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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术 梨鼓笙笙 28288 字 2天前

第31章 第 31 章 任用

俞妈妈这日回来, 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脚下生风地将院里的晚食备好,笑着目送陈阅姝和鹤哥儿身边拎饭的丫鬟出去, 才转身例行清点米柜里的东西。

这一清点,俞妈妈就发现少了些东西。倒不是什么贵重的果子和肉, 只是不起眼的江米、枣子和山药。

山药这东西,在外头平民人家是贵重东西,在这国公府里倒真不算什么。府里主子喝汤做糕点,常常要用。

俞妈妈就扫了杏花一眼,见杏花板着个脸, 看都不看她, 倒是散了恼。她心虚自己今日没带杏花去见老典膳, 估摸着杏花是心里憋着气, 便故意摸了些东西家去……

想到这儿,又想起今日的收获,俞妈妈也不恼她手脚不干净了, 反倒是笑眯眯地从柜里提出一条肉给她:“这是多出来的,拿回去给你兄弟老娘打打牙祭。”

摸了东西好啊,杏花先前一直只跟她们吃些灶上剩下的东西, 从不往家里拿东西,今日这东西不算贵重, 却大小是个把柄。日后她真要一脚踹开她,也算有个说头。

杏花冷眼看着俞妈妈的热情, 对她的心思再了解不过。她想了想,收下了那条肉,俞妈妈的表情就更和蔼了。

杏花心里却想着:这老油耗子往家里拿了多少不该拿的,她面上不说, 心里都有一本账呢,还指望着拿一条肉拖她下水……呸!真闹到夫人跟前,必定是这刁妇先死。

灶房几人面和心不和地蹲在一边用完了自个儿的晚食,刚收捡干净准备锁了门回家去,一袭杏色衣裙的青娆就在此时踏进了灶房。

“哟。”俞妈妈愣了愣,旋即立时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姑娘今儿来晚了,我们准备锁门了。”

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没死心。

青娆看了她警惕的神情一会儿,笑了。

“不晚,总归是明早才用。”她抚了抚耳边的细碎发丝,眉目如画,“方才黛眉姐姐吩咐我,明日一早给夫人做两碟点心送进去。所以我特意来知会妈妈一声,请您明日务必空出个灶来给我用。”

娇嫩得能滴出水来的美人儿,说出的话却让俞妈妈打了个激灵。她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望着青娆。

怎么会这样?扶柳不是说她和黛眉一向交好,万万不会让这小蹄子有机会在主子跟前露脸吗?黛眉娘子,又怎么会突然给她撑腰?

她简直怀疑这丫头是在骗她,可这院里,哪里有人敢假借夫人的名头?真是扯谎的话,明日她做的糕点又岂能送进正屋去?

俞妈妈眼冒金星,但多年的警觉还是让她立时撑起了虚假的笑:“黛眉娘子吩咐的,我们便是不趁手早起一个时辰开火,也必然给姑娘您空出个灶来。”

青娆就顶着俞妈妈扫视的目光,沉稳地颔首:“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妈妈您了。”

见她这样,俞妈妈的心更沉了沉。

……

翌日一早,青娆果真穿戴整齐来了灶房,灶房的东面,俞妈妈给她空出了个小灶。

她见了,也不嫌弃,问清楚了东西都放在哪里,自个儿去米柜里寻了放在了案上。

俞妈妈一直偷偷看着,眼瞧着她拿出来的那几样东西,眼睛都直了。

她还当是杏花手脚不干净往家里带,万万没想到这东西是被青娆给用了!怪不得,她还在奇怪她是哪里来的本事,叫黛眉看进了眼里,却没想到是她灶房里出了内鬼!

她恶狠狠地剜了杏花一眼,却听青娆笑道:“东西太多,劳烦姐姐来给我帮把手?”

杏花就依言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看俞妈妈一眼。

她在昨日听见青娆的话时,就下定了决心。这庄青娆能这么快得到了黛眉姐姐的认可,在夫人面前占有一席之地是早晚的事。她在俞妈妈跟前反正得不到什么好处,不如转投了她,还能凭着雪中送炭的情分站稳脚跟。

俞妈妈的心跟被火煎着似的,恨不得揪着杏花的耳朵将她揍一顿,可听着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便知主子快要起身了,也不敢冒冒失失惹了主子的眼。

再恨,也只好暂且咽下,单看庄青娆这糕点能不能送进正屋再说。

一个时辰后,院里的二等丫鬟小琴过来拎饭了。俞妈妈笑眯眯地将备给夫人的饭菜给了她,送了她到门口,却见她忽然一拍脑袋,折返问:“青娆姐姐做的糕点在哪儿?”

青娆弯了弯眼睛,看了杏花一眼,杏花就高兴地将备好的糕点送了上去,还很机灵地道:“姐姐怕是拿不下,我帮您一道送过去。”

小琴笑了,点头应允。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杏花空着手回来,脸上有挥之不去的快活,对着青娆道:“……黛眉姐姐说让您也过去,等会儿夫人估计要见您。”语气恭敬了许多。

俞妈妈一看,自知大势已去,当真是被鹰啄了眼,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攀上了上头。

她心里懊悔不已。一时想着自己不该听扶柳的话,将人为难成那个样子,一时又想着昨日不该太算计,若是带着杏花一起去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事。

杏花却不再看她,只是望着青娆袅袅婷婷离去的背影,微微发怔。

厨艺虽好,容色却更动人,也不知这尊佛会在灶房里待多久。

*

青娆到正屋檐下时,鹤哥儿的乳母正抱着他进去给陈阅姝请安。

小孩子依偎在乳母怀里,唇色有些偏白,纵然性子比外人想象得活泼,却也很难掩去病弱之气,需得精心服侍才能养得康健。

鹤哥儿的乳母王氏扫了一眼檐下低着头的青娆,没怎么理会便抬脚进去了。她是国公府独子的乳娘,算是鹤哥儿半个娘,将来如无意外,鹤哥儿要给她养老送终的,故而对普通的丫鬟,她并不怎么看得上眼。

扶云提着茶壶出来,见到了青娆,顿了顿,将她带到了茶房:“……你且在这里等等,鹤哥儿来了,夫人且得一会儿才能见你。”

