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八十一章 真爹爹,假爹爹……
不等代卡回答, 那厢已传看声音过来,“阿月!知知!”
东方及飞奔而来一把捞过小知知,她双手撑在小知知腋下, 把人举得高高的。
“东方爹爹!”小知知高兴叫起来。
东方及没客气, 亲了两口面团脸, “想死爹爹啦!”
亲完小的又想去抱大的, “阿月,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打断, 有人挡在了月楹身前,
东方及定睛一看,“你怎么在这里?”
萧沂冷哼, “我是知知的父亲, 楹楹的丈夫,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东方及丝毫不惧, “我才是阿月的丈夫,你……聘书在哪?”东方及知道月楹已经不再是王府的丫鬟,她也不用再惧怕萧沂。
东方及一摊手,萧沂还真拿不出来东西。
月楹一把把萧沂推开, “你是哪个的丈夫, 好大的脸!”还在考察期呢!
萧沂:“……”一点面子都不给!
东方及一手揽着月楹的腰,一手抱着小知知, “我与阿月可是明媒正娶, 拜过天地的。”
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萧沂酸得牙都快碎了。
他真是防得住男子, 防不住女子!
他家楹楹,太招人了!
萧沂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代卡笑得前仰后合,东方及真是个妙人。
小知知一脸疑惑, 完全不懂这些大人在搞什么,她拉了拉东方及的衣领子,“东方爹爹,知知有爹爹啦。”
一年前月楹曾带小知知回过一趟青城,彼时东方及的父亲正在弥留之际,东方老爷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儿子娶亲。
这场撒了十八年的弥天大谎也该落下帷幕,东方及拜托月楹再帮她一次。
于是月楹成功从失踪的少夫人变成了刚寻回的少夫人,顺便还是带着孩子回来的。小孩差几个月看不出年岁,只有东方及承认知知是她的孩子,没有人会怀疑。
为了圆东方老爷的梦,东方及把知知打扮成一个男孩子,东方老爷见东方家有后,安心辞世,自此东方家彻底是东方及的一言堂。
月楹劝她做回女子,东方及却摇头,“做了十八年男子,再做回女子有些不习惯,还是保持原状吧。”
月楹让知知喊东方及爹爹,也告诉她东方及不是她的亲爹爹。
这次从青城回来还没有多久,小家伙还认识她的东方爹爹。
东方及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知知是更喜欢东方爹爹,还是你爹爹?”
萧沂没什么表情,唯有微微侧过的身子,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小知知在纠结,东方爹爹给她买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可爹爹会举高高,还给她剥虾,太难选了……
小家伙纠结得一张面团脸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好了,你别逗她了,知知才多大。”月楹笑着给小闺女解围。
小知知扑进月楹怀里,“我喜欢阿娘!”
“哈哈,知知最喜欢阿娘是不是?”月楹刮了下她的鼻子。
小知知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东方及瞪萧沂一眼,哼,她虽然没赢,也没输。
萧沂对此表示蔑视,幼稚!
月楹扶额,这俩爹的心理年龄,还没知知大吧。
月楹把孩子丢给萧沂,“你继续带着她玩。”
东方及突然来苗城,肯定是有要事。
几人回屋说话,月楹问,“是京城的事情好了吗?”
“对,京城安远堂已经开张。”
月楹去找东方及,是想与她合作开医馆,这几年来,青城已经开了两家,墨城有一家,苗城有许多家。
月楹招了些大夫,在医馆坐堂,苗城里,因为天花种痘的事情,百姓对安远堂的信任度是比较高的。对于月楹有些不同寻常的医治手段也能接受。
医道要有传承,在于代代相传,然因为现行的一些陈旧思想,必然会导致一些药方失传,而这,也是月楹不愿意见到的。
她创立安远堂,招来的大夫,都是与她有同样想法的,虽说不多,但人在精不在多。
她想做的,就是先将自己所学教给安远堂的大夫,再由她与他们一齐推广,这是一个冗长而繁琐,却又是对杏林界有深远意义的好事。
即使以后她不在了,留下的医方也能救助世人。
想要完成这件事,没有强大的财力支撑是做不到的。
所以月楹找到了东方及,东方及是个有钱没地花的主,即使赔了她也不在意。
用她的话来说,赔了就是老天看她有这么多钱不爽,帮她散散财。
因为萧沂的事情,她一直没有再京城开设医馆,东方及说京城的事可由她全权负责,不用月楹出面。
月楹这才答应,东方及本意是来苗城游玩看看月楹与小知知,顺便说一声京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
“如今……阿月是不是打算自己去京城?”
每一家安远堂都是月楹的心血,开业的时候,月楹都会亲自去坐上几个月的堂,京城的这一家,说是不让她出面,月楹还确实是有些不放心。
萧沂的事情解决,她好似也没有理由不去京城。
月楹点点头,“是。”
“那我就陪着阿月,去京城走一趟!”
月楹瞥她,“你青城那么大的家业,走得开吗?”
东方及道,“这就不劳阿月操心了,我近日啊,新招了个管事,能干得很,若非她,我才没空来苗城寻你呢。”
“你就不怕人家卷了你的钱?”
东方及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姑娘是个孤女,路遇匪徒时被我救下,算起来我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阿笈心里有数就好。”月楹怕她没有防人之心,回头还真破产了。
“那我也要去京城。”代卡附和道。
月楹微笑,“你又凑什么热闹,苗城能离得了你?”
