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我们才刚得知曾述未死的消息,推断出他的藏身之处,他便立刻遭了毒手。”裴霜点燃最后一支蜡烛,火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曾述未死是青宛推断而出,外人绝无可能知晓。知情者,唯有我们几人。”
“甚至连温少卿,我也是在前往京兆府的前一刻才告知实情。因此,嫌疑便只剩下语风与你——”裴霜抬手指向他,声调陡然转厉,“我故意告诉你们曾述没死,果然你得知此消息后心急如焚,找机会离开了大理寺。而语风,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直至那刻,我仍心存侥幸,希望是自己猜错了。所以,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裴霜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窗棂,“可你还是动了手脚,小昀,你太令我失望了!”
彭宣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眼中情绪翻涌,难以名状:“为什么?”
“我——”白小昀刚吐出一字,便已哽咽难言。他完全无法直视彭宣的目光,闭上眼垂下头,妄图躲避。
“为什么!”彭宣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声音凄厉,双目泛红。
那把永远用来杀敌的绣春刀,此刻对准了他的同伴,彭宣心如刀绞。
“自你入镜衣司起,便由我一手带领。这些年并肩作战、性命相托,早已数不清多少次……怎么会是你……为何偏偏是你!”彭宣再次逼问,字字泣血。
“裴霜与我言及此事时,我竟还傻傻为你辩白,说定是她弄错了。”
当那扇窗碎裂时,他的心也随之彻底破碎。
白小昀缓缓跪倒在地,两行热泪砸落地面:“掌使,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告诉我为什么!”彭宣几乎是嘶吼而出,“你是何时开始为他们效力?镜衣司何曾亏待于你,我又何曾亏待于你!”
白小昀闭了闭眼,依旧不看他的眼:“掌使,我的命,是他们给的。”
“我是在流放的路上出生的,是他们暗中照顾我与母亲,我们才能活下来。”在遇上那帮人之前,他从未想过还能回盛京,所以当他们需要一个卧底进入镜衣司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去了。
进入镜衣司后,彭宣的确对他很好,不止一次,他的心在动摇。
“你给他们传过多少消息?”彭宣质问。
“此前都没有,他们没有人找过我。直到曾述案发后,才命我关注破案进展,及时汇报任何线索。”白小昀哑声道。他多么盼望那帮人永远不再出现,他便能安心做一辈子的镜衣司白小昀。
裴霜凝声问道:“他们可曾提及,曾述暗格中究竟是何物?”
“空的。”白小昀颓然回答,“那暗格之中,空无一物。”
“空的?”裴霜眸光一凛。
“是。”白小昀点头,“他们并未得手,近来一直在暗中搜寻。得知曾述未死,他们原本也极为欣喜,指望着能从他口中问出线索。可惜……未能如愿。若非你们行动迅捷,他们本是打算将曾述秘密带走的。”
杀了曾述实属无奈之下策,只为不让他落入裴霜等人手中。
裴霜眉头微蹙,似在权衡他话语的真伪。
彭宣道:“这点我倒可为他作证。此前我们盯梢的那伙人,近日确实再度活跃起来。”
“你是赤火帮的人?”霍元晦眸光如刃,直刺核心。
白小昀挣扎片刻,终究摇头:“不是。我的武艺虽得赤火帮中人传授,却并未正式入帮。”是与不是,在他们眼中,恐怕早已无甚区别。
裴霜紧盯他不放:“他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是一封信。”
裴霜与霍元晦激动对视,真的是密信!
彭宣蹲下身,与他平视:“小昀,你尚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告诉我,赤火帮在朝中的帮手究竟是谁?”
白小昀面露惨笑,缓缓摇头:“掌使,我没有机会了。我并不知道帮手是谁,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我娘还在他们手里。”
“你……”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坦言,权当偿还掌使这些年的恩情。剩下的,我实在不能再吐露半分。”白小昀已然抱定死志,闭上双眼,“你们动手吧。”
霍元晦面沉如水:“你的性命,我们并无兴趣。”他转向彭宣,“德清,你的人,你自己带回去处置。”
彭宣颔首:“明白。”
裴霜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曾述没死的消息,你传出去了吗?”
“传出去了,但他们进来大理寺不方便,所以需要我动手。”
“很好。”裴霜勾唇,“你继续正常传消息就行。不要被他们发现你已经暴露。”
“你们想做什么?”白小昀问。
霍元晦:“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让他们知道你已经被发现,你娘的命不想要了吗?”
“你……
你们愿意救我娘?”白小昀不可置信。
裴霜:“为什么不能?小昀,其实,你可以再信任彭宣一点。”
“掌使……”白小昀泪眼看向彭宣。
彭宣走到白小昀身旁:“可惜你不信我。起来,随我走,别想逃,接下来传消息,都要在我的监视下。”
“我不会逃的,掌使。”白小昀顺从地起身,默默跟在彭宣身后离去。
待裴霜与霍元晦正欲离开时,沉默许久的温远终于开口:“两位,是否该将瞒着我的事情,稍作交代?”
裴霜故作茫然:“温少卿何出此言?哪有事情瞒你?”
“那封密信,白小昀刚才说的时候,你们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不好奇。”所以温远肯定,他们一定提早知道了这封密信的存在。
“还有彭掌使,他也知情,对不对?”
温远与他们相识不久,两人才华出众,机智过人,却也身怀秘密。
陡然被点破,二人并未慌乱。霍元晦坦然一笑:“人生于世,谁能没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若能寻得密信,自当如实相告。但现在……还不行。”
裴霜轻声补充:“有时,不知情,亦是一种护佑。”
“如此说来,我倒还要感谢二位‘保护’我了?”温远朗声一笑,摆了摆手,“罢了,既不愿多说,我也不强求。”他并非真要追根究底,确是真心想与二人结交。
“彭德清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尽管与彭宣针锋相对多年,但他深知对方绝非危害朝纲之人。彭宣忠于陛下,忠于朝廷,此心毋庸置疑。
肯定了这两点,那就够了。
“多谢温少卿体谅。”霍元晦诚挚致谢,感激他的通透与信任。
“那接下来,便是要‘请君入瓮’了,对否?”温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裴霜拱手笑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温少卿。”
霍元晦亦含笑附和:“少卿大人当真机敏过人!”
“行了行了,莫要再捧我了。”温远佯装不悦地撇嘴,“我岂能与你二人相比,你们可是走一步,算三步的主。”
活着的曾述,不仅是引出内奸的诱饵,更是钓平西侯府这条大鱼的最佳香饵。
——
“曾述竟未死!”太嘉真人闻讯,又是一阵气血翻涌,险些呕出血来。
“真人息怒。”袁伯洪低声劝慰,心下早已将曾述咒骂了千万遍。
此人的命也忒硬,受了那般重的杖刑,竟还能被救回!
