占用了一部分学习时间,可也带来了另外的乐趣,每分每秒都妙不可言。

某日,王瑞航兴冲冲找过来:“昀子,你是不是有张自己做的星图?”

“有。”柴昀有观星的习惯,他没事就爱去天文台,将观测到的星座一一记录在星图上。

王瑞航如获至宝:“借我用用!我喜欢的女孩也是天文社的,不过有点难追,我这次一定要让她刮目相看。”

柴昀随口问道:“你又要祸害谁啊?”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能叫祸害呢?”王瑞航为自己辩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快,交出来!”

柴昀只好把自己的星图借给他。

王瑞航百般叮嘱:“在别人面前千万别说漏嘴啊,就当这是我的,谢了兄弟!”

柴昀摆摆手,低下头写作业。

天文社女孩子很多,他压根没有多想。

直到某天,他在师姐的书包里看见了自己的星图。

柴昀:“这是……?”

师姐小心翼翼拿给他看:“王瑞航画的。我还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呢,没想到还有细心的一面,你看这星图做得多精致啊,某些星星的位置和我观测到的一模一样。”

柴昀望着熟悉的星图,五味杂陈。

师姐明明说过,她喜欢自律上进,有理想的男孩子,最讨厌游手好闲,甜言蜜语只会哄人开心的废材。

可为什么,现在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直白地问出口了:“你们在交往吗?”

师姐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怎么会呢?”

柴昀:“……师姐,瑞航不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他在感情方面很不成熟,你跟他在一起会受伤。”

师姐板起脸,认真告诉他:“我跟他真没什么,再说就算谈了,我又有必要瞒着你吗?”

柴昀静了静,脸色苍白:“……你说得对,是没必要。”

两周后,一则消息引爆了沉寂的校园。

“听说了没,刘毛毛来我们学校开讲座了!”

“老天,刘毛毛?科幻界的大神作家,他怎么突然来我们学校?”

“我听小道消息说,有人专门请他来的。”

“我靠,谁啊?人脉这么广!”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在桌子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社团活动刚刚结束,柴昀将天体模型收到柜子里放好。

社员们一窝蜂地去听讲座了,走之前喊他:“副社长,一起去吧。”

“不去了。”

“你不是最喜欢刘毛毛了吗?小韩师姐已经去了,她可是刘大作家的铁杆粉丝。”

柴昀只是说:“不了。”

人走光了,社团教室转瞬间空荡荡的。

柴昀仔细打扫了整间屋子,又把地板拖了一遍,模型一一擦去灰尘。

傍晚,讲座仍未结束,他望了眼窗外暗淡的天光,放下抹布,背着包出去了。

……

阶梯教室里人头攒动。

柴昀没找到座位,独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

讲座已接近尾声。

刘毛毛戴着黑框眼镜,笑容慈祥:“星辰和爱是宇宙间最浪漫的事物,一个给人崇高的理想,一个给人生活的勇气,今天的讲座一直在聊理想,是时候聊聊别的了。”

“首先,我要感谢贵校天文社的邀请,我今天才能坐在这里和大家交流,认识你们这群优秀的年轻人。”

灯光突然打在作为社长的师姐身上,她美得连头发丝都在发亮:“我没有邀请您啊……”

刘毛毛笑着说:“是吗,那又是谁邀请的呢?”

浪漫的音乐声响起,一侧的安全通道打开。

王瑞航捧着花束走向师姐,于是那道光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半人马座的星光来到地球需要耗费4.2年,仙女座的星光则需要走上10.3年,而我多幸运,只需要几步就能走到你的身边。”

“你身上有光,比遥远的星星更加明亮。”

全场欢呼。

王瑞航笑着说:“小韩师姐,允许我走到你的身边吗?”

师姐捂着嘴巴,泪光闪烁,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柴昀的脸在阴影中晦暗不清,他无法再撑着看下去,头也不回离开了阶梯教室。

第50章 050 他天生就不是个幸运的人。……

那天之后, 柴昀再没去过社团活动室。

社员们偶尔在群里聊天,都说师姐的恋爱很甜蜜——男朋友出手大方,浪漫又细心。

王瑞航的身体里生来就存在着招女孩喜欢的浪漫基因, 他追求女孩从不失手, 是爱情里最好的猎手。

再一次听说师姐的名字是两人分手后, 师姐在宿舍楼前哭得死去活来。

柴昀本想假装没看见, 可终究不忍心, 又退回来:“师姐, 天冷了, 你多穿件衣服吧。”

师姐眼睛通红,问他:“他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柴昀无言以对。

他回到宿舍, 王瑞航在书桌前打游戏。

柴昀上前把人揪起来, 质问他为什么要断崖式分手?

