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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051 宇宙的残次品。

许时漪对柴昀的印象很好。

比起吊儿郎当的王瑞航, 他是个话少却踏实的男孩子。

在办公室里总是说得最少,做得最多,身为实习生主动承担了很多工作, 还从来不打听别人的隐私, 放到网上, 大概可以被挂以“神仙同事”的前缀。

再者, 他是喜欢星星的人。

不知是因为许荷的职业, 还是因为池信的来处是星星, 许时漪总觉得, 喜欢星星的人内心都很细腻。

一场社团活动在不愉快中结束。

回程路上,中巴车鸦雀无声。

王瑞航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让人根本不敢说话, 气氛惴惴的。

只有池信睡得最香。

车子一个颠簸, 他的脑袋从座椅靠背滑到许时漪的肩头。醒了。

他蜷缩在棉衣里的身体动了动:“到了没?”

“快了。”许时漪递了一瓶纯净水给他, “喝水吗?”

池信盯着那瓶水。

上次他是喝了自己递去的果汁才吐血,有所怀疑也正常。

许时漪也不强求, 就想把手收回来。

池信却接过了瓶子。

“不怕有咖啡因?”许时漪问。

“怕。”

“那你还喝?”

“有就有吧。”池信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把水还她, 又继续睡了。

中巴车在群星公寓门口把他们放下。

下车后,许时漪观察池信。

他气色好了许多,没了前段日子病歪歪的模样。

这次生病似乎给他增添了一丝人气,没有从前那样难以接近了。

他裹在棉衣里, 像个大男孩。

正要回房, 池信叫住她:“许时漪。”

她回头:“还有事吗?”

池信神情有些纠结, 像个信号不良的旧电台, 酝酿了许久却还是卡带。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可能如此淡然且不好奇地面对他。

可池信没有戳破那层隔在中间的,薄薄的纸张。

他只是问:“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虽然他没有直说, 许时漪却明白他在问什么。

她垂下头,轻声说:“我妈妈,她确实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

自从池信吐血之后,梁逸诚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找池信的麻烦,还对他很好,没事就拎着梁叔做的卤鸭脖上楼看望他。

不仅如此,梁逸诚还体贴地邀请池信去医院复查,以确保他的身体健康。

对此,池信不胜其烦。

要不是看在拎着鸭脖的份上,都想让他滚下楼了。

许时漪也不理解,还是甄蓁告诉她,梁逸诚的爸爸曾经和两个人一起喝酒,喝完回去的路上,那两人神志不清掉进河里溺水死了。

梁逸诚爸爸没有尽到将醉酒者安全送回家的义务,因此需要承担对方去世的责任,赔一大笔钱。

所以梁逸诚才对那天的事情非常在意,他怕池信死了自己又要赔钱。

许时漪问:“你们这么熟了吗,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甄蓁有些腼腆:“其实我以前就认识他,不过他不记得我了,念书的时候他帮过我。”

“他是你同学啊?”

“反正就是帮过我。”甄蓁模棱两可地说。

见她不愿意多说,许时漪就没有追问。

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要有空间来安置自己的秘密,毕竟池信的秘密她也没有对甄蓁讲。

……

那夜之后,柴昀再也没来过公司。

王瑞航请了几天假,回到办公室也是一脸死人样。

他看见许时漪,仍相当自然地释放着花花公子的信息素:“几天不见,又漂亮了哦。”

“几天不见,你倒是一脸倒霉相了。”许时漪对这种性格的人完全免控,开口就怼了回去。

“最近分手了,确实比较憔悴。”王瑞航摸了摸脸颊,“我好几天没睡着了。”

许时漪礼貌一笑:“你还会因为分手失眠呢?”

王瑞航对她态度提出抗议:“姐姐,你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恋爱是谈得多,可每一次都是全身心投入的,分手了当然也会难过啊!”

“柴昀呢?”许时漪懒得跟他闲扯,“他好久没来了。”

一提起这个王瑞航就生气。

“做出那种事他还有脸来?我当他是兄弟,他居然对我那么大怨气,靠!”王瑞航越想越气,“他凭啥对我不满?我是跟师姐在一起了,可他也没说过他喜欢啊!我是出了馊主意,可实施的人不是他自己吗?我是对他奶奶不够礼貌,可他奶奶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他奶奶啊!”

许时漪抬手:“停,你直接说重点吧。”

王瑞航说:“大四没课,他打算回老家找实习了。”

记得之前某次大家在办公室闲聊。

王瑞航这家伙对未来没有半点规划,梦想就是当米虫靠家里养。

柴昀则说过,他想留在这座城市,念书也好,工作也好,只要能留下都好。

可现在,他却要回去了。

王瑞航热切地望着她:“要不你去劝劝,让他回来吧。”

许时漪说:“这样会不会太冒昧了?”

王瑞航说:“不会,昀子挺喜欢你的。他这人特轴,你能跟他聊星星,他就把你当朋友,绝不会说你冒昧。”

“我是说你冒昧。“

“……”

许时漪:“你自己做错的事干嘛让我去劝?”

“……靠,少爷没做错!”王瑞航一脸愤慨,“他喜欢师姐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就让给他了!事情都过去多久了才拿这件事找我麻烦,我凭什么劝他?”

许时漪说:“可是,你施舍式的‘让’法,他就一定会接受吗?”

王瑞航沉默了,他脸拉了下来:“做了错事掉头就跑,算什么男人?他至少应该回来跟我道个歉吧!”

柴昀还有很多个人物品留在了办公室。

下班后,许时漪把他的东西收进盒子里,抱着盒子去了上次她遇见他的甜品店。

柴昀在柜台后做咖啡,见她来了,微微一愣,礼貌地点了下头。

许时漪坐到角落的位置。

没过多久,柴昀到她对面椅子上坐下。

“你的东西我帮你拿来了。”

“谢谢。”

“听说你要回老家?”

“三天后的车票。”

办公室里,许时漪和王瑞航的关系更好。

她跟柴昀私下交情不算深,也不知道开口劝他会不会越界。

她纠结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柴昀开口问:“瑞航找过你了吧?”

许时漪点头。

“瑞航给我发了很多消息……让我回去给他道歉。”柴昀笑了笑。

他很少笑,扯着嘴角,笑容微涩:“说实话,有时候我挺羡慕他的,说话做事可以摒弃大脑,只凭心情。”

许时漪问:“你回老家的决定是因为他吗?”