她倒不是怜惜青娆在外头等的辛苦,只是姨娘们说不准前后脚就过来了,若是青娆的相貌被外人瞧见了,难免要生事。

尤其是方氏,那一位可是个善妒的。

青娆便安静地在茶房里等着。

扶云的态度也能说明一些事,看来方才夫人已经看过甚至是用过她做的糕点了,否则她没再坐在茶房里等的待遇。

上一回她来茶房,还是作为陈家大夫人带来的丫鬟被热情款待的。后来她进了这正院,就一直受的是冷眼,坐的是冷板凳。

她坐在茶房里头,屋里半支着窗,晨起的丝丝凉气顺着窗棂漫进来。她听见外头渐渐热闹了起来,环佩铿锵声、衣裙窸窣声渐次交织。

她往外头看,便见先前见过的丁姨娘带着敏姐儿先来了,正院的人很快将母女俩迎了进来。

而后,来了个穿石榴红素面锦缎综裙的年轻妇人,肤若初雪,柔顺的青丝规规矩矩地挽成圆髻,通身没什么特别华贵的首饰,却能一眼瞧出她是个难得的美人,晨光熹微下,也依旧光彩夺目。

“孟姨娘。”

青娆听见丫鬟的称呼,不由微微一怔。她听黛兰说,国公府的几位姨娘里,属孟姨娘宠爱最少,她还当她生得不美所以不讨国公爷喜欢,却没想到,是个如此熠熠生辉的美人儿。

至少和丁姨娘比起来,是近乎明珠与鱼目的差距。

孟姨娘不得宠,膝下又没有子嗣,她的待遇就远远比不上丁氏,人虽只晚了丁氏半步,却被拦在了屋外要求等候。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微挺着肚子,艳若桃李的女子被众星拱月着到了廊下。

她看见孟氏,神情倨傲地抬着下巴,笑道:“妹妹来得倒早。”孟姨娘知晓她在嘲讽自己在正院没体面,但她并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应是。

方氏一拳打在棉花上,顿觉无趣,懒得理会她,便对守门的丫鬟要求通禀。丫鬟进了屋,不多时便折返,笑着道:“夫人才刚穿戴整齐,姨娘们请进吧。”

方氏率先进去,看见已经在里头端茶倒水的丁姨娘,就轻哼了一声。

陈氏如今倒是抬举丁氏,全然把她当自己人似的,散着头发也肯让她进来伺候,倒要穿戴整齐才肯见她和孟氏。

方氏重新将周绍的宠爱转圜,对着陈阅姝便又敷衍了起来,只是虚虚地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孟姨娘则要规矩得多,可除了行礼外,旁的一句话也不说,像根木桩子。

鹤哥儿正坐在炕桌边吃糕点,吃得多了,乳母王氏就哎哟了一声,道:“小主子,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小心积食。”

方氏就扫了一眼,瞧见碟子里精致的糕点,目光顿了顿。她从前不爱吃甜食,如今肚子里揣了一个,倒时常有些贪嘴。

想着陈阅姝都敢给鹤哥儿吃,可见里头没有什么文章,便笑着道:“夫人这里的糕点瞧着倒是可口。”

陈阅姝看了她一眼,笑道:“新得了个灶娘,手艺倒是不错,鹤哥儿很喜欢吃。黛眉,也给方姨娘两块尝尝。”

黛眉就笑着上前哄鹤哥儿,从碟子里取了两块。鹤哥儿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自来就被教导要有容人之量,何况方姨娘肚子里还有他的弟弟妹妹,所以他扁着嘴,但还是痛快地让了。

方氏本有些赧然自己如今的脾性,但见陈阅姝对她予取予求又得意起来。她尝了一小口马蹄卷儿,又酥又甜,很是可口,三两下倒是将两块都吃尽了。

若非这东西是在众目睽睽下鹤哥儿一直在吃的,陈阅姝也不敢给方氏吃,免得她赖上自己。如今见她喜欢吃,却也不提再赏她,只笑着和其他姨娘说起不日请针线房的人给她们做新夏装的事。

方氏就心里泛酸:她再是得宠,到底也只是个妾,还得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道在大厨房里用饭。不像陈阅姝这里,设了小灶房,还能时不时请新的灶娘,光是吃的花样就叫人艳羡。

等姨娘们要告辞时,陈阅姝淡淡地开口道:“府里正在给先太子守孝,国公爷最重规矩,各位妹妹也需守着规矩,否则惹出祸事来,我定要禀了老王妃,发落了那人!”

她眼风扫过方氏,方氏便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数月前,周绍拒绝了她给他安排的美貌丫鬟,她原先心里是欢喜的。可如今眼见着周绍来正院来得越来越多,纵然知道陈阅姝是个病秧子,又善妒,恐怕周绍过来就是有个歇脚的地方,可她心里还是发慌。

她怀着身子,周绍待她多谨慎,一到夜里就要回书房睡,半点不肯叫她沾身,两人能聊家常的时间都变少了。这样下去,她只怕这一胎反倒叫二人渐渐生疏了。

昨日请大夫时,她就隐晦地问了以她如今的月份是否能同房。

照她想,宗室这么多,哪能真给先太子守六个月的孝,总归她肚子里已经揣了一个,也不会惹出大的乱子,屋子里的事儿,皇帝老爷哪里能晓得?

哪晓得外头的大夫也是个嘴不严的,这样快就将消息传到了正院。

前些日子刚领教过正院的手段,她眼下并不敢再当面锣对面鼓地同陈阅姝作对了。于是,倒是难得低眉搭眼地应了一声。

等人都走了,陈阅姝揉了揉眉心,道:“去喊她进来。”

没说是谁,黛眉却立刻会意。

今日一早,夫人刚起身时,她就同她说了这回事。青娆的小小糕点,贿赂不到她心里去,可她算计俞妈妈的手段和出头的本事,倒是叫她记在了心里。

她隐隐觉得,夫人是需要这样的人的。

扶柳生得貌美,头脑却太简单,别说是夫人,就连她一直也不大看得上眼。且只论貌美,扶柳还比不上孟氏呢。

果然,她和夫人禀明了之后,夫人并没有一口回绝。等尝了青娆的手艺后,一向用不了几口早食的夫人竟然吃了两块江米糕。她生怕夫人吃多了江米咳嗽加剧,这才劝下了。

夫人便叫人去喊青娆过来。

后来鹤哥儿来了,一见这糕点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夫人,夫人笑得无奈,尽皆给了他吃。看他吃得开心,眉目就更温柔了。

夫人用人,是有自信的。但凡有可用之处,她就会将人打磨顺手,变成她得力的武器。她不认为,夫人会因为青娆的美貌就将她搁置在一边。

等青娆进来了,规规矩矩地给陈阅姝行了礼,就听她道:“你的手艺不错,从今日起,你便负责给院子里的主子做糕点,若点了北菜,也是你做。”

青娆怔了怔,抬眼看见那两碟子快见底的糕点,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2章 第 32 章 竹林中偶遇的那抹纤细丽……

晨起便应付了满屋子的莺莺燕燕, 纵然是为了叫她们知道尊卑贵贱,到底耗了陈阅姝的心神,故而说完这一句, 见青娆一脸欣喜地谢了恩,赏了她几个银锞子, 便点点头叫她出去了。