袁二郎在一旁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我息怒有何用!”太嘉捂着剧痛的胸口,“若密信落入大理寺之手,你以为你们还能有命活吗?侯爷,莫要忘了二十年前你做过的事!”
袁伯洪瞳孔骤缩:“自然不敢忘。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此次定不会再有闪失。”
袁二郎急忙表忠心:“此次我亲自出手,必叫曾述死得透彻!”
太嘉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若非自己身受内伤,何须倚仗这等废物!
也是蹊跷,往日行事从未失手,自打遇上那个女捕快,便诸事不顺,步步受制。到底是他轻敌了。
太嘉从怀中取出一个漆黑瓷瓶:“此乃剧毒‘孔雀胆’,只需用上少许,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袁二郎诚惶诚恐地接过,眼中闪过狠厉之色:“真人放心,此次必定万无一失。”
太嘉瞥他一眼,终究难以安心。
看来……还需向那位传讯,请求再派得力人手相助方能稳妥。
——
却说白小昀暴露之后,依照裴霜的指示,又向那边传递了一次消息。
消息称:曾述伤势渐趋稳定,只是仍昏迷不醒,需尽快转移至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静心将养。
“这……似乎有些不对。”袁伯洪看着收到的讯息,面露迟疑。
按常理,重伤之人岂可轻易挪动?
袁二郎却已按捺不住:“父亲,这消息既是那边传来,岂会有假?您多虑了。儿子已部署妥当,此次定能成功。”
袁伯洪听他如此说,心下疑虑稍减。那边传来的消息向来准确无误,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
他仍嘱咐道:“务必谨慎行事,多带人手!”
“父亲放心,儿已计划周详。届时他们会途经一片密林,待其进入伏击范围,儿子便带人假扮山匪出手。如此,即便失手,他们也只会以为是寻常劫道。”袁二郎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嗯。一切小心,若情势有异,立即撤离,你的安危最要紧。”袁伯洪又叮嘱了一句。
袁二心下嫌他啰嗦,上回若非他不在现场,岂容意外发生?这次他必要亲眼盯着曾述断气!
“对了,罗成旭那边近日可有动静?”
袁二回道:“自那青萍被其同党救走,成国公府这几日倒是异常安分。”
“安分便好。”袁伯洪冷笑道,“此番他的人受了重伤,合该让他知道,我平西侯府绝非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
袁二连忙恭维:“罗成旭那等不入流之人,岂能与父亲您相提并论。”
——
一行人驾着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大理寺。随行众人皆屏息凝神,马车行进得极慢,慢得近乎反常。
好不容易出了城,赶车的曹虎忍不住低声抱怨:“真不能快些吗?这般龟速要爬到几时?”
“耐心些。”裴霜闭目假寐,声音却清晰冷静,“后面的‘尾巴’跟了一路了,不慢些,怎骗得过他们车里有个重伤之人?”
曹虎瞥了眼车内穿着衣袍的稻草人,心下暗想:这大概是世上最受“优待”的稻草了。
裴霜又道:“快到伏击之地了,再忍忍。待此案了结,我请诸位大吃一顿。”
有了美食作动力,曹虎立刻挺直腰板,继续卖力演戏。
他们此行人数虽不多,却个个皆是好手。为求逼真,连白小昀也一同前来。
密林之中早已布置妥当,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眼看离预定地点越来越近,裴霜努力压下唇角笑意。
然而老天偏生爱开玩笑。
“裴娘子——裴娘子——”少年响亮的嗓音随风传来,伴着急促的马蹄声。
裴霜蹙眉转头,只见谢陵策马追来。
这祖宗怎的偏在这时来了?
谢陵驱马靠近,缓下速度与她并行,搭话道:“方才还以为看错了,果真是裴娘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裴霜暗叹失策,早知该躲在车里。
“送一位重伤的同僚去山间静养。”
“是吗?去何处?我正好得闲,护送你们一程。”谢陵这几日未见她,脑海中却总浮现那夜月下与她切磋的情景。方才瞧见她的身影,鬼使神差便追了上来,干巴巴地脱口而出要护送。
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只想多相伴片刻。
裴霜哪知他这些心思?谢陵的出现于计划而言实是变数。
万一那些人因此不敢动手,或是动手时刀剑无眼伤及这位小侯爷,她可不想面对承恩侯府的诘难。
“不必了。”裴霜断然拒绝。
可谢陵向来是个没皮没脸的,自顾自道:“无妨,我正好顺路。”
顺路?为免误伤百姓,他们特意选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他顺的是哪门子路?
就连方扬都瞧出不对劲,悄声对曹虎耳语:“这位谢小侯爷,很是蹊跷啊。”
曹虎暗自将谢陵与霍元晦比较了一番:没他们家大人俊朗,没他们家大人有气度,更没他们家大人才情出众。
完败!不足为惧!
“谢六郎当真是闲。”葛语风不咸不淡刺了一句,她是最讨厌这些靠着祖宗荫蔽自己却一事无成之人。
裴霜心下焦急,却也不能直接驱赶。身后的“尾巴”已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感觉到那迫近的危机。眼看目的地将至,她只得破罐破摔,自我安慰道:谢陵好歹也算个帮手。
一入密林,谢陵立刻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隐隐杀气。他压低声音急道:“裴娘子,此地有异,速退!”
话音未落,数名作山匪打扮的壮汉猛地从灌木丛中跃出,个个面目凶悍,手中大刀寒光凛冽!
第132章
谢陵当即从马背抽出长剑,闪身护在裴霜身前:“裴娘子,别怕!”
裴霜古怪地瞥他一眼:“顾好你自己便是!”
话音未落,一柄大刀已迎头劈下!谢陵举剑横挡,金铁交鸣之声骤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两方人马瞬间陷入混战。来袭者出手狠辣,招招直逼马车。
裴霜挥刀斩落两名欲攀车的匪徒,扬声高喝:“绝不可让他们靠近马车!”
“是!”众人齐声应和,阵型骤紧。
葛语风与来人交手数回合,便察觉出这些人绝非普通山匪。他们招式刁钻,刀刀夺命!她抬刀迎击一人尚可应付,再加一人立时左支右绌,臂上瞬间被划开一道血口。
“语风!接枪!”裴霜高声喝道。葛语风闻声回头,只见一杆长枪自马车窗隙疾射而出!她旋身探手,稳稳接住。
长枪入手,那股熟悉的掌控感瞬间涌遍全身。苦练过千百遍的招式行云流水般施展开来,勾、挑、劈、刺!红缨翻飞如血,她飞身而起,一□□穿前方敌喉,同时反身踹倒身后偷袭者!
枪尖贯喉而出,葛语风手腕一抖,毫不留恋地抽回长枪,只留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继而一个漂亮的回马枪,又将另一人当胸洞穿!
