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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人海 余姗姗 18264 字 2天前

“你家的那套房子是谁的名字?”罗斐问。

戚沨说:“有我妈的名字,有没有他的我不确定。”

罗斐点头:“我假设房子只写了你妈妈的名字,她走的时候没留遗嘱,而且你已经成年了,那么这套房子在你和继父关系比较和睦,对方愿意让步的前提下,你能拿到的最多也就13%。哦,这是我看的一个判例和律师的讲解,不一定准。”

“等等,她妈妈的房子,她不算继承人吗,怎么才13%?”苗晴天追问。

“如果没有遗嘱,走得突然,那就算作遗产。遗产和继承是两套法律概念,只是听上去像是一回事。继承针对的是生前的财产规划,遗产是死后的财产遗留处理。按照你和你继父现在的关系,如果他到时候跟你翻脸,你最多也就拿7%,打官司也是这个结果,多好的律师都没办法。不管是律师、法官,都就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他,劝你继父讲点人情,多让你一点。但从法律上来讲,就是这样。”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

第七十五章

怎么原来不是吗?

罗斐讲的这些概念超出了戚沨的认知, 她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以为配偶最多只能分走一半财产,而继承和遗产是一个概念。

好一会儿, 戚沨才说:“我不在乎那些钱。”

“你是不在乎, 可你需要啊。你总得上学吧, 要吃饭吧?”苗晴天说, “你知道现在专业书卖的多贵吗?考公要做题吧, 那些也不便宜!”

罗斐点头:“你得在乎,要先把所有隐患都想在前面, 万一发生了也知道怎么应对。就算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起码到时候不用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些‘意外’,能更快摆清位置, 找准目标。”

就因为这番话,令戚沨对罗斐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他不仅对自己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规划, 在思考其他事情上也是同一套思维, 这样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都会有条不紊。

难怪人人都说知识改变命运。

这种知识指的并不是书本上的“死东西”, 能活用到生活里的才是聪明人。

就因为这个话题,戚沨在小超市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按照罗斐的分析她也整理出一套思路。

如果她想考公,就不能一时冲动, 把事情闹到留案底的地步。当然,她清楚自己不会那么做, 所以要“保护”的就是高云德。

如果一下子捅到派出所, 长期来看, 受损的反而是她。

但换个角度看,如果她决定放弃这条路,那么处理高云德的手段就是越狠越好。

意思就是, 用自己的前途去交换眼前。

就在回家路上,戚沨上网翻了一下,最终找到一款价格还能接受的摄像头。

如果拍到什么,也好作为证据。

报警可以交给警察,不报警就拿给任雅馨看。

趁着高云德出差,摄像头快递过来,找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装好——他那种人,保不齐会偷溜进房间翻她的衣服,以满足癖好。而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锁着门,白天去上学,房门都是敞开的。

选好摄像头,戚沨又不禁想起那天高云德收礼的嘴脸。

按照罗斐的意思,高云德虽然是继父,却承担了抚养责任,会涉及政审。那这几年她是不是还得盼望高云德工作顺利,别犯下什么受贿的事儿?

万一因为别的事儿进去了,她固然开心,却因此赔上前途,实在不值得。

戚沨就这样一路沉思一路往家走。

一进门,任雅馨就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戚沨说:“帮一个同学补课。”

任雅馨立刻接道:“你自己的学习都忙不过来,还管别人?你有把握考上清华北大了?”

戚沨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平静地回:“有偿的。”

任雅馨停了一瞬,又问:“多少?”

“不多,一小时一百。”

按照补课行情来说是不多,但对于这个家来说,已经不少了。

“每天几个小时?”

“一周三次,一次两个小时。”

任雅馨算了一下,那一周下来就有六百块钱,一个月就是两千四百块,真是不少了。

“那你注意点时间,可别耽误自己学习。”

“我知道。”

撂下话,戚沨转身回屋。

在定下一周三次补习之后,罗斐还有点意见,小声跟苗晴天说一周一次就行。

但苗晴天坚持,还对罗斐说,要是效果好,再多钱都值得。

“钱还可以再赚,姐姐有的是本事和精力。可你考学,就是这一年的买卖,咱们都砸进去,就当投资了!”

戚沨看得出来,这对姐弟也正在为了柴米油盐而发愁,可是在罗斐学习这件事情上,苗晴天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她作为姐姐,这样努力经营超市、节俭生活,却没有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精打细算。投资弟弟的学业就是她努力奋斗所换来的“奢侈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他们甚至不是亲姐弟。

戚沨心里不由得生出羡慕和不可思议。

如果这是别人口中的故事,她会觉得假,但现在是亲眼所见。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谬至极。

正想到这里,任雅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定了日子告诉我一声啊,以后每次补习回来,都给你多蒸个鸡蛋羹,补补脑子!”

