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找!”
早上出门时许苏山只穿走了校服, 连个外套都没有。夜里降温, 他会冻着的。
许时漪精神很疲倦了。
却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去找离家出走的小孩。
……这难道是她欠下爸爸的儿女债吗?
许时漪搭了一辆过路的车进城。
按照段爱美指的路,许时漪下车后,隔着一条街,在快要打烊的书店门口看见了许苏山。
少年穿着单薄的校服,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双手不停地搓着, 时不时朝手心哈一口热气。
他脖子上围着段爱美织的白色围巾, 鼻头红红的,当看见“许荷”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对面,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 他努力把背挺直,冻得通红的手也不再搓了,收进袖子里。
许时漪穿过马路:“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许苏山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来城里买书。”
许时漪把带来的外套递给他,刚要坐下,许苏山却拉住她。
他拿校服袖子把地面擦干净,又把书包垫在地上,这才让她坐。
许时漪问:“书买完了为什么不回家?奶奶都要担心死了。”
“奶奶担心,你又不担心。”少年别扭地说。
“我也很担心啊。”
许苏山低着头:“你觉得我烦,想把我丢得远远的。我出来就不碍你的眼了。”
许时漪从来没哄过小孩,也不知道爸爸这么难哄。
孟君芳托人来找他,许荷毫无反应,还让他写以母亲为题的作文。
这在少年看来无疑是一种预防针式的抛弃行为。
可许时漪知道,许荷并非想要丢掉他,她写那篇范文只是为了给未来的女儿传递信息。
“我没有妈,只有奶奶和姐姐。”许苏山低着头,沉声说,“就算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禺山村就是我的家,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如果你嫌我吃得多,那明天起我不吃饭了,给家里省粮食。”
“说什么傻话。”许时漪笑笑,“我没有要你走啊。”
“真的?”
许时漪点头:“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可以一直留在这个家。我们永远是家人。”
许苏山眼圈因为她一句话而微微泛红,反复跟她确认。
“你真不会把我丢给那个女人。”
“不会。”
“等我成年了,你也不会赶我走?”
“不会。”
“你发誓你没骗我”
“我绝对绝对没有骗你。”
许苏山又试探着问她:“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跟陈维说话?”
许时漪哭笑不得:“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许荷跟陈维的研究理念有分歧。
许荷本人对陈维的态度更是冷淡,本来也很少说话了。
少年的嫉妒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姐,陈维不是好人。当年你从国外回来,死瘸子来找你麻烦,后来他家……”许苏山说到这里,低下头,“算了,就当是我瞎猜的吧。”
他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许时漪问:“你吃饭没有?”
许苏山摇头,许时漪望着他被冻得通红的脸:“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对面的糕点房还亮着灯,许苏山想了想:“甜甜圈吧。”
许时漪惊讶:“你不是讨厌吃甜食吗?”
许苏山垂着眼:“偶尔也想吃一次的。”
许时漪从糕点房买完甜甜圈回来,见许苏山在快要打烊的书店里挑书,他手里拿着几本习题集和一本《诗经》。
许时漪翻了翻诗经:“你喜欢读这个?”
“语文考试要用到。”许苏山只是说。
刚来家里的第一年,段爱美问他叫什么,他说自己没有名字。
孟君芳给他取名叫孟志刚,老瘸子叫他憨娃,那些都不是名字,只是代号。
他的名字才不要和无关紧要的人扯上关系。
“我想跟姐姐姓。”小孩恳求着奶奶。
段爱美没文化,在起名这件事上犯了难:“那你叫什么呢?你姐叫许荷,你就叫许莲蓬?”
许荷出门前在沙发上看书,她人走了,书还放在那里。
不知是否天意使然,摊开的《诗经》刚好翻到“郑风”的篇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当时的小孩还不明白这句诗的意思,只觉得能和姐姐名字连在一起是件很美的事。
许苏山,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他不喜欢诗经,只是喜欢那一句。
许时漪和书店老板打听公交车的班次。
老板告诉她,这么晚了,不会再有车往村里跑了。
看来今晚是回不去了,许时漪又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住宿的地方吗?”
“你们要住店?”一个女声传来。
许时漪回头,见背后站了一个瘦弱的姑娘。
这小姑娘的年纪不知道有没有许苏山大,脸上稚气未脱,身上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红袄子。
天气这样冷,她脚下却只踩着一双军绿色的布鞋,冻得脚背一缩一缩的。
“我家的招待所还有房间,就在后面街上,三十块钱一晚,住吗?”女孩手里捧着一本科普书。
书店老板看见她,不耐烦地说:“又来借书?陈为霞,上次你把借的书烧了还没赔钱呢。”
叫陈为霞的女孩冷着脸:“书不是我烧的,谁烧的谁赔。”
“滚滚滚。”老板赶她,“不借你了,滚回家去。”
“那我买。”陈为霞捧着那本书,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不够书钱。
她回头问许时漪:“到底住不住啊?你们住店的话,他们会给我五块钱的带客费。”
许时漪笑着问:“刚才还说招待所是你家的,怎么现在又要收提成了?”
“那里就是我家。”陈为霞倔强地说。
许时漪也不跟她争:“那你带路吧。”
陈为霞赊账买了那本书,带着她和许苏山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栋五层楼的小院前。
许时漪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眼前招待所。
熟悉的结构,熟悉的建筑。
虽然门头的灯牌上挂着“四海招待所”几个字,可她分明觉得,这地方应该叫群星公寓吧?
再回头打量着陈为霞的脸,虽然青涩,稚嫩,身上还脏兮兮的,可依稀能从骨骼间看出一点相像来。
这女孩不是陈龙吗?
她的真名原来不叫陈龙啊?
陈为霞以为这个衣着整齐又漂亮的女人还在怀疑自己,就解释说:“这真是我家,这是我妈的房子!”
她带他们进去。
一楼大厅里烧着炉子,暖烘烘的,一群男人在打扑克。
满屋的烟味,地上的烟头丢得到处都是,每人手边都摆着一把零钱,看样子在赌博。
见人进来,一个穿红秋衣的中年男人回头瞥了眼。
陈为霞立刻警惕地说:“这是我揽的客人!”
“学生?”男人打量着许苏山身上的校服。
“我是他姐姐。”许时漪把许荷的身份证递过去,“我们开两间。”
陈为霞拿纸笔登记了信息,收了六十块,然后带他们上二楼。她找了两间相邻的房间给他们:“床上有电热毯,冷了你们自己插电,热水只能烧到十点,明早十二点退房,不要超时了。”
说完,陈为霞就下楼了。
许时漪站在楼上,见她没有进任何一个房间,也没有去客厅,而是进了车棚。
三十年后车棚的位置现在建了一个小板房,看样子就透风,陈为霞进去之后没再出来。
许苏山叮嘱道:“姐,你晚上把房门锁好,有事就喊我。”
许时漪把甜甜圈递给他:“你吃完了早点睡,明早我们坐车回去,你还得上学。”
招待所条件一般,屋里有点脏。
许时漪没打算洗澡,直接穿着衣服躺在了床上。
她望着被雨水泡得泛潮的天花板,又看了眼窗子。
这间屋子就是她在2025年住的那间,不过陈龙经营的时候,房间比现在干净多了。
她和陈龙原来在三十年前就见过。
可是三十年后,陈龙居然没有认出她。
也对,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谁会记三十年啊?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妈妈对于池信而言是很特别的存在。
咖啡厅见面的那一晚,池信其实就已经认出来她这张脸了吧?