“好枪法!”裴霜扬声赞道。
葛语风胸中激荡——她在镜衣司沉寂多年,终日杂务缠身,几乎忘却了这般纵枪杀敌的快意。原来被认可、被需要,竟是这般滋味!
“大人小心!”她压下心头感慨,枪势不减反增。
又有两人扑向马车,裴霜踹飞一人,反手横刀抹了另一人的脖子。葛语风长枪疾出,被踹飞那人正正撞上她的枪尖!
二人配合无间,相视一笑。
不远处,一名匪徒踉跄退到袁二郎身旁,急声道:“二爷,不行啊!马车那女人太凶悍,兄弟们在她手下走不过三招!现在还多了个谢陵……”
说话间,谢陵剑光闪动,又有两名匪徒应声倒地。
袁二见状怒气更盛:“有谢陵又如何?!今日必取车内人性命!”他眼神阴鸷,想起往日谢陵予他的难堪,猛地掏出那瓶孔雀胆。
“将此毒抹于兵刃之上!”
瓶中毒药仅够三人之用。袁二指定一人:“你去杀谢陵。”又对另一人道,“你随我攻马车目标。”
“是!”
三人骤然跃出,两名毒刃死士护着袁二直扑马车。
他们甫一现身,裴霜目光骤凛——
正主终于来了!
袁二持剑猛冲车厢,方扬、曹虎等人欲上前阻拦。
“别靠近!他们兵刃淬了毒!”裴霜瞳孔急缩。
日光下,那三把兵刃正泛着诡异的青光!
她一声厉喝,众人皆惊,下意识让出一条通路。
袁二蒙面布下的脸露出狞笑,示意同伙强攻马车。那死士腾空而起,与裴霜在车辕上交手,数次欲掀车帘皆被格挡。
裴霜顾忌剑毒,闪避间稍显狼狈。对方仗着毒刃狂攻,剑招虽快却杂乱无章。裴霜窥得一个破绽,反手一刀精准抹过其颈!
尸身重重摔下马车,袁二气得双目赤红,不管不顾挥剑砍向裴霜。
恰在此时,箭矢破空而来!“嗖”地一声钉入袁二肩头!
他惨叫一声,肩头血流如注:“啊——!”
密林中骤然现出密密麻麻的弓弩手,为首者正是温远与霍元晦——竟已将他们彻底合围!
至此袁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中计了!
裴霜轻笑:“袁二郎君,这瓮中捉鳖的滋味如何?”
她竟早知他的身份!
还骂他是鳖?!
谢陵闻言看向他:“袁二?!竟是你!怎的,平西侯府揭不开锅了?竟让你干起劫道的营生!我倒一时没认出,许是你这气质……与山匪太过相称了。”
谢陵的嘴巴向来不饶人,袁二被气得气血翻涌,知道裴霜不好对付,他转而刺向谢陵。
拉他谢六垫背也好!
长剑相交,几招之后大家就明显感觉袁二是出于下风的,稍稍放松了警惕。
蓦然间,密林中飞出数枚飞镖,齐齐冲着马车而去。
裴霜挥刀挡下大半,仍有漏网之鱼飞进车厢,扎破了早先准备好的鸡血囊。
马车底下有鲜血渗出。
裴霜心里有数,谢陵却浑然不知,担忧裴霜的危险,分神去看马车上的情况,袁二抓住他走神的机会,直刺他胸前。
“小心!”裴霜急呼,飞身跳下马车,一脚踹在袁二肩头,虽然动作极快,改变了袁二的剑尖方向,毒刃仍划破谢陵手臂。
谢陵伤口涌出的血瞬间变得乌黑!
众人一拥而上制住袁二郎。短短几息之间,谢陵已觉头晕目眩,半跪于地,以剑强撑。
葛语风和白小昀即刻朝着发出暗器的方向追去。
裴霜慌忙扶住谢陵,满面急色。
霍元晦箭步上前,撕下衣摆布料,迅速扎紧谢陵伤臂上端:“帮我拉紧,越紧越好!”
两人各执布带一端奋力勒紧,黑血仍不断渗出,甚至泛出诡异绿光。
裴霜急问:“怎么办?看得出来是什么毒吗?”
旁边袁二已经被温远扯下面巾,哈哈大笑道:“那是剧毒,见血封喉,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黄泉路上,有谢陵作伴也值呀!哈哈。”
霍元晦阴沉着脸,给谢陵口中喂了几颗丹药:“不要调息,此刻越是运功,毒素扩散越快!放松身体。”
霍元晦拔高声调,话语清晰掷向袁二:“什么见血封喉,不过是区区孔雀胆罢了。”
“我保证,你的黄泉路上,只会与鬼差为伴。”
袁二虽深信太嘉之言,可见霍元晦如此笃定,心下也不由动摇起来。
“你……你绝无可能解此毒……”
霍元晦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取出金针,手法如电,接连刺入谢陵周身几处大穴。谢陵猛地吐出一口乌黑淤血,面色顿时好转许多。
裴霜喜道:“有效!继续!”
这一幕却给了袁二沉重一击。不……不该是这样的!
温远的声音如鬼魅般在他耳边响起:“袁二郎,随我去大理寺走一遭吧!”
袁二被人粗暴拖行,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他又失败了……父亲绝不会救他,他注定被舍弃,唯有死路一条……
葛语风和白小昀恰此时回来,摇摇头:“没追到人。只看见个黑影,那人武功极高。”
“先不管那人。”裴霜捡起一枚掉在地上的飞镖,飞镖呈现风车状,与在冲霄山庄见过的那枚一模一样。
被拖走的袁二凄厉的喊叫回荡在密林之中,而谢陵也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裴霜肩头。
裴霜急问:“怎么回事?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没那么容易解。把他安置在马车上带回去。”霍元晦语气沉重。
“你方才是在虚张声势?”
霍元晦未直接回答,只道:“确是孔雀胆无疑,却是十倍浓缩之毒。若非只伤及臂膀,他早已毙命。现下我只能以金针封住他心脉,暂缓毒性蔓延。若要彻底解毒……”
——
承恩侯府,谢陵被躺着送回来。
谢江此时正在军营,并不在府中。管家谢忠惊慌失措地迎上来:“六郎这是怎么了?”
“中毒了。”裴霜言简意赅。
“快!取侯爷令牌速请太医!”谢忠连忙吩咐下人,又急遣人去军营寻谢江回来。
谢陵面色发白,安静地躺在榻上,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家六郎怎会受伤?”