戚沨坐在书桌前,讽笑了一声。

……

日子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地一天天过去了。

即便是高云德出差回来,戚沨也不和他说一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好像他是一团空气。

不,对戚沨来说,空气无色无味无形,高云德不配与空气类比。

这期间唯一令人开心且觉得生活有动力的事,就是补习。

戚沨的补习成果很好,她从不讲深奥的东西,因她第一天补习就发现,罗斐的成绩上不去是基础没打好。

聪明的人和笨的人沟通往往会有障碍,聪明人自以为用大白话讲了一件事,到了笨人那里就完全理解成另外的东西。

这不是智商上的差异,纯属是脑回路不一样。

戚沨没有故意简化表达能力来迁就罗斐,事实上罗斐的理解能力远超过她的想象,只不过对于一些文化知识来说,他面前还有一道窗户纸没有捅破。

而戚沨要做的就是打通最后一层障碍,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旦开窍就好了。

正巧在四次补习之后就遇到一次考试,罗斐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拔高了十个名次,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还说觉得这次出题简单。

直到卷子拿到戚沨手上,她看了一会儿说:“难度没有降低。”

她还将其中几道罗斐答对的题目圈出来,又抽出之前的卷子比对:“你看,这几个类型题,你之前很少拿分。”

这样的进展令苗晴天喜上眉梢。

她发现戚沨喜欢吃面,特别是手擀面,她就在网上学了怎么做,每次戚沨来,都要煮上一大锅,还给戚沨卧个鸡蛋。

这个季节有些闷热,即便开着空调吃热汤面也会一身汗,但戚沨却吃得很开心。

她喜欢苗晴天和罗斐之间的氛围,想着即便是亲姐弟也就是这样了。

而苗晴天和戚沨讨论最多的话题,除了戚沨家里的问题,就是罗斐的成绩。

罗斐的逻辑能力和思辨能力都很强,政治和语文不需要补,只要稳住即可。

至于戚沨家里……

戚沨说已经在房间里装上摄像头,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内存。

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高云德进过屋,都是任雅馨进来收拾。

戚沨说:“如果再犯,我希望能抓住他的把柄,可我又不希望它真的发生。”

苗晴天却这样回:“就像是楼上邻居只脱了一只鞋那种感受对吧?站在我的立场,我肯定不希望再出什么事。但从实际来讲,他再犯一次对你才有利。这样起码你心里不会一直悬着,而且只有他先做点什么,你才好反击。如果他一直什么都不干,你这根筋儿就得一直绷着,这心病就落下了。”

苗晴天说得句句在理,不要说高云德,就说任雅馨好了。时日一长,事情淡了,如果戚沨依然是现在的态度,任雅馨恐怕就要站出来说话,劝她和高云德缓和关系,还会拿出什么“他不会再那么做了”“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这段时间,高云德的“表现”戚沨都看在眼里。

他在家里可以说是伏低做小,对任雅馨十分讨好,步步迁就。

任雅馨就是“顺毛驴”脾气,你凡事都听她的,说好听的,她就心平气和。

偏偏戚沨却是那种,我不觉得我错,你非要说我错,我不仅不会认错,也不会和你多废一句话的性格。

秀才遇到兵,根本没必要浪费沟通成本。

但戚沨越是这样,任雅馨唱着“独角戏”就越来气儿,她要的无非就是戚沨低头。而且一到这种无法调和的家庭矛盾上,任雅馨就会想起戚沨的生父,说她和她那个爸一个脾气。

而高云德的虚伪就刚好切中任雅馨的脉搏,她才不管高云德骨子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不气她,顺着她,那这个男人就是好男人。

人们往往会将为人处世的手段和人品挂上钩。

任雅馨从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高云德从来没有惹她生气过,即便犯了点错误也能很快就把她稳住,这说明高云德的段位远高于她,很容易就将她拿住。而任雅馨的暴脾气只是表面的一层纸,撕开了她什么都不是。

戚沨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她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高云德。

她唯一相信的是,小事上玩手段的人,总有一天会在大事上玩,因为这种人本质就是自私自利,现在还没发生,只是时机还没到,利益还没有发生冲突罢了。

或许苗晴天说得对,高云德只有再干点什么更严重的事,就长远来说,对她才是有利的。

要撕开一个人的面具,首先是这个人要有机会犯错才行。

他要是一直伪装到位,持续一辈子,她还真没辙。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戚沨那矛盾的情绪终于落了地。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她翻出监控内存,面无表情地用快进模式观看。

直到她看到了一道人影走进她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她的床边,随即还躺下了。

戚沨立刻按了正常播放速度,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床。

上面很平整,没有躺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回放监控还真不敢相信。

不过高云德来不及做其他事,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声音,他立刻起身,将床铺顺平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戚沨冷着脸将这段视频单独拎出来保存好,不只电脑里存了一份,手机里也留了备份。

她不可能突然换床单被罩,任雅馨一定会问。

于是她就翻出一罐给衣物消毒的喷雾,对着床铺喷了半瓶。

苗晴天说得对,只有高云德干了什么,她才能制定下一步对策。

看到高云德躺她的床,她是觉得恶心,可是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她相信很快高云德就会再进来,她会继续留存视频,直到积攒到任雅馨看了也无法忍耐的地步,再交出去。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你自己看吧。”……

第七十六章

时间一转, 来到两个月以后。

正值暑假,天气热得不可思议,创下春城这二十年来最高温。

在这短短两个月里, 戚沨收集到大量高云德进她房间的视频证据, 而且没有让任雅馨知道。

她一直在忍耐, 在等最佳时机。

苗晴天说:“就你这个能忍的性子, 这么沉得住气, 以后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罗斐的成绩也像是做直升飞机一样,已经来到班级前五名。

过了暑假就上高三了, 还有一年的冲刺时间。

因为“补习”这个借口,小超市成了戚沨的“避难所”和“心灵港湾”,她在这里可以获得片刻平静, 会很放松、开心,也多了两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除了补习之外, 戚沨和罗斐也会聊些别的东西。

