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爽滑筋道,早已浸透了奶白色的浓郁汤汁,那煎蛋更是妙,边缘焦脆,内里的蛋黄却半凝,咬下去,鲜美的汁水便在口中迸开。
他三两口吃完面,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一碗热腾腾、油水十足的汤面下肚,只觉得浑身是劲。
又盛了一碗面,他边吃边望着前院才划分出来的菜园,此时才初见雏形,他心里盘算着,秋天来得快,得抓紧时间多打些猎物,不仅要攒钱过冬,更惦记着之前许诺过的事,他要给夫郎盖一间新房。
他的夫郎身子骨弱,怕冷,家里那两间茅草屋夏天时倒还好说,可一到冬天,天寒地冻的,那屋子也扛不住冷。
谢冬鹤就想着,今年定要比往年更勤快些,早日让夫郎住上暖和结实的新房。
何云闲坐在屋里,小口小口吃着面,正好在谢冬鹤身后的位置。
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吃着饭,何云闲却不觉得寂寞或是生疏,相比他过去在何家的日子,每每用饭吃,都要听着娘被后爹挑剔,娘再诺诺地应声,再让何玉杰骂他两句吃白食的。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时常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不得安宁。
而此时,何云闲看着门廊下那宽阔沉默的背影,又咬下一口焦香的煎蛋,只觉得这样的相安静好,再好不过。
下午本该要多休息会,何云闲吃完午饭,才躺到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就见谢冬鹤准备出门。
“不歇会儿吗?”他连忙撑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按了回去。
“嗯,我不累,早点出去打猎。”他拿起靠在门口的弓箭和猎刀,无意间揉了揉手臂,似乎不太舒服,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谢冬鹤让他休息,可见他为了这个家如此奔波,自己却躺在屋里享清闲,心里终究过意不去。
他没走多久,何云闲在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许久都睡不着,干脆也起来找点事做。
何云闲到屋外绕了一圈,看到屋檐下装鸡鸭的竹篓,何云闲上午怕日头晒着小鸡小鸭,就先搬回檐下遮荫了,肥山鸡也蹲在竹篓旁边守着这窝崽崽。
上午谢冬鹤给它们喂了点麸子皮,这会儿已经快吃完了。
如今家里的菜园和鱼池都还没弄好,他没什么事儿做,也只能喂喂鸡鸭了,只是他们上来时带的饲料不多,不能总吃这个。
而且山上那么多草可喂,也没必要总吃那种没营养的东西。
他把竹篓里的鸡鸭都抱出来,透透风,活动一下筋骨,又拿了个小碗装了点水喂它们。
初到陌生环境,这些小绒球扎堆地窝在一起,叽喳叫着,其中几只胆大的,开始试探着往外探索。
“盯着点,别叫它们乱跑。”
何云闲叮嘱了一句,窝在房檐下的肥山鸡半眯着眼,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他,对他的命令无动无衷。
他背上个竹篓出去割草了,就在屋里附近,离得不远,到了林子里树荫遮天蔽日,也不怕晒着。
他找了点常见的野菜,荠菜、婆婆丁、灰灰菜这些,零零总总凑了小半篓,见着有野果,也顺手采一点,大都是拇指大小的浆果,还有他之前和谢冬鹤采过的桑葚。
回了屋就把这些野菜、野果都剁碎了,混点麸子皮拌在一起。
何云闲又拿了个小碗把粮装好,到屋檐下一看,肥山鸡正顶着日头在院子里转圈,似乎在散步,活泼的小鸡小鸭跟在它后头,一个不少。
看到他出来,还不等他开口,肥山鸡就领着屁股后一串的鸡鸭回来了。
何云闲在墙角找了块平坦石片,把食料倒在上面,好方便它们啄食。又特意将午饭剩下的一些面条捞出来,单独放在肥山鸡面前。
肥山鸡这才满意地低下头,慢悠悠地叼起面条。
那群黄澄澄的小鸡小鸭立刻一拥而上,毛茸茸的小脑袋挤在石片上,全都吃得欢,料想个头肯定也窜得快。
何云闲心里估摸着,再过上十天半个月,等它们再壮实些,熟悉了环境,就可以尝试让它们自己在附近活动找食吃,不必总圈在篓里了。
等太阳稍微西斜,日头不那么毒了,何云闲就到院子里清理下整地面时挖出来的碎石、树根一类的杂物。
清理到靠近边缘的位置时,何云闲看到一棵有些眼熟的小树,叶子细长,形状似人掌,细弱的树茎藏在茂密的灌木里,并不太显眼。
何云闲顿时眼前一亮,这是五指毛桃?