她后来几次给池信递茶递咖啡,也不知道会被咖啡因溶解皮肤组织的外星人心里作何感想。
她一直觉得,相识初期池信的态度很差。
可换作别人,三十年前被抽血研究,三十年后还要被问要不要喝“硫酸”,估计只会更生气吧?
这样一看,外星人的脾气真够好的。
也不知道池信此刻在干什么?
许时漪在床上翻了个身。
2025年的池信大概已经睡下了。
他一直习惯早睡早起,公寓稍微有点动静就会失眠,也常因为这个和邻居吵架。
1995年的池信还被关在隔离室。
没人陪他,没人说话,玻璃和地面都是冷冰冰的。
许时漪突然很想坐明天最早的一班车回去。
这一次妈妈给她限定好了时间,只能待半个月,而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了。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有些失眠了。
夜深人静时,楼下传来男人的怒骂声。
女孩的惨叫声夹杂其间:“我没偷!”
许时漪听出那声音是陈为霞。
不久前在大厅里穿红秋衣打牌的中年男人拿着根皮带,把陈为霞从板房里拖出来。
他扬起皮带抽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让你偷老子的钱!”
“这钱本来就是我的!”
男人把陈为霞甩在地上:“去你妈的!”
陈为霞手里攥了十块钱,听他骂她妈,顿时眼都红了,扑上去抱住男人的小腿张嘴就咬。
男人惨叫一声,一脚踹在她肚子上。
招待所里住的客人都听见了这动静,纷纷出门来看热闹。
而这时,爱管闲事的许时漪早已下楼了。
“她还是个孩子,你别打她!”她把陈为霞挡在身后。
谁知年轻时的陈龙就是喷火暴龙幼年体,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她爬起来,拎着院里的花盆就朝男人头上砸去。
“我去你妈的!”她回骂道。
男人闪头避开,差点被砸穿了脑袋。
客厅里又跑出一个年轻男人,他摁住陈为霞想给她一巴掌。
陈为霞抬手抓他头发,一个提膝顶到他肚子上,男人痛叫,抱着肚子弯下腰蹲在地上。
许时漪根本插不上手,陈为霞看上去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
至此,她终于确定了这女孩就是陈龙。
一般人也没这种暴烈脾气。
陈为霞红着眼,嘴角流下血来:“我今晚领了两个人回来,十块钱是我应得的。我没偷你钱,这钱本来就是我的!这公寓也是我妈的,你两个不要脸的,早晚有天弄死你们!”
中年男人恶狠狠道:“小贱蹄子!”
他还要再打,许时漪上前拿手指着他:“你再动手我报警了啊。”
男人打量她精致的衣着,又见许苏山被吵醒后下楼了。
许苏山走到许时漪面前,把她护到身后。
他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个子高,气质沉稳,给人一种沉默的压迫感。
男人不敢贸然动手,没好气地道:“你们管什么闲事?我是她爸,那是她哥,我们教育自己孩子呢。”
陈为霞:“我呸!”
许时漪说:“反正你就是不能打她。”
楼上看热闹的客人们也纷纷发声:
“就是啊,哪有你这样打孩子的?”
“半夜打孩子让不让人睡觉了?”
“人家孩子都给拉来客了,你给她十块钱又怎样?心真狠,是后爸吧?”
男人叫客人说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他指了指陈为霞,警告她今晚小心点,闪身钻进屋子烤火了。
陈为霞拿手背抹掉嘴角的血。
许时漪怕男人再找她麻烦:“你今晚睡我房间吧。”
她让许苏山去招待所外的小药店里买了跌打药。
陈为霞跟她进了屋,看了眼卫生间,问:“我能不能在你房间洗个澡?我屋里没热水。”
许时漪问:“楼下的板房就是你的屋子?”
陈为霞点头。
许时漪说:“你洗吧,马上十点了,热水要停了。”
许苏山把药买回来,敲门递进来。
他看了许时漪一眼,笑着说:“姐,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许时漪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许荷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性格。
虽然不会真的吼出声,可她会花十万块去买许苏山。
以前许时漪还想过,自己这样爱管闲事会不会不太好,现在看来是遗传了妈妈,那就没办法了。
她把陈为霞破破烂烂的棉衣拿衣架挂好,一本书从衣服里掉出来。
是陈为霞之前在书店里赊账买的科普书。
陈为霞洗完澡出来,脸上红扑扑的,冒着热气。
她裹着毛巾,露在外面的四肢上全是淤青,手上还长了冻疮,可见她住的板房并不保暖,平日大概还要经常碰冷水,干杂活。
许时漪指着床上的塑料袋:“给你买了药。”
陈为霞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朝床上一坐,拧开药油往伤处揉。
她涂完药,抬头见许时漪把她的衣服挂好了,书也放在床头柜上,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书翻了翻。
“喂,你认不认识这个字?”陈为霞指着书上某一行问她,语气很自来熟。
许时漪凑过去看,发现这是一本有关天体的科普。
陈为霞说:“我妈以前爱看星星,不过她现在变成星星了。她活着的时候跟我一样,不识几个字。”
“这个字念‘逐’,驱逐。流浪行星是在星系演化中被驱逐出家园的独立天体。”许时漪读道。
她念书的声音很好听。
陈为霞有点羡慕:“你真有文化,能继续念吗?”
许时漪捧起书给她念:“流浪行星不属于任何的天体系统,不绕恒星公转,又叫孤儿行星。它是从早期星系演化的暴力现场逃逸出的幸存天体。因为远离恒星,它接近绝对零度,星球表面永远覆盖着黑暗与严寒。”
陈为霞擦着头发的手停下,让白毛巾搭在脑袋上。
“不过——”许时漪又接着念下去,“科学家认为,在其天体内部极有可能存在一片温暖的海洋,其中或许能孕育出生命的火种。”
陈为霞认真听着,皱着眉头说了句:“听不懂,可感觉很酷。”
许时漪放下书,问她:“你真的叫陈为霞吗?”
女孩点头:“我妈给我起的名字。”
许时漪说:“我可以帮你报警,或者联系妇联,让她们来管。”
陈为霞平静道:“家务事外人怎么管?”