她发现罗斐除了看法律书和案例之外就没有其他兴趣爱好, 而他却说,看这些就是爱好。

戚沨觉得很神奇, 一个爱好如此“枯燥”的男生,还要将它发展成未来事业,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虚度光阴了。

罗斐又反问戚沨的爱好, 戚沨说也是看书,都和心理学相关。

罗斐笑道:“心理学也是很枯燥的, 你还说我, 五十步笑百步。”

“啊?是吗?”戚沨从没和人说过这个, 自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在她看来,心理学是非常有意思的学科, 和“枯燥”完全不沾边。

就因为这个话题,令戚沨发现原来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是完全不同的评价——有人看到它的好,有人却只看到它的无聊。

很快,两人就站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开始“对谈”,还进一步搞起“学术研究”。

罗斐随便拿出一个判例给戚沨看,等她看完了再总结出重点。

接着罗斐就会问,除了文字表面的意思,还有没有看到藏在判例背后的意思。

说实话,判例的文字非常平铺直叙,通读一遍很难找到重点,但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内有玄机。

戚沨已经算是通透的了,一下子讲出七八条。

罗斐惊讶道:“漂亮啊!”

随即他又问:“还有吗?”

戚沨摇头:“我看到的都说了,还有什么?”

罗斐指着其中几行字,说:“就我的感觉,这个案子应该是私下合议过的。就是开展过一次合议庭。”

因和罗斐聊得多了,戚沨已经被科普过什么是“合议庭”,她说:“我记得你说过,不是所有案件都要合议庭,可以提出申请,但是不一定能开起来。因为合议庭的开展,主要是为了令审判更客观,抑制某些人的主观偏见。”

罗斐点了下头,问:“如果我作为律师提出合议庭,而你是法官,你会怎么想?”

戚沨接道:“如果我是自认为绝对客观、公正无私的法官,我不怕开,开多少次都行。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对人的偏见和私心的一种监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我这个法官,事先已经带了主观偏见,或者是收了不该收的钱,那么合议庭会对接下来滥用职权的行为造成阻碍,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罗斐一边在手机里刷着一边接道:“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律师描述一个小地方的庭审,他是从大城市过去的。那个案子的地方法官早就被买通了,当地律师说这官司赢不了,这才找了他。起因是被告人跟原告人借了高利贷,欠了四百万赌资,让还一千万。那个原告人是个法盲,一直在庭审上张嘴‘老虎机’闭嘴‘高利贷’的,那个法官全程都当做听不见,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不受法律保护。但就是这么不合理的事,最后还是判了被告人要偿还高额利息在内的所有债务。而且在正式开庭之前,律师提出申请说要合议庭,那法官就说,没必要开什么合议庭,为什么要开,理由不够充分。”

罗斐一说到法律就滔滔不绝。

这事儿听得戚沨一阵茫然,和她这时期年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

她一直以为法律是公正的,也应该是公正的,即便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极少数。

可罗斐却说,在看不见的犄角旮旯,每天都有这种荒诞剧上演。

越是遵循程序正义,越是重视法律精神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会越难受、越痛苦,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么就是和自己和解,要么就是选择接受这一切。

罗斐又道:“什么程序正义。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份工作。他们是为了权力和职位光环才去上那个班,而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戚沨不知道罗斐所说的“他们”是谁,但她感觉的出来,它指向的是那些手握审判权力的人。

具体原因还是一段时间以后,戚沨从苗晴天口中得知的。

苗晴天说,其实她和罗斐都是孤儿,但并没有因为这种开局就拿了一手烂牌的身份而自暴自弃,他们几个人都很乐观,也都在努力地往上爬。

但就在前两年,其中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因为打伤了人进去了,而且是重判。

一开始没有律师愿意接他们的案子,一来刑辩本来就是硬骨头,打的不只是法条,还要打“关系”,二来这个案子不挣钱,基本上就算是“法律援助”了。

而且那两个朋友也没钱,要对对方进行民事赔偿,根本拿不出对方要的数字。

后来接这个案子的律师跟他们说,这件事性质严重,即便给了钱也要判,但可以轻判。不可能出现给了钱就不用坐牢的情况。受害人家属怨气很重,判决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心理安慰和补偿,但是民诉这块还是要给一些。只要谅解书签下来,刑事方面才有轻判的余地。

可律师所谓的“一些”赔偿在他们看来却是东拼西凑都拿不出来的数字。

其中一个朋友说:“怎么要这么多钱?给了还要坐牢?那干脆就判我吧,反正都是坐牢,我宁可多坐几年!”

就是因为这件事,戚沨才恍然大悟,原来法条规定的判刑区间,这个“商量”的空间是这样来的。

为什么有的案子可以死缓,有的却是顶格判决?

为什么应该走刑诉的案子,最后在办案民警的调节之下,经过赔偿就私了了,而没有“劳烦”到刑法?

