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章 “卧槽……”
第九十章
翌日艳阳高照, 前一天的雨水似乎并没有令这个城市降温,反而还越发燥热。
江进昨天一直在青云村走访到晚上,回支队睡了几个小时, 一大早才回自己住的地方洗了个澡,转眼又来队里。
夏正说:“江哥,这案子没人催。你以前不是常说吗, 别一头热扎进去,很多案子都是长期斗争, 前期烧太旺, 还不到后期就没油了,要细水长流。”
江进一边看着电脑里的资料一边半真半假地回:“要不怎么说你不开窍呢?这叫争取表现。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到三十就能做到副支?都学着点。”
许知砚听见了, 伸头过来:“可你现在不是了……江哥,你自己不都说你是反面教材吗?叫我们向戚队看齐。”
“嘶……我这么说过么?”江进上下嘴皮子一碰, 眼睛依然盯着屏幕,“知砚, 我发现你记性挺好啊。这样, 我昨天走访的录音, 你今天听一听, 再跟我现场记录的文字做个比对,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这话刚落,江进便站起身, 还顺手关了电脑。
“那你呢?”许知砚见状问,“江哥这是又要出去?”
“嗯,约了你们戚队。”
“啊?”
不等夏正和许知砚发问,江进已经健步走到门口,只留下一道背影。
支队停车场,戚沨将车停稳, 却没急着下车,先翻了翻微信,捡其中几条工作信息回复。
没多久,车窗上响起“叩叩”声。
戚沨侧头扫过,遂按下车窗。
江进靠着车门,咧嘴乐道:“就知道你在这儿。”
“什么事?”戚沨问。
没想到江进直接绕到另一边,自觉上了副驾驶座:“去案发现场。”
戚沨一顿:“高云德的案子我要避嫌。”
“那是在案情没有明朗,你的嫌疑还没有排除之前。”江进说,“现在你的嫌疑已经摘除了,再说你不也打过报告请示上级了吗?走吧,就当是帮我个忙。咱们先去青云村,最多一小时,回头再去昨天那个白骨案的现场,兴许还能有发现?”
“我先说好,程序上不能有疏漏,要全程录音。我可以给专业意见,但我的意见不能作为侦破思路。”戚沨重新发动车子,缓慢驶出市局,“高辉有多难缠你也看到了,她还是公众人物,要将事情闹大了,不知情的网友会真以为春城警察徇私枉法。”
江进先是笑了笑,戚沨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随即就听江进说:“我还真不怕高辉上蹿下跳。”
“我也不怕,但她如果真的闹,收拾烂摊子的是咱们。”戚沨快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路况,“你是不是昨天发现了什么?”
“不能说发现,只能说是推断,还没有证据支持。我总觉得高辉有隐瞒,但现在还说不好她隐瞒的东西和这个案子有没有直接关系。”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先顺着江进的判断去回忆。
她知道江进的判案直觉一向很准,也不会轻易怀疑人,思路也灵活,总能想到别人注意不到的点。
再说高辉,她在高云德失踪的事情上的确是表现得过于激动。当然,站在女儿的立场,得知父亲被害,是不可能情绪平稳的。但是都过了十五年,依然歇斯底里得如同昨日才发生一样,这就有点反常态了。
他们接触过很多受害人家属,从激动、愤恨到失望、灰心,再到归于平静,只想求一个答案,这个过程五年是一个坎儿,十年又是一个,到了十五年,基本已经过了“一步步退而求其次”的阶段。
当然也有个别案件,十五年甚至是二十年,当事人家属都无法释怀。不过这种通常是因为将案件的发生和自身命运挂钩,两者之间是无法切割的因果关系。
想到这里,戚沨说:“高辉说过,如果不是高云德突然失踪,她的人生不会那样糟糕。或许是联想到过去吃过的苦,以及没有从我母亲手里分到钱,于是……”
“这话乍一听合理,但经不起推敲。”江进接道,随即又问,“你说高云德刚失踪那几年,高辉时不时就给你母亲寄高云德生前的物品,还经常打骚扰电话。这事儿持续到什么时候?”
“从我上大学期间开始,我毕业那年她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持续了有一两年。”
“那后来为什么不继续了?”
“因为我妈搬去林新了。”
“你母亲只是搬去林新,又不是和春城的人际关系彻底决裂,她还会和以前的朋友有往来,房屋买卖中介那里也会有记录。如果高辉真想要,绝对能拿到地址。”
“嗯,我印象中高辉因为没有分到卖房的钱找我妈算账,最后一次还差点动手,幸好当时我小姨在。我们都认为她不会罢休,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可从那以后高辉却突然消停了,听说是工作上挣了点钱,生活有了明显改善。我妈一直都说,高云德和高辉的感情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深,但站在我的角度,我倒是认为高云德对高辉和前妻一直都不错。”
江进接道:“两段婚姻,一段持续了十几年,称得上知根知底,另一段还不到两年,你母亲连高云德的工程具体是干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推断,前妻和高辉会知道得更多,这你认可吧?”
“认可。”
“可是十五年前的笔录里,她们母女却都说不知道。”
“这证词也算成立,毕竟高云德离开她们已经有段时间,工作内容的变动也没必要再告诉她们。就说青云村翻新重建的工程,时间上看,是高云德和我妈再婚之后的事。”
“可是……”江进勾起笑,“青云村却有人认出了高辉。”
“你肯定?”
“那个村民的原话是,‘就高云德那个女儿,现在已经是大网红啦’。”
“他们打过交道?那他有没有没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好几个人都说,高云德带他女儿到过工程现场好几次,还说他女儿以后会接他的班儿。”
“有这事儿……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十五年前完全没有查到?”