她声音淡淡的:“谢谢你,不需要。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把我妈的房子拿回来。”
第57章 057 他就曾头脑发热地奔向她。……
陈为霞擦干头发, 没有留下来过夜,要回她的破板房睡觉。
破板房四处透风,并不保暖。
许时漪极力邀请她留下来好好睡一晚。
陈为霞不为所动:“没有人能一直帮我, 一旦习惯了温暖的房间, 未来的日子就会更难过。”
许时漪没有强求, 笑着看她:“放心吧, 你未来一定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陈为霞说:“借你吉言。”
……
许时漪一整夜没睡好, 闭上眼睛就梦见外星人蜷缩在隔离室的角落。他一个人, 很孤独。
次日, 她早早就把许苏山喊醒。
凌晨五点,街道还是黑的。
许苏山站在路边搓眼睛。
清晨, 风中裹着冰凉的水汽, 零星飘下雪花。
他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许时漪系上:“这么早回去干嘛?”
许时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当然是因为你要上学呀!”
回村的公交八点半才发车。
许时漪等不及了。
她搭了一辆过路车, 在上课之前把许苏山送进了学校。
然后她返回了第五所。
天太冷了,北风呼啸。
她穿着小皮靴小跑进第五所, 脸冻得通红。
今天迟到了半小时。
许时漪刚一推开隔离室的门, 就看见池信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听到门声响起,他立刻挪开了视线。
许时漪假装没发现外星人这点小小的别扭:“今天来晚了,因为外面下雪了。”
池信看着她冻红的脸蛋和格外有神的眼睛:“下雪是什么?”
他才刚来地球几个月,还没见过雪。
而α星也从不下雪。
许时漪试着解释:“就是一种白白的, 碎碎的……”
好没文化。
她又说:“大气中的水蒸气在低温环境中, 由气态转为固态……”
好不浪漫啊。
许时漪说:“你等一下。”
她离开隔离室跑回地面, 雪还在下。
她站在第五所的院子里转了几个圈, 等雪落了满头,又抱着头冲回去。
回到隔离室,头顶还有几片单薄的雪花尚未融化, 贴着乌黑的发丝。
许时漪小心护着头,把脑袋贴到玻璃上,指着说:“你快看,这就是雪花!”
池信只看见了她冻红的脸蛋。
等他的注意力落在发丝上时,雪融化得只剩一点点了。
“看见了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
许时漪神秘兮兮地:“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她走到他面前,隔着玻璃,把一个小塑料盒放到他面前的地砖上。
透明的塑料盒里装满了水。
几只小小的,柔软的白色水母在水中浮荡。
水母游泳的姿势和别的水母不一样。
它伞帽朝下,而须子朝上的,头脚倒置,有些滑稽,还有些可爱。
池信望着盒子里的东西。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除了人类之外,见到的唯一的生命。
许时漪说:“这是一种地球生物,它叫仙后水母。”
清晨,她和许苏山在路边搭车时刚好看到水产市场开门。
段爱美喜欢吃海鲜,她进去买了一点新鲜的虾和螃蟹,一回头就看见在旁边水族箱里倒立的小水母。
有关于水母的知识,是卖家告诉她的。
“在地球的语义里,仙后水母和你家乡的名字有着同样的由来。”许时漪耐心地解释,“你看,它头朝下漂浮的样子像不像倒悬在天空中的仙后座?”
池信望伸出手指,隔着玻璃碰了碰几只仙后水母。
透明的小水母像是有所感应,在水中柔柔地摇摆着,纤弱的须子一伸一缩,悠闲极了。
许时漪轻声说:“我想放你离开,可这需要一个人的帮忙,我正在努力说服她。”
池信静了静,问:“为什么放我走?”
许时漪反问他:“你呢?当初为什么要降落?”
池信望向她的目光里带了一点浅浅的困惑。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回答,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许时漪又问:“你来地球是为了伤害这里吗?”
池信摇头。
许时漪不再问了,她笑了笑:“那就够了,我想办法把你送回星星上。”
……
这五次穿越,许时漪感觉到池信对她的戒心消融了很多。
望向她时,眼里也没有了杀意。
她愿意相信那不是外星人诡计多端的伪装。
研究员某天送进来一个盒子,说是前段时间从许荷这里借出去研究的,现在归还。
许时漪从盒子里扒出来一个银色的金属小方块。
她在2025年的池信家里见过这东西,小方块头顶的天线伸着,许时漪碰了碰,它害羞地缩了回去。
许时漪就去抠它的天线。
一边抠,一边问池信:“你的星球是什么样子?”
隔离室里终日无事,池信靠着玻璃,慢慢给她讲述。
从宇宙中的位置,到星系的排布,再到星球的地理,人文和生命体。
外星人并非永生的存在,只是他们的寿命远比人类漫长。
个体漫长的寿命延展出了不断代的超前科技,足以支撑他们在宇宙中远行。
许时漪第一次从科幻电影之外了解到遥远宇宙中的其他文明,听得出神,又问了他很多问题。
如果此刻有科学家在这里,大概会嫌弃她的问题幼稚,浪费了和外星生命来之不易的交流机会。
“外星人是不是都有超能力?”
“对我们而言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你们人类呼吸,走路一样平常,我们不称之为超能力。”
“你会什么?”
“瞬移,催眠,意念控物,读心……”
“好厉害啊!”许时漪鼓掌。从前只在电视里看过这些超能力。
池信:“……”
“只能通过身体接触读取类人生命体大脑中当下思考的事情,没什么用。”
“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早期有同伴到访过地球,人类常用的几十种语言被编纂进了母星的语言库,我降落之前加载过当地的语种。”
“好高级啊!”许时漪继续鼓掌,“能不能给我也加载一下?我想学粤语还有四川话。”
“……”
“没有那种东西。”
“你离家多久了?”
“很久。”
“你会不会忘记家乡的模样?”
“也许吧。”
冬天的农村要烧柴过冬。
趁着还没入深冬,段爱美囤了一堆木头,其中就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椴木。
许时漪把它捡了出来,吃力地搬到书房。
她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捣鼓到半夜,直到段爱美起夜喊她睡觉才肯熄灯。
从大木块上削掉的边角料被她偷偷带进了第五所。
白天陪池信看电视的时候,她会拿着一把小刀将它们刻成奇形怪状的小木雕,摆在小水母旁边。
池信嘴上嫌丑,却总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它们。
偶尔,还会隔着玻璃碰一碰。
相处时间长了,许时漪发现这就是一个不坦诚又幼稚的小外星人。
他明明喜欢看电视,却总在别人观察他时装作电视节目也没那么好看的样子。
明明每天早上见她进来眼睛都在发光,却不肯主动开口讲话。
明明喜欢她送的小水母,偷偷拿手指跟它玩,可但凡被发现了,就立刻冷着脸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许时漪喜欢看《新白娘子传奇》,池信却喜欢看《西游记》。
两人常常因为争电视频道吵起来。
“换台。”
“不换。”
“遥控器给我。”
“你都看一上午猴子打妖怪了,下午轮到我看。”
“你的白蛇回家也能看。”
“那你的猴子回外星还能看呢。”许时漪蛮不讲理地说,“你走之前买几盘碟片带回去,分给外星亲戚,就当是地球特产了。”
“……”
池信抢不到遥控器,只好和她一起看新白娘子传奇。
望着许仙和白蛇亲亲密密,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那样?”