苗晴天说,从那以后罗斐就立志要当律师。他说这次就是因为他们几个人都不懂法,吃了大亏,稀里糊涂地就认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他看了一些案例发现,其实这个案子有反转的可能,只不过是那个律师懒得折腾,而法官就是来上班打卡的,案情都没仔细看,事实也没了解清楚,只是快速审完,快速下庭,快速宣判。

从头到尾,除了他和苗晴天,没有人关心过那两个朋友的“死活”。

等他们将来出来了,以后的人生只会更艰难。

即便戚沨只是一个旁观者、听客,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依然是强烈的。

这是一种价值观的颠覆。

她没有因此灰心,反而觉得庆幸。

这样的颠覆早晚都会来,她庆幸现在就揭开面纱,而不是出了社会四处碰壁之后,才用血泪去买单。

当然除了听罗斐聊判例之外,戚沨也会主动分享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还因此发现,人性各个层面不仅藏在判决书里,还能用整套心理学的知识来进行系统分析。

就这样越聊越投契,戚沨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直到这天晚上,她十点才到家。

任雅馨像往常一样将鸡蛋羹端上桌,又问她补习的进展,还提到补习费:“今天怎么这么久,是不是按四个小时算?”

戚沨说:“我就补了两个小时。”

“那另外啷个小时干嘛去了,白送?”

“他们家管了我一顿饭,还聊了会儿天。”

任雅馨半晌没说话,直到戚沨把鸡蛋羹吃完了,她才问:“让你补习的那个,是个男孩对吧?”

戚沨点头:“是啊。”

任雅馨表情古怪:“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你自己的学习。就最后一年了,别掉链子。”

“因为哪个?”戚沨皱了下眉,虽然任雅馨没明说,她却已经解读出来,“你以为我在早恋?”

“不是就好。把碗刷干净早点睡觉。”

任雅馨撂下话转身就走。

戚沨坐在椅子上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刷完碗从厨房出来,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

她又打开客厅的储物柜看了一眼。

果然,多了一个行李箱。

是高云德回来了。

难怪。

任雅馨一早就知道罗斐是男生,一直都没有过问,今天高云德回来,她恰好晚归,任雅馨就开始阴阳怪气。

原来是有人进谗言,而任雅馨选择相信了。

可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罗斐身上,苗晴天的表现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她会思考,会根据她对罗斐的了解进行判断,而不是轻信他人的话,反过来质疑罗斐。

戚沨吸了口气,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看监控回放。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戚沨立刻关掉视频,直到任雅馨敲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戚沨旁边的凳子上。

这显然是有话要说。

戚沨看向任雅馨的脸色,率先开口:“我没有早恋,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来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你是我妈,耳根子不要那么软。”

“哦,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任雅馨一顿。

“那你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现出晚辈的一点礼貌?”任雅馨如此措辞。

戚沨一时没听懂,品了品才问:“你指的是他?”

“你都多久没跟他说过话了?也不用表示,就主动打个招呼,把关系缓和一下,就那么难吗?”

戚沨顿觉荒谬:“我凭什么要和他缓和关系?”

“就凭……”任雅馨声音高了几分,又立刻压下去,忍着气说,“就凭你上学的钱,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他都给了大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不懂吗?骨气能当饭吃吗?让你饿几顿肚子你就知道服软了!”

戚沨不当家,对于这个家的开销没有清晰的概念。

接下来几分钟,戚沨就听任雅馨一条条数,什么供暖费、水电费、物业费,生活开销、学费、衣食住行等等。

任雅馨有记账的习惯,她还从兜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摊开给戚沨看。

戚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子嗡嗡的。

任雅馨还说:“他每次回来都给咱们娘儿俩带礼物,你都收了,见面了连个人都不叫?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收了什么礼物?”戚沨终于问道。

任雅馨说:“就你身上这身睡衣就要四百多块,是他出差路上给你买的!”

戚沨愣住了,遂低头看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想吐。

下一秒,她就起身打开衣柜,拿出另一套穿了好几年的居家服,将身上的换下来:“我不要了,拿去捐了。”

任雅馨看着她换衣服的动作,说:“有你这么浪费的吗?买都买了,干嘛不要!”

“恶心。”

也不知道买这身睡衣的时候,高云德安的什么心。

她也是大意了,那天任雅馨拿给她一套新睡衣,说是生日礼物,她还当真了,根本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任雅馨站起身,将地上的睡衣拿起来,扔到戚沨身上,“就是个白眼狼!不识好赖!”

戚沨闭了下眼,对自己说了好几次“忍住,别冲动”,但最终还是没绷住。

她看向任雅馨阴沉的脸色,听到自己这样说:“我是白眼狼,但我有脑子。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落地,戚沨就将刚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隐藏起来的文件夹,随便点了一个视频,扫向任雅馨。

“你自己看吧。”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

第七十七章

接下来几分钟, 任雅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接一个点开视频。

一开始任雅馨还仔细辨认视频里出现的男人是不是高云德, 后来点击鼠标的速度越来越快。

听到那一下又一下按鼠标的声音, 始终冷眼旁观的戚沨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任雅馨的暴躁。

而戚沨却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脑补接下来任雅馨的反应和处理方式, 她还会继续息事宁人吗?