“我才不是凑热闹,去京城,是有正事。”
西戎与北疆战事一了,,皇帝就要腾出手来对付苗城,她与阿吉商量过,大雍刚打了胜仗,趁着皇帝心情好,说不定能多谈些条件下来。
因此这京城,她还必须去。
“再说了,你与知知都不在,我个人多无聊啊……”
“那便一起去吧。”
萧沂很高兴月楹与知知要和他一起回京城,但不高兴的是同时还带着那么一大堆“拖油瓶”。
一路上他预备与月楹知知亲昵的时间,都被别人占了。
最终只能与空青大眼瞪小眼,然连空青与不愿意理他,自己背医书去了。
这次去京城,空青要见到那个从没见过的大师兄,师父说了,这次要考较一下他们俩的医术,他可不能表现得与师兄差太多。
萧沂单手撑着脑袋哀怨地盯着那一堆女人,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那么多话题可以聊。
萧沂几次试图插话都无果,尴尬地像个局外人。
“世子,小小姐的事情,要告知王爷王妃吗?”
“先不必。”月楹还不愿意嫁他,他不想通过老人来绑架她。爹娘与祖父祖母要是知道,定然会让他把小知知带回王府。
月楹离不开知知,届时他们势必会产生矛盾。
只是他这考察期……不知要到何时。
马车停在河边,三个女人都围着小知知,带着孩子赏赏林间风光。
萧沂无聊地掰着生火的树枝,任劳任怨地给游乐累了的大小姑娘烤鱼。
萧沂的不开心,在看见旁边同样不开心的廖云时,心情好了不少。
廖云尽量隐藏着自己的情绪,然眼神还是时不时往发出欢声笑语的那边瞟。
看着东方及的冷漠眼神下,潜藏着一丝不甘与嫉妒。
这份嫉妒在东方及采了一株野花往代卡头上插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萧沂眯起眼,这小子该不会不知道东方及是个女的吧?
也是,东方及常年以男装示人,扮起男人来没什么破绽,当初连他也被骗过,若无特殊提醒,看不出来也正常。
萧沂智多近妖,早看出廖云对待代卡的感情不似主仆这样单纯。
“东方公子家财万贯,又年少有为,与少城主倒是相配。”萧沂不徐不缓地刺他一句。
廖云冷冷道,“月楹姑娘才是东方夫人。”
萧沂:“……”
“他们会和离的。”回去就让东方及写和离书!
廖云这反应,明显是不知道东方及是个女的。
“楹楹与东方公子是演戏,与少城主嘛……我看倒是有几分真情。”萧沂继续拱火。
“与我何干?”廖云专注烤鱼。
“是没什么关系。”萧沂望着那边,轻呼一声,“呦——”
廖云闻声也看过去,眼睛倏地瞪大,攥着木棍的手青筋暴起。
东方及玩闹间无意亲到了代卡的脸颊。
代卡娇嗔,“阿笈这可是占了我便宜!”
“只要小美人愿意嫁,本公子负责。”东方及单手勾起代卡的下巴,“不过嘛,现在只能委屈你当个二房。”
“我才不当二房。”代卡笑着拍开她的手。
东方及摩挲着下巴,笑得轻佻,“行啊,再让本公子亲一口,就让你当大房。”
说着就把脸凑过去想要再亲一口,“小美人再让我亲一口。”
十足十的一个纨绔模样,月楹捂住知知的眼睛,“少儿不宜,知知咱们不看。”
“不看不看。”小知知复读机般重复。
东方及追着代卡,“别跑呀!”快跑几步就要把代卡拉到怀里,面前忽然挡了个人。
“东方公子自重!”廖云手放在剑柄上,随时预备着拔剑。
东方及愣住,“廖云,我与少城主只是闹着玩罢了。”
代卡拽了拽他,“你做什么?”
廖云垂眸,紧抿着唇,“男女有别,少城主与东方公子玩闹,也该注意些分寸。”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怔,随后眼神交流。
东方及:他不知道我是女的吗?
月楹:也许,大概,知道吧,没人告诉他?
代卡:反正我没说。
月楹,东方及:我也没说!
好吧,还真不知道。
东方及才欲开口解释,代卡眼珠一转,挽住了东方及的手,“我与东方公子两情相悦,怎么就没有分寸了?”
“属下……只是提醒。”廖云眼神暗下去,她真的喜欢东方及。
代卡轻哼一声,“你也说了,你只是手下,有什么资格管我!”
廖云更加落寞,“属下,确实没有资格管,是属下越矩了。”
廖云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原地,继续烤鱼。
萧沂很想提醒他,鱼已经焦了。
代卡简直要被他气死,故意高声道,“阿笈,我们去那边玩,你给我做个花环吧。”
东方*工具人*及被拖无情拖走。
月楹身边终于空闲,小知知开始犯困。
萧沂见缝插针,“把孩子给我吧。”
知知确实有些分量,月楹手早就酸了,把人给他乐得轻松。
萧沂接过打瞌睡的女儿,轻拍了拍她的背。
月楹睨他一眼,“你搞的鬼吧?”
萧沂一脸无辜,“哪有,又不是我让东方及亲的代卡。不过,他们俩是怎么回事?”
月楹解释,廖云与代卡是从小的青梅竹马,戎卡老城主也有意让女儿嫁给他,但廖云说自己只是个侍卫配不上代卡。
“配不上就尽力去配上,便这般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无能!”萧沂点评道。
月楹反驳,“人家可不无能,代卡刚接手苗城许多事情都是廖云帮忙处理的。”
“那他拒绝个什么。”萧沂很不理解。
月楹微微摇头,像萧沂这种从小就在权力顶端的人,自然是不知道自卑为何物的。
廖云现在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还需要一把火,兴许,东方及就是那一把火。
月楹计上心来,“你别把阿笈的身份漏嘴啊。”
萧沂抿唇笑,“那可不一定……”
“你……”
“怎么也得来点封口费吧。”萧沂动作飞速,在月楹嘴上偷了个香。
他舔舔唇,意犹未尽,像只还未餍足的猫,“这样才差不多。”
月楹耳尖红起来,“无赖!”