许时漪说:“因为喜欢彼此啊。”
“喜欢?”池信蹙眉。
降落之前,他加载了这颗星球的语言。
可某些词汇却无法在母星的语言中找到对应的含义。
许时漪疑惑地问:“外星人不懂什么是喜欢吗?”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星球,生命更追求理性和效率。
类似痴迷的爱,浓烈的恨,深刻的喜悦与悲伤,这种低效且无法预估风险的感情早已被族群“演化”掉了。
作为星际驾驶员,他很早就被抛出母星在宇宙间漂流了,同样不懂。
许时漪坐到他身边,隔着透明玻璃,和他肩并肩靠在了一起:“喜欢大概就是……想要靠近的感觉。”
许时漪说:“喜欢递进之后的感情就是爱。”
池信问:“爱又是什么?”
许时漪想了想:“如果说喜欢是想要靠近,那爱大概就是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冲动。”
池信问:“是人类特有的情感吗?”
许时漪摇头:“不是,动物也有。”
池信又问:“是基于漫长的相识才会诞生的情感吗?”
许时漪依旧摇头:“有些人会对爱人一见钟情。我最喜欢的电影是《泰坦尼克号》,如果能和你一起看就好了,它讲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海上相爱的故事。”
最后,池信问她:“海上是哪里?”
许时漪笑笑:“以后你亲自去看看吧。”
说出这句话时她还不曾想到,后来的池信真的去看了她口中的大海。
两年后的冬天,当渔船停靠在海洋彼岸的码头,英俊的外星人走下船舱。
深冬飘雪,异国的土地上寒冷非常。
雪花宛如盐末,在夜晚的霓虹间跳跃,穿梭,又落下,给城市堆砌了一层茫茫的白。
今冬上映的电影引爆了全球追影的热潮。
电影院门口排起长队,无论走在哪一条街上,都能听到悠扬的女声在吟唱。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每个夜晚在梦中
I see you, I feel you
我看见你,我感觉到你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因此而确信你仍然在守候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穿越那久远的时空距离
And spaces between us……
你回到我的身边……”*
池信穿过大雪和人潮,走进影院买了一张票。
影厅爆满,他坐在最后排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程。
电影散场后,他静坐了片刻,而后起身离开影院。
他系着一条黑色的围巾,行走在城市昏暗的街头。
街道被大雪掩盖,近处远处皆是没有生命的白。
电影不错,不过女主角的眼睛没她漂亮。
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宛似月牙,瞳孔倒映着两泓漂亮的泉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风雪染白了他的发。
雪粒在睫毛上凝成水珠,颗颗晶莹。
池信停下脚步,望着城市的雪夜,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她。
想起那年她鼻尖冻得通红,从外面给他带回来满头的雪花。
也想起了那年她说过的话。
——爱是不顾一切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更早以前,他就曾头脑发热地奔向她。
异国的街头大雪纷飞,孤独又苍白。
他忽然很想回到那片静寂的荒野中,不为任何,只想再见她一面。
第58章 058 我会把你送回星星上。
从食堂回隔离室的路上, 许时漪撞见了陈维。
陈维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淡淡地问:“怪物有穿衣服的必要吗?它们没有人类的情感,当然也不会有羞耻心。”
今天是半个月的最后一天。
今夜她就要离开, 换许荷回来, 然后等下一个满月再见。
许时漪吃完饭在食堂打包了两个酥饼, 又带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上来。
听见陈维的话, 许时漪停下脚步。
过去半个月, 她偶尔遇见陈维, 从没理会过他。可她知道, 陈维对于她的关注一刻也没有停止。
如果不是许荷将隔离室的监控拆掉了,她的身份恐怕已经被陈维发现了。
最后一天, 许时漪不想忍了。
她盯着疑似陈家苑的男人, 冷声问:“他是怪物, 那依靠怪物的血液苟延残喘的家伙又算什么?”
陈维没有生气,镜片后的眼眸锐利有神。
许荷一如既往地伶牙俐齿。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学生, 他对她倾注了心血。
她是如此聪慧, 理性, 令人着迷。
陈维也曾试图在许荷的精神世界里烙下自己的回响,也曾试图插手塑造她的人格,品性与思想轮廓。
老师当然就是最恰当的身份。
可惜失败了。
许荷对于宇宙的感情有种孩童般的纯真和执着,支撑着她的科研动机高尚, 却幼稚。
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得知老师在家乡的深山里做着SETI方面的探索, 刚毕业的许荷放弃了国外的高薪毅然回国。
山中枯燥, 日复日, 月复月。
她却从未喊过辛苦,每天沉浸在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浩如烟海的垃圾信号里探索。
她对此痴迷,且乐此不疲。
直到某日, 海姆达尔发出的信号被截获的那一刻,第五所内爆发出了一阵激昂的欢呼。
可紧随其后,问题也跟着爆发了。
陈维不懂,为何平日聪明的许荷在这件事上如此愚蠢。
比起将那有别于人类的生命体推进实验室里研究,她居然更想要通过精神交流的方式来窥探外星人背后更遥远的宇宙,以及它们的文明。
陈维对此不屑一顾,呵斥了她。
窥探到了广袤的宇宙,然后呢?
作为人类的病痛依旧存在,衰老终会降临。
他一身所学会随死亡而消失,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时间给世界留下什么。
陈维无法接受,这世界上没有他浓墨重彩的痕迹。
许荷面对老师日益憔悴的病容,动摇了。
可理念上的矛盾积攒到一定程度终会爆发。
陈维成功从外星人的血液中分离出阿姆里塔的成分后,动物已不能满足他实验的需要,必须有更准确的数据。
他力排众议,在村民的饮食中动了手脚之后,许荷提出了辞职。
“为什么要走?”陈维明知原因,却还以为能说服她,“留下来帮我不好吗?”
“如何帮你?”许荷讥讽,“学你的模样去攀爬那道永生的阶梯?”
“你对我的责怪很没道理。”陈维温和地道,“接触了阿姆里塔他们或许会死,却也有可能永生。没有我,这群农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如此珍贵的成分,他们应该谢我才对。”
许荷说:“去监狱里做你的永生梦吧。”
许荷的精神力比他想象中更坚硬。
单看这点,她并不是一支摇曳的,会被风吹垮的荷。
在人性的是非观与研究理念激烈地撞击过后,她完全背弃了她的师长。
她的精神里也未曾留下一丝被他雕凿的痕迹。
固执,倔强,却因此而更加迷人。
陈维从没见过许荷生气的模样,微觉有趣,他笑着问:“想报警抓我?小荷,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猜当怪物落到别人手里,实验是会停止还是继续?”
