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报官
赵长夏知道田氏肯定要跑,既然这背后有曲铭的手笔,他怎么也不会让田氏被抓到,所以肯定会趁着混乱,大家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而将她放跑。
所以赵长夏也让曲清江跟李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直接将田氏及其孩子带走。
而将她囚禁在柴房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撬开她的口,让她说出真相的同时,供出她的同伙,交代她及其同伙是如何策划这件事的。
田氏本以为赵长夏不会对她一个妇人做什么,没想到刚狡辩两句,就被折了一根手指。
“啊——”她疼得晕死了过去。
赵长夏无动于衷,十分有耐心地等她醒过来,把她的手指正回去。然后抓住第二根手指,道:“第二根……”
“不,我说!”她惊恐地叫出来,赵长夏便没有动手。
她一直哭,哭得可怜兮兮,赵长夏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抱着她的孩子,道:“反正是个野种,干脆摔死算了。”
田氏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这叫狠心,那你们就是真善美?”
田氏一噎,不敢再隐瞒:“这孩子是我那官人的,我被你们赶走——”
“赶走?”赵长夏打了她一巴掌,打得她晕头转向,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很快便肿了。
“别打了。我、我自愿离开曲家后,得知我那官人在码头就先去了一趟码头,我们在那儿同房,之后我回家,没、没过多久,就知道我有喜了……”田氏的脸上全是眼泪鼻涕,狼狈得很。
在她的供述下,因为跟自家官人久别重逢,为了缓解这几年的寂寞,他们在船上过了两天。他们刚温存过,她被他甜言蜜语地哄了一番,就自愿交出了在曲家这么多年攒的大半积蓄给他去翻本。
结果他输了个精光,只能躲在码头帮人扛重物来度日,原本以为他已经洗心革面,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她无可奈何,只能回到老家另找活计。
她发现自己怀孕后并没有把主意打到曲家的头上,等她早产把孩子生下来,给自家丈夫传去喜讯,结果其夫高兴是高兴了,却又生出了贪念,道:“你不能被曲锋那家伙白睡这么多年,不讨更多好处怎么能行?!”
田氏有些心虚:“可是曲家这些年待我不薄。”
其夫轻蔑地看着她:“待你不薄怎么只给你这么点钱?你看你身上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曲锋每年捐给寺庙和道观那么多钱,要是把这些钱给我们多好!”
田氏道:“首饰不是被你变卖了拿去还赌债了吗?”
其夫恶狠狠地瞪她:“贱人,给老子闭嘴。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种都不一定呢,呸!”
田氏又惊又怒:“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其夫不耐烦地道:“别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子看得多这种把戏了,我告诉你,我现在没钱了,准备把你卖去崔员外家给他生儿子。你如果不想跟儿子分离,最好按照我说的去做。”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虽然田氏的一番话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尽量将锅都甩到她的赌徒丈夫身上,但不得不说,若不是其夫怂恿,她估计也没有这个胆子。
“他是如何策划的?”
田氏供出那郎中与稳婆都是收了她的钱替她撒谎的,那几个乡人实际上是她丈夫的朋友,也都是赌徒。跟她过来的目的一是演戏,二是盯着她,别让她中途变节。
“曲家又有那些人介入这件事了?”
田氏有些犹豫,赵长夏道:“你这么伟大,为了保住他们,不惜豁出自己的小命?”
赵长夏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田氏道:“你知道了又可以做什么?你一个赘婿还有能力去对抗整个曲氏家族?你看,像今天这样的事,若不是当时有外人在场,哪怕李如香她说破了天,只要他们不承认她说的话,那我的孩子就是郎君的!”
比起赵长夏一个人,田氏当然更害怕一个家族。
她赌赵长夏不敢杀她,但曲氏那群人将她沉塘了也不会有人出来主持公道的!
赵长夏什么都没说,将孩子抱走了。
田氏惊恐地大叫:“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里?求你别伤害他,我说,我什么都说!”
赵长夏:“……”
她原本只是想把孩子暂时交给李氏带,免得他的哭声引来别人的注意,至于曲铭他们那儿,她想,总有办法让田氏在公堂之上指认他的。
田氏道:“我那官人虽然动了歪念,但也知道我们口说无凭,不会有人相信我,且我已经离开曲家八个多月,这其中有许多事都已经说不清。这时,曲铭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我生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他说,他可以帮我……”
曲铭提出建议,要田氏带着孩子回曲家认亲,他身为族长,会带领族人站在她这边。等孩子成功“认祖归宗”,那他也可以帮忙将曲家的家业都夺过来,届时只需三七分,——当然是曲铭七,她三。
期间曲铭与田氏的赌徒丈夫掰扯的过程自不必提,最后双方达成协议,现钱四六分,曲家的竹林和十亩良田归田氏,宅子与剩下的田地则归曲铭。
……
曲清江听完赵长夏的复述,不算太意外,但对曲铭等人无耻和毫无底线的认知倒是又刷新了一遍。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若是报官,只怕最后只能惩处田氏,压根无法让曲铭受到应有的惩罚。”曲清江道。
赵长夏问:“若是去报官,会是怎样的流程?这些案子会不会由县令审理?”
曲清江道:“若是涉及盗贼、人命等案子则由县尉主审,再由县令复检,之后断了案子上报州府。若是民事案子,则由县令审理,只是若那县尉、县丞等人真的被贿赂收买了,他们未必会让县令处理。”
县衙里县令虽然是最大的官,但拥有实权的却未必是他,因为县令三年一任,县丞与县尉却有可能是靠“纳粟授官”的,他们在当地往往有权有势,县令都未必能使唤得动他们。
当然,清江县毕竟是州府的附郭县,街道的另一头就是州府衙门,所以县衙的县丞、县尉都是正儿八经的明经科进士出身。
但并非所有的进士出身之人就拥有君子的品德,有些人难免会贪婪成性,与手下的弓手、胥吏等勾结,纵容他们敲诈勒索等。
赵长夏稍稍思索便有了决断:“那就直接绕过他们,让县令亲自处理这事!”
曲清江知道她向来对官员没有敬畏之心,仿佛在她的眼里,他们之间是平等的。不过见她这么自信,还是有些担忧:“虽然县令夸过我们一回,可他大概只是做戏,回头就忘了,我们想见他都难,如何能让他亲自处理这事呢?”
赵长夏也没说自己要怎么做,她道:“不要放过任何机会,这事就交给我吧,等时机成熟,我自会让娘子去报官的。”
赵长夏趁着夜色正浓离开了鹄山乡,而之后的两天,曲家的大门都是紧闭的,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不少人还在议论曲锋不能人道的事情,有些人想知道曲清江会不会找田氏算账,但曲清江一直没有动静,让他们好奇得心痒痒的。
曲铭也一直关注着曲家的情况,他就怕曲清江去报官要追究田氏用野种假冒曲锋遗腹子来骗取曲家家产的事,因为田氏八成会将他供出来。
虽然他已经安排好了,确保能将自己从这事里摘出去,可事情传出去后,对他的声望还是会有影响的。届时三叔公必然会借题发挥,将他这个族长给废了。
想到这里,他又恨恨地骂曲锋:“什么毛病,让人记自己生病的事情,而且闲着没事,教一个小妾读书识字做什么?女人就不该读书!”
像田氏就大字不识一个,多好掌控!
不过他并不清楚,曲锋并没有特意教过李氏读书写字,只是李氏照顾他的时间长,跟在他的身侧,久而久之就学会了些,虽然没什么文采,但是曲锋常念的诗词,她还是能背出一两首的。
“是我小瞧这李氏了。”曲湖眯了眯眼,“本以为只是一个后院妇人,平日又从不生事,安静低调。没想到……”
“俗话不是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嘛!”曲铭撇撇嘴。
曲湖很想跟他爹说这话不是这么形容的,但觉得以他爹这水平,说了也白说。
“爹,让人盯好了乐娘跟她家的赘婿,别让他们有离开乡里去报官的机会。”曲湖道。
曲铭道:“你也知道赵长夏那小子看似娘儿吧唧的,实际上我们几个大男人都打不过他。”
曲湖考科举失利回乡后,曲铭就将赵长夏揍了他们父子几人的事情告诉了他,这才导致他蛰伏了近半年。
“没关系,只要看到赵长夏离乡,那我们也立刻派人去官府。”
他们以为赵长夏会去报官,不过盯了两日都没发现她出门之后,曲氏族人放心之余,又难免有些不安。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赵长夏那不吃亏的性子,“他”没道理不去找田氏算账。
恰好有人听到有婴孩的哭声从曲家宅子里传出来,虽然不真切,很快便没了,可曲湖还是察觉出了异常:“糟了,田氏并不是回乡或逃到她那丈夫那儿去了,她是被赵长夏抓起来了!”