82. 第八十二章 回京
阔别多年的京城, 喧闹更胜往日。
“去安远堂。”月楹沉声道。
小知知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市,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外看。
“阿娘,爹爹, 京都好多人啊!”比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人都要多。
“知知喜欢这儿吗?”萧沂问。
小知知点点头, “喜欢!”
萧沂道, “京城里有知知的曾祖父曾祖母, 还有祖父祖母,知知想见他们吗?”
小知知不懂这些是什么人, “知知已经有卡爷爷了, 爹爹说的人,会向卡爷爷那么喜欢知知吗?”
萧沂亲了她的小脸蛋一口, “会的, 以后就多了许多人疼知知了。”
“好呀好呀。”小家伙理念中, 有人疼她, 就代表有许多许多好东西吃,能吃到许多好吃的,自然好。
月楹抿唇,“你要带知知回王府去见王爷王妃我不阻拦, 只是晚间必须送回来。”
她这话一出, 萧沂的嘴角就下压。
“楹楹不准备与我一起回去?”
月楹挑眉,“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一个已死的丫鬟吗?”
“楹楹, 你明知道……”
月楹打断他,“至少目前还不行。”即便萧沂说他们之间的阻碍已不存在, 他会让她自由自在。
但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到底还是会让她多有禁锢。皇家能容许哪一个世子妃可以在外面抛头露面行医呢?
睿王府的人或许不在意,但外面的人势必会因为这个攻讦睿王府。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 而让睿王府处于众矢之的。
听多了她拒绝的话,萧沂习以为常,他郑重道,“楹楹,终有一天,你会愿意的。”
两人在城门口分道扬镳,萧沂抱着知知下车,月楹望着他们的远去的身影,忽然笑了。
她与萧沂,从来都是他更执着。
京城安远堂。
代卡挽着东方及的手,“这儿很好,比苗城的店面大上许多。”
“那是,京城嘛,必须气派!”东方及拍拍她的手,“代卡若想要,我原样送你一间。”
“我要医馆来做什么,不过你若送我一家首饰铺子,我会喜欢的。”
“行,那就首饰铺子!”东方及财大气粗,宠溺极了。
落在身后的廖云,脸是乌云密布,他时刻提醒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在意。
是他自己放弃的,他必须要恪守侍卫的本分。
只是耳边绵延不绝的欢声笑语传来,代卡对着另一个男人娇媚展颜,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攥得生疼。
廖云愈发沉默。
急坏了代卡,还有身为工具人的东方及,东方及实在是快装不下去了,廖云每天杀人的眼神盯着她,她有时会有种错觉廖云会不会下一刻就提刀砍过来。
代卡讨厌廖云这闷葫芦的样子,好似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
“廖云,去香满楼买醉东来,阿笈赠我首饰铺,我自然要回礼阿笈最喜欢喝的酒。”
“阿代就是贴心。”东方及心底不愿得罪廖云却也不好拆台。
廖云一言不发出门去了,回身那刻想的却是,原来她连他的喜好都记得那么清楚……
廖云一走,代卡就没了演戏的心情,恨铁不成钢,“你们说,这样有用吗?”
那日树林后,代卡就请东方及帮忙刺激一下廖云,然,效果甚微。
月楹轻启唇,“有用。”廖云明显已经沉不住气了。
东方及抱怨道,“那可太好了,我可不想每日都担心脖子搬家。”
“有我在,不会的。”代卡保证道。
随后东方及开始认真介绍起了京城安远堂,“坐堂大夫我招了两个,都是对你那本医典赞不绝口的。”
“阿笈办事我放心。”
东方及把人都叫出来,让大家来认一认月楹这个掌柜。
医馆里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这是月楹特意交代的,一盒店,门面是十分重要的,门面与店员干净整洁,进来的病人才会信任这家医馆。
东方及把药铺掌柜叫出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姓刘,“刘掌柜,这位便是安远堂的东家。”
刘掌柜赶忙见礼,“东家好。”
“我可算不上东家,刘掌柜不必多礼。”月楹并不善经营,若是全权交给她来管,怕是要赔个底儿掉。
从前的铺子基本都是东方及在请人照看,她只负责看诊,与坐堂大夫一样,一个月就拿那么点例银。
东方及说医馆在赚钱时她还有些讶异,感叹东方及真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东方及却道,“非也,是阿月的好医术为医馆带来了利润。”医馆里的大夫医术好,名声旺,来看病的病人多,才会有利可图。
“预备是五日后开张。”刘掌柜特意选了个良辰吉日,恰好赶着大东家小东家都到了。
其余的事情月楹问起来,刘掌柜也是一一作答,很有调理,几乎不需要她操心。
“店里还缺人手吗?”
“现下人手是不多,往后生意好了,再添人不迟,”刘掌柜十分懂得物尽其用。
月楹颔首,“我想安排两个人进来。”
“东家发话,自然是可以的。”
“您不必紧张,这两个人的工钱我自己出。”
“这……怎么行?”
“当然可以。”
月楹说的是自己的两个徒弟,徒弟的工钱没有要店里出的道理,况且小石头与空青的工钱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她放养了小石头三年,也该接管了。
月楹与空青去了趟秋晖堂。
三年过去,门口的小大夫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坐堂大夫了,看见月楹来,有些不可置信。
“杜大夫,杜大夫!岳姑娘来了!”
小大夫似回到了当日的活泼。
杜大夫从后堂出来,面貌与当初没什么差别,只多了几根白发,他身后的一个小少年飞速冲了出来。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小少年扑进月楹怀里,强大的冲击力让月楹退了几步。
小少年正是小石头。
月楹拍拍他的肩,“几年不见,小石头都长成大石头啦!”小少年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已经窜地比月楹高了。
小石头呜呜哭起来,“您都不回来看我,只知道让我自己看医书。”
月楹抹去他的眼泪,“怎么,跟着杜大夫不好吗?”