王瑞航告诉他, 爱情这东西跟星星不一样。

星星的保质期几十万年起步,而爱情只有几个月, 保质期一过, 新鲜感就没了。

他还告诉他, 爱情有时候又像极了星星——恒星的生命走到终点会形成白矮星,中子星或黑洞,爱情过了保鲜期也会变质,可不管它成为什么, 总归不再是从前的东西了。

柴昀:“就非要现在跟她分手吗?”

在感情问题上, 王瑞航向来不拖泥带水, 他潇洒地说:“再继续下去爱就要变坏了, 让它停留在最美的时候对谁都好。”

柴昀心想:

究竟是爱本身变坏,还是因为人而变得腐败?

你只是不够珍惜她,既然不会珍惜, 一开始又为什么非要拥有呢?

师姐毕业后毅然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走前,她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柴昀再也没有见过她。

……

临近毕业,学业压力没那么重了,大家各自谋着日后的出路,升学,投简历,考试。

整个宿舍只有王瑞航日复一日地悠闲着,打打游戏,泡泡美女。

虽然还不到时候,毕业的氛围却已悄然来临了。

某日,舍友在宿舍讨论保研的事。

“听说有同学给辅导员送礼了,就为了保研。”

“谁啊?”

“不清楚,我听隔壁宿舍说的。”

舍友走后,王瑞航从床上露出颗脑袋:“昀子,你送了吗?”

“没有。”柴昀向来不耻那些旁门左道。

王瑞航却说:“送送。”

柴昀说:“靠这些东西换得的名额有什么意义?”

“你听我的。”王瑞航一副大人口吻,“社会很现实,付出了不一定有回报,但不付出说不定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我爸教的,你以为他拿项目凭的都是实力吗?”

柴昀迟疑:“这样不太好吧。”

王瑞航说:“就当是保险起见,咱导员不是什么好鸟,万一别人都送了他把你刷了怎么办?”

三天后,柴昀去了导员的办公室。

他用大学四年兼职攒下来的存款,给导员带了礼物,用黑袋子包着,装在书包里背进去。

他并不是想走捷径,只把这当成一道保险栓。

就像王瑞航说的——为了一个公平的机会,而不是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举动让他连原本该有的机会都失去了。

辅导员因为私下受贿被学校查处,所有因为给他送过礼而改了分数的学生一律取消保研资格。

事发后,王瑞航很愧疚:“怪我,我真没想到……早知道不出馊主意了,不过那傻逼导员也是,他办事也太不漂亮了,气死我了。”

柴昀沉默。

奶奶从小跟他讲。

有些人是不能作恶的,一旦做了坏事,报应很快就会到来。

小时候,邻居家的柿子树长得好,别的小孩偷了十几回都没被发现,他只偷一次就被逮了个正着,屁股打肿。

念书时大家天天逃课,他偶尔缺勤,但每到他缺勤的那天,一个月不点名的教授一定会拿起点名册。

这次也是如此。

他天生就不是个幸运的人,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

会读书能算是幸运吗?

当然不算,事实上,只有倒霉蛋才需要靠读书改变命运,有些人废物一个也能活得很好。

投胎比努力重要。

见他不说话,王瑞航好言安慰:“……别难过了,我相信你凭自己的实力也能考上研究生,不行你去我爸公司上班,凭你的能力,当个经理手拿把掐的。”

柴昀的耳朵里一阵嗡鸣。

更让他嗡鸣的是,在他失去了为之努力了三年的名额后,名额居然落到了王瑞航头上。

从新任导员办公室回来后,王瑞航破天荒给他带了一回饭。

大学四年,仅此一次。

他有些愧疚,有些讨好:“昀子,你放心,我绝对跟你统一战线。”

“让我去读研?可笑!都把你刷下来了,这名额我还能要吗?我当即就给拒绝了!你没看见老师的表情,学术界失去了我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他把饭推到柴昀面前,搓着手说:“吃饭吃饭!你不是喜欢吃把子肉吗?我给你打了三块,还是热的。”

柴昀望着饭盒出神。

怎么能有人残忍成这样?

他拼尽全力得不到的东西,这人随随便便就丢掉,还来他面前炫耀。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酷吧?为朋友两肋插刀。

可谁稀罕他两肋上的刀?保研名额对王瑞航而言本来也不是珍贵的东西,那点兄弟情实在可笑。

如果王瑞航真愿意把自己珍视的东西让给他,当初又为什么去追求师姐?

那阵子他总和师姐一起去食堂吃饭,王瑞航明明就知道。

楼层的洗漱间很小,柴昀听见同学们在背后议论。

“我们不像有些人命好,走捷径失败了还有少爷托底。”

“人家可是给少爷当了三年伴读,换你能做到?”