曲铭懵了:“赵长夏是何时……”
他仔细回想当天,一直出面的似乎就是曲清江跟李氏,赵长夏在场上并未发言,存在感不强,加上“他”去过一次茅厕,给众人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离开了也无人在意!
“那他们是不是可能已经知道事情是我们做的了?”曲铭问。
曲湖没说话,但是心里越发烦躁,过了会儿,他道:“我让源哥去衙门守着,看赵长夏是否会去报官。”
他们觉得这样就能防住赵长夏,可他们千防万防却防不住县令会离开县衙;曲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曲清江的小姐妹尹小娘子成了县令的准儿媳妇。
尹小娘子的家世本也不差,加上得曲清江指点,刺绣技艺突飞猛进,成功在县令之妻邀请各家女眷的重阳盛宴上得到了县令之母的青睐。
虽然双方结亲多数看家世门庭,不过能和尹小娘子的家世抗衡的也不少,因此小娘子本人的表现就成了加分项。
十月份,县令与尹家就开始走三书六礼了,十一月才定下来,只待来年正月完婚。
尹小娘子知道曲清江无法前来参加婚宴,但还是来找她了,然后就从她这儿知道了田氏的恶劣行径。
尹小娘子十分生气,咬牙切齿骂:“世上怎有如此无耻歹毒的女人?!”
曲清江道:“此女并非主谋,其夫还有——”她顿了下,“才是主谋。”
尹小娘子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言,知道其中必有内情,但也没有追问。
回去之后,她去陪县令之母刺绣,假装无意地提及这事,县令之母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反应,以为这件事已经处理好了。直到得知遭遇这事的人正是绣出《麻姑祝寿图》的曲清江时,县令之母才问了句:“那以他人之子假冒户绝之人之子的妇人便没有受到惩罚?”
尹小娘子愤慨道:“那妇人趁着混乱与骗子老乡逃了。虽说揭发了她骗人的真相,可造成了曲娘子先父的名声受损,那些骗子却没有受到一点惩罚,实在是不公。”
县令之母没跟尹小娘子说什么,但是却跟县令提起了这事。
正文 72、案结
县令听了其母之言,并未言语,过了许久才道:“今日我听闻鹄山乡有一户人家,其所种稻禾,一亩田收成七石。娘觉得这事是真是假?”
县令之母道:“凡事都得眼见方为实。”
县令颔首:“正是,因而我打算明日到鹄山乡一趟。而娘所提的曲家之事,巧得很,那个亩收七石谷的人家就是曲家。”
县令之母也觉得事情过于凑巧,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不过县令之母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感,她道:“那你此去,若是遇到曲家娘子喊冤,你正好可以审理此案。”
县令:“……”
他忍不住问,“娘何以对曲家另眼相待?”
县令之母微微一笑,道:“说来我确实有私心。你爹步入仕途的头几年曾经回京述职,我跟着他到京城居住时,结识了一位朋友,她是文绣院的绣娘……
“当初我的寿辰,我之所以收下董氏的祝寿图,那是因为它让我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痕迹。后来我找董氏打听才知道,那幅刺绣跟我那发小确实有些渊源。”
县令问:“难道是娘房中藏品中最多绣作的洛大娘子?”
县令之母颔首:“没错,正是文绣院的绣娘之首的洛掌固。她曾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弟子,只可惜后来发生意外,那弟子的手指废了根,无缘进入文绣院。她那弟子后来嫁了人,便销声匿迹了。董氏提及这曲娘子正是那皇绣世家岳家之女,跟洛掌固的弟子也对得上号。”
县令感慨:“真是缘分啊!”
“不说私心,你管辖的县发生了以亲子冒充他人的遗腹子,以谋夺家产之事。你身为县令,断案平冤、教化百姓责无旁贷。这些人视朝廷刑律于无度,必须作出公正的处理,警示教化乡民,往后方能减少此类事件。
“你的表弟知永城县,为政有名声,连别的州县不能决断的案子都交给他处理,因为他断案严明矜谨,不会因案子小而敷衍了事,你当习之。”
县令之母姓韩,是当朝副相之一的王左丞大女婿韩亿的姑母,因而县令的表弟正是韩亿。二人也是同年,他们都是上一次殿试的进士,县令来了清江县,韩亿则在亳州永城县,县令之母难免会拿二人来比较。
好在县令也不嫉妒自己的表弟,他表示谨记母亲之言。
翌日,县令便以体察民情为由前往了鹄山乡。
——
曲嘉雨几乎是刚得到县令来了的消息,便立马往曲家跑,也顾不得会被人看见,直接从前门跑了进去:“乐姐姐,县令体察民情来了!”
曲清江还在想赵长夏到底去做什么了,两日都不曾回来,心里难免担忧。听到曲嘉雨的话,便猜是不是赵长夏请来的县令。然而县令又岂会为了一件民事案子而跑下乡?
她道:“我知道了,阿雨你先回家去,我去请县令主持公道!”
曲嘉雨不依:“我也要去!”
“阿雨,你与我同去无疑于告诉别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我不希望你也成为被排挤的那一个。”
曲嘉雨道:“我爹先前让我别再总是往乐姐姐这儿跑,说是别人看到了会觉得他对三伯父的家业虎视眈眈,派我来跟乐姐姐套近乎。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乐姐姐的继承人身份已经没什么可质疑的了,所以我才不会听他的。”
曲清江心里熨帖极了,没有再阻拦她,与她带着田氏、李氏一同出了门。
她们刚出门,便立马有人跑去跟曲铭通风报信,后者听说田氏也在,又惊又俱,还十分愤怒:“田氏果然被她们藏了起来!”
“听说县令来了,我们不能让她们见到县令。”曲湖当机立断,让自己的兄长和他的表亲们去拦人。
不过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县令是冲曲家来的,来了后自然没有在里正那儿多待,一边询问穷苦百姓的情况,一边往曲家去。
里正并没有发现县令的真正目的,跟着县令来到了离曲家不远的地方,然后就看见了曲清江一行人被一群男子拦住了去路的事情。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县令问。
里正联想起前两日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妙,刚想解释,县令已经走了过去。还传来曲氏族人的声音:“乐娘,家丑不可外扬啊!”
曲清江看见县令过来,立马悲戚地哭道:“民妇有冤,求明府为民妇做主!”
曲氏族人心里一惊,自知晚了一步,便赶紧道:“这种小事,我们自家人替你讨回公道就好,何必劳烦明府?”
曲清江不管他们,径直来到县令面前陈述了田氏及其夫用他们的孩子假冒她爹的遗腹子,再伙同其族人谋夺她的家业之事。
曲氏族人一听,便知道田氏果然已经出卖了他们,心里一凉。
县令假装自己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十分愤怒地道:“岂有此理,本官治下竟然还有这等事?必须严查,全部都带回衙门处理。”
摄于官府的威严,田氏等都不敢反抗,畏畏缩缩地被带去了衙门。曲铭等人也被告知到衙门候审,他吓得腿都软了,觉得这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玩脱了!
曲湖问:“赵长夏在哪里?”
他的兄长回答他:“没看见他。”
曲湖灵光一闪,想通了一些事,懊悔道:“难怪这些日子没看见他出门,他必定是前两日便离开了乡里!我说县令怎么会这么巧就下乡体察民情,原来是他搞的鬼!”