“好,但还是想要师父。”邹石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杜大夫山羊胡翘起,佯怒道,“哼,教了这小子三年,教了个白眼狼!”
邹石赶紧又凑到杜大夫身边,“杜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教得很好……”
“就是没你师父好对吧?”杜大夫偏头不理他。
邹石嘴笨,不知该怎么说,眼神求助月楹。
月楹莞尔,“杜大夫,您别逗小石头了,他是个老实孩子。”
“哈哈,他个实心眼的……”杜大夫得逞的笑起来。
月楹拉过空青,“这是你师弟,我信中提过。”
小石头扬起一个笑,伸出手,“师弟,我是你大师兄!”
空青也笑,“师兄!”师兄弟两个终于相见,没有剑拔弩张,却有种惺惺相惜。
本就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没几句就聊到了一起,言语中的热络竟像是有多年深厚情谊的兄弟一般。
杜大夫也拉着月楹话家常,好好地与她讲了讲这些年的情况,或是又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可惜他医术不精,若是月楹在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杜大夫问,“此次回来,可还来我秋晖堂帮忙?”
“这却不行,我在京都开了家医馆,名曰安远堂。”
“原来那安远堂是你的手笔。”京都多了家这么大的医馆,杜大夫自然是知晓的。
“五日后开张,还请杜大夫赏脸。”
“放心,老夫一定去给你捧场。”
外头的两个小少年已经从天南海北聊到了医方典籍,开始比拼背药方。
听他们从小柴胡汤,背到四君子汤,又从补心四物汤背到苁蓉独活散,也没什么规律,一个背完了,另一个就接上,直到背了百十来个方子,两个小少年都口干舌燥后才停下来。
月楹叫停,“不分伯仲,今日到此为止。”
师父发话,两位小徒弟也收了神通,各自心中长叹一口气。
师兄真厉害!
师弟真厉害!
月楹将他们心里的小九九看了个分明,笑而不语。
睿王府。
萧沂抱着小知知回府时,睿王正艰难地教萧泊开蒙。
萧泊太小,屁股在板凳上坐不住,练几个大字练了一下午才开了个头。
“算了,别练了。他才多大。”三岁多的孩子,笔都拿不稳还写字。
睿王道,“不言也是这个年纪开蒙的,程儿别偏心。”
萧泊算是老来子,睿王妃生产时又吃了苦头,难免对他娇宠一些。
“偏心什么?”萧沂的声音陡然插进来。
睿王睿王妃都是一愣,抬眼一看,“不言,怎么今日回来?”
萧沂应当随军回来,但大军现在应该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还不等睿王夫妻俩问清楚,就被萧沂怀里的小姑娘吸引了视线。
小姑娘扎了两个团髻,发髻用珍珠发带固定,皮肤白嫩地像拨了壳的鸡蛋,脸蛋如满月,两颗黑曜石般的大眼一眨一眨,盯着人看时,只觉心都要化了。
“呀!这是谁家的小闺女?”睿王妃走过去逗孩子,见了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瞬间觉得自家的臭小子不香了。
萧沂轻声道,“这是爹爹的娘亲与爹爹,也是知知的祖父祖母。”
睿王,睿王妃:⊙ω⊙!!
知知听懂了,脆生生喊了句,“祖父,祖母!”
睿王,睿王妃:*罒▽罒*
83. 第八十三章 家庭地位
经过萧沂的耐心解释, 二老才缓缓接受了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孙女的事实。
睿王大骂,“没用,连媳妇在外面偷偷生了孩子都不知道, 害得我们与小知知迟了三年才见面。”
睿王妃指责, “月楹没死这件事你竟然瞒得那么死!她还愿意让你带知知回来看我们, 是她心疼我们, 你这不许强逼她了!”
萧沂本以为二老会夸他带了个孙女回来,没想到孙女照收, 该骂还是骂, 这劈头盖脸的骂,萧沂都要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睿王妃道。“你要不是亲生的, 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萧沂:……
不行他要去祖父祖母那里寻找一点安慰。
隔辈亲嘛不是。
然而, 老王爷老王妃见了小知知, 眼里哪里还有他这个大孙子。
隔辈亲, 隔两辈更亲。
两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把着孩子一点也不嫌累。
“知知,曾祖父带你骑马去好不好?”
“好呀!”
“你个老头,她还小,骑什么马, 摔到了怎么办!知知, 来曾祖母这儿,曾祖母这儿有好吃的桂花糕。”
知知觉得爹爹家里真好, 热热闹闹的, 要是有阿娘就更好了!
萧汐从满庭阁奔过来,“听说大哥回来了。”
萧沂感动刚刚漫上心头, 家里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还给我带回来个小侄女,我小侄女在哪?”