中国人奉行的大事化小、凡是皆可商量的作风, 在戚沨看来就是一种逃避。

能商量的事当然可以商量, 没必要咄咄逼人,但有些事它原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特别是针对人渣的时候。

商量就是助长和纵容。

容忍和原谅就是给他变本加厉的空间。

直到任雅馨一拍桌子,起身往外冲,戚沨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

她来不及阻止, 更不想阻止,不一会儿客厅那边就传来争吵声, 当然主要是任雅馨的声音, 而且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

大概是高云德的行为终于触及了任雅馨的底线。

可在戚沨看来, 他频繁偷溜进她卧室,和偷看她洗澡的行为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同样恶劣。

直到后来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 戚沨才突然明白这一刻的任雅馨。

任雅馨的愤怒突然爆发并不是因为视频里的高云德,事实上他偷看她洗澡这件事, 任雅馨也是强咽下去的。

任雅馨心里也膈应, 当她选择忍耐的时候就等于强行命令自己消化那份膈应, 忽视它的存在。

可它还是存在啊。

它不会消失,反而会像毒瘤一样搁在胃里,时不时反酸、作呕。

那些视频就像是催吐剂, 令任雅馨一股脑将那些压制的情绪发泄出来,而在那一刻,任雅馨的肾上腺素激增,根本不想去思考后果,也懒得去思考。

钱的问题,要等她发泄之后冷静下来再说。

就像是杀人犯杀人,他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可在那一刻,他什么后果都不会想。

这次争吵持续了半个小时,因为动静太大,所以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最后几分钟还响起动手的声音。

戚沨始终没有出去,因她听得出来高云德是挨打的那个。

直到客厅那边传来关门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高云德被轰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戚沨瞬间觉得这套房子的空气清新了。

当然,她也很惊讶任雅馨的反应。

拿人手短的任雅馨,居然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而高云德从没见过任雅馨如此大的脾气,大概也是被吓住了。

几分钟后,戚沨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任雅馨就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地上是摔碎的杯子和倒下的椅子。

“妈?”戚沨叫了一声。

任雅馨这才抬起头。

戚沨心里一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看到一张挂满泪痕的脸。

“你发现多久了?”任雅馨用手抹了把脸,这样问。

戚沨将掉在地上的纸巾盒捡起来,抽出来两张纸给她:“有两个多月了。”

“怎么现在才说?”

“一开始是我没把握你看了会怎么样,原本不打算今天说的,是话赶话说到那里……”

任雅馨点了点头,没接腔。

戚沨观察着她的反应,问:“他还回来吗?你……还打算让他回来吗?”

任雅馨又摇了下头。

按理说,母亲哭泣,女儿应当会心疼。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戚沨完全做不到共情,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值得伤怀,更加理解不了任雅馨的痛苦和眼泪。

而戚沨的冷静看在任雅馨眼里,就成了一种冷漠,甚至是冷酷。

任雅馨需要的是安慰,可戚沨在冷静思考之后,问出来的却是:“你们打算离婚吗?”

“我不知道。”

人在经历突然事件时,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和消化,极少有人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还能做出正确思考和判断。

戚沨却忽略了这一点,脑海中回荡的是罗斐的话,接着说:“我不是泼冷水。如果真不打算过了,怎么做财产切割要提前想好。这房子……有他的名字吗?”

这话落地,任雅馨直勾勾地看过来,那眼神不仅透着震惊,还有不可思议。

戚沨对上任雅馨的目光,说:“我不是在算计家里的钱和房子,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良久过去,任雅馨才低声说:“这房子他出了钱。”

言下之意,就有他的名字。

戚沨接道:“我的话你可以好好想想,不是让你现在就做考虑。等你有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因为这件事和我有关。如果因为这房子和财产切割,你不打算离婚,还让他回来住,那我就搬出去住……不过我现在没有生存能力,我可以用补课的钱来租房子和当生活费,不够的话,需要跟家里借一部分,等我以后考上大学,我会打工一点点还你。”

连戚沨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些考虑是什么时候开始成型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刻,用这样冰凉、不带情感的语气说出这些。

现在说的确太早了,会让人觉得她不近人情,可是长远来看,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

她和高云德已经不可能共存,要是任雅馨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那是任雅馨的选择。

她只允许自己因为母亲的选择而伤心这一次,翻过篇了还要考虑更长远的未来,她要规划的东西太多太多,给负面情绪留的空间必须压缩到最低。

罗斐说得对,事情一定要想在前面,不要等发生之后再去浪费情绪。

尽管她现在说的这番话,或许会被任雅馨误认为,从她录制视频开始就已经在计划了,那也不要紧。

她自认为做了正确的思考,正确的决定,她不会为此感到丝毫内疚。

片刻沉默后,戚沨转身回了房。

这一晚安静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早,她按掉闹钟,就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漱。

餐桌上有刚买来的早餐,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任雅馨脸色很差,眼睛也是肿的,将牛奶放在她面前,坐下来第一句就是:“你还没有成年,不能让你出去住。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亲妈苛待你。”

戚沨喝了口牛奶,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清楚。我会让他出去,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去你小姨那里住,就是上学远了点。”

“也好。”戚沨喝了半杯牛奶,就开始吃油条。

一顿饭吃下来无声无息。

任雅馨没有吃,就坐在那里看着戚沨。

戚沨垂着眼睛,默默将早餐吃完。

直到戚沨站起身,准备去上学,任雅馨才开口:“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我都不亲了。”

戚沨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只是拉开门,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第七十八章

任雅馨“处理”高云德的速度超出了戚沨的想象和认知。

其实戚沨没报多大期望, 她以为过两天任雅馨想清楚了,再衡量一次利弊,就会改变主意。

最好的情况或许是, 任雅馨收拾好戚沨的行李, 直接将她“打包”送到小姨家。

然而这件事最终并没有惊动小姨, 直到某一天戚沨放学, 正好没有补课, 天还没黑就回了家。

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门口两个大箱子,还有几个没有完全装满的纸箱子, 里面赫然都是高云德的物品。