说是五指毛桃,许多没见过的人会以为这是桃树果子,但实际上要取用的却是树根。
五指毛桃可是个好东西,煲汤吃可益气健脾、舒筋活络,何况他看这树茎还算粗的,长得也高,地下的根定然生得粗壮发达,煲汤效果也定然差不了。
晌午谢冬鹤出门前,他就看到他不经意地揉了揉手腕,想必是做了那么多重活,旧伤复发,这五指毛桃正好可以给他夫君补补身子。
说干就干,何云闲回屋里拿来锄头,围着树底部一点点挖,怕把根挖伤了影响效果,动作格外小心。
树根稍微露出来一点,他试着把整棵树连根拔出来,可没想到这根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粗,因此很难挖,拔也拔不出来,只好耐着性子,继续一点点挖树根。
直挖出一个深及他小腿一半的土坑,才终于将四条粗壮的主根和无数虬结的须根完整地暴露出来。
为了方便带回去,他小心地用柴刀将根茎砍成几大段。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气喘吁吁,一身里衣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上,手臂更是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
他却顾不上累,抱着那些五指毛桃回去时,想着晚上要给相公煲汤喝,浑然忘了什么累不累。
何云闲刚把一截五指毛桃洗干净,正琢磨着晚上用什么煲汤,恰巧谢冬鹤也提着两只死透的鸽子回家了。
他放下鸽子,就看到何云闲脚边木盆里那些须根缠绕、沾满泥痕的树根上,顿时眉头一皱。
何云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盆里,连忙解释道:“这是我挖的五指毛桃,打算晚上煲汤喝,弄起来不费什么事,不麻烦。”
这并非实话,那些树根细密,又沾满了泥巴,不管是挖还是洗都费劲,只是家里那么多事,事事都要谢冬鹤多操劳几分,他才想为他多分担些,做些对他身体有好处的吃食,实在算不上什么。
谢冬鹤皱紧的眉这才松开,他把两只死鸽子递给夫郎。
“我打猎时不小心射伤了两只鸽子,路上就死透了。”
何云闲闻言,有些遗憾,这两只鸽子死了就没法卖掉了,只能今晚就吃掉。
并不知道谢冬鹤说的也不是实话,近日来家里事多,又是赶集又是上山,今天也忙了大半天,他夫郎又那么瘦,叫他看了心疼,就想着抓来只鸽子给夫郎补补身子。
只是他知道,若是完好的鸽子,夫郎肯定会想留着卖钱,舍不得吃,他才故意用箭射伤鸽子。
“正好。”
何云闲掂量了一下肥嫩的鸽子,笑道,“晚上可以炖个鸽子汤喝。”
五指毛桃炖鸽子,听着味道就不会差。
炖汤要好些功夫,他提着鸽子到溪边拔毛处理时,谢冬鹤就趁着这会儿,在溪边找些合适的石块,准备起个灶台。
第27章 五指毛桃炖鸽子 眼里只看得到他的夫郎……
谢冬鹤尽量挑着大小一致的石块, 再从河边铲两盆泥巴。
先垒个基座,糊上厚厚的河泥,再一块块把石头绕着圈摆上去, 用河泥把缝隙填实了, 最后在外面抹一层泥就了事了。
大小和家里那个差不多,只是何云闲身量较小一些, 经常要踮着脚盛饭,有时会被锅边烫到手。
所以谢冬鹤就特意按他的身高, 把灶台垒低了一些。
他站在灶台前比了比高度,虽说从未特意量过夫郎的身高,但他们每夜都要抱着睡,夫郎睡熟了,就会无意识地把脸埋在他胸口。
谢冬鹤伸手比了一下, 确认是他家夫郎用起来正好的高度, 便最后封上顶。
只是灶台才修好, 怎么都得晾干大半天才能用,估计得等明天中午, 才能让他的夫郎用上了。
他刚收工,另一边何云闲也已经炖好鸽子汤了。
“相公,可以吃饭了。”
谢冬鹤一扭头,就看到他家夫郎捧着碗热乎乎的汤, 面上带着软软的笑, 向他走过来,这叫谢冬鹤实在无法不心软, 直直盯着他看。
“看我做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冬鹤却不答,脸上傻兮兮地笑着, 接过他手里的汤。
何云闲见他脸上身上全是泥,还看着他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脸红。
两人就坐在新修的灶台前,喝着热乎乎的鸽子汤。
空气中弥漫鲜美的香味,带着五指毛桃特有的淡淡椰香。炖得恰到好处的鸽肉用筷子一拨就散开,露出里头细嫩的纹理,五指毛桃的根须在汤水里若隐若现,染得汤汁呈现温润的乳白色。
谢冬鹤接过碗时,注意到他家夫郎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摩挲,像是试探温度。
这锅汤炖了整整一个下午,文火慢炖,让五指毛桃的药香完全融进汤里,却又不会掩盖鸽肉本身的清甜。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连日来翻山越岭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口热汤熨帖平整。
“好喝。”他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何云闲被火光照亮的脸。
何云闲抿嘴笑了笑:“多喝些,这个最是补气,对你手上的伤也有好处。”
天色渐晚,夜里没什么照明的东西,索性做饭时的火堆还没熄灭。
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喝汤,谢冬鹤本来坐在何云闲旁边,打第三碗的时候,顺势就坐在了他对面。
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
谢冬鹤抬眼,看到对面捧着碗小口小口喝汤的夫郎。
姿态优雅,并不似他这般粗鲁,囫囵吞枣,而是一点点用筷子吃着肉,再稍稍捧起来一点,唇在碗沿抿上一两口,细细品味,再眯着眼满足地笑着。
他本就生的白净,被碗里升起来的水汽熏得面上染红,那双盈了月色的乌眸里似凝着水滴,更是叫谢冬鹤看呆了。
身后是无边夜色,面前是把他漂亮的夫郎照亮的火光。
谢冬鹤的眼里,只看得到他。
何云闲吃了一半,就发现谢冬鹤不动弹了,捧着碗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怎么了,是汤不好喝吗?”
谢冬鹤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做得都很好吃。”
“我在看你。”
何云闲呆滞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立刻就涨红了脸,“看我做什么,这、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冬鹤却立刻反驳他:“很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
而这样好看的夫郎,就这样被他娶回家了。
一想到这一点,谢冬鹤脸上就笑得更欢了,而何云闲就低头匆匆扒饭吃,不敢抬头看他。
吃完饭,天色已然黑透。
要是在镇上,此时还热闹着,街上有点灯人点灯,许多商贩此时才出来吆喝。一些富人也会在家里点上油灯,可以看书或是玩乐。
但村里的农人可没这条件,油灯价贵,是绝买不起的。
太阳一落,什么农活也做不了,只能睡觉。
山上夜里风大,气温也低,谢冬鹤把小鸡小鸭装在竹篓里,放到屋里靠墙立着,再抓两把食料喂。
鸡鸭都怕冷,这时都已自觉地缩在一块儿取暖了。
何云闲正要关门,就看到肥山鸡从门缝里挤进来,窝在竹篓旁边,不动了。
他赶了几次,肥鸡也怡然不动,何云闲便由它去了。
屋外阵阵妖风刮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屋里人和鸡都已经安顿下来了,此时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何云闲还惦记着昨夜的事,在家时,他以为谢冬鹤是顾虑着睡在隔壁的娘和温温,今天他们都在山上了,没了顾虑,他总会主动吧?