好吧,这个也不是来找他的。
萧沂道, “后院。”
萧汐风一阵地跑进去,撞了下萧沂的肩,萧沂认为此时的自己犹如一个指路的地标,用完就扔那种。
这家是没法待了。
萧泊也对这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小侄女很感兴趣,大方的把自己的玩具全都分给小知知。
很快就到了晚上,小知知虽然喜欢这些新认识的亲人,还是想要和阿娘一起睡。
“爹爹,知知要回家找阿娘。”小知知哈欠连天。
萧沂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好,知知睡醒了就能见到阿娘了。”
小知知合上眼眸,身后五个大人依依不舍送她出府。
睿王妃即便不舍也不好说什么,说来说去,都怪儿子不争气,媳妇都哄不回来。
萧沂顶着五个人幽怨的眼神出门,到安远堂时,月楹还在写药方。
晚风轻拂,夹杂着细碎的冷意,桌上的油灯烛火微晃,提笔的姑娘眉眼温柔。
“睡着了?”月楹低声问,从他肩头把孩子扒拉下来。月楹抱时,便发现小知知重了不少。
月楹给她脱去外袄,小知知衣服里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下来,玉坠子,银元宝,金瓜子,珊瑚手串……
“这是把睿王府搬过来了?”月楹笑着把这些东西收好,都装进知知床头的小匣子里。
“睿王府的宝贝可不止这么点。”
“你也不拦着些。”
萧沂眼尾翘起,“长辈们喜欢知知,才给她的东西,我哪有阻止的道理。今儿啊,他们眼里压根没我这个人。”
萧世子没从府里找到安慰,上安远堂卖惨来了。
月楹道,“知知向来是讨人喜欢的。”
萧沂眼珠转了转,“祖父祖母晚间想把知知留下来。”
“嗯。”这点月楹并不意外,“所以?”
萧沂抓了她的手捏在掌心,“我的考察期……到底有多长?”
“世子的耐心,比从前也少了许多。”月楹调侃他。
萧沂把玩着她的手指,“遇上楹楹后,我的耐心从来都不够用。”
萧沂漫不经心地摆弄她的手指,月楹的手指不算细嫩,掌心有硬茧,倏然间萧沂视线停住。
他伸出食指,指着某一处,“这里,我记得从前没有这颗小红痣。”
月楹看了一眼,说道,“当日引开追兵,不甚刺破了手,没有伤药只好用朱砂土来止血,后来伤口是好了,朱砂土的颜色却是褪不去。”
萧沂指腹摩挲着这颗小红痣,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笑什么?”月楹见他笑得奇怪。
萧沂牵起她的手,“十八岁时,师父曾给我算过一卦,说我今生必定会与生有三颗小红痣的女子纠缠不休。这三颗红痣……”
萧沂一一抚过她耳后,胸前,最后回到手心。
“楹楹,你是我命中的劫。”
他嗓音低哑,眼中饱含的深情如静水流深的海洋,温柔又内敛。
月楹被这目光一刺,“你不是编个谎话来哄我吧,从前我手上可没这颗东西。”
“是啊,从前我也不信师父的姻缘卦,因为我的楹楹身上,只有两颗红痣。”他话语温柔,烛光融融间,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没说过情话的男人嘴里忽然都是甜言蜜语,无疑是动听的。
萧沂撩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的小叶紫檀来,“这串佛珠,原本有五十四颗珠子。现在只剩下五十一颗了,那时你生死未卜,我固执的认为你带走了这三颗小叶紫檀。”
深色的小叶紫檀挂在男人白皙的手腕上,他眉目本就清冷,眼中带着忧郁,不说话时,宛若一个悲天悯人的佛。
“那么大的山,遗失了几颗也不是不可能。”
萧沂苦笑,“所有人都是这么说,可楹楹,我不信你死了。”那三颗寻不到的小叶紫檀,是他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唯一的光。
他凤眸染上了一层水光,内里是化不开的深情与爱意。
“楹楹,你有时候,真的很狠心。”他似在控诉她。
月楹胸膛不可控地跳了挑,别开眼,不敢直视,“狠心,萧不言,你从前的所作所为,还怪我狠心?”
翻旧账她是不怕的。
萧沂没有反驳她,垂下眼睑,“是,从你毫不犹豫的假死逃离我的那一日开始,我便知道,我从来都错了。”他何曾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过分,只是那时的他,一心只想把她留在身边,不拘手段。
“所以我不再寻你,只期盼你好,从前你逃跑,我总是知道你是平安无事的。楹楹,那一次,我真的怕了。”他嗓音哑下来。
,在战场金戈铁马,在朝堂翻云覆雨的睿王府世子,在她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剖白。
萧沂大掌抚上她的脸颊,“楹楹,无论如何,不要再离开我,如果真的要离开,也要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月楹喉头像是被堵住,良久,“好。”
萧沂笑起来,一如当初的温柔和煦,他摘下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一圈一圈地绕在她手腕上,“物归原主。”
月楹捏起一颗佛珠转起来,佛珠的颜色明显比从前更深,更加油亮,明显是被人拿在手里多年把玩。
月楹俯身,从知知腰带上解下一个小荷包来,掏了掏,摸出了里面三颗浑圆的小叶紫檀珠子。
“这……”
月楹把珠子摆在他掌心,“你猜得没错,是我拿走了这三颗佛珠。”
萧沂握紧拳,嘴角笑意爬满整张脸,长臂一捞拥她入怀,“楹楹……”
这一个拥抱,一声耳畔低喃,都是他三年的朝思暮想。
萧沂抱着人不撒手。
月楹如哄孩子般的摸了摸他的乌发,“你怎么与知知一样,这般粘人了?”