“别天真了。”陈维一语道破本质,“只要宝藏还在,就总要有殉道者去趟平探险路上的荆棘,做出这件事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不如期盼我早一天分离出我所需要的成分,这样大家都好过。”
陈维太了解许荷了。
他知道,许荷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许荷没将第五所的事情宣扬出去。
陈维说到底只是人,人性趋同。
只要外星人还在人类手中,有些事就无可避免,换谁来做都是一样。
许荷改变不了任何,只能放逐自己。
……
许时漪锁上隔离室的门,把陈维隔绝在外。
2025年陈家苑给她的印象明明很温和,可陈维却总让她有种危险的感觉。
池信在她开门那一刻就投来了目光,看见她拿着的猪油酥饼,眼睛微微一亮。
过了今夜,她就要回去了。
明早换妈妈过来,也不知道池信能否感受到两人性格的不同。
如果他能察觉出来,是会更喜欢妈妈一点吗?
许时漪隔着玻璃,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这一次,她没有威胁,也没有恐吓,缓步走到玻璃囚室门前,拿指纹解了锁。
门弹开,她的心也悬起来,忍着忐忑推门进去。
池信坐在角落,身体不自然地动了动。
许时漪走过去放下东西:“饼还是热的,新衣服你换上吧。”
正要转身出去,池信突然拉住她的手。
那一瞬间许时漪有点慌了。
她以为又要像上次一样,被他用温顺的表象欺骗,然后他就露出原本的凶恶面目,试着把她的心挖出来。
可池信只是扯着她的指尖,轻轻地摸了摸,碰了碰,似乎在确认地球人肌肤的纹理。
许时漪惊慌乱跳的一颗心恢复了平静。
她望着外星人漆黑的眼眸,抬起手在他额头拍了三下。
啪,啪,啪。
池信一动不动,望着她。
“在我家乡,这样子能拍掉霉运。”许时漪说,“希望你早日回到星星上。”
池信没有说话。
许时漪蹲在他面前:“你是不是不信我想要放了你?”
“外星人不是会读心吗?”她拉起他的手抵在自己太阳穴两侧,“你来读读看,我有没有骗你。”
“不用了。”池信说。
被她这样抓着手,他耳朵泛红。
“你读嘛!”许时漪要求他。
池信只好扭过脸,直视她干净的双眼。
许时漪眼睛一眨不眨,重复着那句话:“我一定会把你送回星星上。”
她的思绪和她的眼睛一样干净。
池信从她脑袋里读出了与她口中所说的分毫不差的念头。
可很快,她的思绪变得纷乱起来,突然冒出了许多与此无关的念头。
他的瞳孔真漂亮。
皮肤牛奶一样白。
今天真乖,没有杀我,奖励一朵小红花。
好帅,比都敏俊还帅。
胸肌很发达,腹肌也是,这是外星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那里好像也很大。
唉,早知道不给他穿衣服了,还能多看几眼。
许时漪脸上的表情非常的单纯和无辜:“读完了吗?”
池信松开手,那抹红晕已经从耳朵蔓延到脖颈了:“都敏俊是谁?”
“………………”
一些念头萌生只是瞬间的事情。
许时漪自己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就被池信抓取到了。
她的脸瞬间爆红:“……什,什么?你,你你你都听到了什么?!”
池信问:“他很帅吗?”
许时漪后悔让他读了,抓狂地喊道:“你这个变态外星人!”
“……”
池信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许时漪跑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转身问:“你上次说,库西索是你的名字。”
池信点头。
“你和这三个字之间有特殊的心灵感应吗?”
在2025年,她遇到危险时呼唤,他都能听到。
想必是有的。
池信坦诚地告诉她:“不是心灵感应。在一定距离之内,只要喊出我的名字,我就能见你所见。简单来说,我能看见你,你正在做的事以及你周围的一切。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比监控录像还要强大。
许时漪心想,看来以后真的不能随便喊这三个字,万一她在上厕所岂不是被他……
等等——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本来就尴尬的脸色愈发红润了。
许时漪的声音从牙缝里逼出来:“……你不会真的是变态吧?”
池信:“?”
……
许时漪冒着夜色回到村中,家门口站了一个人。
凑近了看,是个女人,农村妇女的打扮,包着花色的头巾,胳膊肘上还拐了一个篮子。
见许时漪回来,女人不确定地问:“……是许组长吗?”
许时漪望着女人那张有些眼熟的面孔:“你是……?”
女人说:“我是吴鸿芸,程启乾的老婆。”
生怕许时漪不知道,女人又补充了一句:“程启乾就是给第五所送货的司机。”
两个月前,程启乾在平顶峰村推了许荷的奶奶,一直担心许荷找他麻烦。
那夜在第五所门口,许荷又莫名其妙地上前跟他说话。
程启乾回家后一直惴惴不安,总疑心平日高冷的许组长突然跟他讲话不是什么好兆头。
眼见程启乾整天食难下咽,吴鸿芸就主动找上门来替他道歉:“我骂过老程了,他不是个东西,不懂得尊老,许组长,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在2025年,许时漪对吴鸿芸颇有好感,不想让她为难,就平静地点了下头:“下次让他注意点。”
吴鸿芸没想到这看似冷淡的女人这么好说话,赶忙把挎着的篮子递给她:“我家种的柚子,您拿去吃。”
“不用了。”许时漪说。
吴鸿芸非要给她:“您就吃吧,今年柚子卖不上价钱,没人来收,都快烂地里了。”
许时漪只好收下。
吴鸿芸看着她,又厚着脸皮说:“还有个事儿想拜托您。”
“我听说第五所定期在周边收购农产品,您能不能做主把我家的柚子也给收了?”她有些难为情,“老程一天到晚往城里跑,钱也不知道花哪了,家里地都是我在种,要是这批果子烂地里,我今年就没收入了……”
“我爸病了,医生说得用贵的药……我一个农村妇女,除了您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
“柚子卖不出去,我爸真是没活头了。”
吴鸿芸急得嗓子都哑了:“求你帮帮我吧许组长!”
谷贱伤农,从古至今农民都是最辛苦的。
许时漪做不了主,她安慰了吴鸿芸几句:“让我想一想,你明天再来吧。”
—
许荷睡了漫长的一觉,在夜里醒来。
日记本上新增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小字像虫爬,是按日期每天记下的。
她拿起本子,飞速地浏览。
[哇塞,隔离室居然装了电视!]
[没人打扰好清静啊!好爽!我看了一下午电视,可惜能收到的频道太少了。]
[讨厌的外星人,竟敢和我抢台,不过他看上去就是会喜欢看猴子打架的类型。]
[陈维居然是那个人。算了,不想他。]
[小山怎么会喜欢吃甜甜圈呢?]
[小山怎么会喜欢看诗经呢?]
[孟君芳居然有脸来找他?呸呸呸!我绝不会让孟君芳带走他!]
[陈为霞怎么会是……算了,不能说。]
[这一次,他没有伤害我的身体。]
[可他侮辱了我的尊严!]
[我绝不会轻易原谅他!]