不管他们如何懊悔,这事都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操纵的了。
一干人等被带到了衙门升堂审理此案,田氏用自己的儿子假冒曲锋的遗腹子来认亲之事证据确凿,已经没有疑议,而唯一需要县令明辨的是这事是否是曲氏族人在背后策划。
曲铭等人自然会狡辩,说压根没见过田氏之夫,而田氏又没有证据指证他们,双方便只能扯皮条。
县令正头疼之际,赵长夏押着一个男人过来,说是此案的相关人员。田氏看见他也落入赵长夏之手,不禁心如死灰,悲戚地哭了起来。
此人正是田氏的丈夫郑通,他从同伙那里得知田氏认亲失败后,便立马逃到了邻县去。不过他一直做贼心虚,担心官府会派人来抓他,所以他一直都跟同伙保持联系。
赵长夏找到那稳婆和郎中,拿到了他们贪图钱财,答应替田氏扯谎的口供,又打听出了那个同伙的下落,再跟踪他找到了郑通的藏身之所。
郑通被抓到后,自然免不了赵长夏的鸡毛掸子伺候,等他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答应帮忙指证曲铭之后,赵长夏才将他带来衙门。
到了堂上,郑通原本想反悔,毕竟事后他还能以这事要挟曲铭,找曲铭要钱。可当得知他们夫妻若是主谋,则要被判一年徒刑,若不是主谋,还可以减刑之后,他再也顾不得长远的事,只想先减轻眼前要遭的罪。
“是曲铭指使我们这么做的!”郑通不仅指认了他,还给出了证据,“我一个赌徒,身无分文,我哪儿来的钱收买稳婆和郎中啊?还不是他给了我们钱,说事成之后,将曲家的家业三七分,我们得三成,他得七成。”
县令又审问稳婆与郎中,他们老实交代了郑通给了他们多少钱,而这笔钱确实超出了郑通的能力范围,就算他赌赢了一次,可以他这有钱就要挥霍个一干二净的性子,不可能会攒这么久。
郑通又道:“我也知道我口说无凭,当初为了防止他们拿到曲家的家业后反悔,所以我顺了一枚石头印章作为凭证……”
他掏出那枚石头印章,外围的曲湖变了脸色,曲铭也大骇,几乎是飞扑过去抢过那枚狠狠地摔在地上直接将石头印章摔了个四分五裂。
谁都不曾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并未设防,因而未能阻止他。
虽然他毁灭了证据,但有些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县令心里已有了明断。
这时,赵长夏瞥了曲湖跟曲铭一眼,老神在在地拿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石章,道:“真正的印章在这儿,刚才那枚不过是我从路边玉石摊上买的造型与材质都相同,却还未经过雕琢的假印章。”
她拷打郑通的时候自然搜了他的身,得到了这枚明显不属于他的印章,所以通过他的口,知道是他从曲湖身上顺走的。
她没收了这枚印章,再让郑通带着假的。
一开始郑通不知道她的用意,如今倒是全看明白了……他宁愿自己想不明白,因为越想便越觉得赵长夏可怕!
曲湖:“?!”
曲铭:“!!!”
父子俩皆面如死灰。
石头印章呈了上去,县令问:“曲正心印。曲正心是谁?”
“曲正心是曲铭第三子曲湖的字。”曲清江道。
县令瞥了曲湖一眼:“听说你还是一个读书人,你读的是什么书?修的什么德行?”
曲湖的心乱了,辩解道:“明府明察,此章不是学生的,是他们污蔑学生的!”
“你们声称没见过郑通,可是看见他的时候却一点都不迷茫,可见你们本就认识他。而你的印章若是随时携带在身,那别人想要作假也难,只需拿往日你落章的书画等来对比便知这章是真是假。”
曲湖辨无可辨,曲铭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主动揽下罪名:“他并不知情,只是被我蒙蔽。他体恤我年迈,得知我要出远门,十分担忧我才将我送到郑家,我儿真的是无辜的,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后也曾劝阻我,可我仗着我是他爹,并不肯听他的话,一意孤行……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
县令问郑通跟田氏:“曲湖可曾指使你们?”
二人皆摇头,道:“虽然没有,可他并不像曲铭所说的那般痛心疾首!”
“你们这是嫉妒我儿是读书人,冤枉他!”曲铭反驳,“我儿是读书人,最重孝道,他真的只是被我以孝道逼迫,他是无辜的!”
曲铭将所有的罪名都揽上身,县令就算猜到事实未必如此,可郑通等人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便只能按曲铭是主使来判罚了。
话虽如此,县丞提醒他,曲铭是曲家族人,虽然分家了,但同族内不涉人命,曲清江也没有实质性的损失,秉着“教化为先、刑罚为后、调解息讼”的原则,应该先调解一番。
曲铭见状,觉得有希望免于处罚,便处处哀求曲清江,表示自己猪油蒙心,知道错了。
曲清江垂眸,脸上神情哀戚,内心却无奈极了。
她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也知道自己若执意要让曲铭付出代价,或许会给县令留下坏印象。最后她道:“那么请明府允许民妇按族规处置这事。”
县令顿了顿,觉得这个要求也十分合理:“可以,往后若是无故诉讼,带起诉讼之风,双方皆得惩处。”
此案就这么结了。曲铭虽然没有牢狱之灾,但县令让县丞将判词抄一份给曲清江,道:“将此判词交给里正,让他务必要让乡里每一个人都知道此事,并以此为戒。”
而田氏与郑通却因不是曲氏族人而被各打了八十板子,勒令不许再靠近鹄山乡。
从县衙回家的路上,曲铭跟曲湖的神色轻松了许多,虽然依旧担忧曲清江手里那份判词会让他们的名声扫地,可县令还是十分认可宗族的作用的,曲清江说按族规处理,但族规可是他们说了算的,所以这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曲清江也奈何不得他们。
他们心里正得意呢,却见赵长夏跟曲清江的脚步变慢了,直至停下来。
赵长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娘子说按族规处置你们,你们做好被族除的准备吧!”
曲铭又惊又怒:“哪有这条族规?!”
“从现在开始,我娘子的话就是族规,她说要将你们逐出曲家,你们便只能被逐出曲家。有意见?”赵长夏的笑容依然灿烂,但是眼神却越发深邃,“明府可是说了,这是咱们族里的事,我们内部解决,他不会插手的。”
曲铭跟曲湖大骇,他们怎么忘了,若没有官府兜底,赵长夏可是一个什么狠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曲清江,你这是要跟全族为敌?!”曲湖赶紧道。
曲清江这才悠悠转身,她清冷的目光从曲湖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曲铭的脸上,她道:“大伯父,你这个族长当到头了。今日我便要看看,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包庇你!”
作者有话要说:(找到了相似的案例,所以田氏跟她丈夫的二十板子改成八十板子,但是族人之间的争讼仍旧以调解为主,不仅官府调解,还会让左邻右舍,其余族人亲人一起来调解)
审案的过程就两倍速吧,反正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小醋缸起来了!
——
宋代为了让老百姓安心种田,禁止老百姓在二月到十月期间诉讼,也就是县衙不管民事案件。而官府也不准百姓无故诉讼,凡是要诉讼的,先写状纸,然后原告得挨板子,打完再升堂。当然,这些应该是个例吧……
——
“教化为先、刑罚为后”是《名公书判清明集》的作品思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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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3、族除
浦村的村民看见曲铭安然无恙地回来时,还以为他确实是无辜的,连官府都没有处置他,直到曲清江给里正送去了县令的判词,并要求里正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乡里每一个村民。
曲铭跟曲湖虽然觉得抬不起头,可更担心曲清江真的会召开宗族大会将他这个族长撸下来。他觉得自己躲回家里,曲清江就奈何不得他,可他刚跑回到家,赵长夏便踹开了他家的门,旁若无人地进屋搜东西。
“赵长夏,这是我家,你敢擅闯?!”曲湖恼火地喊。
赵长夏乜了他了一眼:“你该不会觉得回到了乡里,事情就完了吧?我娘子说过的话,希望你们不要当耳边风。”
说着,直接推开曲铭的房门翻找了起来。
“赵长夏!”曲铭怒火攻心,脑袋一阵眩晕,其子赶紧过来企图将赵长夏打出去。
曲泽抓着扁担,曲溪抓着刀,一个比一个凶狠,然而除了将曲铭的房间弄得更乱之外,他们并未能伤及赵长夏半分,反倒被她拿鸡毛掸子打得满地找牙。
“天杀的赘婿,欺负我们家,没天理啊!求求大家帮帮我们吧!”曲铭的老妻在门外哭嚎,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
若说刚才他们还不清楚曲铭是否有参与利用野种冒充曲锋亲子的事,可里正已经让人将曲铭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此时此刻他们都知道曲铭才是主谋了。
换位思考,若有朝一日自己死了,族人也用外人的孩子来充当自己的孩子以夺走自己的资产,这搁谁都得生气。
那些刚成婚还未有孩子的年轻男子已经开始愤怒了:“你们还有脸喊冤呢!用野种来冒充自己弟弟的儿子,这种事曲铭怎么干得出来?既然做了,那么就得承受怒火!再说了,这是曲家的家事,我们也管不着不是?”