柴昀摇头:“和瑞航的矛盾是催化剂,它让我看清了自己,却不是决定性因素。”

“我是小县城出来的,没眼界,没资源,没人脉。只会念死书,不懂变通,比世界晚熟。像我这样的人很难赚到大钱,唯一出人头地的办法就是拼学历,熬资历。可熬到最后也未必会有多大的回报,不如回老家考个编制,离家人近一点,还方便照顾。”

许时漪:“你不会觉得遗憾吗?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却没能留在这个城市。”

柴昀没有回答,他思索了片刻,忽然说道:“褐矮星。”

“我最喜欢的天体是褐矮星。”

许时漪一怔。

第一次观星时,社员曾问过他最喜欢的天体是什么。

当时他没有回答。

熙熙攘攘的咖啡厅里,柴昀平静地陈述着:“褐矮星是一种亚恒星,质量大于最大行星,小于最小恒星,未达到零点零八倍的太阳质量,终其一生也无法发生核聚变,又被称之为‘失败的恒星’。”

人们喜欢的事物要么是自己想要成为的,要么是与自己相似的。

失败的恒星。

像极了他的人生。

高考分数拿到了小县城第三名。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他欢欣雀跃。

他以为自己很优秀,去往大城市必然会继续发光。

好好读书,然后改变命运。

现实却磨碎了他的理想。

世界很大,人各有命,无论他如何努力,别人视如敝履的,他始终触不可及。

想要跨越那一步难如登天。

更有讨厌的家伙时刻在旁提醒他,闪耀是一种生来的天赋,是一种投胎的福报,与能力无关。

于是,嫉恨如野草,蔓延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他以为自己是一颗耀眼的星星,却不料,只是宇宙的残次品。

“这个世界从不凭借努力分配资源,就像它不看能力,不看理想一样。”

“刚才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柴昀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她,“大城市很可怕,会把人的尊严和梦想搅碎成肉馅。所以时漪姐,我毫不遗憾,我只想在没有彻底变成肉馅之前逃离它。”

许时漪原本准备了一些话来劝说。

听他这样讲,忽然觉得那些话全都没有意义。

柴昀是个很聪明,看得也透彻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不留在这里也未必会过得差。

“祝你回去后一切顺利。”许时漪微笑着说。

“谢谢。”柴昀递给她一个信封,“麻烦把这东西转交给池信。”

许时漪一直都知道池信想认识HGT研发部的人,所以才接近柴昀。

她捏了捏信封。

里面薄薄的,没有任何重量,似乎只放了一张纸。

店里又来了新客人。

柴昀起身去忙,临走前,他说:“顺便帮我谢谢他。”

许时漪:“谢他?”

那天车上,池信和柴昀旁边的社员换了位置,刚一坐下就闻到了年轻人口袋里的味道。

这年轻人气场消极,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

池信出于好奇,就从臃肿的棉服里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柴昀的太阳穴上,读取了他的思想。

几秒后,池信收回手。

他感冒后鼻音浓重,声音也含糊:“你脑子里有好多危险的念头。”

柴昀瞬间有种被人看透了灵魂的感觉,惊讶地看着他。

池信蜷缩在棉服里,淡然地说:“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也别以为能瞒过别人。至少现在,我就知道了。”

那时的柴昀脑子里被许多混沌的东西充斥着,也不受控地产生过最恶劣的念头。

不过还好,池信给他极其危险的思想拉上了一道保险栓,没有让事情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柴昀点了点头:“虽然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像是能读懂我的想法。”

“……可某种程度上,他在悬崖边拉了我一把。”

第52章 052 池信一直在为她撑伞。

柴昀的信封里只装了一张纸。

回到公寓后, 许时漪把信封转交给池信。

他看了一眼,随手塞进抽屉:“你吃晚饭没?”

“还没有。”

“一起吗?”池信说,“我知道一家小店味道不错。”

许时漪摆摆手:“下次吧, 我还要去个地方, 可能很晚才会回来。”

池信问:“去哪里?”

许时漪说:“今天奶奶过生日, 我打算回家看看她。”

许时漪的脸色不是那么放松, 甚至有点紧张, 她也不确定奶奶见到她会不会开心。

窗外天色阴沉, 大雨将至。

奶奶家住在郊外山腰的别墅区。

雨天不好打车, 她借了甄蓁的车,正要驱车驶出公寓时, 池信下楼了。

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 叩她的窗玻璃。

许时漪摁下车窗。

池信问:“这种天气, 你一个人开山路?”

许时漪说:“嗯,甄蓁今晚回家住了。”

池信收起伞, 坐上副驾驶:“走吧。”

许时漪不理解他的意思:“你去哪?顺路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

“你是不是傻?”池信系上安全带, “快去快回还能赶上那家店打烊, 我饿了。”

雨天路滑,天黑得仿佛打翻了墨水瓶。

一路上许时漪开得很小心,车速尽量放慢。

大雨滂沱,洗刷着铅灰的山路。

一切在雨中嘈杂不堪, 远山影子模糊, 四周安静, 唯有一辆小车穿梭在雨中。

许时漪点开甄蓁的歌单, 播放了一首轻盈的歌。

“Its hunting season

(这是个竞争的世界)

and the lambs are on the run

(弱肉强食)

Searg for meaning

(我们都寻找着生存的意义)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是否都是迷路的星星)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

(依旧试图照亮黑夜)

Who are we?

(我们是谁)

Just a spec of dust within the galaxy

(只是沧海一粟)”*

“你跟家人关系不好?”池信望着窗外的雨。

他很少关心别人的事,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许时漪猜测,或许他还是不信她的话, 还是把她当成了妈妈。

“我妈很早就没了。”她又强调了一遍,“奶奶和姐姐都不喜欢我,在她们心里,我不算家人。”

池信问:“那你还去看她?”

许时漪说:“她是我爸爸的妈妈。”

她对奶奶没有感情,只因为老太太是许苏山的母亲。

尽管许苏山多年来对母亲都很疏远,可许时漪知道,疏远背后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埋怨。

在1995年时,段爱美告诉过她,多年前,许苏山的父亲去世后,他的母亲孟君芳改嫁给城里人。

对方不许她带孩子,那个年代女人二嫁难,尤其是嫁到城里的人家。

孟君芳当然不愿意错失这样的机会,只得把儿子送养。

可贫穷的年代,多养一个孩子就多张嘴吃饭,没有亲戚愿意收养许苏山。

于是孟君芳拉着他上了大巴车,把他丢到临市的福利院外。

那天,知道自己被抛弃的许苏山追着孟君芳离去的车子跑了很远。

他跑丢了鞋子,磨破了脚掌,哭得声嘶力竭,可远去的车只扬起了地上的灰尘。

孟君芳心硬如铁,没有回头。

从太奶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情,许时漪才理解这些年爸爸对奶奶恨意的来源。

可她始终认为,有爱才会有埋怨。

许苏山心中一定藏起了对母亲的爱,那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也不愿承认。

孩子对母亲的爱同母爱如出一辙。

那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不会被等价的恨所抵消的情感。

许时漪只想替许苏山来看一眼奶奶,就算不被在意也没关系。

反正她从小就没被在意过。

别墅区门口。

许时漪被保安拦下,她摇下车窗:“是我。”

保安的头发被狂风吹乱:“业主说了,不接受外人的拜访。”

这句“外人”像根针灸用的细针,扎住了许时漪的心口。

没有流血,只有点疼。

她抿着唇:“今天奶奶生日,我送完礼物就走,麻烦你再打电话问问。”

路边的雪糕筒被大风吹倒。

风裹挟着水汽扑进窗缝,吹得她脸颊有种尴尬的痛楚。

副驾驶上的池信假装没有听见,沉默地偏头望着窗外的雨。

许时漪突然想到,不该带他来的。

他们还没有熟到在对方面前出了糗也不会难堪的地步。

保安去打电话询问。

过了会儿,他从值班室出来:“进吧。”

许时漪有点意外,她以为会被拒绝的。

小楼前灯火通明。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许时漪解开安全带,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装着她中秋节就刻好的木雕摆件,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她特意拿漂亮的礼物盒装着,上面还系了彩带,

雨夜微冷,一开门,她打了个哆嗦。

秋夜的雨寒意刺骨,仿佛能穿过衣服直接浸透骨子里。

“许时漪。”池信喊住她。

许时漪回头,他把自己的雨伞递过来:“当心感冒。”