可眼见谢冬鹤抱着他许久,他都快睡着了,谢冬鹤还是无动于衷,就忍不住心急了。
他翻过身,主动环住谢冬鹤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
忍着羞怯的心思,轻轻唤了一声“相公”,落在他发顶那均匀的呼吸,因为这一声轻唤醒,停滞了一瞬。
何云闲知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了。
谢冬鹤试探着伸手解开他亵衣的带子,他也没有拒绝,由着他动作,那只手也渐渐大胆了起来。
衣衫褪了一半,等男人生疏地摸上他的腰时,他还是忍不住轻轻抖了抖。
何云闲已经做足了准备,只是他毕竟未经人事,出嫁前本该有娘家人教他那些事情,可他娘忙着操劳何玉杰的婚事,半个字也没有和他讲过。
因此他不晓得这之前还要做点准备,不然可有的是罪受。
他只想着,他和谢冬鹤毕竟已经成婚了,他们迟早要圆房,而谢冬鹤又待他这般好,他不介意和谢冬鹤做夫妻之实。
娘说那事儿很痛,他就只管咬牙忍着,等谢冬鹤了事,也算作是对他的报答。
只是不管再如何安慰自己,在谢冬鹤碰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生一丝惧意。他借着夜色,并没有掩藏自己脸上的表情,以为谢冬鹤看不到。
可谢冬鹤因为常年打猎,早已练出来一副好眼神,就是这般浓重的夜色,也没让他错过夫郎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泪花,唇也抿紧。
就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谢冬鹤一身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什么心思都歇了。
夫郎这熟悉的眼神,叫他想起洞房那一夜。
红烛摇曳下,他的夫郎穿着大红的喜服,坐在床沿,也是这般,一双清润的眸子抬起来望他,里面没有半分喜气,只有小鹿般的惊慌失措。
他当时只是靠近一步,夫郎的眼圈就红了,蓄满了泪,却抿着唇不肯掉下来。
那种眼神,他在山上狩猎时常常见到,在许多落在陷阱里的猎物眼里都见过,那是濒临绝境的恐惧。
他不想这样。
娘和那些婶子们都说过,夫郎头几天会很难受。她们说起这个时,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天经地义。
可他不想让他的夫郎难受,更不想从他这双明亮盛满笑意的眼里,再看到那种惊惧的神情。
谢冬鹤只愿意在月色与无边夜色之中,看到他的夫郎,因捧着一碗热汤而满足地欢喜。
若是圆房会让他的夫郎难受,那这房,不圆也罢。
所有的意动和心猿意马都被强行压下,谢冬鹤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收回了手,将怀里的人更紧地,却又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地搂了搂。
他哑声道:“睡吧。”
何云闲满腔的羞怯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骤然落空。
他僵在谢冬鹤怀里,方才的暖意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全然的无措。
为什么不要他?
其实何云闲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一般来说,正常汉子娶了媳妇或夫郎,不可能这么久都不圆房。
可谢冬鹤却从未主动提过圆房的事,甚至还两次推拒他。
这事儿怎么想都不对劲,这一夜他带着满满的疑惑,脑子里翻涌着种种可怕的猜测,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辗转难眠。
一桩心事憋在心里,却无人可倾诉,实在难受。
第二日上午,谢冬鹤到林子里砍木头,等砍够木头,下午就能做上鸡舍了,省得夜里还得把鸡鸭放在屋里养着。
何云闲待在家里种地,他翻了一小块地,把买来的种子全种下了,密密地挤在一处,好方便他浇水、照料。
种地要先育苗,不是说直接种了就行,得先挑一块阳光最好、地最肥的地儿,再把种子种下,这会儿不用考虑挖垄、疏密的事情,先让根长出来。
这之后再挑出长得最壮实的苗子,移栽到别处。
虽说也可以直接翻地开垄后下种子,但那样是不如先育苗择苗的长得好,长出来也稀稀拉拉的,菜园子不够齐整。
何云闲很利索地下完种子,也才半晌午过去,谢冬鹤还没回来,他就背着竹篓出去挖野菜了。
后山上没什么人,谢冬鹤不在,他一个人也不敢太深入,就跑到前山去挖。
前山要安全许多,这会儿也有不少人上山挖野菜。
何云闲看到秀秀和几个婶子、夫郎走在一处,想来也是来挖野菜的,便过去打了个招呼。
“闲哥儿,这可真是巧了,走,咱们一块。”
秀秀热情地挽着他的胳膊,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边聊天边挖菜,何云闲敌不过她的好意,便没有拒绝。
“秀秀,你昨儿不是跟我说,林家那个汉子要娶媳妇了?”一个婶子八卦道。
“林家哪个啊,小的那个?”
秀秀正薅着一串刺梨儿,头也不抬,笑骂了一句:“还能是谁啊,他家老大呗,不是刚打死他头一个媳妇?”
何云闲不爱八卦,只默默听着,听到秀秀那句,他手一抖差点一锄头砍到自己的手。
他原本离秀秀有些距离,这会儿不自觉地就走近了,蹲在秀秀身边,悄悄竖起耳朵听,手上也掩饰性地去摘地上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28章 垒鸡窝 “你一哭,我就心疼。”……
秀秀见他直挺挺伸出手去摘刺梨, 连忙拦住。
笑道:“你这是犯的什么傻,要把自己活活扎死不成?”
何云闲这才发觉他摘的是刺梨,尴尬地收回手, 小心翼翼地绕过枝条上的刺, 一颗颗摘着。
一个婶子忍不住骂了一句,“林家那个老大, 实在不是个东西!”
“是啊,打死了媳妇不说, 人头七还没过呢,就想着说个新的了,真是作孽。”
“林老大不是说身子骨不好了吗?我估摸着也活不了太久。”
“是嘞,听说是忽然病倒的,本来身体挺好, 忽然就病了, 郎中也看了, 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
秀秀讥讽道:“许是老天爷也看他不顺眼, 要收了他吧,自作孽不可活。”
听他们聊着八卦,何云闲心里那桩心事也憋不住了。
“秀秀,你说要是…要是有个汉子娶了媳妇, 却不肯和媳妇圆房, 会是什么原因?”
秀秀把刚挖出来的几棵婆婆丁甩了甩泥,放在篮子里。
听到他的话思索了一会儿, 说道:“没听过这回事儿。”
旁边一个婶子说道:“哎,我知道一个,是隔壁村的一个汉子, 娶了媳妇好几年不见有动静,给他娘急得追着媳妇打,结果人媳妇忍不了了,说她儿子压根不行!”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姑娘还说要休了他,给全村人都说了她男人不行的事儿,差点给她婆婆气死。”
几人都捂着嘴笑,秀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何云闲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难道昨晚谢冬鹤不肯和他圆房,真是因为他也不行吗?