“女肖父。”萧沂没皮没脸道。
“强词夺理!你……”
月楹话说到一半,萧沂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剩余的话,全部吞进了肚中。
他的唇舌长驱直入,攻略城池,毫无反被的月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兵荒马乱。
他攻势时而迅猛如疾风骤雨,时而缓慢如春风细雨,让人捉摸不透。他反复碾着她的唇,似要把这多年来的份都补足回来,久久不肯放过她。
“知知还在,你收敛点。”月楹躺在她的怀里喘气,不忘指责。
萧沂神情慵懒,“她睡着了,不如……”萧沂眼神,瞥向她腰间衣带。
月楹一巴掌盖上他的脸,“想都别想。”随即推搡着男人出了门。
萧沂无奈笑,“楹楹,我明日还来。”
大有打持久战的想法。
月楹随他去,反正她也阻止不了萧沂。
五日后,安远堂顺利开张。
另月楹诧异的是,不仅有杜大夫来替她捧场,还来了许多她不认识的人。
什么酒楼商铺,什么布庄掌柜,什么盐商巨贾,一股脑都来了。
月楹还以为是萧沂搞的鬼,萧沂却道,“楹楹可别冤枉我。”他是有这个想法,然被月楹明令禁止了,他哪敢再犯。
开张那日,东方及姗姗来迟,月楹应对那些人自顾不暇,见东方及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忙拉她救场。
“东方公子,许久不见……”
东方及也热烈的与他们打招呼,月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东方及请来的。
她寻了个空档问她,“请这些人,太破费了吧?”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是用银子都请不来的,欠下的人情,肯定比明码标价贵多了。
“非也非也,不花钱。阿月,你可不要小瞧了自己。”
“怎么说?”
东方及解释,一年前天花肆虐,月楹游走各地替人种痘,又将种痘之法传于众医者,另天花绝迹。这些人都是受益的人,要不就是家中有人有疾被安远堂的大夫所救。
“所以今日安远堂开张,他们便都来了。”
月楹恍然,原来已经惠及这么多人了吗?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当然,安远堂的开张,也迎来了一个故人。
“几年不见,东方兄生意已经做到京城来了。”
来人正是邵然,他身为芝林堂少主人,京城新开了家医馆,怎会不知根底。
邵然看见月楹,心境早已不似从前,坦然见礼,“东方夫人许久不见,可安好?”
“不好!”
这话不是月楹说的。
萧沂恰巧抱着知知从后堂出来,不想一出来就听见这么刺耳的话。
当然还有不顺眼的人。
萧沂走到几人中间,对月楹道,“知知醒了就找娘,真是拿她没办法。”
知知不解地看了眼萧沂,不懂爹爹为什么要撒谎,她明明没有要找娘啊,然而还是被强硬地塞到了月楹怀里。
邵然惊讶地张开了嘴,东方及还在这儿,月楹怎么就和萧沂如此亲密,还有这孩子,是东方及与月楹的吗?还是她与萧沂的?
邵然满头雾水。
东方及对萧沂宣誓主权的行为分外不爽,哄着知知,“好知知,来东方爹爹这儿,东方爹爹带你去买好吃的。”
“知知,爹爹也能带你去,知知想不想祖父祖母,午后回王府好不好?”
“你们俩真是够了!”幼稚的比拼又开始了,月楹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邵然已然是下巴掉在了地上,两个爹爹……月楹姑娘真是……厉害!
这信息量太大了,邵然表示自己需要缓一缓。
月楹哭笑不得,“邵公子莫要误会,我与阿笈,从来都是演戏。嫁与她,不过是帮她一个忙而已。”
月楹一句话就解释清楚,她并不喜欢东方及,邵然了然,对于月楹姑娘的想法,他表示尊重,遇见过萧世子这般的男子,旁的人,入不了眼也是正常。
月楹请邵然内室说话,她还有些事情需要请教邵然,毕竟在京城开医馆,邵然的经验可比她丰富多了。
萧沂被东方及缠着,一时无法脱身。
屋内,月楹与邵然的交谈间,得知他已定了亲,恭喜了一番又说届时一定奉上一份新婚贺礼。
邵然谢过,两人相谈甚欢。
屋外的两人四目相对,莫名有些硝烟味。
“和离书,今日就写。”萧沂掀起眼皮。
东方及插着腰,“就不写。”
萧沂带着审视的眼神望过来,有些迫人气势,他启唇轻笑,“不写吗?你青城的那个继母,虽说被你架空,但还是有些权力的,若是让她知道,东方家的当家人是个女的,你说,你手上的东西,会被分走多少?”
“你威胁我?”东方及瞥了眼内室,也是威胁,“你不怕我告诉阿月?”
“你不会,你舍不得她伤心。”萧沂轻飘飘的话语,十分笃定。
东方及咬牙,这男人真是算准了人心!
阿月明显对他还有旧情,加上知知,他们之间的纠葛是一生一世的,她要是去告状,阿月定会伤心,而那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和离书于她本就没什么用,憋着不写,只不过是想膈应萧沂而已。
东方及带着愤懑地情绪写完了和离书,笔迹有些龙飞凤舞,“拿去!堂堂王府世子,度量竟然这么小!”
萧沂不觉丢脸,“在这种事情上,大肚量可不是好事。”萧沂收好和离书,“多谢。”
东方及忿忿盯着他,同时心中在叹气,阿月啊,怎么玩得过这只狐狸!
屋里邵然与月楹商量完毕,月楹微笑着送邵然出去。
邵然瞄了眼萧沂,心念一动,道,“岳姑娘,可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月楹当他说成婚礼的那件事,回了句,“不会忘。”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画面,化作一根细小的针,刺了下萧沂的眼。
东方及看热闹不嫌事大,扇着风过去,“呀,怎么这么酸呢,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萧沂视线淡淡扫过她。
东方及一个激灵,老虎屁股还是摸不得,这男人生气,可不得了,还是莫招惹……
萧沂在等月楹解释,但月楹显然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他只能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月楹也不懂这男人怎么就不高兴了,她不就与邵然多聊了几句吗?又吃醋了?