“是……为了帮我受的伤。”裴霜心下愧疚。
“女郎是?”谢忠询问她身份。
“镜衣司副使裴霜,”裴霜答道,又引见,“这位是大理寺霍寺正,通晓医术,六郎的毒暂由他控制。”
“多谢霍大人。”谢忠谢过,也想起了裴霜就是谢陵当街问名字的那位娘子,他倒是不怀疑裴霜话的真实性,谢陵本就是这般爱揽事逞能的性子。
谢忠拱手问:“我家六郎什么时候能醒?”他看谢陵不似寻常中毒状态,还以为不严重。
霍元晦话语微滞:“……尚未可知。”
“未可知是何意?莫非伤势极重?”谢忠这才真正紧张起来。
“暂时性命无虞,但若要苏醒……除非有养神芝。”
“养神芝,那是什么东西?”
谢忠见霍元晦太过年轻,心下对其诊断略存疑虑,委婉道:“霍大人所言药材老夫未曾听闻,不若等太医来了再一同参详?”
霍元晦知道他不信任自己,也无所谓。
不多时,太医便被府中仆从几乎是架着请了进来。
“哎哟,慢些慢些!老夫这把骨头都要被你们颠散了!”
“刘太医您多担待!实在是我们六郎等着救命啊!”谢陵平日待下宽厚,此刻仆从们也个个心急如焚。
刘太医进屋时官袍皱乱,扶着额抱怨:“谢六又惹什么事了?成日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痛,老夫倒成了他专责的大夫了!”
这位太医明显与谢陵是老熟人了,这些年来谢陵闯祸受伤,回回都是刘太医来看诊。
谢忠忙拉他近前:“小子们多有得罪!刘太医快瞧瞧六郎吧,他这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中毒?
刘太医神色一肃,趋前看向榻上,只见谢陵唇色尽失,气息奄奄。
呀!这回是真出事了呀!
刘太医快步上前按住谢陵脉门。指下脉象越探越是心惊,眉头越皱越紧,把完一手又急换另一手。
谢忠从未见过刘太医这样紧张的神色,想起霍元晦的话,内心忐忑起来:“刘太医,到底怎么样?”
“别吵!”
谢忠不敢多话了。
刘太医注意到谢陵周身大穴所刺的金针:“这是哪位大夫下的针?”
“莫非……有何不妥?”谢忠急问,看向霍元晦的眼神顿时带了几分审视。
“非也!若非此人施救及时,手法精准,谢六早已命丧黄泉!”刘太医捋着花白胡须叹道,“他怎会中如此凶险的孔雀胆之毒?”
“那能解毒吗?”谢忠心凉半截,孔雀胆的毒性他当然有所耳闻。
“若是寻常孔雀胆尚可一试,然此毒不知经何法炼制,毒性竟猛烈的十倍有余!先前那位大夫金针封穴之术极为高明,便是我在场,也未必能做得更妥。”刘太医语气渐沉,“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但……恐怕会一辈子昏迷不醒。”
“什么?!”裴霜与谢忠同时惊呼。
裴霜急看向霍元晦,见他缓缓点头,心直往下沉。
谢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霍元晦的衣摆:“求霍大人救救六郎!他还这般年轻,岂能就此躺一辈子!您说的养神芝何处可寻?纵是上天入地,侯爷也定能取来!”
““养神芝!对了,老夫怎忘了此物!”刘太医从谢忠举动中猜出施救者正是这位霍大人,“养神芝确有延年解毒之神效,或真能救谢六一命。”
“刘太医您知道,哪里能采到此药?”
“养神芝生于长陵山之巅,乃西陵国圣物。”
长陵山是西陵守国的天堑,西陵易守难攻皆因此山,更是西陵人世代信奉的神山。
刘太医继续道:“养神芝只供西陵皇族使用,这些年来,也仅向我朝进贡过两支。””
“如此说来,岂非只有宫中才有?”谢忠眉头紧锁。
“本侯这便进宫面圣求药!”一道沉厚有力的声音穿透房门,谢江一身戎装为卸,大步踏入室内,目光落在爱子苍白的脸上,满是心疼。
谢江摸了摸谢陵的头,转身道:“本侯这就去更衣面圣。”
“谢侯爷且慢!”刘太医忙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西陵确实给我朝进贡过养神芝,但早在先帝在时,就已经被用完了。”
众人的心一下子又跌到谷底。
第133章
裴霜蹙眉问道:“如此说来,岂非只能亲赴长陵山采摘?”
霍元晦很快给出回答:“养神芝数十年方得成熟一支,因其药效神异,历来不乏冒险入山偷采之人。如今长陵山已由西陵皇家卫队严加看守。眼下恐怕唯有西陵皇室秘藏中还存有少许。”
屋内顿时一片沉寂。毕竟是西陵国圣物,就算是皇帝想要,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给。
“难道六郎……就只能这样躺一辈子了吗?!”谢忠扑到谢陵榻前,泣不成声。
谢江只觉心口阵阵钝痛,手撑床沿缓缓起身:“谢忠,更衣。”
裴霜问:“侯爷打算去哪?”宫中既无此药,又能去何处寻?
“进宫。”谢江转头回答她,目光落在裴霜脸上时却骤然怔住。他刚才一心都在谢陵身上,倒是没有好好看过她的模样。
那酷似故人的眉眼……怎么会……
他不由脱口问道:“女郎可是姓徐?”
裴霜垂眸抱拳:“下官姓裴。”心里暗惊,谢侯怎会有此一问?
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裴……”谢江眉头愈紧。不该是裴啊……
霍元晦适时开口,打断他的思绪:“侯爷进宫,可是想请陛下向西陵卫王开口?”
“是,你所料不错。”
眼下正值西陵来朝,此次送年礼,西陵王特意让自己的三儿子领头,也就是西陵卫王。
“西陵此来不仅是岁贡,更是为了求娶公主。陛下并不愿意嫁女,此时不好向西陵开口。”
两国邦交,西陵求亲合情合理,但皇帝膝下仅三位公主,个个视若珍宝,岂忍她们远嫁?且当下并非战时,大晟占据主动,拒婚本无不可。
然若此时转而求取圣物,便成了大晟有求于人。
想要人家的东西还不想满足人家的要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谢江亦不愿令陛下为难,但为救爱子,沉默良久终道:“总须一试。无论如何,此事须先禀明陛下。”
要是私下会见卫王,怕是要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参他一本。
谢江转向刘太医:“刘太医,我儿……尚能支撑多久?”
“霍大人医术高明,六郎三月内性命无虞。然若逾三月……纵有养神芝,只怕也回天乏术了。”
“本侯明白了。”谢江心中已有计较。
他郑重谢过霍元晦后,便匆匆进宫面圣。
霍元晦轻声道:“本官告辞,若养神芝有消息,还望来大理寺知会我一声。”
“若有需相助之处,尽管开口。”裴霜亦道。
“霍大人留步。”刘太医忽然叫道。
霍元晦驻足:“太医还有何指教?”