任雅馨正蹲在中间收拾东西,高云德从卧室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一摞衣服。

正巧撞上戚沨冷漠平静的表情, 高云德先是一顿,遂挪开目光, 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戚沨一言不发, 直接迈过这些东西进了房。

不一会儿,任雅馨也进来了, 说:“他这就走,你那个摄像头记得拆掉。”

戚沨没吭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 准备坐下温书。

任雅馨又站在她身后片刻,似乎欲言又止, 她即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气压的低迷。

但任雅馨最终什么都没说, 出去时还将门带上了。

后面持续两个小时, 戚沨都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偶有说话声,但两人情绪都不高。

高云德的态度就像是完全知道错了, 全程不敢大喘气,任雅馨似乎也懒得大小声,所有力气都在那天用完了。

直到搬家公司的人上门,一阵动静后,这栋房子彻底恢复了平静。

半晌过去,任雅馨发来一条微信说:“你自己叫外卖吧,我累了,不想做饭。”

戚沨没有回,叫外卖的时候叫了两个菜、两碗饭,然后敲门叫任雅馨。

任雅馨就躺在卧室里,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戚沨听得出来有浓重的鼻音,任雅馨正在哭。

这件事后来戚沨回想起来,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漠。

可她真的无法共情,她也不认为为这样的男人流眼泪有什么价值。她也是几年后才想明白,当时的任雅馨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对高云德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感到悲伤。

然而在戚沨的认知里,可以以最少损失就认清一个人,处理干净和这个人的关系,已经是运气了。

有多少人要走到家破人亡那一步才有机会重启人生呢?

难道婚姻不幸福就要自怨自艾吗,幸福的人生一直都是低概率事件啊。人生的苦多种多样,而且处于常态,稍有不顺就抱怨,只会令自己更苦。

当然,这些话戚沨是不会和任雅馨说的,任雅馨根本消化不了,只会惹来更多争吵。

戚沨没有问任雅馨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任雅馨也没有提。

按照戚沨对任雅馨的了解,这个婚怕是不会离,最多撑到她上大学,高云德还会搬回来。

到那时候这个家就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但她无所谓。

大学就是分水岭,她从此会走向新的人生,抛弃掉过去所有冗赘,但前提是她要考上心仪的大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戚沨补习挣来的钱,会有一半交给任雅馨,另一半除了买书就自己存下来。

任雅馨再没提过家里钱不够的事,戚沨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堵住任雅馨的嘴。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高云德的女儿给戚沨打过一次电话,这令戚沨感到意外。

她只知道高云德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跟了前妻。

高云德的女儿名叫高辉,她的语气很冲,上来便是一副教育的口吻:“咱们都是晚辈,就算那不是你亲爸,他为你们那个家也付出了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人要知道感恩,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也别忘恩负义吧?”

这些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狗血电视剧里学来的道道儿,明明只有十几岁,却透着老气横秋。

戚沨听着想笑,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说我苛待他?”

“这还用问吗?他都被你们扫地出门了!他那么大年纪,跟我说起这个眼睛都红了。你好意思吗?”

“哦,你不知道原因吧。”戚沨陈述道,不等高辉接话,就继续往下说,“你爸有没有告诉你,他偷看我洗澡,经常偷溜进我房间,躺我的床,翻我的衣服?”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高辉先是问:“你说什么?”

随即又来一句:“不要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

“有。”戚沨就淡淡吐出一个字,又换来了几秒钟的安静,随即礼貌地问,“你要看吗,我传给你。”

回应戚沨的是一串忙音,电话被高辉挂断了。

这大概超出了高辉的想象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过错方,还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而她还理直气壮地跑来打抱不平。

听得出来高辉是一个要面子,而且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次丢了人,八成转过头就要去指责高云德。

不过这些都和戚沨没关系,她也懒得看热闹。

戚沨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暑假过后,新学期刚开始,高云德就直接找来了学校。

……

正值午休时间,戚沨接到高云德的电话,本不想理会,可他一连打了三个,还发了信息过来,说如果不出来见一面,他就直接去找班主任。

戚沨还没有要将“家丑”闹到学校的打算,想了想,还是拿着手机出门了。

地点在学校外,就在小书店附近。

高云德站在一个树荫下,戚沨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相隔三步远站住。

“你要干什么?”

她已经将手机录音打开了,还在电话那栏输入了“110”,就差按下拨出键。

高云德脸色也不好,看上去比平时严肃几分,还透出一股成年人俯视未成年人的傲慢和优越:“只是谈谈,别紧张。”

“谈什么?”戚沨又问。

就在这一刻,戚沨清晰地感受到她和这个社会油子之间的差距。

高云德在社会上有点小关系,经历的事情多了,无论是谈判还是处理事件都更游刃有余,他这次也是有备而来,事先就理顺所有筹码,是特意来“将军”的。

高云德没废话,将几张复印件递给戚沨。

戚沨接过来一看,是账单,而且金额累计极大。

除了房价之外,还有日常开销,将近百万。

戚沨瞬间意识到高云德是什么意思,他要玩个大的,而她们母女根本玩不起。

只听高云德说:“我这是二婚,我可没打算就这么单过。那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我现在每个月还要出钱,但从下个月开始我就不出了。我又住不上,凭什么出?回去告诉你妈,如果要离婚,下个月就来办个手续,但是协议要先签了。那房子我可以不要,只要把我出的钱还给我,房子就给你们。如果给不出来,那房子我就买过来,我会把你妈出的钱打给她,你们要尽快搬出去。”