黛兰熬好了药从外头进来,正撞上出去的青娆,她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什么,脸上绽出了欢喜的笑意。

青娆与她眼神交汇, 不敢多说, 抿着唇含笑出去了。

黛眉拿了迎枕垫在陈阅姝腰后, 小心地将她扶起来, 才从黛兰手里接过药碗,慢慢地喂着她。

陈阅姝病中喜静,很快屋里就只剩下主仆两个。

黛眉见她用完了药许久, 眉头仍然蹙着,不由劝道:“夫人,您且将心放宽, 有什么事交代我们去做,您的身子才能养好。”

说是如此, 可如今这新换的药吃了也没什么起色,陈阅姝早就心灰意冷了。

她现在满门心思都挂在鹤哥儿身上, 只想为他多筹谋一些,叫他日后的路走得更顺当。

但昨日照春苑闹出的那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国公爷从前追随先太子,颇为忠诚, 先太子也十分看重他,许多重要的差事都交给他办。先太子一去,皇帝违背礼法让宗室全都替太子守孝六个月,虽然荒谬,但眼下也没人敢有异议。国公府这里,就是不看礼法,为着从前的情分,国公爷也会照做的。

这些日子,他虽然偶尔去方氏和丁氏那里,却也只是看看孩子,并没有留宿。

可方氏这个眼皮子浅的,怀着身子还一门心思想争宠,差点闹出乱子来……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她没有精力关注外头的事,却也能从周绍每每夜不能眠,与各路官员打交道的表象中瞧出里面的风起云涌。

先太子薨逝了,皇帝陛下极度伤心,近日发落了不少不安分的臣子,导致没人敢在这档口提再立储的事。但陛下再伤心,祖宗礼法不可废,为国本计,早晚要再从宗室里头选储君。

眼下虽还看不分明,但裕亲王妃的亲妹妹祝氏近日已经下了两回帖子说想要上门拜访了。她同周绍说起这事,周绍只让她以病推却了,但能推一时,总推不了一辈子,早晚要见的。

有这样心思的人怕不止裕亲王一家,陛下的侄子辈里,受宠或是关系近的不止一位,从前没指望也就算了,如今各家都有机会,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登上大宝?

就连他们家……她也不确定周僖或是周绍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夫妻俩近来虽然关系比从前近了,但许多话,周绍不愿同她讲,她也不习惯与他议论这些了。

外头的事错综复杂,她一时抓不住脉络,倒是宅门里头,确实要给这些妾侍紧紧皮子,免得落人话柄坏了大事。

说起妾侍,她又想起青娆来。

这丫头生得着实貌美,只是她从前是四妹妹那儿的人,她总不愿将她推到周绍身边去。

但这些时日的调教,她也算是知事了,一向待她和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很恭谨,亦不曾犯什么错。只消叫她的心思扭正过来,认清现主,不再指望着陈府那边,倒也能算半个可用之人。

如今她病重,方氏怀了身子,丁氏虽侍奉她恭敬,可到底是个目不识丁的婢女出身,周绍待她,只能说是有些情分但并不多。比起从前那位红袖添香的钱姨娘,丁氏还差得远。至于孟氏,一向不得周绍宠爱,日后恐怕也很难出头。

这样一算,等府里出了先太子的孝,方氏恐怕还在坐月子,周绍身边倒是真短了个知冷知热的人。等方氏身子好了,光凭丁氏的老实木讷性子,也难和她抗衡。

故而丁氏虽然一心投诚,但她也没怎么用她,就连她表忠心亲力亲为的熬药,十次里她也只点一回头而已。

所以,陈大夫人当时将青娆送来时,她并没有一口回绝。如今见她不是空有美貌,倒是不必尴尬地将她放着了。

但她目前还不想抬举青娆。

一来她心里为从前的事怄着气,她能不能活到五个月后还是两说,说不得到那时她已经用不着装贤良给周绍添人,老王妃这个事必躬亲的婆母早选好了人选。二来,两人近来关系有回暖的迹象,她打心眼里也不愿意抬举人。

想到这儿,她便想起昨日周绍陪她用早饭时,见她用得少,就想发落她灶房里的人,被她拦住了。俞妈妈手艺还不错,又是襄王府的老人了,她不愿意在这时候换人主事。

于是推脱是她病中脾胃不和,故而用不了多少。

周绍便道,是否是她想家了,想吃北菜了,若是如此,他便着人去寻一位会做北菜的灶娘送进府来。

那时她心里还没什么想念,今晨吃了青娆的糕点,倒是有些想了,于是吩咐黛眉:“晌午在单子上添几道北菜,叫青娆去做。”

青娆的手艺,倒是让她想起从来未嫁时,陈府里大厨房的味道了。到底是亲祖孙,如今她身在异乡,倒成了她心里一点点的慰藉。

让她想起,从前那个将她疼得如珠如宝的祖母。

*

青娆见到了主母,还因这两道糕点得了主母打赏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小灶房。

俞妈妈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等小琴亲自来替夫人传话,说午间添几道北菜时,俞妈妈脸上恭维的笑更是僵硬得快要挂不住了。

青娆却没空为难她,这是陈阅姝给她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今日这午食做得好了,陈阅姝方才给她分派的差事才算是真的落了地。

等小琴一个多时辰后再来提饭的时候,青娆便斟酌着备好了三道菜,俱是从前她祖母在时,大厨房的拿手菜肴,又在食盒里放好,亲自陪着拎着俞妈妈那头的食盒的小琴一道往正屋去。

小琴待她也很客气了。

青娆做的糕点哥儿快吃了一整碟子下去,若是以后一直也这样,青娆的前程不会差。

谁不知道,这府里属鹤哥儿最精贵,国公爷和夫人宠疼着不说,就连隔府的老王妃,三不五时地也要让乳母抱着鹤哥儿过去,祖孙俩亲香亲香。

鹤哥儿喜欢,无疑就是加了一层天然的屏障,寻常丫鬟不敢再怠慢。

这几道菜送去,陈阅姝的胃口倒是难得开了,吃了不少下去,于是黛眉瞧着欢喜,又提议赏了青娆一些银子。

这银子在大丫鬟里头算不得多重的赏,却无疑表明了对她欣赏的态度,等青娆回去了,俞妈妈那头给她留的菜便不再是前些时日的污糟模样,俱都是好菜好饭了。

俞妈妈笑得有些僵硬:“前些时日底下的人做事不精心,恐怕怠慢了姑娘,姑娘别忘心里去。”

她从来都是会逢迎的,可一日之间事情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就是她也一时扫不下面子。又唯恐青娆年纪轻脾气大,不给她台阶下,故而面色僵硬。

青娆却早有预料,浅笑着接过了托盘,谢了她一声,俞妈妈的脸色就轻松多了。

只是转身时,听见她道:“夫人和哥儿那里时不时要用糕点,我这里恐怕一个人支应不开,婶子若不介意,能否叫杏花来帮衬我些时日?”