这些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是啊!”
虽然也有几个跟曲铭家相处的很好的村民想进来帮忙,可看见赵长夏将那直棂窗都给拆了之后,立马止住了脚步,掉头跑去找里正。
过了会儿,里正来倒是来了,不过是跟曲清江一块儿过来的,他们身后跟着村里的壮丁,其中一个壮丁问里正:“要不要去将姓赵的抓起来?”
曲清江瞥了他一眼,明明平日看起来很是柔弱的脸庞此时看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胆颤的压迫感,他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里正不动声色地看了不怒自威的曲清江一眼,想到她许他的好处,便道:“这是曲家的家事,咱们只能调解,去劝劝双方,别闹太大了。”
刚好赶来的曲氏族人听到里正的话,脸色有些微妙,但没来得及多想就想进去阻止赵长夏。他们刚进曲铭家,便迎面遇到拿着族谱和一些账簿出来的赵长夏,曲铭在后头大呼:“你不能把它带走!”
赵长夏看了神色各异的曲氏族人一眼,道:“我娘子说了,祠堂开宗族大会,不来的后果自负。”
曲氏族人看见她手里的族谱和账簿,仿佛被捏住了脉门,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娘子。”赵长夏将族谱和账簿都交给了曲清江,后者朝她微微一笑,转身便先去了曲氏的祠堂。
“大哥,你怎么样了,那个不孝的东西是不是打你了?”曲锦赶紧上前去看曲铭的情况,心想着若是能找到什么伤痕之类的,宗族大会上就能要求严惩赵长夏,最好将她们赶出乡里。
曲铭痛哭:“快把族谱抢回来……”
“我们马上去!”曲锦立马领着自家的儿孙往祠堂去了。
曲镇看了眼满是狼藉的屋子,皱了皱眉头,他并不赞同赵长夏的做法,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道德伦常本就是束缚在每一个人身上的枷锁,约束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曲铭他们的枷锁松动了,屡屡对小两口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如今被对方先挣开了枷锁,事情不可控了,那么他就该尝到苦果。
曲氏族人陆陆续续地到了祠堂,发现曲清江坐在了左侧的首座,那可是除了族长之外,地位最高的族人的座位,以往一般都是三叔公坐的,如今被曲清江坐了,众人一时半会儿看不懂她的意思。
三叔公来了后没有位子了,只能坐右侧的首座,也就是曲锦原本的位子。
曲锦指着曲清江问:“你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们今日算是摊上大事了,目无尊长不说,还敢殴打尊长、族亲,这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理应逐出曲家、逐出鹄山乡!”
曲清江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道:“二伯父,今日是我要召开宗族大会,讨论如何惩处大伯父,还有,这样声名狼藉之辈已经没有资格成为族长,所以我要另选族长,二伯父有意见可以稍后再提。”
三叔公一听,觉得自己当族长有望,急忙对曲锦道:“阿锦,先别急,等人齐了再说。况且阿铭这次确实做得太过分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曲锦一噎,险些跟三叔公吵起来,然而自己刚才才指责曲清江目无尊长,他要是真的反驳三叔公,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嘛!
曲铭一家狼狈赶来后,曲清江便主持召开了宗族大会。首先她读了一遍县令的判词,在面对族人异样的目光后,曲铭一家只觉得无地自容。
其后,曲清江问:“大伯父自任族长以来,公然违反族规,私占族田产出,不想着调解族内各家纠纷反倒火上浇油带头剥削欺压族亲,不仅如此,在立嗣继产之事上违背我爹的遗愿和安排,想通过这种卑鄙肮脏的手段来掠夺我们家的家产……如此德行之人,还有资格担任族长吗?”
她的话实在是证据确凿,众人无可辩驳。
“我德行不堪,你们的德行就很好吗?他赵长夏殴打族亲,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不睦’,就该族除!”曲铭气得叫骂。
“他的问题先放一放,先来处理你这事。”三叔公道。
曲锦知道若是兄长不能继续当族长,他也得不到支持的话,这族长之位八成会落到三叔公的头上,于是开口替他的兄长开脱。
三叔公自然不忿,与之争执起来,而双方的子孙纷纷加入了争辩,最后变成对骂。
曲清江也不管这些人,她翻看了一遍账簿,对这些年曲铭利用族田做了什么都已经有数了。她抬头看见曲镇并没有参与到争吵中,便将账簿递给他:“四叔父不妨看看,看完后再来说我做的对不对。”
曲镇不曾迟疑地拿过账簿,越看越气愤和心惊。
“够了。”曲清江开口喝止双方的争吵,“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在这儿听你们互相撕扯,族谱我交给四叔父保管,账簿则由我管着,你们没有异议很好。”
曲氏族人:“……”
谁说他们没有异议的?她征得他们的同意了吗?!
他们正要开口,曲清江又道:“你们必须谨记一件事,此事若是调解不成,再去报官,那么按原来的判决,大伯父可是得挨八十板子的。虽然可能会惹得县令不快,可我也不是不能坚持要求按原来的判罚结果来讨回一个公道。”
八十板子下来,曲铭这条老命估计都没了。
曲铭一家不开口了,曲锦见状,也知道这事上,他兄长暂时算是被拿捏住了。而他一家的势小,便只好先隐忍下来。
包括曲镇在内都忍不住在心底嘀咕曲清江怎么突然硬气了起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曲清江跟赵长夏是从曲铭收买县丞一事上学会了变通,——原本她们还在猜曲铭是收买了哪个佐官,但从县丞为其开脱一事上来看,这个被他贿赂的人八成就是县丞了。——所以她们也许了县令与里正好处,至少族内之事可以族内解决,若曲铭想把事情闹到族外去,她们也不必担忧没有倚仗。
而族内之事,别的家族,她不敢说,可在曲氏一族,不是向来谁拳头大、足够蛮横、有权有势便是谁有理的么?
至于别人会如何看待她……她隐忍和退让的时候换来什么好名声了吗?没有。得到乡人的帮助了吗?不曾。所以她为什么要在乎短时间内乡人的看法?有他们看得到的好处时,他们自然会靠过来。
她爹很早就教过她为何不能将钱直接捐给穷人,而是捐给寺观,不正是同样的道理么?
曲清江见众人没有说话,便接着道:“那接下来谈谈大伯父联合外人用野种冒充我爹遗腹子,企图谋夺我们的家业之事。”
曲铭不忿:“刚才不是已经——”
“刚才是就你德不配位而罢免你这个族长的议题,不要跟这件事混淆了。”
“你!”
曲清江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而是环顾众族人:“你们中若有认为这件事后果不严重的,大可以站出来说,他没做错,不需要惩罚。”
曲氏族人:“……”
说实话,这种让外人介入的谋夺家产的手段在他们看来都很是无耻,也不知道曲铭到底有多恨曲清江小两口才能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
曲清江又看向曲铭:“你看,大家都觉得你做得不对,所以按照族规,你要被族除。”
一大部分人终于变了脸色,族谱除名可是对他们而言最严重的后果了!
“你不能这么做,只有族长才能做这个决定!”曲锦道。
“族长的权力也是族人赋予的,没有族人的认可,这个族长便什么都不是。”
曲清江看向曲镇:“四叔父认为呢?”
曲镇:“……”
咄咄逼人的曲清江看起来有些不好糊弄了啊!
若是以前,他还能说两句好话来和稀泥,可如今双方闹得这么僵,族谱又在他的手上……说实话,他对族长之位也不是不心动,曲清江这不是摆明了让他当这个族长吗?
如果就这样饶了曲铭,那这两兄弟联合起来,他这个“族长”只怕也形同虚设。
他看向曲铭:“大哥,你确实该给乐娘以及地下的三哥一个交代,不然开了这个先例,那族里不就没有规矩可言了吗?”