“哎呀,不过也不见得都是这种情况。”
一个略腼腆的哥儿半掩着脸,似乎有点脸红。
“如果那个汉子心里有了旁人,却要被迫娶别人为妻,为了心爱的人才不肯和别人圆房,这也说不准。”
他越说脸越红,脑子里已经幻想出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秀秀没忍住抓住他的肩膀,死命摇了摇,“你脑子放清楚点,以后再去镇上少听点那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好好的人,听话本把脑子都听坏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他,何云闲也被逗笑了。
他们吵吵闹闹地挖到快晌午,时不时聊天解闷,何云闲忙忙碌碌,挖了许多野菜和芋头,一时忘了自己的心事。
临走时,秀秀硬是给他手里塞了个石榴,叫他拿回家和他相公一块吃。
等他回家时,谢冬鹤已经忙完了,还做了午饭。
谢冬鹤不太会做饭,就把剩下的干面条煮了,只是他做得不好,只能算得上勉强入口。
何云闲吃着那些寡淡无味的面,一看到谢冬鹤那张脸,晚上那一桩想不通的心事便又浮现在心头。
上午秀秀他们说的话,止不住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谢冬鹤不肯碰他,难道真如秀秀他们说的那样,谢冬鹤也是个不行的,所以才不肯和他圆房?
或者……是谢冬鹤根本不喜欢他,也看不上他。
因为他是个不讨喜的、被娘家卖过来的哥儿,他不够好,没能让谢冬鹤满意。
嘴里那寡淡无味的面条,忽然咸涩了起来。
他实在吃不下去,只是这面条是白面做的,金贵,绝对不能浪费,他逼着自己硬吃完了大半碗,剩下一点就喂肥鸡吃了。
胃里撑得很满,叫何云闲有些作呕,他看到谢冬鹤已经收拾好碗筷,出去搭鸡窝了。
他捂着嘴,喝了两口水忍住恶心,也忙跟上去帮忙。
搭鸡窝不用太大,太大了反而容易漏风,也不够保温,和搭篱笆圈时差不多,先用木片围上一圈,再封个顶就成了。
谢冬鹤封了两层,把鸡舍垒得结结实实,保准风吹不倒,再把地板抬高一些,免得下雨让雨水灌进去。
何云闲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或许是胃里不舒服的缘故,又或是心事太重,嘴里总是一股苦味,胃里也翻涌着,顶着日头晒了会儿,两条腿也变得软绵绵的,险些站不住。
只是他却不敢开口,怕让谢冬鹤觉得他娇气,更不满意他了。
谢冬鹤把鸡窝弄好一大半,见他脸色不好,怕他是被晒中暑了,便叫他回去休息。
“累了?你回去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做。”
何云闲连连摇头,不肯回屋休息。
索性没过一会儿,头顶就飘来一团团乌云,阴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不过倒是挡住了毒辣的日头。
谢冬鹤加紧动作把鸡舍建完,拉着夫郎回到屋里休息。
“我去河边砍点蒲草,和家里的草绳编在一起做鸡窝,你在家等我回来。”
何云闲乖乖地点点头,坐在门槛上等他,眼巴巴的。
看着谢冬鹤离去的背影,他心里空落落的。
蒲草软和轻便,保暖性也不错,加上河边一生一大片,也不值什么钱,因此村民们都爱用草绳混进点蒲草,编点垫子、席子或是鸡窝。
谢冬鹤割完一茬,就抱回家晾在前院里,让何云闲看着。说是让他看着,其实只是想让他休息罢了。
天上的乌云时有时无,阴晴不定,要是看着快下雨了,何云闲就得把晒在院里的蒲草收回来。
他干坐着实在有些无聊,就把小鸡小鸭也放出来解闷,绒毛嫩黄的鸡鸭在院里撒欢地乱跑,肥鸡就蹲在何云闲脚边,和他一块慈爱地看着那些小崽子。
看着那些活泼的小鸡小鸭,他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些许。
何云闲下意识从衣领里扯出来一根红绳,上面绑着个漂亮精致的狼牙,他时常摸着,因此狼牙表面已经玉化了。
这还是谢冬鹤之前送他的礼物,说是特意为他找的。
何云闲轻轻踢了踢脚边的肥山鸡,问道:“你怎么看?你觉得他是不行呢,还是根本不喜欢我呢?”
“叫一声是前者,叫两声是后者。”
肥山鸡豆大的眼里闪烁着鄙夷的光芒,咕咕咕了三声。
“我宁愿你只叫一声……不行,你这是耍赖,必须认真选。”何云闲蹲在它面前,两只手里各放了一把刺梨。
“选左边还是右边?”
肥山鸡在他两只手上各啄了一下,忽然,一大捧刺梨噼里啪啦地砸下,瞬间让它浑身炸毛,它脑袋一伸就想啄面前的人。
何云闲脸上忽然一凉,原本以为是下雨了,只是随着视线渐渐模糊,他才发现,原来是不是下雨了,是他哭了。
一串串泪珠断了线似的,从脸颊淌下。
何云闲其实很害怕,因为他已经打心底觉得谢冬鹤多半是不喜欢他,才不肯和他圆房的。
如果有的选,他从来都不是会被人优先选择的那一个。
在何家是如此,在何家之外也是如此。在家里娘总偏袒何玉杰,家里有活只叫何云闲做,做不好还要被打骂,他大半的时间,都只能偷偷艳羡在院子里玩乐的何玉杰。
到了人前,何玉杰每每和他起了冲突,甚至有一回把他推到水里,他娘也要先训他一顿,让他让着哥哥。
人人都夸娘是个好后娘,从不会偏袒亲儿子,而何云闲也确实从未得到过偏爱。
何云闲总想着,只要他多努力努力,事事做好,力求完美无缺,总能让娘和后爹对他满意。就这样一直到了他被逼嫁的那一日,娘亲手把他送到轿子上,就为了给何玉杰凑一笔彩礼钱,而他也没能让他们对自己满意。
何云闲真的很怕,怕他不讨谢冬鹤的喜爱,怕谢冬鹤心里真的有另一个人,而他又要面临那种不被偏爱、被轻易舍弃的境地。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忽然,他怀里挤进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何云闲惊讶地低头,就看到怀里钻进了一只大肥鸡,扬起小脑袋也看着它,冰凉的怀里一下子暖烘烘的。
让何云闲想起来,他幼时养的鸡也是这样,喜欢在他难过时,钻到他怀里安慰自己。
何云闲紧紧抱着它,把脸埋在肥鸡温暖蓬松的羽毛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禽类特有的干净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等谢冬鹤回来时,他已经匆忙擦干眼泪,勉强收拾好心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割了两茬后,谢冬鹤估摸着差不多够用了,就到院子里劈木头,打算弄个食槽出来。
何云闲坐在前院,边看着晒了一半的蒲草,边用晒好的那些,和草绳合成一股线,一点点编着鸡窝。
心里却乱糟糟的像团麻,秀秀她们说的那些话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他越想越觉得,定是自己不够好,才让谢冬鹤看不上。
山上的天气实在多变,刚才还晴了一会儿,何云闲刚编了个底,一抬头天就已经暗了。
轰隆——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又急又密。
糟了,院子里还晒着蒲草!