刘太医道:“不知霍大人师承哪位高人?老夫行医数十载,此等针法却从未在哪部医典中见过,看似奇诡,却恰对症候。”
酒师父一开始学的其实是毒经,后转攻医道,然其医理与正统大相径庭,中医讲究中庸,调和,他却不然,喜欢剑走偏锋,通俗点来说就是有点邪性。
很多治疗的手段,太医院的太医是决计不会用的。
霍元晦不知他看出来了多少,只能搪塞道:“师父已仙去数年,并非什么有名的医者。至于针法,都是他自己琢磨的,野路子而已,比不得您。”
“不不,能活人济世便是好医术。”
“大理寺尚有要务,下官先行告辞。”霍元晦恐言多必失,及时抽身。
——
袁二被抓后,最先行动的却是平西侯袁伯洪。
他当机立断舍弃了这个儿子,表示对儿子追杀曾述的事情毫不知情,甚至在大理寺演了一出大义灭亲。
“温少卿,犬子犯下大错,该如何判决,本侯绝无半句怨言!”
他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有了几分动容。
而袁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将追杀曾述之事全然说成私人恩怨,绝口不提密信的事情。
从袁二半真半假的交代之中,众人也终于拼凑出了真相,明白了断脚与碎骨的来源。那日他们杀了“曾述”后,便想找个地方毁尸灭迹,毕竟曾述是朝廷官员,他的尸体让人发现到底不好。
于是袁二想到了俞十二瓷器工坊里的瓷窑,把人烧成灰,不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吗?
但处理尸体的那人手脚不是很利索,瓷窑太小,不得不分尸放进去,而在封窑烧尸体的时候,竟遗漏了一只断脚未放入。
还有,瓷窑温度虽高,但烧完后并不是向他们想的一样完全成了灰,还有碎骨与骨粉。
他们只能把一部分骨粉拌入瓷土中,碎骨与断脚找了个地方掩埋,本以为这般微末之物无人留意,岂料天网恢恢,终是败露。
谢江那边尚未传来任何消息,反倒是彭宣先带来了新的动向。
“谢陵受伤之事居然与你们有关系,他怎么掺和进来的?”彭宣问。
“以后再和你解释,先说重点。”裴霜问,“谢侯爷求药……不顺利?”
“这不明摆着么?陛下膝下三位公主,二公主与三公主尚未及笄,若要和亲,必是大公主首
选。然大公主乃中宫嫡出,纵使陛下首肯,皇后也绝不忍爱女远嫁。”彭宣叹道,“别人家的儿子和自家的女儿,要是你,你怎么选?不过嘛,也并非全无转机。”
裴霜沉默了。
对皇帝来说,这确实是个难题。
“寻常和亲不都是从宗室选择女子,怎么这次一定要皇帝亲女?”
“此乃西陵之意。卫王正值盛年,又以正妃之位相聘,若非皇帝亲女,恐显我大晟诚意不足。”
裴霜心直口快:“没诚意不和亲不就行了。”
彭宣:“两国邦交又不是村头说亲,西陵自二十年前被打退折损了十万主力军队,这些年低伏做小,也在休养生息,早就蠢蠢欲动了。若是拒婚,难保其不借此撕毁盟约。”
其实撕毁盟约之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随便一件小事都可以成为开战的借口。
“我大晟还怕打仗?”裴霜对自家的兵力还是有信心的。
“若是霍将军还在,自然是不怕的。”说这话时,彭宣往霍元晦那里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接着说,“如今是有兵无将,虽说有成国公在,可他比起霍将军,还是逊色许多。而且三年前南楚的公主嫁入西陵皇室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近日西陵皇帝后病重,这继后之位明晃晃就是南楚公主的。若开战,恐遭西陵与南楚南北夹击。”
“若我记得不错,卫王应是当今西陵皇后所出?”霍元晦忽然道。
“你记得不错。”
他缓缓笑道:“如此看来,他求娶嫡公主之事倒是有了缘由。”
西陵未立太子,南楚公主之子年岁虽幼,来日未必不能角逐东宫。卫王欲争储位,也需寻求强有力的外援。
“听起来这位卫王,是不希望打仗的。”裴霜迅速抓住关键。
“卫王主和,西陵丞相主站,而且西陵皇帝乃好战之人,近日传来的消息称,其态度已有所松动。”
昔年大晟与西陵两场大战,皆由西陵挑起。若非霍珩最后一战重创其主力,恐等不到这二十年太平。西陵表面臣服,实则狼子野心,从未真正息战。
“那这婚,还拒吗?”
当今皇帝应该也是不希望开战的,能有和平日子过,谁想打仗呢?
“所以徐相一力主张嫁女。”
裴霜微露讶色:“大公主可是徐相的亲外孙女!他也舍得?”
“不,这正是我方才所说的转机。”彭宣神色稍缓,“徐相主张出嫁的并非大公主,而是宜城公主。”
见二人面露疑惑,他又解释道:“宜城公主乃先帝幼女,正值妙龄。”
先帝寿数绵长,子嗣众多,晚年还得了两个女儿。
霍元晦立刻会意:“徐相这是要钻个空子?西陵只言求娶皇帝亲女,却未言明是当今陛下之女。”
“此计甚妙,两全其美。”裴霜颔首,稍舒一口气。若和亲可成,求取一支养神芝应当不难。
“正是!徐相真可谓老谋深算。”彭宣欣然笑道,“每逢他在时,我伺候陛下时都轻松不少。”
“徐相今年也该近花甲之年了吧?他……身体可还康健?”裴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面上掠过一丝淡愁。
彭宣看她一眼:“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与廖相争执时中气十足。”
旁人或许未觉,霍元晦却立刻察觉她的异样:“你若与蕊姨想见见他,可寻耿指挥使设法安排。”
裴霜却摇头:“不必了。”
亲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裴蕊娘父母早逝后,一直寄居舅父徐崇家中,直至出嫁。当年那场风波虽未令徐崇丢官,却也让他被贬外放,蹉跎数年。幸而先帝不算昏聩到底,终将他召回,一步步擢升至左相之位。
裴蕊娘虽从不言说,却常凝望某个方向出神。裴霜问了郦凝枝才知母亲心事,那是徐府的方向。
她曾提议带母亲去看看,母亲却道:“知他安好便足矣。你我身份,只会徒增他烦忧。”
“总会有机会的。”裴霜语声郑重,“终有一日,我与娘亲定能光明正大立于他面前。”
霍元晦闻言,目光亦随之坚定,他握了握她的手,暗自下定了决心。
——
天气愈发冷了,树枝光秃秃的,鸟儿们早已南飞寻了温暖的地方过冬去。清晨的草上凝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直到太阳出来才慢慢消失。
“盛京这天儿说冷就冷,当真与青梧不同。”裴霜搓着手进屋,说话时呵出团团白气。
屋里四周都点了炭盆,她赶紧过去烤火,驱一驱身上的寒气:“不过你这屋倒是比青梧的时候暖和。”
“南北方筑屋之法迥异。此地墙体更厚,更能存住热气。”霍元晦慢条斯理解释。
他身上穿着件素色交领长袍,外罩墨绿色暗纹旋袄,袖边上滚了兔毛,脖子上围着短貂毛活领子,红色系带挽作蝴蝶结,两条长穗垂下来随动作轻摇,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初晨起来就能看见如此美男,裴霜心情大好。
她笑着凑过去,伏到案上看:“写什么呢?今日不是休沐吗?温少卿还要派活给你?”