“也不稀奇。十五年前高云德失踪还是大海捞针,不知道案发地点,就没办法确认调查重点,青云村只是所有走访调查中的一个。而且这里恨他的人不少,即便真有怀疑,村民们也不会提供线索,都巴不得他消失,所以在口供方面都是统一口径‘不知道’‘最近没见过他’‘和他不熟’‘他不常来我们这里’。”
戚沨顺着江进的话整理思路,喃喃道:“所以因为高云德的失踪,高辉的实际利益损失远比我们所知的要大得多。青云村的重建前期,高辉垫了不少工程款,听说当时承包的几家公司都获利了,而高云德投的钱却有去无回。高辉应该早就知道回报率,以他的作风也不会在利益上吃亏,一定很早就画了大饼,以为工程结束后能分到一大笔钱。而这笔钱高云德绝对不会给我妈,他要隐匿、转移婚后财产的最有效途径,就是前妻和女儿。”
“还有个事儿,我也是好奇查了查,还找人问了一下高辉当时的高中学校。她那个班主任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她说,高辉成绩很差,而且经常请病假,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满嘴都是生意经,以她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还有,高辉也不屑上大学,还曾经在班里说过,‘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将来可能会给我打工’这样的话。”
戚沨沉默了。
说实话,她从未怀疑过高辉所谓的“连大学都没有考上”的说辞,在这件事情上是她先入为主、一叶障目。
她将考大学看得十分重要,便认为高辉也是这样。
高云德失踪,她觉得松了口气。但对于高辉来说,那是亲生父亲,她因此受到影响,加上家里经济困难,而放弃复读考学,直接步入社会。这也是可以成立的。
当年警方没有对高辉展开调查,一来是因为她是受害者的女儿,二来则是因为她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现在看来,高辉反而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
片刻后,戚沨说:“高辉在笔录里可从来没提过青云村。知砚已经告知,骸骨是在青云村发现的,她也没有提到自己去过。”
“所以我说她有隐瞒。”
戚沨没接话。
隔了几秒,江进问:“是不是想到什么?”
戚沨回:“既然高云德在项目上垫了钱,高辉也知道大概数字和项目内容,事后就没有想过去讨吗?”
江进笑道:“这个问题我也问了,他们说高辉去了几次,还和几个负责人一起开了会,结果不了了之。”
“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闹。”
高辉虽然不是高云德亲生的,难缠度却得到了真传。但凡涉及到利益,就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不放。
“反常吧?”
戚沨想了想:“我现在倒是更相信,高辉说因为高云德的失踪而改变了她的命运这句话了。这几个村子的翻新重建可不是小工程,做他们这行的前期垫资都要东拼西凑,有的公司就因为后期回款慢,甚至被拖欠到倒闭。既然高云德和前妻利益捆绑如此深,他的工程款兴许也动用了前妻的钱,还许诺了将来会赚取双倍甚至更多。可高云德一失踪,高辉拿不回钱,就向我母亲‘讨债’。不过她只是去了青云村开了几次会,就彻底放弃,我猜应该是对方提出更要紧的东西,这才令她闭嘴,甚至都没有在警方面前提半个字……”
无论是戚沨还是江进,思考任何问题都是刑侦思维,抓住一点疑点都会放大来看,逐帧分析再逐一甄别排除。
江进只是开了个头,戚沨就得出下文,遂话锋一转,说:“接触过那么多案子,会比钱还要重要的,就是自身的安危。”
江进接道:“结论一致。但我刚问起来,村长和那几个村民就开始推脱,说自己没有参加那个会,都是工程上的几个负责人出面,他们都是听来的……我再追问下去,软硬话都说尽了,他们才透露,好像是高辉被威胁了。”
正说到这里,青云村到了。
车子来到村口,江进率先下车,不到两分钟,村长就接到“消息”,一路小跑地迎出来。
戚沨将车停稳,就听到手机响了两声。
点开一看,是痕检科发来的物证照片。
那枚从骸骨上发现的金戒指已经清洗干净,还做了检验,是24K黄金,圈口16.9,将近17。
而在戒指表面还发现了一些刻痕花纹,有点像是波浪图案,但起伏并不规则。
为了进一步确认图案的原貌,技术组还用电脑模拟还原了几个图样。
耳边传来的是车门外江进和村长的说话声,戚沨只是听着,目光始终聚焦在照片和图样上。
车外的江进闲聊了一会儿,见戚沨还未下车,便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戚沨这才收回视线,不等江进开口,先一步说:“你先上车。”
江进只挑了一边眉毛,就立刻意识到什么,迅速关门后,问:“怎么?”
戚沨将照片发给江进:“你看它像什么?”
江进又低敛了眉梢,眯起眼睛,恨不得都要钻进手机里了。
“卧槽……”好一会儿,才从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戚沨靠着椅背,看向面前的挡风玻璃,又透过它看向青云村,声音极轻地说:“高云德的公司‘波云’,Logo就是结合波浪和云朵的形象做的。”——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这么做对她也没好处啊,……
第九十一章
江进的考虑十分周到, 和戚沨一起下车后,只向村长介绍说戚沨是队里的同事,而没提是副支。
村长一路笑呵呵地陪着两人, 沿途遇到村民会闲聊几句,还主动问村民想起什么没有,要求尽可能多提供线索。
青云村修建得不错, 放眼春城都算是比较富的村了,可见这个村子不仅油水多, 村民们也懂得营生。
据村长说, 十几年前还有不少村民进场找活儿,这十年来都不乐意出去了, 这村子里的小日子过得可比外面舒坦多了,都能提前躺平了谁还去挣命啊。
三人一边聊一边走到发现白骨的水渠前, 这里还拦着警戒线。
村长扫了一眼,用恳求的语气问:“这个……江警官, 这条线啥时候能撤掉啊?您看, 这附近几家都是农家乐, 这东西横在这里, 谁还敢来我们这儿消费啊?”
江进轻笑着说:“你这思路啊还是老旧。你不知道吗,现在的流行就是主打一个不信邪,那些发生凶案的地方, 还有凶宅啊,著名的失踪地啊,有的是人去组队打卡。你们这里啊发生了命案,阴气太重,正需要补充阳气。只要你会踩点宣传,反向营销, 再来一个‘案发现场导览讲解’,导游拿着小旗子,在这里围成一圈,逐帧分析,我保证能吸引一群破案爱好者……”
戚沨已经蹲在水渠边,正在往里看,听到江进这番胡说八道,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江进敢说,村长却不敢这么干,他又不傻,早就听出来这是给他下套呢。
“您可真会开玩笑。”村长陪着笑,“这种发死人财的生意我们可不敢做。”
“我可提醒你,这波流量你不挣,以后要是让别人抢先,你可别眼馋啊。”江进半真半假道。
“谁敢,看不弄死他!”村长脸色一变,“我都交代好了,全村上下没有人敢张扬。”
“哦,那村子外面的人呢,比如……高辉。”
“她啊……”村长迟疑了,“这么做对她也没好处啊,那死的可是她爸。”
“那可不好说,这年头流量为王,有人为了蹭热度不惜违法犯罪。那些在网上造谣博眼球的,不是大有人在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东拉西扯,看似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村长接起来说了两句,遂面有难色地看向江进。
江进意会:“行了,知道你忙,不用招呼我们。”
村长这才趿拉着鞋子走了。
等人走远了,戚沨站起身,环顾了四周一圈,掠过衬着远处青山蓝天的庄稼地、几十米外的几户农家乐,最终将目光落在江进脸上。
江进咧开笑:“怎么样,心理专家?”