以前他在何家秋收晒谷子时,一下雨,就会被后爹拿棍子撵出去收谷。有一回他动作慢了点,谷子被淋湿了一些,后爹就把他右手打到出血,再让他湿淋淋地站在院里罚站。
他受了好几回风寒,那之后身子骨也更弱了。
因此一看到蒲草要被雨淋,就下意识害怕,那些蒲草是谢冬鹤特意交代他要看好的,要是被雨水泡了,他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更觉得自己没用?
何云闲心头一紧,什么也顾不上了,起身就冲进雨里想把蒲草抱回来,他不能让谢冬鹤觉得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别管草了!”
谢冬鹤的喊声混在沉闷的雨声里,他丢下手中的斧头,几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何云闲的手腕就往屋里带。
雨点又急又密,谢冬鹤想也不想,侧过身子,用自己大半边后背替何云闲挡住了倾泻的雨水,几乎是半搂半抱地将他护送到了屋檐下。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到了屋里,何云闲除了鞋面和肩头稍微沾湿了一点,身上干干净净。
反观谢冬鹤,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衣衫湿了大半,裤腿上更是溅满了泥点,显得十分狼狈。
何云闲惊魂未定,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脸色骤然一变。
“项链!你送我的狼牙项链不见了!”
那是第一次上山时谢冬鹤送他的,被他日日贴身戴着,早已摩挲得温润如玉。此刻摸了个空,心也跟着空了。
“许是方才掉在路上了,别急,等雨停了我们再去找。”
谢冬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温声安抚。
可何云闲一整日心中惶惶,心底本就积压了无数不安,此刻又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连他珍视的项链也弄丢了。
一阵阵委屈涌上心头,他眼圈瞬间就红了,略有些哽咽:“那是你送我的……”
见他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谢冬鹤心头一紧,哪里还等得及雨停。
他二话不说,转身又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相公!”何云闲惊呼出声。
雨越下越急,稍远两步就难以看清,索性谢冬鹤眼神够好,他径直跑向刚才何云闲所在的地方,弯腰在地上搜寻着。
很快就找了那根十分显眼的红绳,他立刻捡起,小心翼翼地擦去狼牙上沾着的泥水,紧紧攥在手心,又快步跑回了屋里。
这下他是真成了落汤鸡。
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头发水草一样黏在脸上,衣服紧紧贴着身躯,勾勒出结实的线条,脚下很快积了一小滩水渍,模样狼狈又滑稽。
“给,好好的。”
何云闲看着他这幅模样,又看看掌心里干干净净、完好无损的狼牙,忍不住心疼。
“不是说等雨停了再找吗?就为了一个项链,把自个儿淋得透湿。”
谢冬鹤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都湿了,不差这点儿。”
他身上全湿透了,湿衣服不能穿太久,否则容易生病。
何云闲连忙到床底下翻出收着被褥的木箱子,给他找出来一套干净的衣服,又递给他一块布巾。
本来还应该再煮一碗姜汤,驱驱身上的寒气,只是眼下柴房还没建好,厨房是露天的,只能等雨停了再用灶台。
谢冬鹤身体强健,也不怕这点寒气,就光着膀子靠在门口,用布巾擦着身上的雨水。
肥鸡精得很,早就躲到房檐下了,身后还跟着一串串小鸡小鸭。
何云闲准备着待会儿要煮的生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正在擦拭身子的男人。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轻声问出了口:“为什么非要冒着大雨去找呢?”
院子就这么大,那狼牙也不是怕雨淋的东西,就如谢冬鹤所说的,等雨停了再找也来得及。
谢冬鹤想也不想,说道:“我看到你要急哭了,你一哭,我就心疼。”——
作者有话说:[撒花]
第29章 芋头红豆粥 可以用你的腹肌取暖吗
这话说得太自然, 太直白。
何云闲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这个理由,仅仅如此。
从小到大, 他哭过多少次, 因被何玉杰欺负而难过,因娘的偏袒而委屈, 还有出嫁前夜独自咽下的泪,换来的多是厌烦与训斥, 以至于后来再也不敢在人前哭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因他流泪而心疼。他鼻尖发酸,方才强压下去的泪意又有了翻涌的趋势。
他慌忙低下头,无意识地握紧手中带着谢冬鹤体温的狼牙,眼眶发热, 心底也一片滚烫。
而何云闲心底那团纠缠了整日的愁云, 此时豁然开朗。
他忽然明白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爱他?
一个宁愿自己淋成落汤鸡也要优先护着他,冒雨要为他找回项链, 只是看他流泪就方寸大乱的人,怎么可能不爱他、看不上他呢?