俞妈妈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目光雀跃的杏花,心知她以后恐怕也收不到这丫头半文钱的孝敬了,既如此,拿去给青娆赔罪也无妨,便只好点头应了。

杏花却无疑是惊喜的。她没想到青娆得了主子赏识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她要来,她更换了山头,如此一来,俞妈妈再也没法趁闲时磋磨她了。

一时间,待青娆很是感激。

*

等周绍忽然发现正院的桌上每每会多几道北菜时已经是三日后了,他尝了一口,倒是颇为可口。

“这几日事忙,倒没顾得上给你寻灶娘,没想到,你已经寻到了合意的人选。”他有些歉意,见陈阅姝胃口似乎比平日里好些,又面带慰色。

陈阅姝就笑着道:“这些都是小事,我交代下去,下头的人也不敢敷衍。国公爷日日在外辛劳,不必牵挂这些事。”倒没有提是陈家送来的灶娘,也是担心周绍不喜陈府行事。

至少,老王妃对陈家给出嫁的姑奶奶送丫鬟这事,便是不大乐意的。还特地寻了人来告诫她,要她将新进的丫鬟管束好,免得生出乱子。

想到婆母,陈阅姝面上的笑意微微凝结,没有再说话。

周绍用着饭,倒一时想起了那夜在竹林中偶遇的那抹纤细丽影。

她那样消瘦,是因为不习惯,如今正院灶房里多了做北菜的灶娘,她大抵也能吃上几口罢。

念头闪过,他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也低头用饭,不再说话。

夫妻俩便在寂静无声的氛围里用完了这顿饭,可两人却早已习惯,没人为此尴尬。

……

一连几日的饭菜都得了夫人或是小公子那里的赞誉,青娆在院子里渐渐也有了些声望,二等以下的丫鬟们见了她恭敬了许多,一等里头,除却板着脸的扶柳,其余人也都会和她笑谈几句。

这一日一早,青娆收捡好了几样礼物,去找黛眉告假。

“……原是我表叔,来了这许久,倒一直无暇去见,不免失礼。若是姐姐准许,我想下晌时候去拜会,不会耽误晚饭,不知是否妥当?”

黛眉就审视了她几眼,见她大大方方,面上带笑,便也满意地颔首。

她进了正院,夫人面上毫无波澜,其实早把她查了个底掉,自然也晓得了胡万春是她的表叔。

只是见她进府这么久也未曾去拜见,黛眉还以为她心虚,想背地里同胡万春暗暗串联生事,如今她将亲戚关系摆在了明面上,倒叫她放心了。

“去罢,早去早回便是。”黛眉点了头,还从头上取了一对金花给她,道:“替我给胡万春娘子童氏带个好,前阵子她闺女满月我没空去,这东西便当做我补的贺礼。”

青娆一听,这两家倒像是有些往来的样子,眸色深了深。

但黛眉这话也算是给她提了醒,胡家的幼女刚出生不久,她倒是不晓得,先前只准备了给胡万春长子的见面礼。

她叹口气,虽说从前有情分在,毕竟是离得远了,连胡家家里添丁进口他们庄家也不知晓。

且她进府这么久,胡万春也没递消息过来,可见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今日去拜访,倒不知是如何光景。

心中虽有疑虑,青娆还是重新备好了礼物,用完了午食,便拎着东西往下人房里的胡家去——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周末被拉去加班了,没时间写多少,明天尽量多更!

第33章 第 33 章 "夫人指了你去伺候"

青娆初来乍到, 随意试探下,只打听到胡万春如今是在承务处当副管事,旁的倒是一概不知。

只是光凭这一点, 便能猜出胡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外院的小管事,在旁人看来多风光。可偏偏胡万春是夫人的陪房, 而夫人最倚重的黛眉又嫁了承务处的管事……若承务处能为夫人所用,又何须叫大丫鬟嫁过去?

即便实在是黛眉与那管事两情相悦,夫人也大可以将他换个差事,好过如今手下势力里两人都在承务处当差。

更何况,照青娆观察看来, 黛眉对陈阅姝忠心耿耿, 恐怕不会因为心悦哪个管事误了陈阅姝的事。这样一算, 胡万春的位置就更尴尬了。

她心里有成算, 所以纵然胡家这些日子没人来寻她,她仍旧带了不薄的礼物去探望。

国公府的仆役群房在府里的东北角,离众星拱月的正院距离不近。青娆没有从外院走, 而是过了东边的大穿堂,途径孟姨娘的栖月院,七拐八折, 沿着青石板的夹道一路向北,到了仆役群居之地。

国公府的家生子不少, 但能在府里谋得好差事的毕竟是少数,故而虽是白日, 仆役群房里也有不少人家在走动闲话,洗衣劈柴。

见着青娆这生面孔,倚在门边嗑瓜子的年轻妇人就上下打量着,声音尖细:“姑娘这是找谁家呢?”

不说青娆生得漂亮, 端看她浑身穿的戴的,就知道是主子身边服侍的人。这国公府里,谁不想进院子一飞冲天,年轻妇人目光审视,态度却是客气的。

青娆也不以为忤,含笑道:“姐姐可知道,胡万春家住在哪儿?我是他家的亲戚。”

妇人怔了怔,指了指靠北的那一家,哧哧地笑道:“住那儿呢。只是他家媳妇刚出月子,不晓得愿不愿意招待你嘞。”

光听这话说的,便晓得童氏在这院里风评不算好。来了亲戚,外头的人还想着童氏不一定会招待。

青娆面色不动,笑着谢过,忽视了众人看热闹的目光,拎着礼物敲响了那一家的门。

童氏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大儿子晒衣裳,听见敲门声眉头一皱,示意儿子去开门。

胡乐生应了声哎,就忙不迭去看是谁。若是左邻右舍爱嚼舌的婆子,他娘可不耐烦去应付。

等开了门,见到一个漂亮得如画里走出来的姐姐,胡乐生一愣。

“是谁啊?”童氏见他迟迟没关门,也没将人带进来,便扬着嗓子问。

十岁的胡乐生这才不好意思道:“姐姐您找谁?”

青娆笑着打量他,算着岁数,应该就是表叔的长子乐生了。她莞尔一笑:“我叫庄青娆,是你表姐,表叔可在家里?”