戚沨似笑非笑:“他也有隐瞒。”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村长。
江进:“早看出来了,不过也正常。他不想惹麻烦,不希望小事化大,影响村子的名声。再说死的是高云德,稍作隐瞒也不用过良心那关,兴许心里还会怪高云德,怎么死哪儿不好,偏偏死在这里。”
戚沨又道:“但不管是他,还是高辉,他们的隐瞒都和高云德的死应该都没有直接关系,更像是因为知道高云德已经遇害,基于现实考量和个人利益所作出的最有利的选择。我刚才仔细想过,高辉纠缠我妈时的那些反应,有一种被人逼急了,走投无路的感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我们什么都没做,也从未针对过她,她的生活一塌糊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知道了内情,那其实是一种迁怒。面对真正该算账的人,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算,于是就挑软柿子捏。在那之前,她已经累积了一肚子的愤怒、怨气。再换个角度看,她那么难缠的人,居然还会被威胁,一分钱都不敢要,说明那件事非常严重。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一次性的‘交易’——只要她放弃那些钱,那些人就会放过她。当然,那次交易是她被迫接受的。”
眼瞅着戚沨逐渐来了兴趣,已经沉浸案情,江进不由得笑了。
刚出来时戚沨还强调要避嫌,这会儿知道了两件白骨案有密切联系,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案子,态度立刻转变。
与其一直想着择清关系,独立断案,影响调查进度,倒不如将思维整合,站在高处俯视全盘,兴许会从一个案子中的线索顺延出另一个案子的侦破点也说不定。
“还有件事儿。”江进接道,“知砚形容过,当高辉得知自己不是高云德的女儿,好像很惊讶、意外,但……”
“但她没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应该做出的反应。”
“对。”江进说,“我看过一个乌龙案,发现白骨后和家属进行了DNA比对,证实存在一定的亲缘关系。这份结果到了办案民警手里,就理解成是亲人。刚好那家的父亲已经失踪多年,于是就那样盖棺论定。直到那家父亲突然回来,看到家人埋葬他的墓地……这事儿后来追究过责任,一度认为是DNA鉴定技术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做鉴定的人马虎大意。但技术方面也做了解释,只说了存在亲缘关系,可能是远亲,从没说过是父子。”
戚沨接道:“本已经白骨化的亲生父亲突然回家,换做是我也会质疑是不是DNA搞错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高辉从刚得知消息到离开支队,除了表现出来的惊讶之外,连一句合理的疑问都没有,就这样接受了鉴定结果,反倒像是她一早就知道她们不是父女的一样。”
“欸,你说,那具无名白骨和高云德会不会有亲缘关系?”江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虽说这种猜测没有根据,但万一呢……她那枚戒指上怎么会有高云德公司的Logo图案?就算不是亲戚,起码也应该和他那家‘波云’有点牵扯吧。”
戚沨瞥了江进一眼,没多言,遂拿出手机给袁川发了一条微信:“昨天那几块骨头的骨髓提取的如何了?那些样本需要多做一份比对:鉴定和高云德的亲缘关系。”
袁川连着发了三个“问号”,随即又发了三个“叹号”,最后又道:“明白!”
戚沨收回视线,对江进说:“虽然你每次的大胆假设都会给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但不得不说,命中率还是挺高的。”
江进轻笑:“既然已经确定了案件性质,接着说你的分析吧。”
戚沨又一次看向四周:“可以肯定的是,高辉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知道高云德遇害了,否则她该做的是等待警方的消息,而不是自己跑来青云村和几个负责人谈判。这个行为就说明她知情。”
“那你说她知不知道凶手是谁呢?”江进随口问。
“有一半几率知道。”
“但她因为受到威胁,不敢声张,更不敢跟警方说。”
“她要装出自己完全不知情,还要想办法拿到钱,于是就纠缠我妈。她表现得那么激动,一来是为了不露出破绽,二来也是因为真的缺钱。”
江进点了下头:“这个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当年都垫了钱,名单在记录里都有。不过在今天以前,这几个都没有被列为嫌疑人。下一步就是和他们接触,找出那个‘鬼’。”
“我不认为‘鬼’只有一个。”戚沨笑着看过来。
她的笑带着一丝凉意,以及洞察人心的锐利。
江进对她的目光对上:“你是说,所有参加那个会的人都有份参与。”
“他们开的那个会,表面上是逼迫高辉出局,实际上却是为了隐瞒高云德的死。换做是你,你会让毫不相干的人参与进来吗?既然参与了,就说明都知情,都拿了利益,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又变了……合着是集体杀人啊。”
“颅骨上只有一道伤口,说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但其他人也知情,或是处理善后工作,或是当时也在现场,或是负责事后收买知情的工人?”
说到这里,戚沨指了一下现场,又道:“如果是人先死,第二天才到这片水渠,工人一定会看到尸体。”
江进接着说:“也可能是水渠工程之后才杀人。水泥风干起码需要一天以上,白天封口,到晚上再把盖子起开。你看这个盖子比其他的都要松动,边缘的水泥有明显的开裂痕迹。”
的确,刚才戚沨蹲下时检查过,前后的水渠盖都严丝合缝,过了十几年水泥都黏得紧紧的。
发现骸骨的两个小孩也说了,这快水渠盖一直都有点松动,他有一次从上面走,感觉到盖子晃了一下,这才发现盖子周围有一道裂痕,而后才有掀开盖子抓鱼的事。
“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那就不必惊动工人。几个负责人其中一定有人具备工地装修的经验,不仅了解水泥干涸的时间,也很清楚案发当天工程做到哪一步。”
“常在工地走,什么水泥藏尸、工地埋尸,一定见过听过,就算说不出一二三四专业知识,也知道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
“水渠常年存水,上面又有这么厚的密封石板盖,案发是在秋天,尸体泡在水里,这附近又没有住户,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嗯,我一开始还推断是熟悉附近环境的村民所为,现在看来,那几个负责人也符合条件。”
“最主要的是,他们和高云德有利益冲突。如果是村民杀人,冲动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杀高云德对村子没有实质好处,极有可能是一时义愤。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半夜约见的地点就未必是这里。凶手没有预谋,就不会提前选好案发地。可能是在附近杀人,犯案之后才想到寻找藏尸地,于是将尸体拖行或用农具运到这里。其实只要判断出高云德在这之前有没有出现在村子的其他地方,有谁见到过他,就能得出结论了。”
也就是说,水渠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就决定了案件性质是激情作案还是预谋杀人,从而进一步确认凶手的大致身份。
当然,这些都是从概率上判断的,也不排除相反的低概率可能性。
戚沨的话刚落,江进的手机进来两条微信。
他有些心不在焉,脑子还在想案情,手指顺势点了几下屏幕,直到耷眼一扫,看到许知砚发来的两条。
“江哥,高辉发疯了。”
第二条则是微博地址——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你指的是,两个案子都缺……
第九十二章
怎么说呢, 如果戚沨没有跟江进来现场,不知道江进前一天的走访进展,在看到高辉的微博时, 她只会疑惑高辉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也许高云德和高辉的父女感情真的很深厚,也许是高云德给过高辉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 才令高辉对他的死如此执着。
可现在再一看,高辉的任何极端反应都像是一种贼喊捉贼、掩耳盗铃的行为。
光辉而灿烂:【前几天提到的事经过证实是真的, 已经找到父亲的骸骨, 他是被人害死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当年的刑警不作为, 放过了嫌疑人,如今就更难了……真是一言难尽。要是以前有人问我, 你觉得中国的司法制度怎么样,我会说冤案错案也许会有, 但一定是极少数的, 我国的司法机关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现在……我国的冤案又要多一件了。】
这条微博里的重点和关键词真是不要太多:骸骨、被害、逍遥法外、中国的司法制度、冤假错案、不作为、放过等等。
粉丝们很快闻着味儿来了, 问什么的都有。
“听这意思, 警察知道凶手是谁,好像是包庇?可为什么呢?”