[你知道库西索是什么意思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千万不要乱念!尤其是洗澡的时候……]
[……]
[或许你能救救吴鸿芸女士的柚子吗?]
聒噪,话多。
依旧许多错别字和标点,可写日记的人却没了上回的拘谨。
显然,她看懂了日记和作文纸上的暗示。
虽然不能宣之于口,可她们通过这一次穿越都明确了彼此的身份。
不说出口是一种默契。
也是保护许时漪不会被强行送回2025年的办法。
读完日记后,许荷摸了摸脸颊,自己的脸皮并不厚。
按照基因学的理论来说,如果不是她的问题,那就只可能是另外一半有着厚脸皮的基因。
此刻的许荷还很难想象那个人的身份。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用红笔写的。
[请务必保护好我的木头!!!]
后面跟了三个巨大的叹号。
许荷抬头一看,书架前放着一块刻到一半的椴木。
上面的图案还很模糊,只隐约能看出几个圆球有规律的环绕排列,似乎是某不知名的星系排布。
许荷鼻子动了动,在阒静的夜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糊味。
她合上日记,走出书房。
许苏山端着一盘黑乎乎的东西站在饭厅里。
“你拿的什么?”许荷问。
许苏山说:“你做的鸡蛋饼。”
许荷:“……?”
“你八点钟去厨房做的,让我过了十点热一下拿给你吃……不过姐,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
许荷望着焦黑的鸡蛋饼出神。
许苏山说:“我去倒掉?”
许荷却伸出手:“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存稿不够了朋友们,明天起单更几天,让我攒一攒稿子。
第59章 059 是你冒昧地闯进了我的脑子。……
和惠医院。
vip病房。
医生递给陈家苑一份检测报告:“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各项指标非常健康。”
“她从昨夜起就一直昏迷。”
“具体原因查不出来,她各项生命体征都是平稳的,就像陷入了深度睡眠, 再观察一下吧。”
“你先出去。”
陈家苑站在病床前, 望着女孩的睡容。
她长了一张和她母亲如此相似的脸。
脾性也相像, 就连对非人类的吸引力也如出一辙。
那家伙一定就躲藏在不远处, 时时刻刻用阴暗的目光窥探她, 凝视她。
明明是怪物, 却自以为是模仿人类的情感, 多可笑?
不过陈家苑不打算现在动手。
他刚刚失而复得了一件珍贵的宝贝,还想享受几天平静的生活。
况且最近, 有另外的事需要他费神。
怪物就在荒野市, 跑不掉。
窗外的阳光灿烂。
陈家苑撩开许时漪额前的碎发, 弯腰,轻轻吻她的额头。
……
许时漪醒来时, 护士正在给她量体温。
她坐起来, 身上穿着病号服。
“陈先生送你来的, 他已经离开了。”护士解释,“你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时漪望着和蔼的护士:“我好像见过你。”
护士笑笑:“上次你来体检是我帮你抽的血,记得吗?和惠医院是由陈家苑先生创办的。”
和惠医院。陈维。陈家苑。
想起陈家苑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还有昨晚他送的昂贵的恒星模型……
不会真是因为自己长得和妈妈像, 让他产生了移情的冲动吧?
死陈维, 真变态!
许时漪后背发凉。
幸亏她有穿越回过去的机遇。
不然就凭陈家苑完美的伪装, 她根本不可能发现他的身份和心思。
还好昨晚已经提出了辞职。
“我的项链呢?”许时漪摸了摸颈间,发现欧泊项链不见了。
护士指着沙发上的袋子:“你的东西都在这里。”
许时漪下床去拿项链。
这次穿越后,石头的色彩比之前又黯淡了一些。
上一次回来她就发现了, 随着每一次的穿越,宝石上的光芒都在削弱。
难道说,穿越并非无限次的?
等石头上的色彩完全消失,她就再也无法回到1995年了?
也不知道那一天会在第几次穿越后到来。
不久之前,许时漪坐在许荷的书房里,又试图提醒许荷火灾的事。
因为说话和写字都会被遣返,许时漪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去厨房做了一份焦糊的蛋饼,以此暗示许荷。
她特意八点煎了蛋饼,让许苏山十点端给妈妈,象征着火灾时间是在2008年10月。
虽然抽象了点……可是以妈妈的智商应该能看懂吧?
护士问:“许小姐,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时漪摇头,换上自己的衣服:“我没事,先回去了。”
昨晚已经跟陈家苑辞职了,今天不用上班。
许时漪去公司办了离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傍晚才回到公寓。
刚拐过二楼的转角,她就看见池信站在她房间门口。
他语气不善:“你昨晚没回来?”
许时漪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是……昨晚我去甄蓁家住了。”
池信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你朋友说没见过你。”
许时漪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池信没有回答,盯着她手里的纸箱:“你拿的什么?”
“我辞职了,把办公室的东西抱回来。”
“为什么辞职?”
“我把果汁寄去检测了,里面确实含有咖啡因,对不起啊,我总是无意中伤害你。”许时漪说,“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那里上班了。”
池信走到她面前,轻声说:“伸手。”
许时漪摊开手,他在她掌心丢下一个银色的金属小圆环。
池信说:“你把它戴在手上。”
“这是戒指吗?”许时漪捏起来看。
素圈没有任何工艺,也看不出材质,并非戒指常用的银和铂金。
看它的形状,像是一块长条形的金属被人用力弯成的圆环,中间有一道没合拢的缝隙。
“戴上就行了。”
许时漪没有提醒他在地球送戒指有着特殊含义,把它戴在了中指上:“为什么送我礼物?”
“生日快乐。”池信说。
许时漪一怔。
她确实曾提起过自己的生日是12月1日,不过当时池信的注意力都在许荷去世的事情上。
许时漪以为他不记得了。
所以他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是为了送她生日礼物?
池信手插在口袋里,语气懒散:“昨晚本来想请你去吃酥饼,既然你在外面鬼混,刚好省钱了。”
许时漪:“……”
鬼混。
到底是外星人,不懂地球语言的博大精深。
一般这种词汇,是不会从邻居口中带有醋意地说出来的。
看来他还得再好好学习地球话才行。
只靠加载进脑子里的语言库,根本没办法深刻体会到语言的魅力。
许时漪低头玩着手上的戒指,想起了一些池信在1995年跟她说过的话。
他说,在地球语言中,他的母星名为“α”。
α星人并没有地球文化中的婚姻模式,甚至没有爱情关系。
作为被选中的星际驾驶员,他从出生起就接受封闭教育,学习如何应对复杂的宇宙环境。
——是一个早早就离开母星,年轻孤独的,甚至没机会见过异性的外星小可怜。
不懂这些也正常。
许时漪原谅了他。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了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情。
“池信。”她认真看着他,“库西索究竟是什么意思?”
池信问她:“你不知道吗?”