姓庄?胡乐生倒是想了起来,他是长子,家里的事情基本门清,他还知道前几日爹爹似乎就是为了姓庄的亲戚和娘吵了一架呢。

想到这儿,他脸色有点发白,退开几步,小跑着回去跟他娘低声回话。

童氏脸色也有些变化,没想到她拦着相公不理不睬,庄家的侄女会自己寻上门来。人都来了,总不好不叫人进门,让左邻右舍说闲话。于是便理理衣襟,前去将人迎进来。

青娆笑着跟她进去,将礼物放在了堂屋里,笑着和她福礼:“您就是表婶吧?”

童氏年约三十,细长脸,身着粗布对襟褂子,头上戴了一只素银簪子,相对于院子里那些得脸的仆妇,通身上下算得上朴素,半点不像个管事娘子。

她眼尾细长,看人时便自带了种刻薄意味,管不得外头的人都传她脾气差。

童氏余光扫过青娆带的礼物。两匹素面细绸,一根玲珑金簪,一对银镯并着半匣子狼毫笔。

她微微吸了口气,心里有些震惊。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寻常走亲戚,实在贵重了些。

“听闻表叔家里新添了个妹妹,临出门匆匆忙忙寻了对银镯,样式有些旧了,婶婶若是不喜欢,改日拿去外头融了重做就是。”

听得这话,更是个十全十美周全人,童氏的神情变得有些赧然。

这礼物,将他们全家都考虑了进去,他家是仆役,不能科举考功名,可这狼毫笔也是金贵的,国公府里识字的男仆不少,乐生将来想寻个好差事,少不了要花大功夫学练字。

于是对着大儿子道:“你去寻寻你爹,若是午间没什么差事,便叫他回来见见你姐姐。”

胡乐生忙不迭点头,见他娘今日没对客人生气,心里松了许多。

童氏便亲自起身给青娆倒了茶水:“自家炒的粗茶,比不得你在主子身边用的茶好,只是你走了一路,拿来解渴正好。”

青娆便知道胡家人已经知道她到了正院里边伺候。也是,当日她去承务处并没有瞒人,胡万春再是没体面,到底是里头的管事,听闻了也是正常。

她原有些不解,可忽然上门拜访见到了胡家真实的一面,看这通屋里都没摆什么值钱的东西,便晓得胡家的日子不好过。

童氏与她寒暄几句,多是问庄家夫妇的近况和青玉的婚事,得知庄禀义没有过继儿子,而是选择了给长女招赘,她不由笑了起来:“表哥表嫂一向看得开,如此倒好,免得给家里招来白眼狼。”

前些年,还有人鼓动他们家将儿子过继给庄家呢。倒不是为了成全他们,全然是为了让庄禀义往这条道上走,别考虑招赘呢。

可童氏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这一胎养了许久才养好身子,哪里肯将儿子送给别人?

且她性子泼辣了些,却也知道当家的当年受了姨母万妈妈不少恩情,她不是那等肖想别人家产的人。

闻言,青娆面上的笑意便深了深。她发现表婶是个妙人,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有好处。

于是等胡万春头上冒汗地小跑着回来,便见他预想中可能会争执的媳妇和表侄女相谈甚欢,甚至还聊起时兴的花样子来了,像是谈得来的小姐妹似的。

胡万春就擦了擦额角的汗,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咳一声,佯作体面地走了进来:“青娆,你来啦。”

可这一番小动作可没逃过童氏和青娆的眼睛,童氏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东边的屋里有孩子的哭闹声,她忙道:“你招待招待青娆,我去看看妞妞。”

妞妞想必就是胡家刚满月的小女儿,应是还没有起大名。

“表叔家里添丁进口,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也不去信给我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胡万春皮肤偏黑,生得一副老实模样,闻言面色就有些黯然,嘴上却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算什么大事。”可眼神却不住地往那头看,可见对这个幼女也是颇为宠爱的。

青娆默然。既然这样,不再和庄家多来往,大概是觉得心里没底气吧。她爹同她说起时,还以为胡家作为陈阅姝的陪房,在国公府定然有几分体面,可看今日的光景,却不是那样。

听见那头的哭声小下去,胡万春才回神,注意到桌上青娆送的礼物。

他一惊,就要推回去:“送这多东西做甚么,你刚来府上,正是处处要用钱的时候……”

青娆就笑:“表叔莫要担心了,我如今在正院当差,虽只是在灶房做活,但夫人给的是一等的例,吃穿尽够了。先前在陈府四姑娘身边伺候,也攒了不少银钱。今日咱们亲戚许久不见面,全当是侄女的一点孝心。”

胡万春默然,半晌才喃喃道:“在灶房也好,虽然辛苦些,可日日都是安心的。”

青娆那日初进府到承务处,他就知晓了。后来,他使了人去打听情况,便晓得青娆在正院里不受待见,连吃穿都成问题,他有心接济,或是出手帮忙一二,可回家和媳妇商量,媳妇却骂他自身难保还想着接济别人。

他在承务处当差,一直都是个副管事,多年不见寸进。如今夫人身边的黛眉娘子嫁了承务处管事关海冬,府里懂得眉眼高低的更是晓得他在夫人那里怕是不得体面,再加上有个强势的二管事在,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童氏刚生了幼女,可他连给童氏补身子的银钱都不凑手,日后养儿养女花销更大,他的长子胡乐生原本已经到了该进府伺候的年纪,可打点的银子花出去,却许久都听不见响……

他自己也不是不着急,可想起从前庄家姨母待他的好,和他来襄州府时意气风发与表哥说自己必然会混出个名头的誓言,想起表哥的女儿在正院里受苦,他就内疚得不得了。

今日侄女自己寻上门来了,却带了厚礼,半点不见介怀,他心里就更愧疚了。

“……表叔不中用,在府里没什么体面,先前许多事情也没帮上你的忙。只是咱们两家是骨肉血亲,你日后遇上难事,尽管来寻,表叔和你表弟绝不会推辞。”

青娆觑着他的神色,明白了他是真心实意的,心下也是微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叔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先前没伸出援手,心里也有顾忌,毕竟,亲戚再亲,也比不过自己的小家。

能有这句话,她今日上门就不算白跑一趟。

更何况,比起银钱,她如今更缺的是对这府里的认知——正院上下与国公府的管事、仆役,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唯独她因为是后来者,许多事不能也不敢去打听。

胡万春这门亲戚,虽然没有多的实权,但只要能帮她补齐心里的图块儿,叫她日后不再那么被动,便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

青娆从胡家出来时,已经到了小灶房快开火的时辰。童氏本来想留她用饭,听她身上有差事,只好作罢,却让胡万春一路送她出了仆役群房。

她加快脚步回去,脑子里想着今日的见闻。

童氏原本是大厨房的仆妇,只是到如今年岁还没混成管事,只是在厨房里切菜洗菜,给管事娘子打下手。管事娘子待她还成,见她身子还没养好,便让她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她的差事还给她留着。