“谢谢。”许时漪接过伞。

她撑着伞快步穿过花园,站在门前按下门铃。

今夜家里有很多人。

孟君芳亲戚很多。

兄弟姐妹,兄弟姐妹的小孩,还有丈夫的亲戚。

她二婚的丈夫最早在市区支小摊卖盒饭。

孟君芳是个性格和行动力都极其强悍的女人,结婚后夫妻俩起早贪黑。

在她的操持下,生意越做越大,渐渐的,小摊变成了小店,直到开成省内知名的连锁餐饮品牌。

二婚的老公离世后,生意都是孟君芳在管理,她年纪不小,却依旧精力旺盛。

今天是她七十大寿,亲戚们都来祝福和讨好,把她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从前许时漪和许苏山单独住在外面。

逢年过节,许苏山也不要求她回家给长辈拜年。

所以亲戚们大多没见过许时漪,转头问孟君芳她是谁。

孟君芳穿了条紫色的新中式连衣裙,脖子上的大颗珍珠项链衬得她珠光宝气。

为了庆生,她特意去把斑白的头发染黑,脸上粉底厚重,像刷了一层腻子,死白死白的。

“志刚领回来的那个野种。”坐在沙发上,她对众人说,“从前没来看我几回,这不志刚没了,倒想起我了。”

孟秋怪笑着说:“可能是缺钱了吧。”

如果说许时漪原本还抱有一丝期待,听完孟君芳这句话就醒悟过来了。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她做什么,孟君芳都不会喜欢她,所以她也没必要再顾及那可笑的亲情。

这是最后一次了。

许时漪把礼物盒放在孟君芳面前的桌上:“生日快乐。”

孟秋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的木雕嗤地一声就笑了:“这是你的礼物,一块破木头?”

许时漪没有解释,转身朝外走,一秒都不想留。

背后,孟君芳低声对亲戚说:“她妈当初怂恿志刚不许他回家,我带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回来。”

“哎哟,那你真是不容易。”亲戚附和道。

“那女人还让志刚改跟她姓,心机深,这丫头的心眼子遗传了她妈,志刚就是因为她们母女才跟我不亲。”

说她无所谓,可孟君芳在诋毁许荷。

许时漪脚步一顿,转身回来。

孟秋还站在那摆弄她做的木雕,被她路过一撞,差点摔倒。

亲戚们见她回来了,全都收声看着她。

许时漪质问孟君芳:“爸爸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跟你回家,你不清楚吗?”

孟君芳脸上的粉被客厅的灯光一照,白得反光。

许时漪没有理会她难看的脸色,声音洪亮地说:“这个世界上哪有把人丢了又捡回来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把丢掉的孩子捡回来还指望他能亲近你的道理。”

孟君芳虽然心狠,却要脸。

这些年她对外的说辞一直都是——她带儿子出去玩,结果儿子被人贩子拐走了。

她发达后费劲辛苦才把人找回来,儿子却叫人贩子洗脑了,不认她。

她深知儿子性格沉闷,不爱社交,更无从听到这些闲话,所以胡说八道时没有丝毫负担。

几十年来,孟君芳在亲戚眼中一直都是伟大且隐忍的母亲形象。

许时漪却毫无征兆地撕开了她的遮羞布:“你知道被你丢掉的那些年里,我爸吃了多少苦吗?”

旁边的孟秋先是一愣,继而蹙眉:“你瞎说什么呢?”

许时漪平静地说:“你可以问问你奶奶我有没有瞎说,你可以再问问她,她把爸爸丢掉的时候想过他的死活吗?”

恼怒冲昏了孟君芳的头脑。

她脸一拉,骂道:“谁告诉你的,你那个贱人妈?”

许时漪眼神光沉下去,冷声说:“侮辱别人只会暴露你内心的龌龊,你该庆幸我妈是个善良的人,她被你编排了这么多年,却从没想过找你麻烦。”

孟君芳唰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过来给了她一记耳光。

客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许时漪毫无防备,脸被打得歪到一侧。

她摸了下火辣辣的脸颊,扭回头,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爱爸爸。”

“你闭嘴!”

孟君芳感受到亲戚们诧异的目光,脸皮滚烫,怒火中烧,扬手要再扇许时漪一记耳光。

可她得右手举到半空,却猛地一紧。

像被无形的东西束缚住了,手臂不听使唤,高高扬起,却落不下来。

孟君芳性格泼辣,立刻又扬起了左手,下一秒,她左手也停滞了在空中。

她两手高高举着,仿佛吊在半空的牵线木偶,姿势古怪又滑稽。

孟秋:“……奶奶,您怎么了?”

许时漪见她如此奇怪的姿势,下意识回头,望向门口。

池信把伞给了她,过来时淋了雨。

他头发被雨水打的有些湿了,乌黑地贴在脸侧。

孟秋吓了一跳:“你谁啊?怎么进来的?”

刚才没有门铃声响,也没人给他开门。

这人像是凭空出现在了家里的玄关处,身上沾着屋外带来的潮湿水汽。

池信走到许时漪面前,一眼就看见了她脸颊上的巴掌印:“不是说送完礼物就走吗?完了吗?”

“……嗯。”许时漪轻声说。

“那走吧。”池信牵起她的手。

寒冷的雨夜,他的体温却比平日要暖得多。

背后,孟君芳的手终于能放下了。

她又惊又怕,揉揉胳膊,红着眼咒骂道:“胡说八道的小贱人,污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让你们母女俩变成什么光明正大的人了吗?我呸——”

许时漪指尖蜷起,扭头就要和她争执。

池信握着她手的力度紧了紧,拉住了她。

孟君芳养鱼,在客厅里定制了一整面墙的巨型水族箱。

隔着透明玻璃,几百条观赏鱼类和水母在水中游荡。

池信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水族箱。

安静的客厅内突然“啪”的一声响,随即像产生了某种连锁反应。

啪啪啪啪啪——

一阵微小却连绵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沙发上,亲戚们四处张望,不知道声音是何处传来的。

直到一滴冰凉又带有腥味的液体滴到脸上。

孟秋震惊道:“漏雨了?”

接着,“雨珠”密密麻麻,如银河倾泻般喷射而下。

她这才发现不是房子漏雨了,而是水族箱碎了。

整面墙的水族箱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巨大玻璃体瞬间爆出千万个细小的孔洞。

水族箱顿时犹如筛子般,朝外喷射出无数道腥臭的水柱。

室内下起了暴雨。

淋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离水族箱最近的孟君芳和孟秋尖叫着捂住脸。

可惜“雨”太大,没过几秒,她们的衣服就湿了,妆也花了。

孟君芳脸上的粉被水沾湿,面粉浆一样沿着脖颈流下来。

“怎么回事?”

“啊啊啊啊——”

“这水好脏啊!”

客厅混乱得宛如清晨的菜市场,众人惊慌地乱窜。

那水朝身上溅来,许时漪抬手想要挡住,一把黑色雨伞却先一步撑开,挡在了她身前。

宽大的伞面犹如一道不可穿透的屏障,固若金汤。

将肮脏的,腥臭的水珠通通弹开,将她完全囊括在了温暖而干净的空间内。

池信一手撑着伞,一手牵起她,走出屋子。

屋外风雨交加,雨势比来时更加汹涌了。

许时漪忽然觉得很累。

刚一出门,那股强撑着的气势就卸掉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风和雨都是孤独的意象,可若同时出现,却有一种彼此依偎而将世界孤立的势态。

它们并不孤独,孤独的是她。

1995年的梦虽然很美,可终究是遥不可及的往事。

奶奶是如此厌恶她,在这个时代,她真的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了。

明明不想哭的,可眼眶一热,泪珠就自己掉了出来。

风雨一直在吹,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许时漪无声地哭了好久,仰起头,发现池信一直在为她撑伞。

她送给孟君芳的礼物盒不知何时出现在池信手中,他递给她:“你的东西,收好。”

“丢掉吧。”许时漪接过来,把它远远地丢了出去。

池信踩着积水去把它捡了回来。

他打开盒子,端详着木雕的图案:“这是指环星云吗?”