裴霜又看到他是在写奏疏:“你不是在处理公务?”她面色严肃起来,仔细看起奏疏内容来。
霍元晦并没有拦她的意思,待她看完内容,神色凝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写这个做什么!”
忽然被攥住手,狼毫在奏疏上拉出长长一条墨痕。
他搁下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别闹,这下又得重写了。”
“你写这个做什么?!”裴霜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语气更重。
霍元晦知道躲不过去,直视她:“葭葭,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裴霜抢走奏疏:“不,我不许!”
“葭葭,只有这个办法了。”
“还会有别的办法,酒师父马上就带着黄和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就算结束了,下一个案子开始
换公主这段剧情用了《甄嬛传》里的梗,不过不是关键剧情,只是要引出下面的事情
第134章
“黄和德知道多少我们尚不可知,我们尚未可知,岂能将全部希望押于一人之身?”霍元晦语气沉笃,“若是他知道的都是无用的消息呢?若是他又出什么意外呢?密信不知是否还在,我们对幕后之人知之甚少,唯有此法,方能引蛇出洞!”
“所以你就打算用自己去当这个诱饵吗?”裴霜目光如炬,直直逼视。
霍元晦奏疏上写的是关于河运改海运的举措,既然两方争执不下,那便娶折中之法,不必一下改成海运,可以海运为主河运为辅。在河道淤堵的情况下选择海运,其他地方仍旧沿用旧制。
且海运要有试点州府,有成功案例,才能给海运增势。
条分缕析,利弊分明。
这样一份奏疏,恰搔到皇帝痒处,再妥帖不过。
“你要知道,你这份奏疏呈上去,一下子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裴霜情绪激荡,“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朝堂上的针锋,看不见血,并不代表不会流血。
“可也唯有这样,才能把盛京的水搅浑。”
“父亲的手稿我也看过,你这份奏疏,有一半是他手稿中的内容,”裴霜一针见血,点破他心思,“你仅仅是想搅混水吗?你是想逼当年的凶手对你出手!”
“葭葭,你听我说。”霍元晦按住她双肩,目光灼灼,“你父亲当年海运改策皆详载于手稿,幕后之人必定见过。所以,这次一定能把他找到!”
“不,这办法太危险了。他们会如何猜测你的身份?你……”裴裴霜蓦地顿住,眸中惊澜骤起,“你根本就是想引人怀疑你的身份,你疯了!”
“先太子遗孤这个身份,应当足以引他们出手。”霍元晦释然一笑,眸光却沉如深潭。
“我不准!”裴霜斩钉截铁,“莫说我不同意,便是我娘、郦姨,还有彭宣他们,也绝不会答应!”
此举太过凶险!此番虽重创平西侯,断其一臂,可赤火帮的手段他们早有领教,更何况还有那擅使风车飞镖的神秘杀手……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葭葭——”
裴霜猛地扑进他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腰身:“不准就是不准!任你说破天也不准。”她仰起脸,眼中满是执拗的霸道。
霍元晦还欲再劝,却听她道:“你若死了,我当如何?郦姨又当如何?你舍得我嫁作他人妇,与旁人生儿育女,恩爱厮守……唔……”
剩下的话被霍元晦骤然封缄,他带着薄怒吻下,舌强势地撬开贝齿,攻城略地。
裴霜扭身挣扎,咬紧牙关不肯就范,可他炽热的气息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霸道得不讲道理。
他还好意思生气?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心一横,惩罚性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血腥气顿时在唇齿间漫开。
霍元晦吃痛松开,指腹抹过唇角的血痕,却低笑出声:“我
的葭葭还真是不受隔夜气。”
有仇当场就报了。
裴霜轻推他胸膛,挣脱怀抱,转身抱臂:“哼,谁是你的?有人赶着去送死,你我亲未定、名未分。我自可另择佳婿。盛京青年才俊何其多。我看谢陵就不错,他——”
“他有何好?年少气盛,毫无稳重之态,岂能护你周全?”霍元晦急急打断。
“要你管?”裴霜斜睨他一眼,“横竖你要死了,我嫁谁都与你不相干。”
霍元晦再度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颈窝,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贪恋地深嗅一口,终是叹道:“唉……你真是……最知如何气我。”
“横竖都是要去送死,被我气死倒也干脆。”
“我不愿你嫁与他人,葭葭。但……若我真有不测,求你……定要记得我。无论你与谁相守,心中能否为我留一隅之地?”他语声低哑,近乎卑微地祈求。
一想到她将与他人缔结连理,他便嫉妒得几欲发狂。可他更不忍见她余生孤寂。
“你这要求好没道理!我定要把你忘个干干静静。”裴霜犹自气恼。
霍元晦眼神落寞下来,他的要求确实没有道理,甚至说得上自私,就当他自私好了,在她的事情上,他没有这么大度。即便死了,也想在她心底留下烙印。
刻骨铭心,永远无法驱散,无法忘却。
他就是这么自私,想缠着她,一辈子。
“那……那便忘了吧。”霍元晦吐出的字已经哽咽,“如果你余生安乐,忘了我也好。”
“你说我知道怎么气你,你也不遑多让。你真是要把我气死!”裴霜眼里沁出几颗泪珠,“我说的气话你听不出么?谁准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她揪住他衣领,气势汹汹,泪痕却沾了满颊。
“莫非方才咬得还不够疼!”她抓起他的手欲咬,却听他轻咳两声。
霎时,对着那微凉的手背,她再也下不去口。
热泪砸在他的虎口。
霍元晦惊觉,慌忙为她拭泪:“别哭,葭葭,莫哭。”他柔声轻哄。
“一入冬你身子就会比旁人凉许多,极其畏寒。每年冬日,郦姨都要往你的房间里塞好多个炭盆。”裴霜絮絮叨叨,说起往事,满目心疼,“可你的体弱,是我造成的。当年你母亲已经替我娘送了命,岂能再让你替我去涉险?”
“要做诱饵,也该是我去,毕竟我才是真正的先太子遗孤!”裴霜字字有力。
“我怎舍得让你涉险?!”
“那我就舍得吗!!”她的声音陡然压过他的,带着颤,却掷地有声。
霍元晦哑然。
裴霜眼眶发红,抓着他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心口:“元晦,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对你的爱?”