“不知道别的地方,反正我们老家这边就是这样, 他们一天到晚啥正事儿不干,村里都打死人了都是互相调解一下私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
“是不是那个嫌疑人塞钱了?”
“也许是没有证据吧,送教材料到检察院必须证据充分啊。”
“那会不会是检察院被买通了,不认证据?”
“嫌疑人家里有司法机关的人吧?”
“心疼姐姐,父亲失踪十几年, 都找到骨头了还是不能给凶手定罪。”
“我粉的晚,请问一下前情是什么?”
很快有人科普了一轮,接着说:“我也不确定,只是印象中好像是在留言区看到,有老粉通过辉姐的话得出结论,当年的嫌疑人应该是亲戚,属于熟人作案。这个人现在好像是公职人员,有背景有人脉。说是没有证据,但是证据这玩意儿,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有啊。”
不到一个小时,事情就发酵了。
高辉虽然有百万粉丝,在大多数网民看来就是个小网红,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真正令这件事走红的还是因为疑似司法人员包庇和骸骨案这些字眼。
有人发声,为什么现在都要跑到网上让网友们主持公道,是因为现实里所有办法都用尽了,曝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对应的微博,精准说出哪一天春城的哪个区哪个村来了好几辆警车,后来有人跟村民打听,想要买照片,全都被拒绝了。
有人很快发出定位,距离青云村只有几百米,并写道:“等我二十分钟。”
下一面一群人回复:“到了吗?”
“怎么样?”
“还在吗?”
“爬着都该到了。”
“哥们儿还在吗?”
几十条回复之后,这个人回道:“看我是生面孔,到了村口就不让进。”
“那看来真是这里。”
“要是没事,干嘛不让进啊?我刚查到这里有好几个农家乐,现在都不能预定了。”
看到这里,戚沨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拿着手机对着水渠各个角度,包括周围环境拍了一组照片。
她一边拍还一边问:“十五年前这里的地形环境已经确认过了吗?”
江进指着现在的田地说:“即便是施工期,也没有耽误庄稼,这片庄稼地十五年来就没动过,不过这块地的使用权没几年就转让了。当年的所属人已经联系上了,他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分配给同事,等找到本人再问问看。至于另一边,原来那里不是农家乐,重建工程之前就是几套荒废的房子。”
戚沨按掉手机,说:“走吧,先离开这儿。”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车边,正看到有几个人站在村口往里面张望,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
江进开的是自己的车,出村时没有引起关注,直到车子上了主路,江进扫过旁边的戚沨,她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快速画草图。
江进这才问:“微博的事不打算发表一下看法?从局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提醒我要低调吗,以防高辉闹腾。”
“那是在发现她和案件有关联之前,她只是受害人家属,绝对的弱势。现在么……就让她去说好了,她有言论自由。”戚沨手上动作很快,已经将案发现场的环境结构勾勒出来,竖着的线条代表庄稼和废弃的房屋,横着的线条分割出地平线、天空等大块区域。
“听多了她的疯话,已经免疫了?”江进接着问。
“有些话是永远不会免疫的,除非我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接着,又在庄稼地和废气的房屋中间画上一条道路。
戚沨问:“从农家乐到水渠大概多远?”
江进答:“直线距离二百米。”
停顿一秒,又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戚沨将“200”标注上,说:“过度解释是一种心虚的表现。有人天生有表演欲,演给别人看,演给自己看,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认可,骗得同情心以补足内心缺失,而演给自己看则是为了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有苦衷,我是个好人。如果是生活里,这样的人一直都能得到利益,达到目的,会越来越上瘾,逐渐熟练工种。但是……”
戚沨终于停了笔,抬眼看向窗外,目光带笑却冰冷:“在司法程序里,演的越多,最后越吃亏。她现在的每一句说辞都是对案情的透露,每一次表演都有利于真相还原重组。对我来说,破案永远是第一位的。”
江进笑了:“真不愧是你。说到心眼儿,高辉不是个儿。”
戚沨看向他:“难道你希望所有证人都不配合,一问三不知吗?像是高辉这样不问自答的,绝地是神助攻。咱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从海量信息中甄别出哪些是趋近于真相的谎言,哪些是趋近于谎言的真相。”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
江进笑着与戚沨对视:“心理方面你是专业的,那案子呢?你一上车就画画,一定是想到了疑点,借由草稿来证实猜测。”
戚沨说:“我一直坚信,与其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不如到案发现场重组案情。其实从确认白骨是高云德之后我就有个疑问,不管案发那晚约高云德是谁,有几个人,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约在庄稼地旁边?那里真适合谈事儿吗?”