胡万春见到了黛眉托他带来的贺礼后,神色就更黯然了,和她隐晦提起了往事。

原来胡家当日随着国公爷开府后,夫人就一心想把他安插在承务处,可他年纪轻不知事,当时得罪了管事常庚,便一路不得重用,等常庚走了,他成了副管事,却仍旧在他之下——

常庚的娘原先在老王妃身边近身伺候,最是得脸,跟着国公爷到了西府后,也很快被提拔成了副总管,分管的七司里,正好就有承务处。

他性子骄矜,又极为记仇,这些年都将胡万春压得死死的,陈阅姝作为国公夫人,不好和下头的人打别头,也怕为此惹了老王妃不高兴不值得,见胡万春自个儿久久立不起来,便将他放弃了。黛眉出嫁,便是最好的印证。

有了关管事这个助力,正院那头就更不拿正眼瞧胡万春了。童氏产女,黛眉也推脱事忙没来参礼,过了许久想起来了,今日才托青娆补上一份贺礼。可见,上下级之间如今只剩面子情了。

故而胡家此刻只有胡万春在府里当差,长子胡乐生想进府,竟也是千难万难。如今家里愈发捉襟见肘,所以先前才没心思照拂青娆。

虽是如此,青娆倒是从胡万春口中听闻了不少府里的旧事、姻亲关系和襄州府与国公府素有往来的人家,受益匪浅。

回到正院时,正赶上开火,青娆便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灶房——胡家如今虽不阔绰,可童氏是个勤快人,眼见这亲戚并不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待人就诚挚了些,送了她不少自家做的腌菜和肉做回礼,不算名贵,做起来却也是要花不少心思的。

去了灶房,同着杏花一道备好单子上的菜,却久久不见正屋的人过来拎菜。

俞妈妈就打发了婆子出去打听。

回来时,婆子面色有些严肃,压低了声音道:“说是下午客人走了,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摔了不少茶盏呢。”

青娆就问杏花下午来了什么客。

杏花虽不怎么识字,可脑子灵活,一细想下午院子里姐姐们嘴里念的,就想起来了:“……说是裕亲王妃的妹妹祝夫人上门来求见我们夫人。”

裕亲王?

青娆暗暗吃了一惊。裕亲王是当今的亲侄子,其父老裕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太后先逝之前,裕亲王一家一直在京城住着,从来没去过藩地,直到近几年,才被陛下打发出京就藩。

这一家子在京城可是炙手可热了许多年,裕亲王妃也是出身清河名门祝氏,所以其妹虽嫁了人,外头的人仍然以祝姓为尊,称呼她祝夫人。

周绍也是宗亲,可裕亲王的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论起距离并不算近,好端端的,祝夫人上门来做什么?她又做了什么,惹得陈阅姝这般生气?

正屋里,陈阅姝因恼怒气得面色发红,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怒火。

祝氏不过是庶出,她的夫家王家从前在她跟前只敢夹着尾巴做人,如今眼见着裕亲王有那等野心了,竟也敢狐假虎威到她面前,逼迫她去劝服周绍站队裕亲王。

真是荒谬!

若她身子骨还康健,她定要给祝氏一巴掌,叫她好好清醒清醒。

陛下还没死呢,他们家倒是跋扈得像是裕亲王明日就要登基了似的,生怕陛下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不臣之心。

陈阅姝越想越气,本来精心保养着的身子被气着了,到了晚间便请了药藏处的大夫来。

大夫进了屋一诊脉就吓了一跳,连忙开了去火保心肺的方子亲自煎了让丫鬟伺候陈阅姝服下,病情这才没恶化下去。

一时间,正院里伺候的下人都战战兢兢起来,生怕陈阅姝这番就要不好了。

有主母在,正院的下人才会被人高看一眼。主母要是去了,日后她们的路就要艰难了。

夜里,周绍从外头回来,听闻了这事,来不及换衣裳便连忙进了正院看她,果真见她气色差了许多。

黛眉今夜没走,周绍出了门,便在外头问黛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黛眉惴惴地事情说清楚,周绍隽秀的眉眼中就多了一抹厉色,转身便出了院:“去请郡王爷来。”

周僖正在郡王妃屋里歇息,府上要守太子的孝期,他索性不再见那些千伶百俐的妾侍,免得自己翻下错来。见西府的下人着急忙慌地过来请他,白日里陈阅姝又请了大夫,他眉心直跳,生怕西府的弟妹是真不好了,忙穿靴戴帽地跟着人出去。

赵氏就隔着门问那小厮:“可要我过去帮忙?”

小厮却摇头:“国公爷只说要请王爷过府到书房一叙。”周僖夫妇一听,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事情没糟糕到那种地步。

赵氏表情就有些不乐意,觉得周绍将兄长当弟弟使,但想到白日里王家的夫人上门来见陈氏,又怕是有大事,到底没拦着。

周僖到了外书房,就见弟弟脸色沉沉坐在书案边,见他来了,吐出一口气:“裕亲王的人上门来了,兄长觉得,弟弟该如何做?”

周僖眉头一跳,他看着自小就有主意的胞弟,已经明白过来他的心意,他喊自己来,只是想知会自己一声。

“那位可不是好招惹的。”周僖蹙眉,难得表情凝肃。

周绍却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在时,那位是千娇百宠,比两位太子殿下还要得娘娘喜欢,可陛下眼里,选了谁,估计都不会选他。”

周僖沉默下来。

他想说裕亲王再不得圣心,到底封地在富庶的江南,虽然就藩时日短,经营上不如他们家在襄州府管得如铁桶一般,可数年下来,根底必然不差。如今对方刚有了争储的念头,他们就这样下人家的脸,日后万一真是他上位了,只怕全家人都要不得善终……

可他也明白弟弟的心思。

病危的发妻屡次三番拒绝了祝氏的求见,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上门,还大放厥词气得陈氏差点背过气去,这样的梁子,在周绍眼里几乎是死仇了。

他向来不是眼看着妻儿受辱无动于衷的人,更何况裕亲王眼下手还伸不到襄州来。祝氏的尾巴,翘得太快了。

想到这儿,周僖也觉得很没面子。他们家在襄州府说一不二,祝家再富贵,裕亲王再势大,夫家王家都要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祝氏一个出嫁的庶女倒是胆大包天,狐假虎威。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陛下亲侄子,虽然他爷爷和陛下不是一母同胞,但也都是先帝后裔。裕亲王这样跋扈,分明没将他们这一支放在眼里!