木雕的图案是许时漪精心设计的,环绕着两只小羊的确实是微缩版的指环星云没错。

她涂了漆,颜色也似星云般绚烂,没想到池信能一眼认出来。

池信问:“很漂亮的雕刻,为什么要扔?”

许时漪强压着声音里的哽咽:“没人要的礼物就没有价值。”

“礼物的价值不该由接受者说了算,而由赠送者的心意决定。”池信拉过她的手,将它放回她的掌心,“它明明就很珍贵。”

木头表面的油彩即使在夜色里也泛着靓丽的光泽。

许苏山喜欢指环星云。

他去世后,孟君芳收集了许多他的遗物,以此悼念。

可惜,孟君芳从来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留下了他的衣服鞋子、睡过的床垫、盖过的被子,却把客厅里许苏山最喜欢的一幅指环星云的摄影作品当成垃圾处理了。

她不能理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为什么要如此倾注心血和眷恋?

许时漪觉得她很可怜,一辈子都不曾走入过儿子的内心,名义上虽为母子,灵魂上却酷似陌生人。

送她许苏山喜欢的东西,也是出于同情。

——这雕塑或许可以代替许苏山陪在她身边,结果孟君芳并不领情。

可这不是礼物的错,更不是自己的错。

许时漪合拢五指,将木雕攥在掌心:“你说得对,它本身就很珍贵。”——

作者有话说:*《lost stars》

第53章 053 烤肠仙人。

回程路上池信开车。

许时漪蜷缩在副驾驶, 不知是不是饿了,胃隐隐作痛。

她的头紧贴着车窗,努力把胀痛的脸颊藏在黑暗里, 不想让他看见肿起的巴掌印。

还好, 池信一个字都没有问。

雨水在窗外反射着城市的灯光, 模糊而闪亮。

许时漪怔怔地看着, 突然很想回到1995年家人的身边。

可惜, 今夜的月亮还不够圆。

池信把车停到路边, 小饭馆还没打烊。

馆子门头很老了, 老式的木质门窗有些破旧。

雨夜气温低,屋内外温差大。

于是, 玻璃上哈了一层茫茫的白雾, 暖黄色的灯光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老板在屋内忙活, 见客人进门热情地招呼道:“随便找地方坐。”

池信去冰箱拿了一瓶冰水递给许时漪,她默默接过, 摁在右脸上。

老板递来菜单, 池信随便看了眼:“一盘卤肉, 六个猪油酥饼,两碗野菜汤,要大份。”

许时漪低头敷脸,听到他点的菜, 抬眸看了眼四周。

雨天, 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后厨的大锅里冒着热气, 沸水一直在滚。

老板把择净的野菜丢到锅里轻轻一烫, 捞出来倒进早就准备好的汤底里,端给他们。

“这家店做荒野特色的小吃,味道还不错。”池信递给她勺子, “尝尝。”

酥饼和菜汤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动,今晚那点不愉快瞬间淡化了。

许时漪尝了口野菜汤:“好吃。”

比第五所的食堂做得可口。

池信拿着一双干净筷子,把猪油酥饼从中间剖开。

他把卤肉夹进饼中,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这个也好吃。”许时漪吃起来就忘了脸上的疼,大口咬着饼夹肉。

池信也拿起一块酥饼,不加肉,就那么咬了一口。

“不好意思,今晚让你看笑话了。”

“你奶奶确实是笑话。”池信平静地问,“不过,家人就那么重要吗?”

许时漪想了想,轻声说:“对我们而言,家是最小的社会单位,小孩刚出生的时候很脆弱,只有在父母的照顾和爱里才能慢慢长大,天性就带着着群居动物的本能。也许有人不在乎家人,可那一定是少数。”

池信沉默地吃着饼。

因为星球文明的差异,他确实无法理解人类对于家人的执着。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一口气吃了三个小酥饼,似乎饿极了。

许时漪问:“你觉得我做的木雕怎么样?”

“很漂亮。”池信说。

“没骗我吗?”

“如果你要送我,我会很开心地收下。”

许时漪怔怔地看着他。

在小店暖色的灯光里,他右耳的红宝石耳钉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你的耳钉很漂亮。”

印象里,池信一直戴着这枚耳钉。

这年头戴耳钉的男人不多,如果不是长得特别帅很容易被误以为是杀马特。

不过许时漪觉得池信右耳上的单枚耳钉和他很搭,都有一种神秘冷淡,叫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池信喝了口汤,慢声解释:“红宝石的颜色来自于其内的微量元素铬,铬原子在强磁场中会处于激发态,发出扩大射电信号的光和热。某种意义上,它不是耳钉。”

许时漪问:“那是什么?”

“信号收发器。”

“你要用它与外星人通讯吗?”

池信淡淡地说:“嗯,我正在尝试。”

两人似在玩笑般对话。

可许时漪隐隐觉得,池信好像在试探她。

她放下筷子:“吃饱了。”

许时漪的心情随着胃部的饱腹感一起恢复了。

她站起来摸了摸肚子,突然很没理由地说:“我要给阎骅打个电话。”

“……”

池信:“?”

阎骅接到许时漪的电话还有点懵。

次日,他来到约好的餐厅,许时漪已经点好菜等他了。

许时漪笑着问:“突然约你出来,没有耽误你的工作吧?”

阎骅连忙摇头:“我这阵子没出海,在家休息。”

许时漪问:“关于我昨天电话里说的……”

“船长把图样发我了,我发你微信。”阎骅传来一张图,是船上水手设计的哭嬉傩的雕塑图样,“你照着这个刻就行。”

许时漪打开手机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图样上,哭嬉傩高大威猛,身披金甲,满脸的络腮胡子。

他左手指天,右手挥舞着三叉戟,脚下还踩着一只在浪花中翻腾的,栩栩如生的海豚。

许时漪:“我记得你说过,哭嬉傩是现代人的打扮。”

阎骅尴尬地挠挠头:“造神像肯定得郑重一点。船长说了,尺寸大概要八十到一百厘米,木头用好的,价格不是问题,最好能防腐防潮。”

许时漪点了点头,又跟他沟通了工艺及后期处理的细节问题。

阎骅说:“船长说了,如果成品出来效果不错,他那边还有其他船的订单推荐给你。”

许时漪笑笑:“谢谢。”

“哪里的话,你愿意接这个单子该我谢你才对,不过你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他记得上次在江崇岛,许时漪还对这件事很是抵触。

“就是觉得,我做得并没有那么差。”许时漪轻声说,“而且,他也该留下一个漂亮的雕像。”

阎骅闷头吃菜,过了会儿,随口问:“你跟池信怎么样了?”

许时漪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话——她和池信不是那种关系。

阎骅苦笑:“你放心,虽然我依旧喜欢你,不过不会再追你了。”

这让许时漪也疑惑起来:“这是为什么?”