“曲镇,你个无耻小人,得了族谱便开始作威作福,还一副为族里考虑的模样,我呸,惺惺作态!”曲铭骂道。
“曲铭,你还将不将我这个叔父放在眼里?!”三叔公呵斥他。
眼瞧着又要吵起来了,曲清江道:“我的要求也简单,要么曲铭一人族除,不殃及其余人,但这些年曲铭私吞的族产必须吐出来;要么曲铭私吞的族产我做主补给大家,但他及其子孙必须全部族除。”
此举又是引起了众人的一片哗然,就连三叔公也认为没必要牵连曲泽等人。
曲清江问曲锦:“源哥是否还想继续考科举?二伯父有足够的钱资助他继续读下去?大伯父私吞的这部分族产,可足够源哥再撑两年了。”
曲锦:“……”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大哥一家,内心无比纠结。
曲清江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只能二选一,要么选大哥,要么选自家的前程。
思来想去,他悄悄地跟曲铭说:“大哥,等源儿中了进士,一定会为你们一家讨回公道的。”
曲铭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弟弟自私,可是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他竟然会为了眼前的这点利益而抛下他们一家!
“她是骗你的,就算她给了你们两年的好处,那之后呢?她对未来可没做过任何保证!”曲铭一眼就看出了曲清江的算盘。
曲锦一家曾经带给她的屈辱她也不曾忘记,怎么可能会真的支持曲源考中进士,不过是想用一点小利,先把曲铭踢出曲氏一族,离间这对兄弟,之后她再慢慢收拾曲锦一家。
曲锦闻言,满眼算计地看着曲清江,想要以自身为筹码,来换取更多好处。
曲清江看都没看他,而是看向三叔公跟曲镇:“三叔公、四叔父,你们选一个。”
“只有这两条路吗?”曲镇问。不知不觉中,曲氏族人便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曲清江没有给他们讨价还价的准备:“是的,只有这两个选择。”
曲镇的二弟曲铣道:“族除曲铭一人,对曲泽他们来说未免太残酷了,毕竟那可是他们的亲父,族除之后,让曲泽他们如何自处?所以他们若是孝顺,理应会主动提出跟曲铭一起离开曲氏家族的。”
曲铭:“……”
曲湖几兄弟:“……”
还以为他要帮忙说好话,结果是兜个圈子要将他们一家都族除!而且以孝顺之名绑架他们!
曲清江颔首:“确实,我给的选择应该只有一个,不过极为族兄如此孝顺,必然会追随你们的父亲的步伐而离开曲氏一族的。”
曲铭看着众人,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若想要东山再起,为今之计是自己独自一人被族除,让自己的子孙继续留在曲氏,终有一天再找机会把主动权给掌握回来!
他恶狠狠地道:“这些事都是我一人做的,少扯我的子孙!你尽管将我族除,总有一天,我要你后悔!”
“爹!”“阿翁!”曲铭的儿子及孙子十分震惊他的决定,心里一阵慌乱。
“虽然我被族除了,可我还是你们的爹、阿翁!”曲铭跟他们说,唯独在看向曲湖时,说得多了些,“湖儿,咱们家就靠你了!”
曲湖眼中有愤怒,也有泪水,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我下次一定会考上的。”
到时候他要让曲清江后悔今日所为!
这个决定没有人再有异议,曲镇叹了口气,拿来笔,打开族谱,将曲铭的名字及信息等在族谱上涂掉。
曲清江也已经将曲铭家要拿出来充公的账目算清楚了,道:“这是大伯父、哦,我忘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大伯父了。曲铭这些年私吞的族产值十八贯钱,所以要么拿出十八贯钱来,要么以资产抵债。”
曲铭家哪有这么多钱?所以最后决定让他出十亩良田来充作族人共同出资购置的族田。而曲铭依然可以在鹄山乡生活,却不允许以曲氏族人的身份自居。
许是曲清江这一次态度实在是强硬,而账簿又在她的手里,也就是说族田什么的族产都已经被她所掌握,族人不得不先向她服软。三叔公也趁机提出将曲锋的牌位迎回祠堂。
曲清江自然没有拒绝。她将曲锋的牌位送入祠堂后,又在自家的小祠堂给曲锋上了香,道:“希望爹不要怪我。”
因为这件事,她算是坐实了曾经那些关于她跟赵长夏“蛮横”的罪名,连着曲锋的名声也不大好了。
赵长夏道:“丈人怎么会怪你呢?他应该会很欣慰你能在狼群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
曲清江笑了笑,处理这件事时,看似是她杀伐果断、掌握了主动权,实际上这些都是赵长夏给她的底气。
她道:“这次敲山震虎后,他们应该会安分一段时日。”
这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曲清江与赵长夏也得以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新年,可没想到元宵刚过,曲嘉雨便哭着跑来找曲清江。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去外地了,之前的四章都是存稿,昨晚十一点才回到,所以只能今天再码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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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4、拉拢
曲嘉雨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曲清江见了也心生怜爱,一边抱着她摸头,一边问:“阿雨,你怎么了?”
曲嘉雨也不说话,只是哭,曲清江只好先安慰她。过了会儿,曲嘉雨道:“乐姐姐,我听说田氏的儿子夭折了。”
曲清江一顿。
曲嘉雨抽噎着道:“田氏本来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还需要坐月子,又被打了八十板子,去了半条命,身子也垮了。她没有奶水,又无暇照顾孩子,那孩子饿了一天,又感染了风寒,没两天就夭折了。”
曲清江心情复杂。罪恶的源头是利用孩子来骗人的贪婪的大人们,孩子是无辜的,可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与环境里,也只能说这是他的命不好。
“阿雨该不会是为那孩子而哭吧?”曲清江问。
不提还好,一提,曲嘉雨又落泪了:“我才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哭呢!乐姐姐,我爹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不想嫁!”
曲清江错愕:“说亲?”
不过转念一想,曲嘉雨过完年也十八了,确实到了说亲的年纪。
“是在议亲,还是已经定下了?”
“已经议定礼了,若不是对方送了聘礼过来,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曲嘉雨哭得曲清江的心都微微揪起来,她道:“你先别哭,议亲的是什么人家,为人如何?四叔父没有与你商议过便定下来了?”
曲嘉雨道:“我本以为我爹是要为兄长说亲,结果对方过来下聘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爹为兄长说了亲,顺便也给我找了一户人家,他们竟都不与我说!再说,我爹要是将我许给别人我还不至于如此难过,乐姐姐可知他们为我找的是什么人?”
曲清江不知道是谁,但从她的口吻可以听出大概是她们认识的人。
“是胡惟务!”曲嘉雨又伤心又生气,“就是上次跟曲湖他们一块儿欺负六月,结果被六月的蹴鞠狠狠打脸的那个什么助教的儿子!”
曲清江诧异极了,胡惟务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虽然他与曲湖交好,又跟曲洋一块儿玩蹴鞠,可真算起来门不当户不对,胡家是如何看上阿雨的?
她这话倒不是说阿雨不好,而是胡家多少算个官户,如何看得起连二等户都不算的曲家的?
后经曲嘉雨细说,她才知道原来是胡惟务在去年寒食踢蹴鞠那时候便看上了曲嘉雨,只不过双方的家世相差也确实有点距离,他爹肯定不会让他娶曲嘉雨,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贸然提亲。
后来他找到机会就在他娘面前撒娇,想要求娶曲嘉雨,再由他娘去给他爹吹枕边风,只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效果。
直到解试,他的兄长又落榜,他爹便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为了让他收心读书,别总想着去玩,便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他找一个贤惠的妻子回来盯着他读书。
胡父本想找曲湖或曲源的姐妹,不过他们的年龄本就比胡惟务大了好几岁,他们的姐姐年纪自然更大,不合适。而他们最小的亲妹妹也大胡惟务四五岁,且早已嫁人。年龄相近而又未成婚的反倒是他们的从妹曲嘉雨。
胡父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曲嘉雨家的情况,由于信息掌握得不够完整,只知道曲嘉雨的爹曲镇成了曲氏一族的“族长”。
就冲着曲镇这个族长的身份,胡父欣然应下这门亲事,让媒婆去提亲。刚好曲镇也要为曲洋说亲,曲嘉雨又天天往外跑,便错过了胡家的媒婆。
三叔公等人一听胡家的家世,恨不得曲镇立马答应下来,曲镇却需要考虑。
三叔公道:“那可是官户,阿雨嫁进去可就有好日子过咯,你还犹豫什么?”