怀疑吗?是有些。她生性洒脱,似乎什么事都牵绊不住她。被他强逼着应下儿时的承诺,应该是不甘的吧?
如果不是他装可怜利用她的愧疚把她留在身边,她会选择自己吗?
霍元晦从未敢确定。他终日惶惶,如履薄冰。
所以对着谢陵,才会反应那么大。
“你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她凝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霍时,我心悦你。”
他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隔着重棉冬衣,他却仿佛触到她衣下那颗炽热的心,与其中奔涌的情意。
如潮汹涌,将他彻底淹没。他甘愿沉溺。
裴霜颊边泪痕未干,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这个吻缠绵而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还不信么?”
“信,我信。”霍元晦再度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两人相拥,他终是忍不住落下滚烫的泪——非因伤悲,只为撼动。
是他错了。
他怎敢疑她真心?
裴女侠从不畏任何胁迫。若她愿妥协,只因她心甘情愿。
这一番剖白,终将这对小鸳鸯的心,紧紧系在了一处。
“只是这奏疏,非递不可。”
“合着我方才劝了这许多,你竟一句也没听进去?”裴霜依偎在他怀中,气得伸手掐他腰间的软肉。
霍元晦赶紧求饶:“先别生气。”他握住她的手,那手心温热,宛若冬日里的小暖炉,“此计虽险,却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不是吗?”
“我绝不容你以身涉险。”裴霜语气坚决。
“你听我说完。奏疏要递,却非此时。”霍元晦声音放得极柔,“若黄和德果真未能带来有用的消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我们再行此策,可好?”
裴霜默然许久,紧绷的身子渐渐软下来。她明白,他说的字字属实。
“好,先等黄和德的消息。实在不行……但那奏疏不能由你递,须得由我来。”
“葭葭……”
裴霜以指轻按他的唇,止住他的话:“别急,听我说完。先太子遗孤这个身份,不仅会引来幕后之人的杀机,更会触动陛下的忌惮。你是男子,若有人借此生事,只怕还未查出真凶,便已遭陛下猜忌。而我不同,我一介女流,于皇权无碍。”
“可是……”
“要么依我之言,要么此事作罢。”裴霜倏然起身,脱离他温暖的怀抱。
怀中骤然一空,寒意从四面侵袭而来,霍元晦忙将她重新揽回,终是妥协:“好,依你便是。”
裴霜这才转嗔为喜,笑盈盈地在他颊边落下一个轻吻:“乖。”
——
宜城公主与西陵和亲之事进展颇为顺利。卫王虽略有微词,却也不愿开罪晟国,终究是娶得了一位真公主。
皇帝亦未忘却谢江这位肱股之臣所请,提出需以养神芝为聘。此物在大晟罕见,于西陵皇室却不算稀奇,卫王爽快应下。
不知是何缘由,或许是不愿横生枝节,卫王提出欲在大晟完婚。于皇帝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当即挥袖准允。
着手让礼部与鸿胪寺督办,谢江想早些拿到养神芝,这些日子没少帮忙。
原本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偏偏此时变故陡生。
宜城公主死了,死在成亲的前三日。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公主无病无灾,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香消玉殒?
具体死因并未公之于众,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猜测四起。
有人说是皇帝反悔了嫁女之意,命公主假死避嫁;有人猜测是西陵国内不愿见卫王与晟国联姻,派出刺客暗下杀手;更有传言称,是宜城公主不甘远嫁,自尽身亡……
裴霜的心却直直沉了下去。无论真相如何,这和亲一事,恐怕再难如愿。其实皇帝曾提出更换公主继续和亲,却被西陵使臣严词拒绝。
须知西陵朝堂本非铁板一块,主战、主和两派势力相当。此番使团前来,双方皆派人同行,主和一派是卫王,而主战一派,则是护送卫队而来的将军尉迟辉。
尉迟辉毫不客气
地回绝了换人之议,直言和亲大事,岂能如儿戏般随意替换?若晟帝不愿嫁女,西陵绝不强求,何必行此羞辱之举?西陵虽远,却非无人,更容不得轻辱!
话语铿锵,字字带刺,隐隐竟有兵戈相见之意。
为平息谣言,皇帝下旨,命大理寺与镜衣司协同彻查此案。
然而就在这风声鹤唳之时,裴霜竟默默地收拾起了行囊。
夜色茫茫,烛光微微。
裴霜将衣裳一件件理好,仔细叠放进行囊,可一放入却又变得歪斜散乱。她无奈取出,重新再叠。
反复几次仍未整齐,她心浮气躁,索性将衣服丢在一旁。
真是被娘和郦姨惯坏了,如今连叠衣这般小事都做不好了。
真是叠不好衣服吗?她蹙着眉,不过是满腔烦闷无处排遣,尽数发泄在了这衣物上罢了。
门外忽然响起轻叩,裴霜低声道:“进来。”
这般深夜会来她房中的,也只有他了。
霍元晦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官服,显然刚从大理寺归来。他瞥见散落一旁的衣衫,并未多言,只默默拾起,坐到榻边,替她细细叠好。
裴霜望着他:“你不拦我?”
“拦得住吗?”霍元晦手上动作未停,反倒帮她收拾起了其他行装,俨然一位体贴周到的贤内助。
他叠好最后一件衣衫,抬眸看她,目光温润:“你若不去,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裴霜了。”
裴女侠最讲义气。
“谢陵是因你而伤。他若就此不治,你这一生,心中都难安宁。”
裴霜心头一热,一股暖意悄然蔓延。他终究是最懂她的那个人。
“此行前去,凶险万分。”裴霜凝视着他,仿佛要望进他心底。
“我知道。”他轻声回应。其实他何尝不能找出千万个理由劝阻?长陵山地势险峻,更有皇家卫队层层看守,想从那里取得养神芝,其艰难可想而知。
可他更明白,于她而言,即便死在寻药途中,也远比明知有一线希望却眼睁睁看着他人殒命要好受。
她有她的道义,有她的执着。那是烙在她骨血里的坚持,比性命更重——
作者有话说:我们葭葭,元晦两个小苦瓜,想哭
下一个案子开始啦
第135章
“你怎么这般好。”裴霜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中。
霍元晦掌心轻抚她的后背,低叹:“其实是装的……我心底是一万个不愿让你去。”
她忍不住轻笑,声音闷在他衣襟间:“方才明明都应下了,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霍元晦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语气半是无奈半是宠:“劝我莫涉险时那般坚决,半点商量余地都不给。如今自己倒要去闯龙潭虎穴,还不许我嘀咕两句了?”