阎骅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就当做是神明的旨意吧。”

“……”

许时漪和阎骅商量过后,决定用樟木来雕刻哭嬉傩的神像。

樟木木质细腻,纹理感强,具有天然的防腐防虫成分,在一些南方潮湿地带,是雕刻神像的首选木材。

许时漪从熟悉的木材商处定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木头,借机器大概切割出神像的大动态和肢体轮廓,剩下的打算手工细刻。

正式开工之前,她先拿边角料雕了几个小神像练手。

池信下班路过她房门口,闻到屋里飘来一股穿透性极强的,辛辣的樟脑气味。

门窗都开着通风,许时漪正拿笔在木头上起稿。

窗台上摆了一排Q版人形小木雕。

其中一个小人表情呆滞,张牙舞爪的,伸起的两只手里举着四根淀粉肠。

“你在干什么?”池信皱眉问。

“刻神像,哭嬉傩。”许时漪抬头说,“据说神仙爱吃淀粉肠,所以我就给他刻了几根。”

“……”

“开什么玩笑!”神仙的自尊心非常强,“你见过谁家神像手里拿烤肠的?”

“这不就有了?”许时漪指着正在起稿的大木料,“地球上第一位烤肠仙人,快来拜见。”

“……”

从木头的轮廓能看出大神像的右手是举起来的,不知道握着什么,不会又是烤肠吧?

池信蹙眉:“大的也要拿?”

感觉有点丢脸啊。

神仙不都是非常高大威猛的吗?

许时漪故意嗯哼一声。

池信说:“不许。”

许时漪眼底含笑,问他:“凭什么?”

“……总之就是不许拿!”

“关你什么事,阎骅才是我的甲方爸爸。”

池信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当然关他的事!

他才是甲方的甲方,爸爸的爸爸!

可他争不过许时漪,被她以没有艺术审美为由,赶出房间了。

……

许时漪刻了一晚上木头,精神十足。

按照现在的进度,不出三个月就能把哭嬉傩的神像雕好。

船长给出的报酬相当可观,如果能把订单稳定下来,那么以后即使不工作也不用担心收入。

入夜后,公寓照旧吵闹,许时漪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夜似乎格外吵。

邻居在吵架。

准确来说,是男人在怒骂,伴随着女人尖锐的哭声。

声音是从尽头的房间传来的,那间房住了对中年夫妻。

许时漪见过几次那个女人,她年近五十,没工作,平常不太出门,偶尔会下楼去活动室和租户们打打麻将,脾气很好,见谁都是一副温和的笑脸。

至于她丈夫,长了张国字脸,表情总是阴沉沉的。

许时漪看了眼钟,十二点半,该睡觉了。

她放下雕刻刀,正要洗漱,外面突然嘭一声,像是东西砸到了墙上。

邻居女人刚刚还尖锐的哭声骤然停了。

许时漪开门出去,整一层楼只有她和那户房间的灯没关,她过去敲门。

男人脸色铁青,来开门:“干嘛?”

许时漪:“你们吵架影响到邻居的正常作息了,注意一下好吗?”

男人不屑道:“这破公寓屁事真多,隔音不好我也没办法,你自己适应吧。”

许时漪望着门内:“你太太呢?你刚才是在打她吗?”

男人嗤了一声,故意把门口的垃圾袋踢出去。

垃圾袋没系紧,里面的垃圾全洒在许时漪的棉拖鞋上。

他咧着嘴笑了笑:“少管闲事。”

话音刚落,一个不明物体从远处飞来,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男人吓了一跳,刚要骂人,抬头却看见陈龙握着一截削了皮胡萝卜,边啃边上楼梯。

刚才飞来的东西正是胡萝卜的另一截。

男人当场就怂了:“……你、你干嘛?”

陈龙堵在门口:“道歉。”

男人脸色微变,一反刚才的态度,低头跟许时漪道歉:“不好意思啊,把你鞋弄脏了。”

陈龙指着他的鼻子臭骂:“谁让你跟她道歉了?我让你跟我的公寓道歉。你说哪个是破公寓?给你脸了是吧,爱住住,不住就收拾东西给我滚。”

滚出去再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住了。

男人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我开玩笑呢。”

他说着就要关门,陈龙冷笑:“把走廊弄脏了就想回去?”

男人只得拿扫把将他踹飞的垃圾给收拾好。

陈龙敲了敲门板,朝屋里喊:“刘晓红,出来。”

屋里,叫刘晓红的女人捂着眼眶走出来。

许时漪注意到她还穿着夏天的睡裙,四肢上全是淤青。

“你脸怎么了?”陈龙问。

刘晓红说:“洗完澡地上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床角了。”

陈龙哦了一声:“下次注意点。”

男人关上房门。

陈龙转身回去睡觉,许时漪喊住她:“陈姨。”

她快步走到陈龙身边,小声问:“那男的是在打他老婆吧?”

“打就打呗。”陈龙瞄了她一眼,“她自己都不当回事儿,你还想替她管呢?”

第54章 054 她好像是被妈妈取笑了。

十二月初, 许时漪生日。

甄蓁提议找家漂亮的餐厅给她过二十五岁大寿,许时漪拒绝了,因为那晚是满月。

前几次穿越都太局促了, 这次她绝不要随便晕倒。

她打算下班后回公寓待着, 点个外卖, 刻刻木头, 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躺到床上去, 让这次穿越清爽从容一些。

入冬后, 天黑得早。

五点半刚过, 街上就是一片灯火的海洋了。

柴昀离开后,办公室没有再来新人。

王瑞航仿佛被那次露营活动抽干了精气神, 总是闷闷不乐。

他不搞天文社的活动了, 也不跟人打情骂俏了, 多数时候安静地窝在自己工位上发呆,看看窗外的云。

下班后, 他把工牌摘下来放到桌上:“姐姐, 我实习期结束了。”

许时漪一愣, 问他:“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王瑞航故作轻松地说:“当当废物少爷呗,舍不得我?那你给我当女朋友好了。”

许时漪见他还能开玩笑,知道没多大事儿,先让他滚一边去, 又忍不住说:“保重, 有事常联系。”

王瑞航平日喜欢乱花钱, 网购了许多没用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折叠床, 取暖器,按摩椅,还有泡脚桶。

可他走时却只带了自己。

许时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突然觉得办公室好空,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收拾好东西,拎着帆布包下楼。

陈家苑的车停在路边,他穿了件白色风衣,靠着车头吸烟。

平常很难看到他的人,即使他人在公司也不会这么早下班。

听前台小朱说,陈博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泡在他的实验室里。

天黑了,楼前没有路灯,陈家苑指尖那点橘红的火星十分显眼。

他看见许时漪,扇开身前的烟雾,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

“一起吃晚饭吧。”

“我晚上……”

“不会耽误你太久。”陈家苑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拉开车门,“上车。”

许时漪只好坐上副驾驶:“陈博士,吃完饭我就要回家了,我今晚真的有事。”

“身体不舒服?”