曲镇道:“门不当户不对,我们家有什么是值得对方看上的呢?”
“洋儿不是说了,那家的二郎看上了咱们家阿雨吗?人家不在意我们的家世,也不在意门户!”
曲镇道:“可阿雨嫁过去被欺负了怎么办呢?”
“只要阿雨嫁过去后踏踏实实做事、侍奉公婆,让人挑不出错处,他们怎么会欺负她呢?她已经十八岁了,不能再留了。况且这丫头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跟咱们家不是一条心的。”三叔公不满道。
曲镇心一跳,问:“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氏带着野种上门冒充曲锋的遗腹子那日,涟儿说看见阿雨跟曲锋家那个赘婿押着田氏鬼鬼祟祟地从曲锋家的后门进去了。还有县令来的那日,也是她跟乐娘一块儿出现在县令面前的。我们再三叮嘱她不能跟乐娘、赵长夏走得太近,她也当了耳旁风,若是再不将她嫁出去,也不知道她还会跟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趁着事情还未发生,就该及时止损,不能再让她继续这么下去了。”
曲嘉雨让三叔公最不满意的两点,一是给曲清江通风报信,通风报信也就算了,毕竟最终他们家受益也不小,但好歹别让人看见、留下把柄,如今被曲铭、曲锦他们知道了,他们还当这整件事都是他们家策划的。
二是她越来越不听话了,还跟赵长夏走得太近。赵长夏的名声本就不好,若是让人看见她们单独待在一块儿,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今家世不错的胡家要求娶他,他自是巴不得早点将曲嘉雨嫁出去。但是怕曲嘉雨知道后会闹,所以他让曲镇别跟她提。
曲镇对他爹的话不予置评,找来曲洋,问:“你常跟胡家二郎蹴鞠,你觉得胡家二郎为人如何?是否你妹妹的良配?”
曲洋如实道:“那胡二郎性格豪爽仗义,出手又阔绰,虽然不爱读书,可是聪明伶俐,用源哥的话,他若是肯收心读书,假以时日,必能考中进士。”
“他能否考中进士倒是其次,就是不知道他的性格如何,能否善待你妹妹。”
曲洋道:“爹,胡二郎为人还是不错的,向来怜香惜玉,从不打家中的婢女。”
曲镇听自己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胡惟务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便默认了三叔公的安排。
因此这些日子曲嘉雨常常往曲家跑,三叔公等人也不在意。直到下聘礼时,再也瞒不住,她才知道这事。
然而就算曲嘉雨知道了这事,却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根就轮不到她拒绝,她只好来找曲清江诉委屈。
曲清江道:“虽然我也无法左右你的婚事,不过我会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曲嘉雨知道曲清江不是她的爹娘,更不是亲姐姐,没资格插手她的婚事,故而也不奢望曲清江能帮她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在这儿得到一丝抚慰。
她道:“不用啦乐姐姐,对方都已经下聘礼了,这门婚事也已经定下,我爹是不会轻易退亲的。我只希望婚期能迟一些,这样,我还能多看看乐姐姐。”
曲清江只好放下手上的活,开导了她大半天。
经过开导,曲嘉雨的心情好转了些,离开时看见赵长夏,想起这人之前暴力拆曲铭家,忍不住叮嘱道:“赵六月,你总是不听别人的劝,行事还是那么鲁莽,世上之事光靠蛮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赵长夏道:“暴力确实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不过脑力加体力,能完美地解决世上大部分问题。”
曲嘉雨哼了哼:“歪理!”
过了会儿,她恶狠狠地道,“我要出嫁了,你肯定很高兴,以后就没人盯着你是否善待乐姐姐了。不过我告诉你,就算我出嫁了,可我还是会回来探亲的,只要让我知道你欺负乐姐姐,我、我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的狠话向来没什么威慑力,赵长夏也不怎么上心,不过这次看在她快要出嫁的份上,还是点了点头:“等你出嫁那日,我送你一件能帮助你持家的礼物。”
这次搞新年活动时,她虽然要守孝,很多活动都没法参与,不过还是拿到了一根升级版鸡毛掸子,所以这旧的鸡毛掸子到时候就送给曲嘉雨吧!胡惟务那人一看就不靠谱,正好可以让曲嘉雨“调|教”一下他。
胡惟务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娶的妻子将会带来一份特殊的嫁妆,但他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送走了曲嘉雨,赵长夏回过头看见曲清江一脸深意地看着她,她顿了下,走过去问:“娘子怎么了?”
“六月要送阿雨什么礼物?”曲清江笑眯眯地问。
赵长夏:“……”
她是又不小心打开了哪儿的醋缸吗?怎么这么浓一股醋味?
“既然是持家的礼物,那自然是鸡毛掸子了。”她道。
曲清江:“……”
她好气又好笑,还以为六月要给阿雨送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呢!结果这礼物倒是别出心裁了,可让人完全无法为此而吃味。
“谁会送鸡毛掸子啊?”
“鸡毛掸子很好啊,所用之处,不染一丝尘埃,而且,调|教起不听话的夫婿、孩子时,效果拔群。”
曲清江眼睛骨碌一转:“这么好用,下回让我也试试呗!”
赵长夏:“……”
她问:“我不听话吗?”
曲清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然后抱着赵长夏的腰,道:“六月,我又没说要调|教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赵长夏反客为主:“你刚才醋味那么浓,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
曲清江愣了下,旋即哼了哼,道:“你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来阿雨待你的不同之处?”
赵长夏沉吟片刻,道:“她待我特别凶。”
曲清江一噎:“凶是表象,实际——”
赵长夏抢答:“实际是因为我抢走了你,她心有不甘。”
曲清江:“……”
她又不属于阿雨,怎么能说她是被从阿雨身边抢走的呢!
过了会儿,她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算了,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也不知道胡惟务为人如何,是否良配,这背后又是否有别人的手笔……”
赵长夏道:“娘子不放心,那我去打听一下胡家的情况和胡惟务的人品。”
这是她的老本行了,并不存在什么难度。
曲清江却拦下了她,道:“打听是要去打听的,但也不用现在就去。你刚从外面回来,应该很累吧,先休息一下!”
许是曲清江跟赵长夏答应低价卖给里正一些“早中35”的谷种,所以里正看赵长夏顺眼了很多,再加上她的身手不错,里正就动了让她当弓手,拉拢她的心思。
弓手是乡役的一种,一般由三等户轮流充当,平日农闲的时候就负责乡里的治安、缉捕盗贼等。服役一次就是两年或三年,在此期间免交“免役钱”。
去年年尾重新推排了互等,曲清江家刚好属于三等户。不过曲家现在属于“女户”,只有赘婿赵长夏一个“男丁”,本只需交一半“免役钱”。
里正便跟赵长夏商议:“你当弓手一年,连这一半免役钱都免了。”
虽然曲家交得起这笔钱,不过赵长夏综合考虑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有了弓手这重身份,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乡里走动,而且还能插手乡里的事务,这更加方便她在此扎根立足。
虽然弓手、壮丁等乡役会有被里正等人奴役的可能,但乡里的人都知道她的狠劲,因此并不敢招惹她。就连那些原本要打架斗殴的人看见她经过,也纷纷停手,生怕她过来“调解”。
就这样,她才干了没几天,村里的吵架、械斗情况便断崖式减少。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弓手?这不是乡村治安队队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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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5、烟花
“六月,你先坐下。”曲清江拉着赵长夏到椅子上坐下。
“村子里很是太平,没什么事,不过是比平日多走了些路,不累。”赵长夏虽然不累,但还是依言坐下来。
曲清江进屋,没一会儿就抱着一双新鞋出来:“给你做的新鞋,试试。”
赵长夏微微诧异:“这鞋是什么时候做的,我竟然没发现。”
曲清江略得意:“让你发现了,还算什么惊喜呢!”