戚沨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了解任雅馨,任雅馨不可能在房子上出太多钱,撑死了一二十万。

如果离婚了,拿着这一二十万,她们以后就要租房住,而她会有数不清的抱怨要听。

片刻后,戚沨放下账单,看着高云德说:“我妈没提离婚的事。再有一年我就上大学了,我会搬出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低头”“让步”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骨气的确不能当饭吃。她可以自己饿肚子,却没有资格要求任雅馨,却没资格要求任雅馨也做这样的人。而且是否离婚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而戚沨这样的反应似乎早就在高云德的预料之内,他露出嘲讽的笑,一副“不过如此”的嘴脸:“一年我可等不了。有这个时间,我都能再找一个了。最多半个月,你们考虑清楚给我个回话,下个月就把事情处理了,是给钱还是搬走选一样,要不我就走法院起诉。”

“走法院?”戚沨问,“你干的那些事都是证据,你是过错方,我会上交法庭。”

“你交吧。我女儿现在已经不认我了,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我也豁出去了。听说你还想考公,你都不怕赔上自己的前途,我怕什么啊?要么就让我搬回去,过去的事翻篇,你那些证据必须删除,要么就你们滚蛋,该给你妈的钱一分不差。”

戚沨没接话,只是吸了口气站在原地。

她知道任雅馨没钱,也知道这件事回去一说,面临的会是什么。

高云德倒是聪明,让她传话,自己不去谈。

她若不说,过阵子任雅馨问起来,肯定要怪她,可她若是说了,她就是恶人,任雅馨看不到高云德此时的嘴脸,印象还会停留在之前那个伏低做小的形象上,还不定怎么脑补是不是她给高云德逼到这步了。

戚沨也没说狠话,就看着高云德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路口时,恰好有个同学看见戚沨,到跟前打招呼:“哎,你怎么杵在这儿啊?”

戚沨醒过神,目光还在高云德的方向。

就在这时,路口穿过一辆摩托车,险些碰到高云德。

高云德骂了一声。

同学在戚沨旁边说:“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戚沨轻哼一声,低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啊?”同学看过来。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你会怪我吗?”

第七十九章

高云德“杀”到学校这天, 戚沨本不需要补课,可就因为这件事,她在放学路上拐进了小超市。

苗晴天当时正在给客人结账, 只看了戚沨一眼, 直到她微笑地将客人送走, 这才发问:“那个人渣找你了?”

戚沨点头, 来到跟前问:“你一点都不惊讶?”

苗晴天说:“这是肯定的, 换做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戚沨说, “我做不了这个家的决定,他找我有什么用?”

“可你是导火索。”苗晴天回答,“只要你的态度变了, 一切都会变。你强硬、坚持,你妈妈就会处于两难。”

是啊。

其实这段时日戚沨已经感受到了。

她不敢说自己理解任雅馨, 却能明白一些任雅馨的纠结和矛盾:任雅馨想做一个好母亲, 也想拥有不再为了钱发愁的生活。可这两件事现在互为矛盾、互相抵触,她想平衡, 做不到只选择一边。

不管任雅馨是甘愿贫穷,还是抛弃良心选择物质,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可偏偏, 任雅馨既想要物质,又想要维系好母女关系。

这一点连和任雅馨素未蒙面的苗晴天都看到了, 何况是将任雅馨“吃”得死死的高云德。

戚沨也曾想过高云德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会找任雅馨二婚。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冲突, 她也没有深究过。

如今忽然就明白了。

“拿捏”“控制”“操纵”不管是哪个词都好,这就是高云德第二次择选配偶的标准和目的。

贪钱,却又不是那么贪心。

会因为钱而再步入一次婚姻, 却因为缺少见世面的机会,对金钱缺乏一定的想象力,因此用一点小钱就可以搞定。

他回到家里就有热菜热饭吃,衣服有人洗,工作从没不过问。其实家务活儿都是任雅馨在做,高云德隔三差五地出差,可是每次回来却都营造出一种,他很殷勤、体贴、有求必应的假象。

给任雅馨切个水果、热杯牛奶,似乎就能和任雅馨付出的家务劳动分量相当。

戚沨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不得不说,她在观察高云德言行时,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而现在她又学到了一样。

高云德找重点非常精准,他再一次抓住问题症结和任雅馨的脉搏,既然矛盾是从戚沨这里开始的,那么他就将难题丢给戚沨。

戚沨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喝光了苗晴天放到面前的温水,连罗斐都放学回来了,她才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会妥协。”

这五个字与以往的态度不同,它听上去没有那么强烈的力量感,却更坚定、坚决。

这次不是处于愤怒和骨气,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数分钟的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当然,她也做好了回去面对任雅馨情绪的准备。

高云德想用这招吓退她,令她出于顾忌母女情感而退让,她却不会这么傻。

因为一时的退让,换来的绝不是长远的安宁,反而是更大隐患。

这次退了,那么下一次发生更严重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应该再退——人们总是会选择逼迫那个已经“忍辱负重”过一次的受害者。

越善良、软弱,就越该自我牺牲。

既然如此,她也该学着做一个态度上的恶人、行为上的强者。

这时罗斐接道:“如果他真的走诉讼,你打算怎么做?”