“你知道王瑞航多大方吗?最新款的iphone说送就送了,我要求低,要个二手的就行。”

“你先去柴昀后面排队吧。”

“哈哈哈,那人家指定不会让位啊,我还是求求菩萨,下辈子让我投个好胎。”

柴昀转身下楼。

天黑了,宿管大婶在后院的小花园照顾番茄苗。

柴昀坐在长椅上抽烟,风冷,吹得他胳膊生疼。

“你天天照顾这番茄,比照顾孩子都勤快。”另一个宿管打趣道。

“六楼的小帅哥送了我一套护肤品,让我帮他养番茄,说是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六楼的?那他女朋友可多着呢。”

“这回是农学院的,小帅哥说了,种好了他先尝,种得甜再送,不甜就再种。”

大门外一阵吵闹声传来。

王瑞航和女朋友在校园里散步,遇到个挑担子的老太太。

女朋友见筐里装着新鲜的莲蓬,就想买来尝尝,可老太太不卖。

对王瑞航而言,没什么事是钱不能解决的。

只要能在女孩面前有面子,他乐得花钱:“一百,卖我一个。”

老太太摇摇头:“莲蓬不卖。”

“五百。”

老太太还是摇头:“这是我带给孙子吃的。”

“一千块,你卖我一个不亏。”王瑞航打量着她朴素的衣裳,“你孙子是金嘴啊?一千块他都能去外面市场上买一筐了,别纠结了,扫码。”

老太太手足无措:“……我乡下来的,不会用手机。”

王瑞航笑了:“我说老太太,这年头不会用手机你家人也放心你出门?那怎么办?”

他女朋友忽然问:“你进我们学校登记了吗?”

老太太一愣。

女孩对王瑞航说:“她就是想宰你,你可别傻乎乎的了。”

又转头看着老太太:“外人私自溜进学校会被赶出去,我可以不告诉保安,不过我这里有五块钱现金,够买你的莲蓬了,你卖我一个吧。”

“我没宰人,是这小伙子非要给我钱的。”老太太着急地解释,“家里最后一茬莲蓬了,总共就剩几个,我孙子爱吃,都是要留给他的。”

女孩嗤笑:“别装了行吗,你孙子谁啊?你就是来做生意的。”

老太太急得快哭了。

柴昀跑出来,把两人推开:“奶奶,你怎么来了?”

王瑞航愣了:“……奶奶?”

老太太初次来大城市,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溜进来的,你们老师跟我说你在学校犯错了,我也不明白,就想来看看你,我跟门卫打了招呼的,他们非说我是来卖东西的。”

王瑞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昀子,对不住,我不知道她是……”

柴昀扶住她:“我的事已经处理好了,你别担心,我先带你去外面找个地方住。”

他盯着王瑞航:“让开——”

安顿好奶奶已经很晚了。

柴昀疲惫地回到宿舍,脚步沉重,脑袋泛晕,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行尸走肉无异了。

拐进走廊,一抬头,瞥见了后院的那株番茄。

“六楼的小帅哥送了我一套护肤品,让我帮他养番茄,说是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小帅哥说了,种好了他先尝尝,种得甜再送,不甜就再种。”

宿管除草用的农药就放在角落。

那一宿,柴昀在后院待了很久,偷偷取了一点。

今夜将农药淋到果肉上那一刻,他没想伤害谁,只是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要看着那株番茄坏烂,死掉,就像他糟糕的人生一样。

一簇火苗像蛇的信子,在心底嘶嘶作响。

他什么都做不了,却可以让这棵被珍视的番茄为他和师姐烂掉的人生陪葬。

可世界上偏偏有他这样运气坏的人。

他的分量和时间没把握好,没有让番茄枯萎,反倒差点让人把它吃了下去。

柴昀已经无力去想,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为投毒者,杀人犯般的存在。

有些人生来不用努力就能活得恣意。

有些人却要和失败、贫穷、倒霉这些讨厌的东西纠缠一辈子。

两相比较,多残忍啊。

……

姚浦山上,满天的星星下,两人扭打在一起。

女朋友尖叫着上前拉架,被王瑞航甩开:“老子对你掏心掏肺,你为个女人记恨我?你良心让狗啃了?”

“女人无所谓是吗?”柴昀冷笑,“好啊,把你女朋友让给我。”

“我去你的!”王瑞航怒火中烧,又一拳打在他脸上。

众人乌泱泱地

上前拉架,也不知道到底该劝谁。

全场只有池信置身事外,他裹在厚厚的棉衣里,从桌上拿起桃子啃了口。地球人打架真有趣。

“副社长,你少说两句吧!”

“是啊,你别刺激社长了,他脾气本来就像小孩。”

“你把他的番茄毒死了,就道个歉吧。”

柴昀松开扯着王瑞航衣服的手,起身抹掉脸上的泥巴:“我凭什么道歉?”

社员说:“你们是朋友,有什么话说不开的?没必要这样啊。”

柴昀觉得可笑:“有没有必要我心里清楚,你们凭什么站在高台上用狭隘的视角评判我?”

他捡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留王瑞航坐在地上气得眼睛通红:“都别管他!”

许时漪不放心,想追上去看看。

池信拉住她:“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