月楹本来是想哄他的,但又觉得男人不能惯,才这个程度的交谈他就要吃醋,那往后他的醋是吃不完了!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两人开始了莫名其妙的冷战。
连小知知都觉察出了不对,问祖父祖母,“爹爹与阿娘最近怪怪的。”
睿王妃道,“小孩子别想这么多,肯定是你爹爹惹你阿娘生气了,过段日子就好了。”
睿王:“知知吃糖。”
吃着糖果,小知知把刚才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十月末,温度陡然降了下来,秋离开得猝不及防,又毫无防备地迎来冬。
京城入冬总是格外的快,午间更是下起了雪。
黄昏,萧沂把裹得向个粽子的小知知送回去,这几天他白吃了几天闷醋,月楹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萧沂想质问她,又怕她生气。战场上都从未如此纠结的萧沂,犯了难。
一路到了安远堂,还是没有做出决定。
萧沂刚下马车,怀里小知知已然睡着,空青与小石头一脸焦急跑出来,“师父还没回来!”
萧沂的心被高高提起,“出什么事了?”
84. 第八十四章 楹楹,帮我取暖
茫茫大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下来。
萧沂压下急躁,俊朗的眉目一凛,“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来了个病人, 病症不难治, 只是药方中缺少一味药材, 师父便上山去寻了。我们本想一同去, 可医馆里实在分身乏术……”
“她什么时候走的?”
“午时前。”
也就是说,快三个时辰了……
若是往常, 月楹上山采药一整天也是有的, 只是今天的雪下得太猝不及防,大雪封山, 月楹的安危难免令人担忧。
“照顾好知知, 我去寻楹楹。”萧沂飞身不见。
小石头喊道, “你知道师父在哪儿吗?”
这没头没脑的, 去哪儿找?
萧沂怎么会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月楹路痴这毛病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敢独自去的地方必定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
所以她采药的山,也只有那里——那间竹屋所在的地方。
然即便她再熟悉路, 这么长时间的杳无音讯, 也足够让人着急。
山上。
月楹背着药篓,手上拿着小锄头,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若非她几乎踏遍了山上的每一条小道,还真是辨不清方向。
下过雪的地方不好走, 月楹的踩在雪花上,雪花的深度已经超过了靴子的高度,脚陷进雪地里。
风雪紧了些, 月楹不敢耽搁,要快些下山。
她往自己从前住过的竹屋去,想着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山,也至少有个可以御寒的地方。
月楹记得夏颖与她说过,竹屋夏颖常年都会来打扫,里面的东西还是原样。
月楹循着记忆找过去,靠近竹屋时,周遭的雪地上,不再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月楹抬眸,漫天大雪间,一人身姿颀长,身披鹤氅,本该齐整的衣衫因奔跑有些凌乱。
浓密的眉毛上沾染了细碎的雪,雪化成水,又结成冰,给他欺霜赛雪的容颜覆上一层寒意。
男人没什么表情,薄唇紧紧地抿着,皱着眉头从小屋里出来,眼里有着明显的急躁。
而这急躁却在下一刻看见背着药篓的姑娘时,变成绵绵情意。
“楹楹……”
“萧——”月楹话音未落就被萧沂拥入了怀,宽厚的臂膀与熟悉的檀香味道,他抱得很紧很紧,似要将她嵌入身体。
如果月楹再细心一点,还会发现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你怎么又不见了?”
这一句不是指责,唯有掩不住的担忧与关怀,还带着那么一点不可名状的委屈与慌张。
她丝毫不知道这消失的三个时辰让他有多担心,还是一贯的没心没肺。
月楹从他怀里抬起脸,笑得明媚,“我去采药啊,怎么了?”
别扭了几天的萧沂,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忽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眨了眨眼,有一簇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冰冰凉凉。
萧沂俯身,吻上她轻眨的眼睫,冰凉为温热所替。
“没事就好。”
“怕我出事?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月楹觉得他杞人忧天。
萧沂把人覆盖在大氅下,握住她冰凉的手,“把自己冻成这样,还说我大惊小怪?”
因为要采药,月楹换的都是利落的衣服,不薄不厚,“上山的时候还不冷啊,没想到会下雪。”
其实她现在也没觉得多冷,刚走过山路的身子还热乎着。
萧沂牵着她往屋里走,点起烛台上的半截蜡烛,“往后不要一个人出来采药,不管是小石头还是空青,总要带一个在身边。”
月楹想说不用,对上他脉脉含情的眼,开口应下,“好。”
月楹的手沾了土,萧沂仔细地擦去她手心的泥,“你是当娘的人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让知知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萧沂半跪在她身前,月楹坐在床沿,捧起他的脸,“世子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她笑吟吟的,耳边银铃轻晃。
“你别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萧沂站起来。
月楹轻笑一声,“我惜命,不会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
“那还一个人上山采药?”
怎么又绕回来了?男人钻牛角尖,也是一样的难搞。
“炭盆在哪?”萧沂问了句。
月楹指了个地方,“不知还有没有,夏颖姐姐冬日里不常来。”
萧沂从灶台底下翻出一筐底子炭来,点燃火折,炭盆里的火缓缓燃烧起来。
“这山上我很熟悉,如果没下雪,我早就下山了。”她耐心解释。
萧沂半蹲在地上,脱去她带着寒意的鞋袜,炭盆里的火光映在他眼眸,似融化了些寒冰。
他不说话,默默为她焐热冰冷的脚。
堂堂王府世子,她身前伺候她,月楹想,说出去,怕是谁都不会信。
暖意从脚底蔓延上来,传递到四肢百骸,月楹忽然问,“你来寻我,是不生气了?”
萧沂淡淡抬眸,“原来楹楹知道我生气了啊。”
他还以为她没看出来呢,毕竟把他晾了这么多天。
“是你肚量太小,我不过与邵公子交谈几句而已。”
萧沂其实知道她与邵然没什么,就是自己心里不舒服,毕竟邵然曾对她有意,楹楹与他又志气相投。
即便他与月楹有了知知,即便她现在在他身边,萧沂还是有些心里没底,好似这一切都是假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一般。
萧沂苦笑,他何时这么患得患失?