赵长夏无声地笑了下,将脚下已经烂了的鞋换下来。这双旧鞋是曲清江用曲锋的旧鞋垫纳的,而赵长夏经常在外走动,鞋子磨损得比较厉害,故而已经十分破烂了。
虽然赵长夏什么都没说,但曲清江还是注意到了。想到家里的积蓄也稍微多了点,便咬咬牙给她做了双新的布鞋。
赵长夏感受着新鞋的柔软,道:“有这时间,你该给自己做一双。”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穿草鞋的,新的草鞋虽然会磨脚,但她最不怕的就是磨脚,她的脚曾经磨出过十几个水泡,血都流出来了,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曲清江道:“我不像你总得出门,好些年才会穿烂一双。”
赵长夏站起来走了两步,发现这新纳的鞋底就是比旧鞋的鞋底柔软。走了两步,她朝曲清江招了招手:“娘子过来帮我测试一下我的新鞋。”
曲清江疑惑地靠近她:“怎么测——啊?!”
她还纳闷赵长夏要怎么测试,没想到她刚靠近,赵长夏就一把公主抱起她,吓得她忍不住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六月,你吓到我了!”曲清江努力平复着心情,忍不住嗔骂赵长夏。后者哈哈一笑,道,“我一个人走路,这鞋子当然没有问题,可鞋子质量还得看两个人走路时怎么样。”
曲清江明白赵长夏的意思,不过仿佛杠精上身,忍不住小小声地嘀咕:“两个人走,当然是穿两双鞋啦!”
“哦,那娘子下来?”
曲清江抱紧了她的脖子:“我不。虽然我们是两个人走,但我们是一体的呢!”
“一体的吗?”赵长夏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抱着她坐回椅子上去。
曲清江也从被赵长夏公主抱到坐在她的大腿上,不过这胳膊还是没有从她的脖子上松开,反而用手指玩着赵长夏从幞头里漏出来的零散发丝。
“我们成亲快一年了,娘子想要什么礼物?”赵长夏问。
曲清江的手指一停,内心有些激动,但还是故作矜持地问:“成亲一年为何要送礼物?”
“据说周年值得纪念,娘子送我鞋子,那我也得送娘子一件礼物。”赵长夏也不太懂,但是她穿越前,身边就挺流行周年纪念日的,有什么生日、相识纪念日、结婚纪念日、每个月的西方情人节、中国的传统节日,甚至正式交往的那一天都能算一个纪念日……
她不想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但结婚周年纪念日还是可以搞一下。
曲清江问:“那你怎么问我要什么?你就不能准备个惊喜吗?”
“万一你不喜欢呢?所以直接问你需要什么,不是更加直接方便吗?”
曲清江:“……”
赵六月当初送她绣花针时所花的心思都到哪儿去了啊?
赵长夏看她略微失望的模样,道:“你喜欢惊喜,那我去准备吧!不过,若是有一些可能跟居丧习俗冲突的地方,你会不会生气?”
曲锋去世已经十个月了,曲清江的哀伤之情也日渐变淡,虽然每每想到她的爹娘还是会觉得寂寥与伤感,可时间冲淡了哀思,她也走出了阴霾。
她爹生前她就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孝心,很多为了彰显子孙孝顺的世俗规矩其实都是守给别人看的,那些生前不好好尽孝,等人死了才通过不吃肉、不喝酒等行为来获得“孝子”的美名之举,在她看来就是虚伪的。
故而心情已经逐渐晴朗的她并不会抗拒喝酒吃肉,她不会主动吃,更不会要求赵长夏不许喝酒吃肉。
“我不会,但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曲清江道。
“我会悄悄准备的!”
曲清江很好奇赵长夏这颗榆木脑袋会准备什么惊喜,对“周年纪念日”那一天的到来也十分期待,不过眼下还是得先关注一下曲嘉雨的婚事。
赵长夏第二天便进了城打听胡家的情况。
胡家在清江县并不算实力最强、影响最大的大户,比如跟县令结亲的尹家就比胡家的门第要高一些,虽然尹小娘子的爹只是一个八品监当官,但也是进士出身的,是胡助教这种靠捐款得到的官户所比不上的。
但因其助教的身份,倒是有不少读书人认识他,所以赵长夏只需在读书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稍稍打听一下就能得到不少信息。
胡助教名“胡闻”,年四十有五,虽然是州学助教,但他其实没什么才学,因此只是挂个头衔,实际心思都在经营自家田产,与结交州县的官户上。
他有一妻三妾,子女五人,但两个儿子皆是正室所出。
长子胡惟实,年二十有二,娶了县丞的外甥女为妻,还未有子嗣。他是州学的学生,去年八月也参加秋闱考试,但落榜了。——赵长夏隐约明白了当初曲铭是怎么搭上县丞这条线,贿赂了他的。
次子胡惟务,年十九,是明德书院的学生,曲湖、曲源等人的同窗。左邻右舍都说他比他大哥聪慧,但同时他的性子也比他大哥顽劣。
他喜爱蹴鞠、打马球,常常纠集一群跟他一样好玩的学生玩蹴鞠、打马球。他也喜欢参加酒会筵席,曾经大白天的在瓦舍里喝得酩酊大醉,打伤了说书人,被其父揪了回去,所以他是众人眼中标准的纨绔子弟。
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很多读书人虽然不喜欢他把书院闹得乌烟瘴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人性格豪爽大方,也十分仗义,哪个同窗遇到了不平事,他就帮人出头,因此基于他的家世与热心肠,基本不会有人说他的坏话。
这一点,赵长夏已经深有体会了。曾经因为曲源跟曲湖等人私下嘀咕对她的不满,他就出来替他们打抱不平了。
说好听点确实是豪爽仗义,但说白了就是不能明辨是非,只凭关系的亲近便贸然站队,这一点很容易被人利用。也不知道那次蹴鞠被她跟吕继简打脸之后,是否有所改变。
赵长夏又稍微打听了一下他的私生活,得知他有一个婢女,但在外还是颇为洁身自好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看不上外面那些庸脂俗粉。
……
赵长夏将她打听到的这些告诉了曲清江,后者问:“那胡家的女眷可好相处?”
“胡家两个儿子都是正妻所生,所以正妻的地位牢固,那三个小妾并不敢翻出什么风浪来。不过胡大的妻子是县丞的外甥女,为人多少有些倨傲。”
曲清江叹气:“阿雨是那种受不得气的性子,若是跟对方起了冲突,那真是两个火药桶炸一块儿去了。”
她找了个机会见了曲嘉雨的娘“四婶”,将这些事告诉了她,道:“曲家的家世不比县丞家,只怕阿雨嫁过去了,妯娌关系处理不好便得受气。”
四婶道:“胡家的家世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过了,我也不希望雨娘嫁过去,可她阿翁执意要攀胡家的高枝,这门亲事也已经应下,怕是改不了了。我能做的只有多教雨娘一些夫妻相处之道,还有如何处理婆媳、妯娌关系,让她收一收自己的脾气……”
曲清江只要想到曲嘉雨嫁过去后便得小心翼翼地应对那么多关系,还得憋着不许表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和四婶道别后,曲清江回家找到了正在干活的赵长夏,然后轻轻地靠在她的身上。
“娘子?”
“我万分庆幸爹选择了招婿,我也很幸运能挑到你当我的‘夫君’,否则我无法想象一辈子都不能活出自我的样子。”
赵长夏从不拘着她,她也无需小心翼翼地去讨谁的欢心,更不用去处理那些麻烦的妯娌关系,跟大多数面临这些矛盾的女子相比,她实在是幸运。
赵长夏问:“阿雨的婚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三叔公与四叔父不会因为胡家的女眷就打消跟胡家结亲的念头的,在他们看来,阿雨只需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不给胡家任何休弃的理由就足够了。”
赵长夏道:“娘子若真放心不下她,那我们可以多赚一些钱,在城里胡家附近再安置一座宅子。若是她受了委屈,大可以回‘娘家’。”
曲清江眼前一亮:“好主意!”
她立马开始计算在城里买一座宅子要花多少钱,若真到了城里住,那田地之类的又如何处理……
赵长夏没有打击她的热情,依旧悄悄地准备着给曲清江的礼物。
很快便到了二月十五。这一天也是清江县这边所过的花朝节,百花盛开,到处都充斥着各种花香味。
曲家并没有种什么花,倒是那几株杏树开了一树的杏花,为这座宅子增添了一丝春色。
曲清江想起去年的这一天正是她们成亲的日子,不由得开始期待赵长夏的那份礼物。然而赵长夏早早地便出了门,晚上回来吃饭也没有提到礼物这事,曲清江拉不下脸去问,只能频繁地向赵长夏投去期待的眼神。
赵长夏:“……”
她娘子这般模样像极了过年盼着收红包的孩子。
她看了眼天色,说:“娘子,天色还早,要不我们去锻炼一下身体?”