许时漪神情平静:“我在等你告诉我呀。” 、
池信沉默了。
霞光遁入远处绵延的群山,天边出现一道昏暗又靛蓝的分割线。
黄昏的阴影飘入走廊,模模糊糊笼着池信的侧脸,忽明忽灭,叫人想起浩渺的宇宙。
他考虑了很久,轻声告诉她:“——库西索,是我的名字。”
如他所想,许时漪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
尽管知道她母亲早已去世。
可随着相处渐深,池信总能在她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就像是从未改变,就像是从未走远,就像是中间没有横跨着三十年的光阴。
那女人明媚,柔软,一如既往。
相处初期,她还会因为他身上的特异之处感到惊讶。
渐渐地,她越来越平静,对他不再有好奇了,甚至有些事像是早就知晓了,只是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开口。
池信不理解其中的原因,却因为熟悉的行事方式和气质再次晃神。
他忍不住向她靠近。
那种想要靠近的冲动驱使他做了一件蠢事。
他居然坦诚地告诉了她,那是他的名字。
许时漪问:“当我念出你的名字时,会发生什么呢?”
池信一怔,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不会发生什么,只是个名字而已。”
“是吗?”许时漪微笑。
库西索。
在一定距离之内,只要念出这三个字,名字的主人就能见她所见,看到她和她身周的一切。
离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这是池信在1995年告诉她的。
为什么到了2025年却不肯承认了呢?为什么他耳廓还有些红?
几个月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复苏。
那是地铁事故后刚出院的晚上。
许时漪洗着澡没事干,就站在花洒下进行实验。
水雾缭绕,热气弥漫,她疯狂喊道:“库西索库西索库西索——”
“屁的咒语,我就知道爸爸在骗人。”
“根本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嘛!”
“……”
只要念出这三个字,名字的主人就能见她所见,看到她和她身周的一切。
所以说……
他全都看见了。
许时漪望着池信装傻的表情,声音依旧柔和:“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哦。”
池信反而问她:“你究竟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许时漪沉默了片刻,问他,“好看吗?”
池信愣了下神,随即抿紧唇线:“……还可以。水汽太大了,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你还想看得多清楚!!!”许时漪终于发作了。
池信他确实看见了!
这古怪的,离奇的,逆天的外星超能力!
池信:“……”
“讲道理,又不是我要看的。”
怎么他还一脸吃了亏的表情?
“你不想看可以闭眼啊!”
“投映到脑子里的画面闭眼有什么用?”
“那你至少应该告诉我!”
“这种话怎么开口?我说了你会信吗?都让你少念了,你还不是天天跟甄蓁打电话的时候啰嗦?”
“……打电话?你这变态又听到了什么!”
“听你们在骂李熙熙。”池信顿了顿,说,“况且,就算告诉你也只能得到‘变态’的称号,我看对你坦诚也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许时漪就事论事:“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骂你了,藏着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想继续看下去啊!”
池信据理力争:“你搞清楚,是你冒昧地闯进了我的脑子,我没要你对我负责,你倒是先骂起人了。”
“什么?”许时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还要对你负责?”
“当然啊,那种画面怎么能不打马赛克就直接丢进别人脑子里?”
“啊啊啊啊——”许时漪的脸红得能滴血,当场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变态!!!”
不敢想。
要是她没有去问1995年单纯的池信,以后还要发生多少类似的事情。
脸都丢光了!
走廊的衣架上晾着衣服,许时漪又羞又气,抓起一件外套去打他:“变态变态变态——!”
“……你干嘛?”
“住手……我说住手!”
“我刚刚还送过你礼物呢,你有没有良心?”
“……你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池信被她从屋门口一路打到走廊的尽头。
许时漪一直骂他变态,池信也恼了,抓住她手里的衣服:“滚开啊许时漪!”
他声音刚一出口,许时漪的动作就像被按了暂停键,停住了。
上一秒还羞愤交加的目光顺便变得呆滞。
许时漪丢掉手中的外套,蹲下身,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了一颗“球”。
“……”
α星人擅长催眠。
不过一定要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正确喊出被催眠者的名字才能催动成功。
池信说话时瞥见了她的眼睛。
于是,催眠无意中生效了。
眼看许时漪就要滚下楼梯,池信忙蹲下来护住她的头。
“等等,许时漪,别滚了——”
许时漪稳住身体,神智从恍惚中清醒。
当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她眼圈一红,推开池信迅速跑回了房间。
第60章 060 失恋了就可以刻薄吗?
群星公寓最近的气压很低。
无论房东还是房客在公寓里都小心翼翼。
因为池信心情很差, 看谁都不顺眼,会随机对路过的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梁叔只是晚了十分钟开门就被他骂了。
“你没有自尊吗?”外星人早起来买鸭脖,却在卤味店门口等了半天, “生意差成这样了还毫无上进心, 活该你喝西北风。”
梁叔:“?”
“鸭脖做得难吃, 人还懒。”池信盯着卤味店墙上财神的画像, “挂财神画像就有用的话, 印刷厂的老板早就变成宇宙首富了。”
梁叔:“我……”
租客的小朋友跑过来:“小池哥哥, 你陪我踢毽子吧。”
池信面无表情:“你作业写完了吗?”
小孩说:“我跟同学说我邻居哥哥踢毽子可厉害了, 你就陪我们玩一次吧。”
池信依然面无表情:“你同学作业写完了吗?看来是太闲了,你哪个小学的?我要打电话给你老师让他们多给你布置点作业。”
小孩憋红了脸, 气跑了。
池信转头看见梁逸诚拎着一袋东西从街上回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油条。”吐血事件后, 梁逸诚已经不跟他针锋相对了, 紧张地把袋子递过去,“要吃吗?”
“陈油反复煎炸会产生丙烯酰胺, 长期食用增加患癌症的风险, 油条里的蓬松剂过量食用还会损伤神经系统, 影响造血功能,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却控制不住自己。”池信冷着脸,“生活完全就是一摊烂泥啊。”
“……”
陈龙正在院里晾衣服,插嘴道:“偶尔吃一次哪就那么严重了?”
池信换人怼:“他年轻, 偶尔吃一次没什么, 你老了, 一点反式脂肪酸就够你脑血栓了。”
陈龙把刚晾上的裤子扯下来, 要去抽他。
梁逸诚赶忙拦住:“算了陈姨,算了……当心他再吐血赖上你。”
陈龙:“他最近抽什么疯?”
梁叔:“是不是失恋了”
陈龙:“失恋了就可以刻薄吗?”
她没忍住,又嘴毒地补充了一句:“就他那样还能找到女朋友呢?”
池信回到房间, 百无聊赖、万念俱灰地晒太阳。
冬日的晴天温暖。
池信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着公寓各处的声音,隔壁屋里没有一点动静。
他抬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哼唧道:“坏星球。”
许时漪一个礼拜没跟他说话了。
她在有意识地躲着他。
辞职后不用上班,许时漪干脆连门都不出,每天只在拿外卖时开一下门。
等池信听见声音出门,她已经迅速闪回屋里了,每天就窝在房间刻她那尊“烤肠仙人”。
那天最后,许时漪红着眼圈跑回屋里,看样子是生气了。
可池信也觉冤枉。
他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啊!