“……不是。”

陈家苑没有追问:“明白了,我会控制时间。”

许时漪以为今夜有什么应酬,到了餐厅却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家苑选的餐厅装修奢华。

墙面是暗棕色,地上铺着橡木灰的地板,餐桌上方吊着的小月球灯挥发出朦胧的光影,钢琴师的演奏声轻盈,空灵,临窗的座位能够俯瞰整个荒野市的夜景。

餐厅今日装饰用的花材是紫罗兰。

通道中,角落里,桌子上,处处都能看见淡雅的紫色花卉。

服务生帮他们挂好外衣。

许时漪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

服务生温声解释:“这位先生今夜包下了餐厅。”

许时漪一愣。

陈家苑风衣里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衫,仪态优雅。

他招了招手,服务生推来一辆精致的小餐车。

服务生掀开餐车上锃亮的银质餐盘盖。

盘子里装的却不是菜肴,而是一颗闪闪发亮的水晶。

那块水晶呈球状,内部毫无杂质,整体比成年人合拢的拳头还要大一圈,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表面点缀了一层鲜艳的红宝石,光彩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陈家苑说:“这是心宿二的模型。”

“心宿二?”许时漪望着漂亮的水晶,印象里,那似乎是一颗星星的名字。

陈家苑微笑:“心宿二是天蝎座的心脏,时漪,生日快乐。”

上个月去公司,前台小朱神秘地拉住她,问她给陈博士准备了什么礼物。

许时漪问为什么要准备礼物,小朱一脸惊讶,说你不知道今天陈博士过生日吗?

许时漪确实不知道,那天她趁午休时间跑去商场买了一个胸针送给陈家苑。

陈家苑收到后很喜欢,一直别在胸前,今天也戴着。

陈家苑是天蝎座。

许时漪顿时有种古怪的感觉。

谁家领导好端端的送这样昂贵的生日礼物啊?还给餐厅包场?这餐厅一看就贵。

许时漪惴惴不安:“送我的?”

“喜欢吗?”

“……这太贵了,我不能收。”

陈家苑没说什么,叉起一块鹅肝,缓慢地咀嚼着。

许时漪也沉默地吃着盘子的蔬菜。

一时间,餐桌上气氛凝固住了。

吃了一会儿,陈家苑拿起餐巾抹了下嘴角,问她:“你知道HGT的含义吗?”

许时漪摇头。

陈家苑轻声解释:“氢气,万有引力和时间,三者齐聚,就产生了创造恒星的条件。”

许时漪望着那颗心宿二的模型:“您喜欢恒星?”

陈家苑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憧憬:

“我父亲曾在国外研究恒星物理学,主要攻克方向是恒星内部的能量产生以及传输机制。恒星漫长的一生对周围天体的影响甚重。生命因恒星而存在,亦因恒星而消亡,它是宇宙间至伟的存在。”

他说的父亲就是陈维。

许时漪不由想起男人锋锐的气势和他看妈妈时病态的目光。

上一次穿越,她弄清了第五所的研究方向以及陈维对村民做的事,十分确定那男人不是好人。

不过抱着祸不及子女且陈家苑对她还不错的念头,她没有把陈家苑想象成坏人。

可她知道,池信一直在试图寻找HGT研发部的人。

她也一度怀疑陈家苑的公司是否和当初父亲的研究所有瓜葛,却苦于没有证据。

陈家苑问:“这些年许苏山对你怎么样?”

他话题跳跃得太快了,许时漪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下意识说:“爸爸很好。”

陈家苑垂下眼眸,喝了口红酒。

服务生走过来,指着桌上的紫罗兰轻声问道:“先生,女士,这边花材的香味太浓了,如果影响到你们就餐,我帮你们撤掉好吗?”

陈家苑淡淡地道:“不用了,我闻不到紫罗兰的香味。”

许时漪听到服务生说那花很香时愣了一下。

和陈家苑一样,她也没有闻到任何气味。

陈家苑望着桌上淡雅的鲜花,笑了笑:“少部分人的嗅觉受体无法与紫罗兰酮结合,也就无法闻到紫罗兰的花香,这是一种可遗传的特异性嗅觉缺失。”

他似乎话里有话。

手机在桌角响了一声,一条消息弹出来,打断了许时漪的思绪。

一个月前,许时漪把公司发的果汁寄给了某检测机构。

对方效率奇低,直到今天才出检测结果,在微信上把检测单发给她。

许时漪看了一眼检测单上标明的果汁成分,又抬头看了看陈家苑。

陈家苑也在看她,目光锐利且有神:“你今晚都没怎么讲话。”

“确实有件事要讲。”许时漪放下手机,微微调整坐姿,把背挺直,郑重地说,“陈先生,我要辞职。”

陈家苑眉毛讶异地一挑,放下刀叉:“原因呢?”

“其实这个部门本来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吧?几乎没有工作需要我做。”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调到其他部门。”

“不用了,我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对于HGT而言无关紧要。”许时漪礼貌地道,“谢谢您几个月来的照顾,您的善意支持我度过了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陈家苑没有再试图劝说她:“想好以后做什么了?”

许时漪点头:“我还是想回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我天赋一般,结果并不如人所愿。”

她把心宿二的模型推到陈家苑的面前:“谢谢您为我过生日,也谢谢您带我来吃大餐,我该回家了。”

她起身去拿外套。

走出几步,脚步猛地趔趄了一下。

“时漪——”

陈家苑的声音忽远忽近。

许时漪捂着头,餐厅的摆设变得模糊,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今晚的头晕来得有点早。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她感觉身体落进了一个怀抱。

………

……

书房的小台灯光线温暖。

桌角的书被收起来了,取而代之,放了三个干净的白瓷碟子。

分别装着巧克力,老式奶油蛋糕,几瓣剥好的柚子,旁边的玻璃杯里则装着温热的牛奶。

第五次穿越,锚点依然是妈妈许荷的身体。

许荷早早坐进了书房等她到来。

许时漪恢复意识后纠结了一会儿,她在陈家苑面前晕倒,这太尴尬了。

要不要放弃这次穿越,等下个月再来?

正想着,她就看见了桌上摊开的日记本。

许荷把本子翻到了上一次许时漪临走之前写的那一页。

当时她急着把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告诉许荷,想到哪写哪,错别字一堆,前言不搭后语,许荷居然看懂了。

许荷还拿红笔把她的病句,错字,甚至用错的标点符号都一一圈出来改正。

上次她最后一句写着:

[第五所隔离室里的那个人对我很重要,我想放走他,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许荷在这句话下面画了波浪线,浅浅留下一句批语:

[怎样的立场和多厚的脸皮才能提出如此冒昧的要求?]

许时漪:“……”

她好像是被妈妈取笑了。

许时漪写下那句话时并未觉得不妥。

在她看来,和自己的妈妈提要求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想到在妈妈眼中居然算是厚脸皮。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妈妈又不知道她是谁。

许荷对于她说的话只有一句批语,那之后,许荷开始记录日记。

往常许荷写日记的频率为是三四天一次,可这半个月以来,许荷每天都写日记,字数不多,短短几句。

让许时漪惊讶的是,在她伪装成许荷在第五所里胡搞一通后,许荷不仅没有质问她的目的,反而第二天就着她留下的烂尾巴去上班了……许荷原本明明都已经辞职了。

不过从日记里看,许荷这半个月也没做什么要紧事。

她不做研究,不搞实验,就学许时漪的样子,每天待在隔离室看书。

因为对白褂子时时刻刻在监控后面盯着她的行为感到厌烦,许荷干脆动手拆掉了隔离室的监控。

整个第五所没人敢阻止她。

读到日记的这一段,许时漪目瞪口呆。

她装许荷的时候心里虚得要命,虽然也讨厌被人监视,却不敢做出离经叛道的行为。

可许荷才不管那些,想干就干了,甚至不顾此时陈维还在第五所内。

接着,她又见许荷在下一页记录着:

因为近日拆监控等行为,许荷和陈维吵了一架。中间过程没有详述,结果是许荷决定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不会再和陈维说一句话,也不许别人进入隔离室干扰她对2号实验体的研究。

许时漪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妈妈拆掉监控的行为不是脑门一热。

接下来的半个月,隔离室没有监控,别人也无法进入。

这是不是说明,她这次穿来之后,可以在隔离室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不用担心别人的监视?