“你尽管去做就是,世道乱了,也该露出些獠牙,免得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周僖咬着牙,狠着心点了点头。

周绍眼里就露出些笑意:“那明日,还得劳烦大哥陪我去见见知州。”

襄州是他们的封地,襄州城的知州也和他们关系匪浅,故而州城的税收虽然是直接进了王府,知州治理地方却也是尽心尽力。

……

外头风波渐起,国公府内宅的下人们则都盯着主母的身子,青娆也绞尽脑汁做了一道药膳,大夫看了觉得不错,黛眉便做主献给了病中的陈阅姝。渐渐的,陈阅姝的急病也有了起色。

正院里的下人大松一口气,照春苑里,捧着肚子的方氏则在背地里骂了许久。

她还以为陈氏终于要死了,没想到,竟又让她熬过来了!想到自个儿大着肚子过几日还要给她晨昏定省,她就难受得紧。且这几日兄长来看望过她,说起外头的事情,她心里更泛酸。

王家的二夫人祝氏上门一趟,把陈氏气病了,转头王家在州城的几间铺子就出了乱子。

先是王家的粮铺被人发现里头掺了霉米,买粮的百姓们当场发作了,差点把铺子给砸了,铺子的掌柜也被打得头破血流。

州城里卖米的大户经常在新米里掺陈米,这原是百姓们心里有准备的,可掺了能吃死人的霉米,这就太过分了!

而后,王家银楼的老工匠竟然做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头面,分别被两家贵族夫人买了回去,在宴会上,身形容貌不如对方的那家夫人被气得不轻,转过头去就联合族里的众多亲戚断了这银楼每年的供给。

银楼卖头面,卖的就是贵族女子们独一无二的虚荣心,王家银楼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谁家以后还敢在他们家买?

其他容貌不算特别突出的夫人也生怕再闹出这样的笑话,再出门逛铺子,便不大爱往王家银楼去了。王家银楼的收益自此一落千丈。

王家是士族不假,可三房这一支却是在全权打理庶务,并不出仕,赚的银钱供养着全家。短短时日,王家就被砍去了左膀右臂,粮铺还被官府查封了好几间,一直不能盈利,急得王家三老爷给知州大人送了好多贵重礼物,却都被人打了回去。

外头的人看笑话,只以为王家是得罪了知州老爷,可方将军一上门,却说是周绍故意下的手。那粮铺生事的人里头,还有他找方将军要的脸生的新兵。

方将军就告诫妹妹,日后对夫人还是恭敬点,周绍大动干戈,恐怕是因为前些时日陈氏被祝氏气病了的缘故。

方氏一听就绞了帕子,可见兄长严肃,只好应下了,心里却酸得不行。

她不明白周绍这举动的深意,只觉得陈阅姝真是天大的福气,叫夫君这般看重,一细想又展了颜,可惜陈氏命短,守不住这福气。祝氏上门这一闹,陈氏只怕身子骨更坏了,再是得夫君心意,也活不了多久了。

过了几日,王家三房终于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回过味儿来了。王家太夫人拄着拐杖在祠堂里将祝氏一顿骂,又打发了长子亲自上门给国公府赔礼道歉,并带了十分丰厚的礼物。

上门了两次都没能进门,直到第三回,回事处的管事终于拨冗来见,沉着脸收下了脸,却又将王家大老爷敲打了一番。

被个奴仆敲打,王家大老爷脸面无光,可一细想,就知道周僖兄弟的意思。王家势力再大,周僖兄弟才是这襄州城的土皇帝,他再穿金戴银,在周僖兄弟眼里也只是个得脸的奴才。

他又羞又愤,可经历了这一番事,也明白了襄王两府动辄断人臂膀的傲慢,面上再不敢露出来,只心里骂着祝氏这个弟媳,必要在她头上讨回损失才好。

*

陈阅姝气色好了些,黛眉才将这些时日外头发生的事情慢慢说与她听——国公爷先前交代过,夫人在病中,不能拿琐事惹她伤心神。

王家的吃瘪,在黛眉看来是国公爷心里看重陈阅姝的表现,她说给陈阅姝听,也是盼着夫人将精神气提起来,或许身子骨能渐渐好转。

可陈阅姝听了,先是一愣,旋即眉头便紧锁起来,脸上不见欢愉。

她是生气那祝氏的傲慢无礼不错,可再怎么说,祝氏当日打的是裕亲王府的名头,纵然有失礼之处,但周绍这般反击,给的打击太重。

公爹在世时,她听他议论过裕亲王,只道这个堂弟被太后娇宠坏了,目中无人不说,还十分睚眦必报,等闲不要去招惹他。

若非如此,当日祝氏威胁到她头上,她当场就会叫人把她赶出去。

她忍下的事,周绍却没有去忍。

表面上看,似乎是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周绍为她出头,可夫妻多年,陈阅姝知道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真只是为了出气,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拿整个王家做筏子,祝氏一个妇道人家,想对付她太容易。

可他没有。

他偏偏如此大张旗鼓,一扫往日襄王府的低调沉稳,作出了藩王该有的傲慢态度。

这一切,更像是在和裕亲王划清界限。

然而,裕亲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论血缘亲近,还是他们家最近。一母同胞的兄弟分的两支,往日里即便有嫌隙,到了最后关头,也未必不是落在裕亲王头上。

周绍……他这样干脆利落地打了裕亲王的脸,是真的自信能猜对圣心,还是……已经打定主意,明白日后绝不会和他一个阵营?

后一个可能,叫陈阅姝不寒而栗。

她原以为,那只是父亲的野望,却没去想,或许周绍是先有了这个意思,叫父亲看出来,才有了野心。

若他们家只是普通宗亲也就罢了,鹤哥儿身子虽弱,她也能托着情分让周绍点头在她死前立他为世子,可若真是搅入夺嫡的风波,原就因子嗣问题后继无人的皇庭,又怎么会选一个有孱弱世子的宗室为继任者?

且真到了那关头,世子不世子的另说,若是周绍失败了,全家人只怕都要陪葬。

陈阅姝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抓着黛眉的手,狠狠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

黛眉吓了一大跳,忙给她拍背顺气,又叫丫鬟送了温水过来叫她服下,屋里折腾得兵荒马乱,好一会儿,陈阅姝才缓过气来。

“夫人,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缓过来后,黛眉眼泪簌簌地落下,很是心疼她。主仆多年,黛眉对她忠心不二,往日里也一直得她厚待,出嫁时连府里的姨娘都不敢不给她添妆,两人间早有了亲人般的情分。

陈阅姝攥紧了黛眉的手,一字一顿地艰难道:“黛眉,你……让关海冬留着心……这几日,若是王家……或是祝氏再上门,国公爷有何反应……要及时来禀我。”

黛眉养在宅子里头,眼里只有主母姨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对外头事情的敏感程度太低,她不太明白陈阅姝为何听见这些事忽然变了脸色,却足够忠心,立时就应了。