“秋天、户外、夜晚,站着说话。”江进接道,“的确很不舒服。”
“高云德是一个贪婪,还有点物质主义的男人。他虽然是做工程起家的,经常要跑工地,但他是老板。案发那天白天他去了好几个地方,又要赶路又要谈判又要动脑筋,到了晚上应该很累才对,这时候会很想坐下来休息,喝个啤酒。他喝酒的时候最放松,反应慢,警惕性差。凶手应该很了解他,为什么不营造出一个放松的氛围再下手呢?如果是站在庄稼地旁边说话,注意力会全都放在对方身上,又怎么做到从后脑袭击?但如果是在那几套废屋里动手,再移尸到水渠,就合理得多。还有一点,高云德有一辆车,可是他的车也一起不见了,到今天都没有发现。凶手肯定有处理车子的途径,摘掉车牌,再将车转卖或报废。”
江进一直安静地听着,并在脑海中逐渐呈现一幅画面。
那是在其中一个废屋里。
因重建翻新工程,这几间屋子被用作临时休息区。
屋内光线并不强烈,用的就是工地常见的简易灯,灯光昏黄。
高云德和凶手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聊工程,聊家庭,聊怎么投机倒把,怎么多占便宜少吃亏。
两人都喝到尽兴,高云德上了头,就开始胡言乱语。
凶手因为一直想着怎么下手,言辞间都是符合居多,无论高云德说什么都顺着。
可凶手态度上的“顺从”却给高云德一种可以变本加厉的错觉,于是高云德又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凶手嘴上答应着,却以酒没了需要再拿点过来为由,起身来到高云德后方……
工地有很多转头,随便抄起一块,事后再用水冲洗、扔进砖头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反正没几天它就会变成某个砖土结构房屋的一份子。
江进正想到这里,又被戚沨接下来的话拉回思绪。
“等等,我刚想起来,高云德还有一个特点。”
“是什么?”
“他吃晚饭会喝啤酒,看似很放松,我妈总是在这个时候跟他提要求,要钱要东西,他一般都是答应的。但是有几次,吃饭当中他的手机响了,他就坐在桌边接电话。我观察过,有时候他的眼神会瞬间清醒,笑容消失,还会透出几分算计,给人的感觉很阴沉。有时候他还会起身到屋里去接,看上去很烦躁,可他再出来时,又变成先前的模样。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他有两幅面孔,如果真要发生冲突,像是我妈那种直肠子、纸老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江进皱了下眉,又快速将之前脑海中呈现的“案发现场”推翻,进而又得出另外一个版本。
即便是有酒精相伴,只要谈到生意,高云德的精神都是高度集中的。
凶手和高云德磨合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机会。
也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在当晚之前并没有想杀人,或许是在谈判的过程中被惹恼了,新仇加旧恨,又或者是凶手原本有求于高云德?
可高云德如果全程都很警觉,凶手又该如何绕到他身后动手?
要么是有第二个人在场,要么就是那些啤酒被动过手脚。
乍一听,后者更像是预谋杀人,但也不排除那种药是凶手的常备药物,原本是留给自己吃的,因为动了杀念而成了杀人工具。
也就是说,比较有可能的版本是,第二个人从高云德身后袭击,或者是高云德喝了被下过药的酒,趴在桌上,露出后脑。
江进的思路整理到这里,问:“对了,隔了十五年,还有没有机会在骨头里验到毒素?”
“你怀疑凶手下了毒?”戚沨接道,“有几率,但非常低。除非骨髓被保留得非常完好,里面的毒素一直没有被污水稀释。而且还要看是什么样的毒物,有的会留在骨头里,有的则不会。放心,除了牙齿之外还有几块骨头都拿去化验了,一有结果就告诉你。”
“嗯。”江进应了声,又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案子有个共通点?我指的不是那个Logo。”
戚沨思考了两秒:“你指的是,两个案子都缺失‘案发现场’。”
“是啊,如果水渠边不是第一现场,那么第一现场很可能就是被推掉的废屋。至于半山腰的那副白骨,照目前看,是先埋的尸体再建的房子,已经不可能重组第一现场,而且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话落地,车子正好来到发现另一副白骨的山脚路口。
和青云村一样,废墟现场外也拉着警戒线,旁边路上经过的车,有的车主注意到了,还会特意慢速行驶多看两眼。
原本道路就不宽,江进的车堵了十几分钟才到山腰。
刚下车,两个站在路边闲聊天的村民,便认出戚沨:“您是那天来的警察吧?”
戚沨点头,又听其中一个说:“就你们之前打听的那个户主王老头,他们家刚才来人了!好像是为了要赔偿来的。”
“那现在人呢?”
“嘿,一听说发现了骨头,掉头就走,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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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一个通情达理,一个却歇斯……
第九十三章
听到被冲走王老头一家还有亲人在世, 江进便多问了几句,比如对方的样貌特征、姓名,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等。
戚沨和江进对了一个眼神, 走到一边,拨通这个片区交通大队的电话,要求调取监控。
不到五分钟就传来消息, 说在监控里的确看到一辆车开到附近,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进村, 没多久就跑着出来, 驱车逃离,而且时间也吻合。
交通大队依据车牌号迅速锁定了车主身份。
戚沨扫了一眼信息, 折回到江进身旁,江进手里也多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那人的手机号码。
两人一对,手机号一样, 名叫王绪。
江进笑着谢过热心肠的村民, 和戚沨一前一后往废墟深处探索。
这四周全都被拦上了, 因挖出白骨, 村民们也不敢往这里走。
戚沨注视着脚下,低声说:“看来王绪不知道挖出白骨的事儿,不然不会直接跑过来。车牌号是春城的, 应该不难找。”
江进走在前面:“跑得这么快,看来是知道白骨的由来。如果毫不知情,第一反应应该是意外、震惊,真的无辜但又好奇,为什么房子下面会有白骨,兴许还会蹦出几句迷信的判断。”
直到两人来到发现白骨的废墟处, 戚沨站定,将信息转给夏正,让他根据户籍档案去找人。
没想到戚沨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夏正说:“是这样的戚队,在这通电话之前支队才接到接警员的上报,我正要和你说……”
“怎么?”
“王绪刚才打了110,说知道白骨案内情,还问知情不报算不算犯法,他想自首……”
戚沨又问:“那现在人呢?”
“正在来支队的路上。”
“好,你先把事情问清楚。一定要先判断他是知情还是参与。如果你怀疑是后者,一定把人留住,等我回来。”
“明白。”
挂断电话,戚沨看向江进。
江进问:“王绪主动报案了?”
“嗯。”戚沨若有所思道,“也许是做贼心虚,知道跑不掉,于是先自首。也有可能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知情,然后在开车逃跑的路上回想刚才的行为不妥,于是决定主动报案。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王绪和王老头是什么关系……”
“是私生子。”江进说,“刚听村民八卦的,这里的人都知道王老头外面有个儿子,因为这事儿他们家还大闹过一场,不过那个儿子一直没有露过面,直到王老头出事了才出现。”
“那他怎么知道王老头一家被冲走了呢?这事儿上新闻了?”