曲清江:“……”
她咬牙提醒:“六月,今日好像是花朝节哎!”
赵长夏恍然大悟:“那我们去赏花?”
曲清江已经开始生气了,赏你个大头鬼,明明是自己提的周年纪念日,结果自己反倒忘了!
赵长夏佯装看不出她在生气,依旧笑容满面地拉着她出门。乡间的道路两旁种着不少柳树,春风拂柳,柳条便四处飘荡。空气中还有隐隐花香混着牛粪、驴粪等臭气传来,曲清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闻花香好,还是该把鼻子堵上好。
巡视了一遍田地,太阳终于下了山。
眼瞧着这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曲清江期盼了一日也未等到赵长夏的礼物,心中的怒气消了,但止不住地失望。
赵长夏忽然道:“娘子,你在这里坐着,等我会儿。”
曲清江问:“你去哪儿?”
“我去把白天落在田里的龙骨车收回来。”
曲清江不疑有他,只能无聊地坐在石头墩上。
这个时节是蚊子最为活跃的时候,不过曲清江身上佩戴着香囊,倒是没有蚊虫靠近她半分。清风袭来,舒服得她有了些困乏之意。
忽然,赵长夏跑了回来。曲清江看见她的身旁并没有龙骨车,正要开口,却突然看见一束光蹿上了天,消失在夜空中。伴随着这束光出现的还有一道细微的呼啸声。
曲清江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束光是什么,便见夜空中突然有火花炸开来,从一点点逐渐变大、变亮、变成五彩斑斓的星光,照亮了夜空。
曲清江呆住了:“?!”
那是什么?是漂亮和美丽都无法形容的绚烂缤纷!
这一束璀璨的星光吸引了乡里人的注意,所有人都不禁抬头望去,以为有神迹出现。
紧接着是第二束光、第三束光……一束束光升起,然后在夜空中绽放,开出一朵朵绚烂多彩,模样各异的星火之花。
乡里所有人都轰动了,纷纷挤出家门寻找一个绝佳的位置观看,纷纷猜测这是什么。有见多识广的人呼道:“这是烟花!不过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烟花呢!”
“什么是烟花?”
“听说每逢过节,京城宫门外便有烟花燃放。民间极少能看到烟花,这是怎么来的?”
……
曲清江暂时不知道乡人的议论,她一开始的目光便被烟花锁住了,可是后面慢慢地挪到了那个站在夜光下,也微微仰着头欣赏烟花,任由烟花的光芒在她的身上留下绚烂的色彩的人。
这实在是一份出乎她的意料的礼物,并且可以说是她十九年的人生里所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只怕此后余生,她很难再忘记这一晚。
随着烟花响起了第十五道声响,最后一束花火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过了很久,都没有下一束火花升空,大家才知道烟花是放完了。
无数人朝河边涌去,想知道是谁在燃放烟花,烟花又是怎么样的。然而他们去到河边,沿着河边找了一圈却始终没看到一丝疑似烟花残骸的东西。
赵长夏心想,这烟花是系统兑换的,安全、无公害、无污染,因此燃放烟花所释放的烟并无有害环境的物质,就连烟花盒子也被系统自动回收了。要不是有这些措施,她还不敢随意燃放烟花呢!
“娘子……”赵长夏回头想问曲清江喜不喜欢这份礼物,却被曲清江扑了个满怀,嘴唇也被饱含柔情地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娘子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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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狼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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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6、初欢
纵使这不是二人第一次亲吻,可曲清江的吻仍旧显得青涩,——像浮出水面欢快地畅游的鱼儿见到人立马害羞地沉到水底,——明明是她主动吻的赵长夏,却仍然不大放得开,反而亲了两下便有了退缩之意。
赵长夏没有乘胜追击,反而顺着她的节奏,慢慢地结束了这一吻。
曲清江似乎有些遗憾赵长夏真的就这么结束了这一吻,又纠结这里是野外,不宜亲太久以免被人看到了。
“六月,那是烟花吗?可是烟花不是只能在地上发光吗?为何能放那么高?六月怎么得到的?”曲清江小声追问。
赵长夏攥着她的手,拉着她回家,边走边道:“这是我送给你的惊喜,若是告诉了你,下一次岂不是没有惊喜了?”
心底却在跟系统打商量:“下回的新春活动,搞个99发的吧,长长久久嘛,这才15发,还说是大烟花呢,太小气了。”
【……】
有烟花送给你就算良心了,你还叽叽歪歪,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99发没有,18发也行,不过咱们准备点花样行吗?比如整个新年倒计时,要么整个心形,要么整点图案,就像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脚印也行……”
【……】
你是真不怕引起轰动,引发骚乱哦!
别说那时候了,就是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或激动、或害怕得一晚上睡不着了。
赵长夏可不管乡民睡不睡得着,她跟曲清江回了家,李氏问她们:“你们出去了吗?听到外头的动静没有?我好像看到了天空有火光,一下又一下的,是有什么神迹发生了?还是不祥之兆?”
赵长夏意识到很多人都不清楚那是烟花,而且可能这大半辈子都不曾有一次看烟花的机会,所以会将烟花跟鬼神的事情扯到一块儿。
其实刚才曲清江的追问便已经让她察觉出了这一点,这会儿可能压根没有冲天烟花,或者说冲天的烟花是寻常百姓很难见到的。所以这15发烟花极有可能会引起鹄山乡百姓的热议,乃至惊动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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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不要害怕,那兴许是烟花。”曲清江安抚着心中慌乱的李氏。
李氏稍感安心,又忍不住好奇发问:“烟花?烟花是那样的吗?”
“应该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看。”曲清江想到这儿,又扭头去看赵长夏。要不是六月,她这辈子或许都没有机会看一次烟花呢!
六月给她带来了许多感动,也有惊喜,就像是那绚烂的烟花,照亮了她生命中的色彩,但又远不止那么一瞬间。
赵长夏为了安抚她们,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嗯,那就是烟花,但这么精美的程度,只有京城隶属皇宫的工匠才制作得出来。”
曲清江:“……”
不知道为什么,六月越是这么言之凿凿,她越发觉得烟花跟香囊、眼药水是同一个来历。
李氏问:“可是咱们乡里,怎么会有皇室才能燃放的烟花呢?”
“不知道。”
曲清江道:“不管怎么样,这事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小娘别担心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氏哪里睡得着,在得知那不是什么神迹之后,那烟花就像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似的,让她一颗心都像被热水烫过,心头滚烫,热血沸腾。
她说:“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便先回屋,准备念一遍《清静经》让自己冷静一下。
赵长夏等李氏关上了院门,才勾了勾唇角,问曲清江:“娘子刚才可看过瘾了?”
曲清江心中一动,反问她:“六月还有烟花?”
“那种冲天的烟花是没有了,不过有小烟花。”说着,变戏法似的从一个黑布袋里掏出一捆仙女棒。
“这、这就是烟花?”曲清江惊奇,“不是用竹子包裹的吗?为何能弄得这么细?”
“这叫仙女棒,芯是竹木,用火|药包裹着它,加入一根引子就行了。”赵长夏解释。这可是这一年的新春活动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奖励之一。
一直萦绕在曲清江心头的谜题似乎有了答案,曲清江喃喃自语:“仙女棒……”
赵长夏不知道她关注的重点压根就不在烟花上,把仙女棒的引子点着后将之交给曲清江。后者有些害怕,她印象中的爆竹就很是可怕,小时候还看到有孩童被爆竹炸伤了手,所以烟花爆竹虽好玩,但她从不敢沾手。
“没事的。”赵长夏知道她害怕,便握住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放。”
说完,引子也烧完了,火花一沾到仙女棒,立马就有明黄色的星光绽放,曲清江的眼睛也随着火花而开始闪烁发亮。
曲清江想,若有具体的事物来形容“心花怒放”,大概就是这烟花的模样了,它于黑夜中绽放,明黄色的光芒像一团暖暖的火焰,带着春天的气息,温暖着她的身心。
她扭头看赵长夏,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同样熠熠生辉的眼眸,她的心跳了下,然后沉沦。
“六月,你怎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