一直悬着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安稳的落处。
“可是你割回来的蒲草,都让我弄湿了。”何云闲有些介怀, 这事儿说到底是他没做好。
“没事儿, 等雨停了,我们再晒一次就是了。”谢冬鹤毫不在意。
何云闲看得出来, 他是真心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一点不放在心上。
这认知让他心头又是一松,是了, 他现在不在何家了,他嫁给了谢冬鹤。
在这里,他似乎真的不用再担心,仅仅因为一点小疏忽就招来打骂。没做好,那就重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这一次,有谢冬鹤陪着他一起。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便晴朗了。
院里的积水映着天光,亮晃晃的,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敞亮起来。
天晴后,何云闲和谢冬鹤一块把院里被打湿的蒲草收起来,暂时放在房檐下通风,等着明日阳光大好时再晾晒。
他看着天边明艳的云霞,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只觉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心情也愈发明媚起来。
谢冬鹤继续凿方才弄了一半的食槽,何云闲就拿着切好的姜块,打算给他熬碗姜汤。
柴房还没修好,不过这灶台是用石块砌的,足够扎实,还用了一整块石板封顶,因此有一定防水的功能,下了场急雨也不碍事。
何云闲起锅烧水,把姜块丢进去煮。
他第一次用这新灶台,以为和家里的差不多,习惯性地想踮着脚去勾锅把,这才发现,他不踮脚也够得到。
灶台的高度,竟与他的身量十分适配,因此使用起来无比顺手,也不用担心盛饭时会被滚烫的锅边烫到手。
这显然是谢冬鹤按他的身量特意打造的,何云闲明白这一点后,心下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甜蜜。
他熬好姜汤,小心尝了一口,姜汤格外辛辣,可他却只觉得甜得很,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见谢冬鹤还在忙活,他索性又淘了些米和红豆,把上午挖的芋头切块,另起一锅,慢慢熬煮起来。
而谢冬鹤做完食槽,把挖的野菜野果切碎了,拌上麸子皮做成食料,放进新做的食槽里,那些鸡鸭全都欢快地围过来啄食。
他见夫郎还在灶台前忙碌,便大步走过去。
何云闲把提前晾好的一碗姜汤递给他,脸上笑盈盈:“快趁热喝吧,祛祛寒。”
谢冬鹤闻着那刺鼻的生姜味,就忍不住皱眉,他并不爱喝生姜水,何况他体格强健,这点雨也根本不会让他生病。
只是拗不过夫郎的好意,他囫囵喝了半碗,略显生硬地放下碗,试图转移话题:“在煮什么?闻着怪香的。”
“煮了芋头红豆粥,就快好了。”
何云闲看他那碗姜汤没喝完,不禁又催促起来,“相公,把那点也喝了吧,淋了雨最易受寒,若是病了可难受了。”
他实在担心谢冬鹤被淋到染了风寒,他是吃过这种苦的,晓得会有多难受。
头晕目眩都是轻的,有时还会咳嗽,一咳便是数日,他那时咳得厉害,叫何大伟以为他是染了能传染的脏病,硬是把他关到柴房里饿了好几天。
谢冬鹤还想寻借口推脱,支吾着不太情愿。
何云闲一心急,口不择言地威胁道:“你不喝,我…我心里就难受,一难受就想哭了。”
他语气软绵绵的,不像威胁,倒像是任性的撒娇。
然而这个威胁对谢冬鹤来说十分有用,他立刻绷紧脸,硬挺的五官显得有些凶悍,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端起碗将剩余的姜汤一饮而尽。
何云闲看他凶巴巴地喝完,却一点也不害怕,也不觉得他凶,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他很少这样强硬,甚至敢威胁他的夫君,和从前相比,他如今胆子实在大了不少,不过他看着乖乖喝汤的谢冬鹤,倒觉得有时胆子大一些,也不要紧。
晚上没有再下雨了,两人就坐在院子里喝芋头红豆粥。
粥熬得稠稠的,红豆和芋头都炖化了,和米汤融在一起。香甜沙糯,几乎入口即化,芋头和红豆都带着微微的甜味,掩盖了汤里残留的辛辣姜味。
何云闲忽然想起秀秀塞给他的那个石榴,连忙起身拿来。
那石榴个头饱满,表皮圆滑,瞧着就好吃。
谢冬鹤接过,用粗糙有力的手指稍一使劲,便轻松掰开了。
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籽实密密匝匝地显露出来,白里透红,散发着诱人的红润光芒。
谢冬鹤掰下一小簇,先递到夫郎手里,看着他一颗颗剥着。
何云闲剥出一捧,却不自己先吃。他将最饱满的石榴籽凑到谢冬鹤嘴边:“相公,你尝尝,这颗甜。”
谢冬鹤从善如流地低头,含上他手心里红艳艳的几颗石榴籽,清甜的汁水瞬间在齿间迸溅开来。那甜味仿佛不止于唇齿,心底也甜滋滋的。
他看着夫郎盛着笑意的眼睛,觉得这日子,当真滋润极了。
何云闲也取了几粒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入口有股淡淡的涩味,随即一阵甜蜜便蔓延至唇齿间,确实是好吃的。
两人就这般你一口我一口,合吃完了一整个石榴。
是夜,两人早早睡下了。
这一夜鸡鸭都在新窝里睡着,屋里少了鸡鸭的叫声,格外安静。
因着白日那场雨,屋里屋外都渗着刺骨的湿寒,何云闲手脚发凉,难受得紧,他身子骨不太好,一向怕冷,如今更觉得夜寒难寐了。
他在被窝里蜷缩了许久也暖不过来,偷偷睁开眼,看着身旁谢冬鹤宽阔的肩膀,年轻力壮,身上一股热气,火炉似的。
内心挣扎了片刻,他心一横,试探地将自己冰凉的身体贴了上去,主动缩到他怀里,羞怯地把脸埋到他胸口。
见他这么主动,谢冬鹤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但很快,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夫郎身上的凉意惊到了,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将他整个拢进自己怀里。
这下意识的接纳,让何云闲最后一点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被温暖的怀抱包裹着,他身上舒服了许多,只是手脚仍然冰凉,仍不满足。
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谢冬鹤的亵衣边缘轻轻勾了勾,小声嘟囔了一句:“相公,我还是冷。”
何云闲见他没有反对,就小心翼翼撩开他的亵衣一角,把冰凉的手塞进他怀里暖着。
以前他们夜里睡觉时,虽说也是抱着睡,但基本都是穿着亵衣的,偶尔谢冬鹤嫌热,脱了上衣睡,何云闲也绝不敢去看、去碰。
这是第一次,他摸到谢冬鹤光裸的身体,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摸到的汉子。
谢冬鹤温热的胸口上猛地贴上了个凉凉的东西,他身上打了个寒颤,不过在发现夫郎手脚沁了冰雪似的发寒后,他干脆把亵衣脱了,让夫郎整个人都能贴上来。
攥着夫郎的手,挪到他身上最热的胸口那儿,又把他的膝盖也夹住,用大/腿/根暖着。
这么一通下来,何云闲只觉得手脚都暖暖的,忍不住舒服地喟叹。
身上舒坦了,困意也随之而来。
何云闲满足地陷入沉睡,夜里感觉冷了,无意识地把手挪一挪,从他的胸口一直往下,把结实的肌肉摸了个遍,却毫不察觉。
只苦了谢冬鹤,睡到一半便醒了,夫郎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小腹上。
他被撩拨到身上发热,可这更让何云闲觉得暖和,手也攥得更紧了,越攥越热,越热越攥。
明明是个天气凉爽的雨夜,谢冬鹤却热了一夜。
翌日。
今日天气不错,昨晚晾在檐下的蒲草也该搬出来晒了,何云闲和他一人抱了一批,寻了块比较干燥的地,摊开晒着。
何云闲吃完早饭,就坐在院子里继续编昨天弄到一半的鸡窝。
谢冬鹤顺手砍了几根竹竿,搭了个晾衣架子,又把昨天淋湿的衣服拧干,搭在竹架子上晾起来。
何云闲悄悄抬眼,看向正在晾衣服的谢冬鹤,他昨天刚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不错。
然而,昨晚他们还是没有圆房。
一愁刚落,一愁另起,另一个猜测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心头。
既然谢冬鹤不是因为不满意他,才不肯和他圆房,那岂不是说,他相公当真是不行?