裴霜自知理亏,声调软了下来,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哪有不许……况且也不是我独自前去,有谢侯爷和他麾下高手相助,不过是采一株药草,还不是手到擒来?”她说着,还得意地虚空一抓,仿佛已将那养神芝握在手中。
霍元晦摇头失笑,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叠墨迹犹新的纸页。
“这是养神芝的详图,自初生至成熟各阶段的形态皆绘于其上。谢陵所中之毒,幼芝便可解,若得成芝,只需半株即够。”
裴霜如获至宝,接过细看:“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她欢喜地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响亮一吻,“我们元晦,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未婚夫!”
未……婚夫?
这称呼让霍元晦骤然怔住,好似运转自如的机关突然卡涩,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你……答应与我定亲了?”
他记得她先前曾说想要一个郑重的求亲仪式,然而这些时日事务纷杂,他原想推迟再办。
“应你了。”裴霜嫣然一笑。她早已想通,既两心相悦,又何须拘于虚礼。
他的真心,远比任何形式都更为珍贵。
霍元晦喜出望外,笑意自眼底眉梢流淌而出,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兴奋地转了几圈:“太好了!葭葭应我了!”
裴霜清脆的笑声在房中回荡。
谁知乐极生悲,两人玩闹间动作太大,她一脚撞上衣柜,顿时疼得蹙眉吸气。
霍元晦赶忙将她放下,蹲身为她揉脚:“对不住,是我忘形了。”
裴霜嗔怪:“你是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
两人正笑闹着,方才的动静却引来了裴蕊娘。她推门而入:“葭儿,方才是什么声响?”
霍元晦的手还握着裴霜的脚踝,两人亲昵之态全然落在裴蕊娘眼中。
被母亲撞见,裴霜霎时面颊绯红,急忙推开霍元晦,神色间尽是赧然。
裴蕊娘并未对两人亲昵的举动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移开视线,却恰好瞥见了桌上收拾好的行囊。
她脸色微微一变:“葭儿,你这是要出远门?”
去长陵山寻药之事,裴霜尚未向母亲透露半分。自然是担心她不同意,本想先行出发,事后再解释。
眼下既被察觉,撒谎定然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她只得硬着头皮,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她原以为母亲深明大义,必会理解她的选择。
不料裴蕊娘听罢原委,说出的话却令两人浑身一震。
“养神芝?你们要寻此物?”裴蕊娘语气平静,却语出惊人,“我知道京城之中何处有。”
——
谢江踌躇片刻,终是上前将拜帖递上。
管家程义很快迎出,将他引入府内:“谢侯爷大驾光临,请前厅稍候,相爷即刻便到。”
“是本侯冒昧前来,叨扰徐相清净了。”
“哈哈,清净倒是谈不上,”徐崇爽朗的笑声自内堂传来。只见老丞相缓步而出,虽鬓发花白,蓄着山羊须,年岁已高,却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竟比许多年轻人更显神采奕奕。
徐崇对他的到访颇感意外:“谢侯爷可是稀客,怎么会来我府上?”
文臣武将本该避嫌,所幸谢江如今已无兵权在握,相见倒也不算逾矩。只是徐崇与谢江从前并无深交,甚至曾有些许政见不合,他能亲自登门,着实出乎徐崇的意料。
“相爷安好,”谢江略一停顿,终是道出来意,“本侯此番前来,是为……求药。”
“哦?何种药材?”
“养神芝。”
说罢,谢江便静候徐崇的反应,心中不免忐忑,不知裴霜的消息是否可靠。他原已决意亲赴长陵山寻药,不料柳暗花明。
清晨裴霜匆匆来访,言明京中另有养神芝的踪迹,正在这徐相府中。
他问她从何处得知,她只说是耿指挥使相告,若要知晓缘由,就去问耿集。
谢江无心深究其中曲折,但凡有一线希望能救谢陵,他都愿竭力一试。即便对方是素无往来的徐崇。
谢江心中对此消息实则存疑,养神芝这般罕物,连皇宫大内都没有了,徐相府中又如何得存?
更何况,昔年夺嫡风波之中,他属八皇子一党,而徐相曾因立场相左遭贬离京。那些年间,他们一派的人没少给徐崇使绊下套。虽非谢江亲手所为,终究与他脱不开干系。
纵使时过境迁,谁又敢断言徐相不曾心怀旧怨?
谢江凝神细察徐崇神色,却见自己道出“养神芝”三字后,这位朝廷肱骨老臣竟蓦然一怔,目光飘远,似是沉入了某段久远回忆之中。
待他眼神重新聚焦,徐崇面色陡变,脱口问道:“谢侯从何得知,老夫府中有此物?!”
“相爷此言,便是真有此物!”谢江喜出望外,心头重石终于落下。
“不错,”徐崇颔首道,“此药乃多年前一位故人所赠。”
谢江当即抱拳,躬身
长揖:“求相爷赐药,救我孩儿性命!”
徐崇连忙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谢侯缘何行如此大礼?六郎出什么事了?”
谢江简单解释了一下谢陵见义勇为却被毒镖误伤之事,他情绪惊动,语气高昂:“太医说我儿此毒唯有养神芝可解,原本大晟与西陵和亲,西陵卫王愿与此物当聘礼,岂料宜城公主突遭不测……哎,我儿余日无多。从前诸般过节,皆谢江之过,与我儿毫无干系。”
“恳请相爷施恩赐药,谢家上下必感念您再生之德,谢江更愿以命相报。若相爷仍记旧怨,谢江甘愿自尽以赎前愆!”话音未落,他已掣出腰间匕首。
程义急忙护在徐崇身前,却见寒光一闪,那匕首竟已横在谢江自己颈侧。徐崇大惊失色:“谢侯且慢!程义,快拦住他!”
千钧一发之际,程义猛扑上前死死攥住谢江手臂:“侯爷!万万不可啊!”
谢江自然并非真心求死,见有人阻拦,便顺势卸了力道。匕首“哐当”落地,被程义一脚踢开。
徐崇上前一步,叹道:“谢侯此言,莫非是认为老夫竟是那般不通情理、睚眦必报之人?侯爷此举,岂非陷我于不义?”
“不敢,不敢!是谢某思虑不周,一时情急。”谢江连忙致歉。
“往日旧怨,早已如云烟消散,老夫都不放在心上了。谢侯一片舐犊情深,实在令人动容。既然如此,老夫又岂能吝啬一味药材?”徐崇转头吩咐,“程义,去库房将那半株养神芝取来。”
“是。”程义领命而去。
谢江再次深深一揖:“相爷宽宏大量,慈悲为怀,谢某感激不尽,言语难表万一。”
徐崇拍拍他的肩,语气缓和:“都是为了孩子,老夫明白。谢六郎有个好父亲。谢侯,请坐吧。”
“谢相爷。”
待下人奉上茶,二人落座后,徐崇再度开口,目光中带着探究:“谢侯究竟从何处得知,这养神芝在我府上?”
“这……”
“可是不方便告知?”徐崇眼睛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