“昨晚的新闻只提到这个村子发了水,有几户失踪。也许王绪是那个时候给王老头拨了电话,发现没有人接。”
“即便是这样,他作为儿子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应该是找人,再确认是否已经身亡。这会儿追讨赔偿会不会太早了?除非他非常缺钱,而且正身处债务危机。”
落下这话,戚沨又看向废墟,特别是曾挖出白骨的坑。
现在这片现场比火灾现场还要糟糕,因整栋屋子都冲走了,连原本房屋的骨骼架构都没留下,很难分辨白骨的位置对应的是房子的哪一块,只能从残留的地基来判断。
根据村委会说,十几年前的图纸都找不到了,翻来翻去只翻到一个小册子,就是那种样品图册,用电脑绘图制作出来的精美房屋构造图。
夏正也向官方调取过房屋的结构图,图纸没有保存,也只找到一份简易的结构尺寸图,就是会贴在房产证里的那种。
戚沨从手机里调出平面图,再和眼前这个现场作比对:这套房子并不是正南正北的建筑,而是对着西南和东南。
由于是建在半山腰,若站在户外看,房子的一边地基还需要垫高。
戚沨说:“如果户型图没有错,白骨的上方大概率会是厨房。”
房子虽然冲走了,但衔接地下的一节管道却还在。
江进接道:“既然王绪知道白骨的由来,王老头一家多半也知道。这心理素质可够厉害的,每天进出厨房也不害怕。”
戚沨没接话。
江进等了几秒,看过来:“想到什么?”
戚沨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深坑里,声音很低:“王老头一家不是凶手。”
江进也看向深坑,顺着她的结论倒推,又问:“你这判断是来自直觉还是证据?”
“直觉我不如你。”戚沨笑了下,终于转移目光看向四周,“我是通过王老头一家和王绪的言行判断。”
哦,那就是行为推导心理。
“怎么讲?”
“假设是王老头一家杀人,或者说是王老头杀人,家人知情。那么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买工地的人,特别是负责做地基的工人和工头。”
“有难度。这么多知情者,风险极大,要是对方报了警,全家都得进去。”
“再假设王老头自己就是工人或工头,或是收买成功,这步顺利通过,那么为什么要将白骨埋在自己家下面,而不是别人家?难道是心理变态?”
江进想了想,摇头:“如果真是变态,只是将□□的女尸埋在自家房子的地基里,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
“还有王绪,他第一反应是跑,显然心理素质并不过硬。如果他和案件有直接关系,现场佯装不知情不是更自然吗?从行为来看,王绪不仅知情,而且一直因为这件事而不安,他不具备做一个藏匿多年的凶手的特质。”
“如果暂时排除王老头一家的嫌疑,那么工人或工头作案的可能就比较高了。”
工人、工头、工程……似乎和高云德联系起来了。
正想到这里,就听江进问:“对了,这个村子是哪家工程公司负责的,查到了吗?”
戚沨回:“叫‘成就工程’,但这家公司已经不在了,和高云德也没关系。”
“不是高云德的公司,死者却戴着那枚金戒指。”江进喃喃道,“难道和高云德有恩怨……”
戚沨没接话。
她的原则一向是根据证据得结论,在没有证据支持的前提下,所有推理都是“瞎猜”,即便真猜中了也不会“得奖”,更不会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仅凭分析就能让凶手认罪,最终迎来恶有恶报的大结局。
现实往往是,没有证据,凶手的认罪认罚也拿不到,检察院那关就过不去。检察院不批,就无法起诉,更不要说定罪了。
但即便戚沨的更认可程序正义,也不排斥江进的“天马行空”。
有时候大开脑洞反而会有意外的收获,而且有很多案子就是这样奇葩,会有这样那样正常人无法理解也想象不出的理由。
江进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说:“从证实青云村的白骨是高云德,到现在,高辉的母亲好像一直没来队里。”
戚沨接道:“对。”
“那可是她前夫的骨头,她问也不问?”
“倒也说得通,离婚十几年早没感情了,有高辉出面就行了。再说我妈也没来。”
“知砚已经通知阿姨了,她说要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过两天来趟春城。”
“也许高辉的母亲也是一样的原因。”
江进点了下头:“现在我假设高辉的母亲早就开始新生活,完全无所谓高云德的死活,也不在意那骨头是不是他。那么高辉应当知道她母亲的态度,对吧?”
“嗯。”
“母女俩在这件事情上分歧这么大,一定会发生争辩。”江进说,“我看过知砚给高辉做的笔录,她从没有主动提过一次她母亲的想法,一直都是从个体为出发点来表达,而不是以家庭。这么看,她们母女的联系并不深。”
戚沨低敛眉梢,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细节。
江进就在一旁等,直到戚沨仿佛想起什么,说:“在高辉最闹腾的那两年,她嘴里多次提到她和她母亲,说要分卖房子的钱是她们两个人的意思。当然,这也有向我妈施压的意思,让我妈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母亲撑腰。可即便是那样,高辉的母亲都没有露过一次面,倒是后来有一次,她母亲给我妈打了一通电话。”
“都聊了什么?”江进问。
“那时候我已经搬出来了,和我妈的沟通也少,没细问。这事儿还是听我小姨转述的,说我妈在接完电话之后,评价高辉的母亲还算通情达理。”
一个通情达理,一个却歇斯底里?
“这么看,高辉和母亲的分歧不只高云德的白骨这一件事,两人在认知上有非常大的区别,可以说根本不是一条心。”
“从心理角度来看,会将父母挂在嘴边的是一种情感的表达,不管是表达爱还是抱怨、指责,都能反映出父母对子女的羁绊。就像高辉总将高云德挂在嘴边一样,高云德对她的成长的确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她母亲就像是个隐形人。她对母亲选择避而不谈,这种回避的态度恰恰也说明了否定、不认可、排斥,甚至是拒绝接受。”
说到这里,戚沨又问:“对了,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儿,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联?”
“害,我就是稍微狗血一下。”江进接道,“你说这个女受害人戴着刻有高云德公司Logo的戒指,那会不会和高云德有情感纠葛?”
“就算有,然后呢?”
“高辉和母亲关系冷漠,可她又不是高云德的亲生女儿,这就有点反常了……如果是女方出轨,身为父亲不是应该很排斥这个女儿吗?女儿反而会和母亲的关系更深。但是这个家的关系却是反过来的,高云德和高辉父女情深,高辉却在一直回避和母亲的关系。那你说这坑里的女人会不会……”
这脑洞的确很大,但也不无合理之处。
戚沨问:“前面你怀疑这个女受害人可能是高云德的女儿,但如果DNA鉴定结果排除了,那么下一步就考虑她可能是高云德的情人,甚至是高辉的生母?”