面对她,他总是没办法的。
他这几日生气,其实是在气自己,气自己当年对她的所作所为,让他今日没有将她再留在身边的勇气。
易地而处,他若是楹楹,有人对他做了那些事,他也不会轻易原谅。
楹楹还愿意见他,原谅他,已是他的奢望。
萧沂拥住她,“楹楹,别让我找不到你,好吗?”
他眼中漆黑犹如一块化不开的墨砚,瞳孔中的倒影,清明的眼里唯她一人,深沉的爱意与专注背后,透着些不易察觉的脆弱。
此时的萧沂,脆弱的如同琉璃。
月楹有种错觉,她若拒绝,这脆弱的琉璃便会生生裂开。
“我答应你。”
萧沂凤眸微翘起,似把星辰揉进了眼闪着点点的光,笑意漫出来。
“楹楹,谢谢你。”怀中人淡淡的草药香告诉他不是做梦。
他的楹楹真好。
月楹道,“其实不必我答应,你要寻我,总归的找得到的。”
萧沂摇头,“那不一样。”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而且……”萧沂欲言又止。
“而已什么?”月楹直视着他。
萧沂眼神躲闪了下,“没什么。”
“你说实话,不然……”月楹作势要走,其实她早觉得萧沂有事瞒着她。
萧沂把人拽回怀里,“告诉你就是。”
他挑起月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把玩,“我不再是飞羽卫指挥使,自然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楹楹真想藏,我是找不到你的。”
“为何?”好好的飞羽卫指挥使,怎么不当了?皇帝又抽什么风?
萧沂平静道,“历任飞羽卫指挥使,都是没有明面上的身份的,我如今是立了军功的将军,两个身份只能取其一。”
月楹轻蹙眉,这不对啊,如果有这样的规矩,皇帝怎么可能派萧沂去打仗,虽说萧沂用兵如神,可缺了他一个,这仗不是不能打,反而飞羽卫若是少了他则会产生很多的问题。
月楹忽然想起萧沂的话来,他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那时她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如今细想,好似有另一番意思。
还有当初皇帝莫名其妙打了萧沂一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萧沂没有打搅她思考,专心致志地烤干月楹的鞋袜,炭盆里的炭本就不多,燃烧了许久,很快就见了底。
“是你自己放弃了飞羽卫指挥使的身份。”月楹得出结论。
萧沂擦干净手,并不意外她猜到,反而笑眯眯的,“楹楹冰雪聪明。”
月楹捶了他一下,骂道,“萧不言,你是傻子吗?”
这句话他已经听到不止一次,这一次,格外舒心。
萧沂拉着她的手腕,拨动她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不傻,很值得。”
“放弃京中的一切,拼上一条命跑去西北挣军功,你管着叫值得?”月楹鼻尖微酸。
“是。”她的手又冷下来了,萧沂放在唇边,哈了口热气,“值得。”
月楹哭笑不得,他眉眼温柔,她抬手描绘他的眉,心软成一滩水,“萧不言,你做生意,定是要赔个底儿掉的。”
“赔不赔,我说了算。”萧沂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霸道的言论,夹杂着浓浓的缱绻爱意。
月楹倏地掐住他的下巴,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吻上他的唇,一触即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萧沂。
“你只能赚到这个。”
萧沂舔了下嘴角,笑得有些邪魅,“够了。”然后欺身上前,攥取住了那两片诱人的樱唇。
轻柔的,缓慢的,仔细舔舐,却不深入,勾得人心痒痒。
月楹知道他是故意的,心一横,主动撬开了他的齿关,用着不尖的小虎牙,摩挲着他的唇瓣。
炭盆里的火灭了,另一处的温度却在节节攀升。
“楹楹,冷吗?”
两人呼吸交织,这样近的距离让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
月楹揉乱了他的领口,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来,视线再往上,是滚动的喉结。
月楹莫名咽了下口水,“不冷。”
萧沂捏住她的指尖,欣赏起了她的指甲,“淬了毒?”
他在简单的询问。
“今日没来得及。”
萧沂微笑,“很好。”
月楹还没从上一个吻中平复心情,没懂好在哪里。
他转脸望过来,眼神不再清明,迷蒙的眼神中仅剩她的眉眼,分明是着迷,没有欲念,又处处是欲念。
他在她耳边轻呵出一口气,“我冷,楹楹,帮我取暖。”
月楹耳后一烫,缩了缩,脸颊已成了粉色,“怎么……帮?”
萧沂勾起她的衣带,哑着嗓子道,“别动。”
床榻上只有一床夏日的薄被子,萧沂解下大氅,铺在身下,将心心念念的姑娘压进了薄衾。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簌簌地落下,北风怒号,将雪花席卷进山洞中,渐渐,山洞前堆满了雪。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渐消,落日余晖洒下,倾泻下暖橙色的光。
刚下过雪的天空澄澈,有一只苍鹰盘旋于上空。
屋里传出一声鸟哨,苍鹰俯冲下来,停在窗前,窗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在鹰的腿上绑了什么东西,未几,苍鹰复展翅。
积雪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几个脚印。
一辆马车停在了竹屋前。
“指挥使。”夏风敲了两下窗,将衣物从窗子里递进去,不出意外闻见了些暧昧的味道。
萧沂轻柔地给月楹穿上衣服,用兜帽把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随后抱起面上潮红未退的姑娘,入了暖和舒适的马车。
兜帽罩住了月楹的上半张脸,夏风一眼就认出了是谁,嘴角微勾。
“回府。”
“指挥使,陛下让您入宫一趟。”
“知道了。”
85. 第八十五章 麻烦
皇宫。
萧沂跪在金碧辉煌的内殿里。
皇帝翻看着折子, “你不想当这个飞羽卫指挥使,一时半会儿的,朕上哪儿找人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