难道秀秀她们说的玩笑话,竟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何云闲顿时忧心忡忡,想着什么时候找郎中问问,只是谢冬鹤既然不肯和他说这事儿,想必也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
等下回,他见着莫彦玉,再暗中找他打听打听吧。
当然,这事儿他是不会和莫彦玉说的,只要想个办法瞒过去就行。
一晃八九日过去了,谢冬鹤手脚麻利,用木头和干草搭起个能遮风避雨的柴房。何云闲就将他劈好的柴火放到柴房里,沿着墙根码得整整齐齐。
第30章 拌凉面 这样乖的夫郎,自然要宠着
柴房里头, 靠墙的一侧整整齐齐码着劈好的柴火和一些杂物,另一侧便是灶台所在。
说是柴房,其实只围了三面墙, 顶上用木头和干草封得严实, 敞亮的一面正好安置灶台,既便于烟火气散出去, 走动起来也宽敞。
圈里的鸡鸭眼见着都长大了一圈,可以放出去散养了。
山上多有野兽, 许是出于天性,即便何云闲放它们出圈,鸡鸭们都自觉地只在院子周围找食吃,到了夜里,不等人吆喝就乖乖钻回窝里睡了。
白天有肥山鸡看着, 何云闲倒不担心鸡鸭都跑丢, 省心不少。
这日清晨, 用过早饭,谢冬鹤出门去查看昨晚布下的陷阱, 何云闲便提着昨日拌好的食料和水桶去喂鸡。
如今鸡鸭白日里大多自己觅食,不用他顿顿喂,但他依旧每日固定喂上一回。
这般既不怕它们在外头吃不饱饿瘦了,也能叫它们记得回家的好, 免得在外头跑野了心, 不肯回家。
有时谢冬鹤捕到野鸡、兔子,也会放到鸡圈里关着, 过段时间再带下山卖掉,何云闲就会多准备些食料,喂那些鸡和兔子。
何云闲才将食槽添满, 换过清水,个头已经长大不少的鸡鸭立刻蜂拥而上,埋头苦吃。
鸡鸭嘎嘎地叫着,叫声没有幼崽时那么稚嫩,有几只还跳进食槽里,踩在别的头上扎进槽里抢食吃,菜叶溅了一地。
何云闲用棍子把那些护食的撵下去,一一分开。
肥山鸡是不屑于和它们抢食的,它蹲在何云闲脚边,慢吞吞啄食着早上分给它的一小块馒头。
这是何云闲特意留给它的,白面馒头是稀罕,要不然之前他也不会和肥山鸡抢一块掉在地上的馒头,怕粮食被一只鸡糟蹋了。
只是今日不同往昔,他和谢冬鹤是真心把肥山鸡当做家人,而不仅仅是一只牲畜,自然也不觉得让它吃一块馒头是糟蹋了。
鸡鸭风卷残云,很快就把食槽清空了,这之后就该由肥山鸡接手带它们。
肥山鸡吃完馒头,站起来往鸡圈外头走,鸡鸭从小就跟着它,早已习惯,便排着队跟在它后面。
盯着鸡鸭们吃完后,何云闲又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将圈里略微打扫一番。
扫出来的鸡鸭粪也是有用的,谢冬鹤在鸡圈旁边挖了个土坑,专门用来发酵。
何云闲每次扫完,就把粪铲进坑里,加进去一些干草后拌匀,再覆上一层薄土,日子久了,就能发酵成肥料,浇到菜地里,菜能长得更快。
做完这些活儿,他今天还得把菜苗也栽了。
前些天育下的种子已经长出苗,他筛去了一部分弱苗,打算把剩下的全都种到菜园里。
他原本觉得能有大半苗子剩下来,结果只剩下一半,倒不是地不肥的问题,是地下有蟋蟀窝,有不少苗子都被蟋蟀啃了,好些好端端的苗子,一夜之间便被啃得只剩个洞。
头一回发现时,何云闲气得连晚饭都吃不下。
谢冬鹤安慰他:“几棵苗而已,不值当你生气。地是我们的,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隔日他们就一块补种了种子,谢冬鹤还特意下山买了几包驱虫药,这才叫何云闲彻底放下心。
他正要分苗,谢冬鹤正好带着猎物回来了。
“要分苗?”
“嗯,再不分就过时候了。”
谢冬鹤见他还要翻地,把抓到的兔子和野鸡随手放进鸡圈里。
“我来翻地开垄,这活儿重。”
这块菜地面积不算小,翻地又是个力气活,他看着夫郎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舍得叫他做这活。
何云闲就只负责栽苗,他把菜苗小心拔出来,放在篮子里,用一块湿布裹起来,免得日头把苗子晒干了,再移到菜地里分栽。
谢冬鹤一边翻地一边开垄,隔一段距离就挖个浅坑。
何云闲跟在他身后,弯下腰,一根根栽苗,先理顺了根须,垂直放入坑中,一手扶正,另一手便拢上捧细土,轻轻压实,如此就栽完了一棵。
他栽得慢,谢冬鹤便也放慢了开垄的速度,总在他要种完一垄时,恰好开好新的。两人不言不语,却默契得很。
栽了一半,日头渐渐升上来了,不免有些热意。
何云闲见他满头是汗,两颊发红,有些心疼,“相公,你先回屋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吧,分苗这事儿不急。”
谢冬鹤也确实有点疲惫了,点了点头,便回屋里了。
累活都让他做了,因此何云闲并不是很累,就想着他先给栽好的菜苗浇点水。
谢冬鹤已经挑来了一桶水,就放在菜园角落里,打算等栽苗后浇水用。还特意叮嘱,让何云闲不用做,他来浇水。
可何云闲看着他那样,实在心疼,也想为他分担一些。
只是那桶尺寸极大,快有他大腿高,装满水后更沉得慌,他提不动,卯足了劲儿,水桶也纹丝不动,倒是他两条腿直打摆子。
何云闲实在没办法,只能一次取一瓢水,一瓢大概能浇上四五株,也不算慢,大不了他多跑几趟。
他舀起一瓢清水,避开叶子,沿着苗根缓缓浇下,免得水把芽儿打掉。
这么来去了几回,离桶近的都浇完了,何云闲才觉得有点累,正打算把水桶挪个位置。
刚浇完一块地,一抬头,就看到水桶已经在他脚边了。
“提不动水,怎么不叫我?”