“地球女人脾气真是大。”他不爽地说,“我是看了她没错,她看回来不就好了?”
“……她也不一定就没看过!”
往常小方块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今天却格外安静。
它站在床头柜上,头顶原本的两根天线少了一根,只剩一根孤零零地矗着。
它语气虚弱:“你快把我的天线要回来。”
池信:“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要?”
小方块虚弱地尖叫:“你送礼物之前问过主人的意见吗!”
池信说:“我才是你的主人。”
隔壁,房门咔嚓一声响。
池信从床上弹起,迅速开门出去。
许时漪穿戴整齐,正要出门。
她尽可能地轻声关门了,没想到还是被听见了,一见到池信,她转身就往楼下跑。
池信追上去,在公寓门口把她拦下:“你还躲个没完了?”
“……谁躲你了?”
“那你跑什么?”
“我要去买菜,去晚了菜就不新鲜了。”
“骗人。”
梁逸诚扛了一桶水路过,八卦地问:“你做了什么人家要这样躲你?”
“我什么都没干!”
“肯定没干好事。”梁逸诚不信。
池信淡淡道:“也许是因为那天我……”
许时漪立刻把他揪出公寓:“闭嘴!别说了!你现在跟我去买菜!”
离开公寓后,许时漪松开手离他远远的。
去菜市场的路上,两人各自占据着人行路的一边,路过的行人一个接一个从他们中间穿过。
池信瞥她一眼:“你一定要离我这么远吗?”
许时漪:“我觉得离远些比较安全,天知道你这变态外星人都有什么变态异能。”
池信:“……”
她真的知道了他的身份。
几个月前情况还不是这样,这短短几个月间发生了什么吗?
许时漪淡定地说完,站在菜场门口对他说:“今晚陈姨请客,她让我帮忙买菜,我们分头吧。”
池信插着兜:“买重复了怎么办?”
“重复就重复,总之你别跟着我。”许时漪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池信清晰地从她眼神读出“才不要和变态逛菜市场”的含义。
他罕见地怒了:“都说了我不是变态啊!”
……
许时漪逛到肉食区。
虽然嘴上说着要离池信远点,实则一直关注着他的行动。
她回头张望,池信正在几十米外的蔬菜摊上玩西红柿,抛到空中接住,再抛,再接住。
换别人早挨骂了,但卖菜的大婶看他帅,就没吭声。
许时漪突然很好奇,那名字真有那么神奇吗?
能听她所听,见她所见,不需要任何电子设备,只要轻轻喊一声?
想实验一下。
许时漪把手放到嘴边挡住,试探地喊:“库西索?”
周围喧哗如常,什么都没发生,她又喊道:“库西索,你能听见吗?”
依然一切如常。
许时漪疑心:“不会是骗我的吧?”
正想着,手机滴了一声。
打开看,池信给她发了一个[?]
居然真能听到!
许时漪顿时变得小心翼翼,左右环顾,见没人注意她,又捂着嘴问:“你吃鸡翅还是鸡脚?”
池信:[……]
“问你话呢,想吃什么?”
池信沉默了半天,只回了她一行字:
[你别把嘴捂得那么紧,从我的视角看会以为你想亲我。]
许时漪连忙把手拿远。
池信:[鸡脚。]
许时漪又问:“牛腩还是排骨?”
[排骨。]
“烤鸭还是烧鹅?”
他犹豫了一下:[烧鹅。]
“鲢鱼还是鲤鱼?”
他问:[陈龙到底给了你多少钱?她那么大方?]
许时漪就说:“哦,我只是在测验你的信号,没想真买。”
池信:[…]
……
许时漪也不清楚陈龙为何突然请客。
受邀人除了她外还有梁叔,梁逸诚,梁逸诚喊了甄蓁,她则把池信叫上了。
晚饭由梁叔下厨。
四个年轻人闲来无事,就坐在一楼的客厅里烤火。
梁逸诚和甄蓁下五子棋,厮杀得十分激烈。
池信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翻开,那是一本年代久远的科普杂志,书页都快散架了。
许时漪打量眼前的客厅。
陈龙看上去粗枝大叶,实则非常有生活情趣,公寓里外被她布置得很漂亮。
三十年前,这间屋子还是男人们的棋牌室,乌烟瘴气。
如今被陈龙刷上了绿色的墙漆,沙发罩着花色的布巾,窗台上摆了几盆花,在冬日里绽出了花骨朵。
难以想象,当年那瘦弱的女孩居然潜藏着如此充沛的生命力,好好地把自己养到了现在。
望着眼前美好的一切,许时漪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陈为霞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走到了今天。
梁逸诚五子棋输给了甄蓁,把棋盘收起来,问他们:“你们知道陈龙为啥请客不?”
大家朝他投来八卦的目光。
梁逸诚压低声音:“过年了,公寓该闹鬼了。”
甄蓁:“真假?我也听老租户说过公寓闹鬼,不过我搬来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不到时候。”梁逸诚说,“过几天就是陈龙老公的祭日了,往年都闹得可凶了。”
甄蓁问:“怎么个凶法?”
梁逸诚说:“据野史记载,陈龙的老公是个老实男人,逆来顺受,在陈龙的淫威下过着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最后抑郁症跳楼了,那之后每年他的祭日都会闹鬼。”
“有租户在门缝里捡到过黑白的遗照,甚至还有人夜里听到过男人的哭声。”
甄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可怕啊。”
“你可不能怕,你怕了谁保护我?”梁逸诚说,“我最怕鬼了。”
甄蓁:“……”
许时漪:“这跟陈姨请我们吃饭有什么关系?”
梁逸诚:“每年那几天都是退租的高峰期,闹鬼会吓跑好多人,她当然要拉拢我们这些高素质的租户了。”
许时漪瞥着池信。
以他的素质似乎不该来参加今夜的饭局。
甄蓁:“我觉得陈龙只是脸臭,人不坏,有一次我还见二楼的租户送她围巾。”
梁逸诚:“刘晓红送的吧?守着那种老公还不离婚没救了,陈龙不知道骂了她多少回。”
他每天送水,熟知群星公寓所有租户的八卦。
一开始只有甄蓁和许时漪听他说,当他说到去年楼上一对情侣中的女方和楼下一个单身男租户搞上了,两个男人为此在公寓大打出手,被陈龙一人扇了一巴掌后又约去姚浦山决斗时,假装看书的池信也凑过来听了。
八卦是全宇宙的天性。
外星人也无法免俗。
梁逸诚说:“……刘晓红不上班,靠老公养,她老公赚不了几个钱,老打她。”
“之前陈龙为了帮她,跟她老公干了一仗,她老公打不过陈龙,之后就安静了。”
许时漪非常钦佩:“哇,陈姨真厉害啊,简直就是女中豪杰!”
梁逸诚却说:“狗改不了吃屎,以前刘晓红的老公光明正大地打她,那之后就把她的嘴堵起来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