甚至,许荷还预先和陈维吵了一架。

有了这个前提,许时漪就算不开口跟陈维交流也不会引起怀疑。

许时漪打消了马上回到2025年的念头。

妈妈做出这反常的行为是为了自己吗?许时漪拿不准。

诚然,上次离开前,她在本子上画了一朵萱草花。

而萱草花象征母爱。

她确实想用隐晦的方式来提醒许荷自己的身份。

可她从来没有期待妈妈能看明白,就算看明白了也不指望妈妈会相信。

对于许荷而言,她只是一个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灵魂,说不定就是在胡言乱语。

许时漪望着桌角白瓷盘里精心准备的巧克力和蛋糕发了会儿呆,低头继续看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页,许荷如此写道:

[第五所的安保系统远超常人想象的缜密,非人类生命体没有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离开。]

这是许时漪上次离开前拜托许荷的事情。

许荷在此给出了回答。

[虽然外形类人,可从基因相似度来看,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有着地球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能力和对人类强烈的恨意,在我看来,放他离开并非理智的决定。]

许时漪拿起笔,在妈妈的那段话后面接着写道:[不是那样的,他很好。]

因为害怕透露未来的事遭到遣返,许时漪不敢明说池信在未来的三十年会在风浪中救下很多人类。

池信并没有妈妈预想中那样对人类造成巨大的威胁,且事实恰恰相反。

她努力说服妈妈:

[一张白纸,它会呈现出你给它涂上的任何颜色,生命也是如此。]

第55章 055 同一个人。

次日起床后, 段爱美递给许时漪两页稿纸。

那是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字迹像是许荷的。

许时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段爱美拉她坐到饭桌前, 叹气道:“小山那孩子真犟, 非说自己没有妈, 作文不写, 饭也不吃。”

今天许苏山没有做饭, 早起就不见人影了。

段爱美拿小锅热了馒头和粥, 启了一罐豆腐乳, 凑合着当早餐。

“把你给他写的范文收起来吧,小山连抄都不抄, 就因为这篇作文不交, 老师打好几遍电话了, 这孩子哟。”

作文要求以母亲为题。

许时漪在餐桌边坐下,吃着太奶喂到嘴边的白粥, 认真读起了许荷写的范文。

许荷的字体清秀飘逸, 作文开头第一句很短:

[我的母亲脸皮薄。]

许时漪差点把嘴里的白粥喷出来, 呛得直咳嗽。

昨晚日记本上许荷给她的批注分明是“多厚的脸皮”。

今早的范文开头却是“我的母亲脸皮薄”,很难不怀疑许荷在暗示什么。

萱草花象征着母爱。

假使许荷猜到了那朵花的意思并且愿意相信。

那在她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留下这提示的人究竟是母亲,还是女儿?

这也是为什么许时漪认为许荷很难猜到她身份的原因。

这一年,许荷还没有女儿。

人对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总是缺乏一些想象力。

在她看来, 许荷宁愿相信是自己过世母亲的鬼魂作祟, 都不可能想到是自己未来的女儿穿越回来了。

许时漪继续往下读。

作文的中间部分, 许荷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她的童年趣事。

——邻居小孩过生日吃蛋糕, 她馋,于是,往日脸皮薄的妈妈去敲邻居的门要了块蛋糕给她, 妈妈真爱她。

许时漪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大概率是假的,因为许荷不像嘴馋的人。

哪怕童年时的小许荷也必然板板正正,宛如一本正经的小大人。

作文的最后,许荷写道:

[我曾以为,母女间只是提供基因组的生物学关系,从出生起就做为女儿的我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成为母亲。

我无法控制创造生命的变量,因此不确定是否会生出笨拙,轻率,奇奇怪怪的家伙来。

可是汉字里,妈妈和女儿的第一笔都是‘撇点’。

撇点,是连接,亦是转折。

或许未来我会有个女儿,或许那时我会改变看法——笨拙是赤忱,轻率是勇敢,奇奇怪怪是可爱。

到了那天,或许我才能真正理解到母亲二字的重量。]

如果说昨晚看许荷的日记时许时漪只是怀疑,那么现在,她确定许荷知晓并相信了她的身份!

这篇日记就是许荷隐晦的提醒。

她甚至认为,许荷这半个月里一定反复观看了隔离室的监控录像。

许荷也一定知道了自己为村民争取赔偿的细节,所以才会说出笨拙,轻率和奇奇怪怪那样的话来。

可是妈妈并不完全是在否定她。

笨拙是赤忱,轻率是勇敢,奇奇怪怪是可爱。

妈妈这是在赞同她的行为吗?

许时漪忽然觉得很奇妙——

她与妈妈之间远跨了三十年的光阴,如今却凭一页薄薄的纸,产生了灵魂上的碰撞。

可是,妈妈为什么会相信呢?

是从她过往穿越的细节里分析出来的?

还是说,对妈妈而言已经接受了外星人的存在,那么接受未来的女儿会穿越这件事也就顺其自然了?

段爱美又喂了她一口粥:“快吃饭,都凉了。”

许时漪咽下粥:“不吃了,我回所里一趟。”

段爱美端着碗追出来:“小荷!再吃一口,人可不能饿着肚子上班——”

许时漪都跑出家门了,又扭头回来咬住段爱美递来的馒头,嘴里呜呜着:“……真的要去上班了!”

……

许荷在日记里说过,未来半个月她不会再和陈维说一句话。

既然相信了她的身份,许荷一定为她这次的到来做好了准备,留下的每个字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因此,当在第五所迎面撞上陈维时,他喊她“小荷”,许时漪冷着脸,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去。

陈维果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知会如此。

许时漪换好衣服,走进隔离室。

池信仍旧待在玻璃室的角落,身上披着她上次离开前给他白褂子。

他穿上了衣服,不再是赤/裸的。

听见门声,他抬起头。

在看见来人之后,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了抿唇,把话咽了回去。

距离上次接触,地球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这十五天内,女人每天都会按时前来,却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也没有从外面摘下鲜花插进锥形瓶里,更没有拎着几个小酥饼笑眯眯问他要不要吃。

即使偶尔看向他,目光也冰冷得没有温度,仿佛在盯着一个物件。

她似乎因为他的举动生气了。

那天的最后,她冒着被他反扑的危险回头洗掉他手上的咖啡因,他以为她没有怪她。

事实却是,地球女人的气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持久。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视线却随着她移动,期盼着她今天或许会理他一下。

原本他是不在意的,可明明她之前每天都很多话,突然有天不说了,这很难不让人失落。

即使是外星人也会产生心理落差。

隔离室一下子变得寂静难忍了。

她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将半长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啾啾,看起来有点顽皮,又很有活力。

许时漪进门后发现墙边摆了台电视,惊讶地问:“这电视哪来的?”

然后她就看见池信的表情愣了一下。

……居然真的理他了。

他扭过头去:“不是你让人抬进来的吗?”