何云闲耳根一热,没想到还是叫他知道了,尤其是一想到他刚刚傻兮兮的捧着水瓢来回跑,还被他相公看到了,顿时就脸烧得慌。
“我想让相公多休息一会儿。”
他抬眼看着谢冬鹤,抿着唇轻笑,面上因方才来回跑动,泛起微微的红,脸侧也泛起一层细细的汗,汗湿的碎发黏在耳边,显得凌乱,他却浑然不觉。
谢冬鹤心上软得不像话,骨节粗大的拇指轻轻蹭了蹭黏在他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这样乖巧漂亮的夫郎,他怎么忍心让他累着?自然是要宠着的。
“我不累,已经歇好了。”
何云闲坚持要浇水,谢冬鹤就提着水桶跟着他,亦步亦趋。
上午这轮浇完,下午还得再浇一轮水,如今菜苗总算种下了,何云闲要做的事也会越来越多,不过他并不觉得累。
他从前在何家没少做脏活累活,如今只是喂喂鸡鸭、给菜园浇水,已经很轻松了。
何况,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别人而忙碌,而是为了他和他的相公,为了打理好他们二人的小家。
何云闲浇了小半桶水,只看着那些因被清水滋润而愈发绿茵茵的菜苗,便满心欢喜,盼望着这些他和相公亲手种下的菜可能快点长出来,到时他们一茬茬割着吃,就不必总出去挖野菜了。
若是有吃不完的,也可以剁碎了喂鸡鸭,总归是自家院里出的,怎么都是好的。
待移栽完菜苗,又浇完水,已经过了晌午了。
今天何云闲没时间做饭,就匆匆下了一锅面条,面是提前做好晒干的,能存上三五天,没功夫做饭的时候就煮两把,十分省事。
煮熟后还特意捞出来过了一遍凉水,再简单调了酸口的汁水,便是朴素的一餐。
面条口感劲道爽滑,口味酸爽,在这略感燥热的晌午,更显清爽。
能在经历了半天的劳作后,吃上这么一碗凉面,已经很叫人满足了,谢冬鹤几口扒完碗里的面,汤汁也沾着馍馍吃干净。
何云闲看他吃得香甜,心里那点因饭菜简陋而产生的歉意才散了,弯着眼笑道:“可惜咱家的黄瓜还没长成,不然切些嫩丝拌进去,才叫爽口呢。”
“快了,黄瓜长得快,再多下几场雨,窜得更快,要不了多久就能吃了。”
饭后,两人收拾了碗筷,被暖洋洋的日头一烘,都生出了些倦意。
他们便挪到屋里打盹儿,何云闲靠着谢冬鹤的肩膀,能听见屋外鸡鸭偶尔的咕哝声,和枕边相公平稳的呼吸。
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歇过晌午,谢冬鹤盘算着要去林子里砍点竹子,把菜园子围起来。
鸡鸭都是散养在外面的,谢冬鹤怕它们啃了苗,院子外也要围一圈,只是这要花许多功夫,一时间做不完,还得先紧着菜园。
索性院子还不着急围上,就打算日日抽空做一些,今日砍点竹子,明日再围一小段。
鸡鸭也喂了,菜地也还不用浇水,家里眼下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何云闲便和他一起去林子里。
谢冬鹤拿上斧头,何云闲背上竹篓跟着他。
找了片合适的竹林,谢冬鹤忙着砍竹子,何云闲帮不上忙,就在一边找竹笋挖。
这个时节只有冬笋,不同于春笋,冬笋是深埋在地下的,十分难找。
但只要掌握了技巧,便不是个难事了。
何云闲在竹林里扫了一圈,找到根格外粗壮的老竹,足有他大臂那么粗,根须也拱出地面,露出最顶上的。
再顺着往老竹附近找一圈,就顺利地找到了两个退笋孔。
这下面就是冬笋了。
何云闲抄起锄头把孔洞翻开,两个巴掌大的冬笋就出来了,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约摸有三四两,个头不算大。
这点笋份量太少,再一剥皮去尾,就更没多少肉了,都不够吃一顿的。
何云闲故技重施,又来回挖了几次,本来想着挖上一斤两斤的,做顿晚饭就够了。
不成想一锄头下去挖到个笋窝窝,一口气挖出来一大串,有六个笋子,个头也极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少说都得有一斤多重,合起来快有八斤!
加上前面挖的冬笋,他拢共挖了有九斤多快十斤,竹篓都装满了一大半。
他欣喜极了,连忙把这事儿说给谢冬鹤听。
“相公!”
谢冬鹤见他欢喜地跑过来,就放下手里的斧头。
得知有好消息,他也高兴得很,冬笋口感脆嫩,他也爱吃,许久没吃过冬笋了,更是怀念的紧。
虽是为能吃到美食而高兴,但更多的,却是为夫郎眼中的那份欣喜。
“家里还有点野蕈干和荠菜,我们晚上就烧个素三鲜吧。”
“好,这会儿竹子也砍够了,我们回家吧。”
谢冬鹤说着,把方才砍好的竹子拢在一块儿,用绳子绑住,背在背上。
这一趟两人都收获颇丰。
谢冬鹤背着竹子走在前面,用脚踢开地面上的石子和绊脚的长草,怕身后的夫郎一个不小心被绊倒了。
何云闲则背着冬笋跟在他后头,因着谢冬鹤的开路,前路一片坦荡。
竹子太多,谢冬鹤一时不能全运回去,来回背了好几趟。
何云闲把满满一背篓的冬笋放到柴房里,便忙起晚饭了。
野蕈干要泡水,最费时间,他就先抓了一把放在碗里泡着,这才开始处理冬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