江进解释道:“我知道这种推断有点离谱,不过戒指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情感的延伸。这么‘亲密’的象征物,很难不让我想到狗血情人啊女儿啊这种桥段。不过,如果是情人还说得过去,但如果是高辉的生母……那高辉的生父又是谁,现在在哪儿?”
戚沨默默听着,没有一句评价,只是点开手机,给袁川发了微信问:“我上午应该回不去,骨龄你来比对,我晚点回来再复验。”
袁川很快回复:“刚和三十五以下的骨骼样本做了比对,暂时排除了。”
这么说,她受害时并不算年轻人,那么也就不可能是高云德的女儿。即便DNA证实了有亲缘关系,也应当是兄妹或姐弟。
戚沨又道:“让鉴定再多做一组DNA亲缘比对,用高辉的样本。”
反应了几秒,袁川发来一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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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什么毒剂?”……
第九十四章
回到市局已经是午后, 夏正、许知砚以及参与调查两件白骨案的民警一同被叫进会议室,还叫双方带起材料。
几人都很懵逼。
夏正和许知砚走在走廊里,还在犯嘀咕。
“两个案子一起开会?咱会议室这么紧张吗?”
“戚队和江哥出去了一上午, 还去了案发现场,是不是得出什么结论了?”
“什么结论能把两副八竿子打不着的骨头扯到一起啊?”
“话别说这么早,你怎么知道打不着?时间上来说, 目前推算都是十几年,虽然得不出精准的具体年头……”
两人的话直到进屋之前落下, 而后的二十分钟, 心理过程尤其复杂,从懵逼到“不是吧”, 到“这也行”,再到“这真是你们出去一趟分析出来的吗”。
等江进不打磕巴儿地将所有分析判断描述完, 又过了好一会儿,许知砚才找回语言:“所以要并案处理?”
夏正还低着头看面前的本子, 上面是速记下来的内容, 他还在消化。
除了江进所述之外, 本子上还画了好几个问号, 包括高辉的反常态度,女性骸骨和高云德的关系,高辉的生父又是谁等等。
当然, 这些问号有的和案件本身没有直接关系,完全可以跳过,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如果警察查案目的就是完成工作,那么整套下来只有“枯燥”二字。可如果一直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对案件基本的怀疑,那么侦破过程就会多几分兴趣。
工作若是毫无兴趣, 只想着交差,工作质量一定不会高,哪怕是这样自带光环的职业也是一样。
夏正茫然地抬起头,就听戚沨这样回许知砚:“报告我会打上去。合并之后可能会成立专案小组,这就意味着所有材料要共享,思路要交互,还会争取到更多人手。组内所有人的目的一致,一定要协同合作。当然,功劳也会均分。”
听到“专案小组”四个字,夏正和许知砚都来了精神。
特别是许知砚,她是第一次参加:“我有几个大胆的想法!”
“说。”
“如果女性骸骨的死和高云德有关,会不会还要牵扯出其他命案?他们处理尸体的手法这么娴熟,要不是那场大暴雨谁能发现?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了,高辉为什么受人威胁?会不会和这副女性骸骨有关?如果无关,那高辉的把柄又是什么?”
这话落地,江进便轻笑道:“思路很快啊,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在说,也许这两副骸骨并不是最终结果,只不过是刚好发现了两副,也许还有更多。”
戚沨接道:“不过不要让这种脑洞影响后面的行动,除非有能力将春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挖地三尺,否则就以现在的两副骸骨为判断依据,先将这两个案子结清。”
正说到这,戚沨的手机里进来一条袁川的微信:“戚队,DNA初步鉴定结果出了。”
戚沨没有回,而是直接拨通袁川的语音,还按下扬声器。
语音接通,戚沨率先道:“你的消息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开会,说吧。”
袁川清清嗓子:“是这样的,戚队今天交代了两件新任务,我们做了紧急处理,不过这还只是初步结果,虽然有几率出错,但这种概率极低。”
一听是在开会,袁川也多了几分严谨。事实上所谓的“极低”已经够委婉了,DNA鉴定技术出错的概率完全可以用“罕见”来形容。
袁川继续道:“我们先用无名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和高云德的骸骨骨髓样本进行DNA比对,结果证实两人并无亲缘关系。”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在重整思路。
夏正也将本子上那行“会不会是姐弟、兄妹”的字样划掉。
“继续。”
“我们又将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和高辉的唾液样本进行了一次比对,初步结果证明,高辉有一半基因和这副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基因吻合,符合遗传规律。也就是说,报告结果支持女性骸骨是高辉的生物学母亲,两人的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
这之后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袁川等了片刻,又来了句:“DNA鉴定汇报完了。”
他还以为大家都在等他的下文,殊不知是各自消化情绪。
虽说在这之前就已经做了假设,但这会儿真的证实了,却又是另一种“震惊”和“不寒而栗”。
有些猜测也跟着呼之欲出,进而联系到人性更黑暗的层面。
高云德失踪之后,高辉和母亲的确陷入非常严重的财务危机,否则高辉不会小小年纪一个人跑去工地和那几家负责人扯皮要钱。
高云德公司一定有员工,不乏经验老道者,难道高辉不会叫人给自己撑腰助阵吗?高云德逢人就介绍说高辉是接班人,那就是“小老板”,他公司的人谁会不认识高辉呢?眼见高云德失踪,高辉受人欺负,谁还没点打抱不平的心态帮个忙?
可高辉却选择一个人去,起码青云村的村长和几个村民都是这样说的。
这一点无论是放在当年还是今天来看,都透着反常。
如今想来,高辉或许从一开始就心虚?
她不止没有让其他人知情,甚至没有叫上母亲。
包括后来跟任雅馨扯皮,她母亲都是零出场,只是后来和任雅馨通了一次电话,留下的却是“通情达理”四字评价。
高辉和母亲处理事情的态度完全相悖,要么就是这位母亲非常没主见,要么就是母女俩貌合神离。而现在看来,后者可能性极高。
不知安静了多久,许知砚再次打破沉默:“不是吧,难道高辉杀了自己的生母?高云德还帮忙处理了尸体?”
夏正接道:“可他们为什么要留下那枚戒指?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许知砚:“搞不懂……”
停顿两秒,江进说:“现在下判断还为之过早,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高辉没有叫帮手去谈判现场,说明当时出席的人,有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没有知情者,高辉根本不用怕。还有,知情者也许不止一个人。”
戚沨接道:“更进一步说,即便谈判之前只有一个知情者,在经历几次谈判之后,所有参与的人就都知道了。”
许知砚追问:“为什么这么肯定?也许那个知情者不会说出来呢?”