“将所有视频证据呈上法庭。”戚沨说,“就算给他送进去也不要紧,我可以不考公。”

考公是她对人生的第一规划,而不是被要挟的筹码。

就算要放弃,也是她自己做这个决定,而不是因为和任雅馨领了证的某个人渣。

“看来你都想好了。”苗晴天说,“那就早点回去吧。小斐,你送送小沨。”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的都不快。

罗斐语速很慢,一句接一句给戚沨分析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告诉她大致应对方向。

戚沨听得认真,时不时提问。

罗斐说:“其实后面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沟通,但如果事发突然,你来不及问,需要当场做决定,你就按照这个去做。不一定保证绝对正确,是最优选,但一定不是错误选项。而且有一定容错率。”

戚沨接道:“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律师。”

“我也希望。”罗斐轻声说,“这样我和姐姐都会更有安全感,出了事也知道如何应对。当然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出任何事。可这个谁说的准呢,人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样的感慨出自一个十七岁男生的口中,不是人云亦云,而是有感而发。

戚沨看向他,说:“如果这一关,我一定会脱胎换骨——我有预感。我的人生从此都会不一样。”

罗斐笑道:“我也有预感,你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

直到跨进家门口,戚沨都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用何种话术去表达,才会让任雅馨更心平气和一点。

她决定放弃挣扎。

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一样的,结果不会改变,她也懒得去浪费脑细胞。

进门后,戚沨将书包放在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手里还拿着高云德给的复印件。

任雅馨从厨房出来,问:“那是什么,成绩单?”

戚沨平静道:“是高云德的谈判筹码。”

任雅馨一顿:“高云德的什么?”

她将纸接过来,一页页快速翻看,表情也一变再变,先是惊讶,随即是茫然、恐惧,直到流露出慌乱。

戚沨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问:“你手里有多少钱?”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将纸放在一边,双手捧住头。

这一刻,戚沨再次想到了罗斐的话。

人应该将事情最严重的后果想在前面,万一真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吓着自己,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

看看现在的任雅馨,她的所有反应应该都在高云德的计算之内。

高云德的糖衣炮弹,就是因为他早就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二婚也走到翻脸的地步,那么对他有利的是什么,所以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拿出这么全面的“要挟”。

“我会去小姨家住,考上大学后我就搬出去。”良久过去,任雅馨依然没有回神,戚沨这样说道。

戚沨撂下话就进了屋,没多久任雅馨跟进来,依然是茫然的:“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戚沨就差直接说“我不会再回来”这句话了。

戚沨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套房子,但你拿不出钱去买下他的那部分。如果我让你放弃,以后都租房住,你将来会怪我。我不能逼你做这个决定,我也不想背负这些埋怨。而且不管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还是租房住,我都可以接受。我现在可以去小姨家,我将来也可以在校外租房,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更轻易。”

任雅馨似乎受到了冲击,先是高云德的“处心积虑”,那几张纸令他过去表现出来的“体贴”像是一场糖衣炮弹的轰炸,接着又面临戚沨的退让。

戚沨明明退了,任雅馨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

戚沨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最失败的做人示范,就是眼前这种,既不够好,又不够狠。

“你会怪我吗?”任雅馨坐了下来。

而这句话已经暴露了她的决定。

戚沨靠在桌边看向她:“妈,你不能这么贪心,什么都要。”

“我怎么贪心了!”任雅馨被触碰到逆鳞,叫道,“我的难处你看见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

又来了,又是埋怨。

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如果我说我不会,你可以停止吗?”戚沨问。

任雅馨一噎,隔了两秒又道:“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搞不清重点呢?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高云德的意思。是他在逼你做选择,而你选择了他,不管是无奈还是被迫都好。”戚沨接道,“我不希望你为难,我将你说不出口的话替你说了出来,这还不够吗?就算你要怪,也不该怪我。不是我让你选了高云德,这几张纸也不是我拿出来的,高云德一直在算计你,这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高云德一点都不傻,只有你觉得他好忽悠,但我相信现在你不会这么想了。”

“我……”任雅馨被说中了,好一会儿反驳不上来。

接连打击令她精疲力尽,她驼着背坐在那里,一瞬间感受到自己人生的失败,而自己无力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愿意给钱的二婚丈夫一直在算计她,她以后会被彻底拿捏。

高云德再回来,估计连演都懒得演了,而她也没有强硬的立场。

为了那些钱,她必须顺着他。

除非她选择拿着那十几万块钱,在这个年纪重新开始人生。

可她累了,她没精力去折腾,也知道自己折腾不动。

悲剧的是,她选择了放弃挣扎,就等于失去女儿。

戚沨眼里的失望毫不遮掩,她只是没说出来,但她每一个眼神都在道别。

任雅馨再也支撑不住,站起身往外走。

一整个晚上,任雅馨都没有从卧室出来。

戚沨吃了半碗饭,将余下的饭菜放在蒸锅里热了热,前去敲了两次门,任雅馨都没回应。

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戚沨准备再去叫任雅馨一次,手机却响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号码戚沨还有印象,是高辉,高云德的女儿。

戚沨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

高辉上来便问:“我爸在你们那儿吗?”

戚沨一怔:“不在。”

高辉又问:“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他白天是来过我们学校。”

“他真不在?”

“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知道了。”

简短几句交谈,电话切断。

戚沨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雅馨。

直到两天后,戚沨才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高云德”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