一阵子没见,池信的语气依然有些别扭,态度却好了很多,明明上次还凶恶地想要杀她来着。

不对……

他这态度不是对自己。

前半个月和他相处的人是妈妈,池信这一点点的和颜悦色应该是对妈妈的反应。

想到这里,许时漪心里莫名有点酸胀。

她“哦”一声,没再跟他说话,走到桌前去翻资料。

她记得之前在资料上看过妈妈的笔记,其中好像提到了某一点。

她翻了翻,找到了。

[其血液中含有一种特殊且具手性的成分阿姆里塔,微量的L型共生元可清除自由基,修复病损细胞,D型直接摄入转化后对生物体产生毒副作用,干扰代谢,导致神经系统损坏,造成不可逆的器官衰竭。]

上一次她只留意了后半句。

现在看来,前半句更值得注意。

外星人的血液中有种名为阿姆里塔的成分,其中的L型共生元可以修复病损细胞。

难道说这种成分才是第五所需要的东西?

陈维身患重病,每次见面,许时漪都感觉他的病容比从前更甚,脸色灰败得能滴下水来。

以他目前的状态,生命应该所剩无几才对。

可陈家苑说过,他的父亲几年前才去世。

以陈维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

难道说,陈维是因为摄入了从外星人体内提取的阿姆里塔成分才得以多活了几十年?

尽管从前对陈家苑的印象不错,可她也没办法否认在某些事情上,陈家苑必然是知情的。

不然他不会给在员工发的饮料里添加咖啡因。

陈维,陈家苑,名为阿姆里塔的成分,以及,当初赵易彬究竟要闵晓雪从公司里偷走什么呢?

陈家苑说公司丢失了实验数据。

到了现在,许时漪可不会真的以为丢的是眼霜的配方表。

她心中浮起了一个猜测。

第五所不会就是HGT的前身吧?

千禧年后,第五所的山洼被乱石掩埋,第五所里的研究转移到了HGT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陈维依靠着外星人血液内的成分治愈了疾病,又活了几十年,而后将研究传承给了他的儿子?

许时漪揉揉眉心,把资料放到一边,回头发现池信还在盯着她。

她摸了摸脸颊,以为有脏东西:“你看我干嘛?”

池信不自然地把脸扭到一边。

“你要看电视吗?”许时漪问。

她研究了一下墙边的电视。

这年代的电视能收到的频道不多,画质也不清晰,她拿遥控器换了几个台,都没什么好看的。

池信被关了这么久,一定很无聊,让他看会儿电视解解闷也好。

池信望着突然出现画面的盒子怔了怔。

许时漪疑惑道:“你之前没看过?”

池信摇头。

许时漪心想不对啊,妈妈不是为了看电视才找人把它搬进来的吗?

难道说……

许时漪突然意识到了,许荷一定是在监控里看到了她看书时瞌睡的样子,说不定还发现了藏在《星系动力学》之下的《少男少女》。

隔离室里的电视,根本就是许荷怕她无聊为她准备的!

……

许时漪陪池信看了一天电视。

池信的注意力并不集中,偶尔转过头来,隔着玻璃瞥她几眼。

也对,外星人的科技不知道有多发达,肯定不会对地球这个年代的电视剧感到新奇。

外面天黑了,想必家里应该做好饭了。

许时漪坐得脖子疼,起身活动了一下,打算回家吃饭,明天再来。

她走到门口,池信忽然敲了敲玻璃。

许时漪回头。

他语气平淡地问:“什么时候带酥饼给我吃?”

“不带了,你要杀我。”

“知道要杀你,那天还进来?”

隔着一道玻璃,许时漪静静地看着他。

他头发漆黑,半个月不见,长得都有些遮眼了。

许时漪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有勇气进去第二次。

也许只是不想看他受伤,也不想见他痛吧。

重来一次,哪怕知道他会起杀心,她还是会进去的。

她垂着眼:“你就当我有点傻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降落这颗星球,我只希望,未来的某天你不要带着对人类的恨意离开这里。”

许时漪说完,轻轻关上了隔离室的门。

天一黑就冷了,她裹紧大衣穿过第五所的大院,看见程启乾的车开了进来。

程启乾从车上搬下两箱水果,问保安:“陈所在吗?”

“陈所回去了。”

“听说今天是陈所生日,我捎了两箱家里种的果子给他,可甜了。”

保安笑了笑:“你记错了,陈所的生日是上个月二十号。”

“……你瞧我这脑子!来都来了,就放这吧。”

“行,你放屋里,明天陈所过来我跟他说。”

程启乾把水果搬进保安室。

他敬了保安一根烟,两人在门口边抽烟,边闲聊。

许时漪听见了他们的话,脚步慢慢停下了。

早上出门前她看了日历,如果没记错的话,1995年的今天是12月20日,上个月的今天就是11月20日。

陈维也是天蝎座?

他和陈家苑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吗?

程启乾抽着烟,一扭头看见了“许荷”。

他赶忙把烟头丢到地上,拿鞋底踩灭,又拿手扇开身体周围的烟雾,眼睛局促得不知道该看哪。

他可没忘上次自己对许荷奶奶又拉又扯的事情。

“许组长。”程启乾讪笑。

许时漪瞥了眼箱子里的水果:“你可以直接送到陈所家里,小孩爱吃水果。”

程启乾挠挠头:“我不知道陈所家住哪里,而且他家也没孩子啊。”

保安八卦道:“我听说陈所连婚都没结,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全都拒绝了,是吧许组长?”

许时漪脸上神情冷淡,藏在袖口内的指尖却不受控地蜷曲了一下。

2025年陈家苑已年过三十,可在1995年却没有陈家苑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

她想起两人相似的面孔,又想起阿姆里塔那个名字。

阿姆里塔。

如果没记错,在印度神话里,这是一种不死之药。

其实许时漪一直都想不明白,池信一开始为什么会将她认成妈妈。

就算她们长得像,就算池信是不会老的外星人,他在地球生活了几十年,也该知道人类青春易逝。

三十年的光阴足以改变很多,哪怕妈妈还活着也绝不会和年轻时长得一样。

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之所以把她认成妈妈,是因为池信知道,妈妈有可能不会老去。

外星人的血液除了修复病损细胞外还有着其他的、足以令人疯狂的强大功效。

陈维和陈家苑,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第56章 056 流浪行星。

陈维和陈家苑的性格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居然是同一个人吗?

许时漪回忆起与陈家苑相处的点滴, 难以置信。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陈维将她放到身边工作有什么目的?难不成是为了看着她这张脸来怀念妈妈?

……怪不得生日那晚要送她昂贵的水晶模型。

一道手电光晃来。

段爱美的声音把她从游离的思绪里拉回现实。

“小山离家出走了!”段爱美打着手电在村口张望,见到她, 焦急地说。

一波未平, 一波又起。

许时漪脑袋嗡嗡作响:“……哈?”

段爱美说:“都怪你让他写那篇作文!”

许时漪问:“写篇作文就生气了?”

段爱美说:“上礼拜他妈托人来找他, 你这时候让他写那种题目的作文, 小山心里怎么想?”

许时漪不知道这件事, 许荷没有在日记里提起过。

孟君芳居然托人来找爸爸了?在她把儿子抛弃了十几年后?

许时漪顿时愤怒了:“她怎么还有脸来?脸皮也太厚了!”

段爱美年纪大了不太敏感, 没注意到今夜“许荷”的情绪有些过于激烈了:“山上山下我都看过, 他人不在,学校也没去, 小山以前离家出走最爱去城里的书店待着。”

许时漪问:“小山以前还离家出走过?这么叛逆。”

“哎哟你这脑子!”段爱美弹她的脑门, “之前你老师来家里给你庆生, 差点给小山气坏了,你忘了?也不知道小山咋就那么讨厌他。不过小山一般离家出走第二天就回来了, 要不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