戚沨回道:“能进到那个会里的人,除了高辉都是利益共同体。既然大家一致对高辉,目的是将高云德投的钱彻底抹掉,再共同瓜分他那部分回报,那么高云德和高辉的把柄自然也就不用隐瞒,反正说出来对自己也无损,何况他们那几次谈判的目的就是损人利己,那么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再多一件也无所谓。”
“这就是人性。”夏正喃喃道。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知道高辉有杀人嫌疑,为什么不报警?这不仅是伸张正义,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瓜分利益啊。
可资金是高云德以公司名义投的,即便高辉被捕,公司其他人也可以继续追讨。而如果高辉认下“哑巴亏”,她有能力将这笔投入抹掉。
还有,当时参与谈判的人,可不止高辉一个人心虚。
高云德就在青云村遇害,凶手也参加了谈判,一旦报警,青云村也会面临警方调查。而且根本不需要地毯式搜索,只要派出警犬,尸体根本瞒不住。
等到了警方那里,这些人还要交代为什么会知道高辉的把柄,最低限度也要安一个“知情不报”,虽然不至于构成犯罪,却会面临拘留和行政处罚。要是在这个过程里,再让警察查出一些别的东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戚沨这时说道:“我要事先声明,由于我和高辉认识,我的判断带有个人主观认知,不要让这一点影响你们的判断。现在我先将我的看法摆在这里,到底是否符合事实,还需要证据支持——我认为,高辉没有杀害生母,她极大可能是参与其中。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我们还不清楚,还需要高辉提供证词。另外当年那几个负责人也要调查。”
“除此之外还有行凶手法……”江进接道,“对了,不是有三块骨头拿去化验了吗?”
袁川轻咳了一声:“那个,我正想说这个。”
“结果出了?”戚沨问。
“出是出了,不过毒检那边说需要再复查两次,我这里刚拿到第一次的结果。”
“是什么?”
“是……沙}林毒剂。”
“什么毒剂?”夏正第一个出声,表达的却不是惊讶,而是因为太过陌生。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戚沨,似乎只有她对这个名字是熟悉的,而且神色凝重且充满疑虑。
“再确认一次。”戚沨说道,“还要,确保实验环境绝对安全,让负责毒检的同事一定保护好自己。接触过样本的人稍后都要做身体检查。”
“放心吧戚队,在鉴定之前,毒检就已经按照要求做了防护,这都是必备功课,我们不敢疏漏。”
“好。”戚沨吸了口气,遂扫过大家的目光,最后和江进对上,“□□是一种化学毒剂,我做法医这么久从没有接触过,但我听老师说过——他也只见过一次,是在十几年前。”
又是十几年前。
那件事江进并不陌生,不过他的消息来源是周岩。
此时他的眉心已经打结:“如果我没记错,最早发现这玩意儿还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用于二战。”
“对。”戚沨接道,“它有潜在的军事价值,后来就被列为化学武器之一。国际上对这类毒剂有严格限制,我国也一直在加强对化学武器的监管,□□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冷门中的冷门,不要说研制,知道名字的人都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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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你是不是想再去一趟监狱……
第九十五章
“沙|林”二字出来后, 会里其他人都开始上网检索,最低限度也要知道个大概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杀伤力有多大,案件多棘手,会不会造成社会恐慌, 接下来的办案难度又到什么级别等等。
戚沨则起身走到会议室外,找了个角落给王尧拨了一通电话。
两人交谈不到两分钟, 王尧的语气也很凝重, 先是问戚沨是能否肯定,随即快速布置了几点任务。
戚沨逐一应下, 最后说:“如果我记得没错,春城这十来年还没有发现和化学武器有关的案件。十几年前有一宗, 是高法医处理的。具体时间和案件内情,我还需要调取资料查看, 稍后再跟您汇报。”
“你办事严谨, 我一向放心。不过这次要更严谨, 宁可多做, 不要有任何疏漏,安全第一。”
“明白。”
折返办公室后,戚沨刚坐下, 旁边的交谈声便纷纷落地。
戚沨看向众人,音量不高,却很清晰:“高幸法医被免职之前,曾经处理过一宗利用化学武器的故意杀人案。不要说春城,放眼全国都少见。案子虽然结了,但他后来提起这事儿, 说了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
“什么话?”许知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只听戚沨道:“他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单一案件,应该还有下文。”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夏正接着说:“但自那以后再没有发生同类案件,直到这次……”
“事实证明,不是没发生,只是没发现。”江进终于开口,“化学武器不只是毒性高、危害大,而且具备一定的扩散性。当年只发现那一宗,说明其他受害人的尸体都被处理妥当,就像这次验出沙|林的骸骨。它一直被埋在地基当中,十几年不见天日,自然不会被发现。”
戚沨吸了口气:“之前的意思不变,咱们要侦破的是已经发现骸骨的案件。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死于化学武器的受害人,有多少,会不会有一天被挖出来,大家心里有个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是遇到像今天这样隐秘处理的骸骨,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对了……”江进问,“发现骸骨那天,主检法医是你,要不要……”
戚沨对上江进的目光,意会道:“放心吧,我从没有接触过骨髓,只触碰过骸骨。沙|林虽然具备高毒性和致命的杀伤力,但若暴露在空气中,持续时间短。现在还能在骨髓中验出高浓度,说明骸骨完整没有破裂,不仅保存了骨髓,也令里面的毒素无法外泄。而且中毒之后会在短时间内就出现症状,我到现在都没事,就是没有中。”
夏正说:“那……这种毒素是靠什么传播的?我想搞清楚这一点,对接下来侦破案情会有帮助。而且能做到的人,不只具备化学知识,动手能力也一定非常强。”
许知砚接道:“毒性那么强,制作的过程中自己也有感染风险,衣服、皮肤上都可能沾到。制毒的人一定需要一个专门的场所,还需要各种精密设备……”
戚沨回道:“是靠液体或气体传播。不过骨髓里还能验出这么高的浓度,我个人倾向认定是液体注射。”
随即戚沨又看向许知砚:“思路很快,这些都是大方向。还有之前高法医主检的案件卷宗,可以作为参考。”
当然除了这些,还存在很多疑点。
那些问号就像是水泡一样一个一个往外冒,源源不绝。
高幸主检的案子已经侦破,因凶手行凶手段过于恶劣,对社会存在极大危害,宣判不到两个月就执行死刑。
而且那个凶手没有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