陈阅姝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好容易养起来的那股气,想了这许多骇人的事又尽皆散去了,便又躺下歇着了。

黛眉留了心,夜里回了自家小院便郑重和当家的说起这事,关海冬一听是夫人关注的,也立刻允诺会让人好好留心。

过了约三日光景,陈阅姝半躺在床上听鹤哥儿给她背三字经时,黛眉便进来禀,道关海冬想进来给夫人请安。

陈阅姝眸色一变,笑着亲亲鹤哥儿,便叫乳母抱他下去了。

关海冬便进来隔着屏风给陈阅姝回话。

“……王家的二老爷和一个南边的行商带着厚礼要给国公爷请安。国公爷原见了他们,谁晓得两人在外书房里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高永丰就把二人请出府去了,连带着礼物也是一样都没收。”

王家的二老爷,也就是祝氏的夫君了。

南边的行商……陈阅姝眸色沉沉,心里已明白这多半是裕亲王派来的人。

看来,裕亲王是铁了心要拉拢襄州的这一支。毕竟,宗亲里头,数他们家的子弟往日里最得圣心,经手的重要差事不少。

可人都上门了,周绍竟然还将人赶走了——说是请出去,恐怕场面并不好看。

陈阅姝阖了阖眼,终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道周绍也许会置身事外了。

这样光明正大地拒绝了裕亲王,只怕要将人得罪狠了。要么,周绍是想当陛下的孤臣,要么,他就另有图谋,不怕得罪裕亲王。

叫黛眉将关海冬送出去,陈阅姝躺在那儿,看着天青色帷帐上的两颗夜明珠,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放在刚成亲的时候,她不会猜不到周绍的打算。可自打成了母亲,她想的更多的就是如何护鹤哥儿平安,冒险的事,半点也不肯做。

但周绍不同,他是男子,在外见过太多世事,鹤哥儿是他的独子不假,可他还年轻,从前是经常在外奔波与府里的妻妾亲近得少,日后,他的子嗣会如方氏肚子里的孩子一般,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

鹤哥儿于他而言,宝贵,但不是非他不可。所以为了家族,为了保住襄王府的荣华富贵,他要去冒险,无可厚非。

毕竟,襄王府两代都得先太子青睐,在襄州府经营几十年,无论将来的新皇是谁,恐怕都会磨刀霍霍,以此充盈国库。

其实,他们也是不得不争。

可周绍真要走到了那一步,她的鹤哥儿是嫡长也无用,身子骨不强,内外都不会看着他坐上世子位。与其算计这个,倒不如想着将来府里的女人一多,他的鹤哥儿该如何立足。

认清了现实后,陈阅姝忽然看开了。从前横亘在她心头的,对嫡妹的怨气和嫉妒,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的眼前,忽然就冒出了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

*

陈阅姝病了后,寻常的饭菜都不能再吃,只能吃些清淡的物什,黛眉偶尔应允,青娆就做了药膳送去,聊表心意。

周绍也是每晚匆匆来看一眼,便又回了外书房。

故而,小灶房这几日只用做鹤哥儿和几个管事、一等丫鬟的饭菜,倒是清闲了不少。

这日晚间,青娆做完了活计,回到屋里,就见黛兰正在对着烛光写信。

见她进来,黛兰匆匆写了几笔收尾,便将信塞进了信封里。

青娆看着她笑:“又往家里去信呀?”打她住进来,黛兰倒是十天半个月就往家里去一封信。

黛兰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娘和妹妹近来身子都不大好,我心里挂念,便时常去信。”

黛兰当年年幼时便跟着陈阅姝到了襄王府,她的家人却是没能作为陪房一道过来,两地分隔,青娆每次听她提起,也有同病相怜之感。

只是今日,看着了黛兰信封上的字迹,不知缘何,她竟觉得有些眼熟。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就被外头骤然炸起的喧闹冲散了。

“快!快!”

“……你们几个,小心些,若是加重了国公爷的伤势,高总管即刻将你们发卖了!”

被夜风挟进来的只言片语,听得青娆眉心直跳。

国公爷受伤了?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只看见一顶绿呢官轿从院门口进来,一路往陈阅姝的正屋去。几个抬脚的轿夫面上是难掩的慌乱,仿佛出了什么滔天的祸事。

这样大的动静,倒座房的一排屋子和院里的几间大正房立时被惊动了,霎时间一排烛光闪闪晃晃亮起,昭示着此夜的不平静。

连青娆也被叫回了灶房,说要她即刻烧几桶热水给正屋里用。

青娆有心打听,来抬水的婆子很快就露出了口风。

今夜,国公爷在回府的路上遭遇南边混进城的贼匪,被那贼匪砍了好几刀,说是高总管都要急哭了。

青娆面上震惊,忙不迭将差事做好,把烧好的热水一桶桶舀出来。

婆子领命而回,不再和她多说,青娆却是陷入了沉思。

若真是伤重不治,怎么会这般折腾地将人送回了正院?听闻那高永丰是个厉害人物,真到了紧要关头,合该一早喊了大夫在外院候着,一进门就立刻医治。

可直到刚才婆子来抬水,药藏处的大夫都还没有进院……

青娆杏眸微睐,直觉里头的事不简单,可这宅门里处处都是秘密,若都要窥探,她只怕活不长。

她等了一会儿,见正屋那头渐渐平静下来,也没有人再来使唤她烧水,便盖灭了火,锁上小灶房的门回屋去了。

出了再大的事,总归也是主子们的事,和她这个小小的灶房丫头,没有太大的关联。来了国公府这么久,她也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夫人既然想让她当灶房丫头,她就做好自己的差事。若是得力,说不定日后她同样有赎身出府的机会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娆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日。

可这日刚做完早食,黛眉就匆匆地过来寻她。

“国公爷受伤,那头少了个伺候的人,夫人指了你去伺候。”——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4章 第 34 章 “奴婢帮您研墨”

青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冒金星, 差点没把指甲嵌在桌缝里劈了叉,她强撑起一抹笑,推辞道:“黛眉姐姐, 我满身烟熏火燎的味儿,哪能去伺候国公爷?怕是国公爷见了嫌弃。”

黛眉看着她, 见她是真心不想去,面色就缓了缓。

不是个爱攀高枝的就好,她还当是这小蹄子趁她不留神蛊惑了主母,原是她错怪她了。

她只摇头:“夫人说甚么就是甚么,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青娆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随时要溺水的蚂蚱, 被绑在一条细细的绳上, 被主家随意抛掷, 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轨迹会如何。

先前她明明觉得, 陈阅姝没有要依从沈氏的意思把她送给国公爷做通房的念头,可只过了一夜,事情就朝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看黛眉一脸严肃, 她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她去了正屋。

陈阅姝的脸色看着更苍白了些,见了她, 却难得给了个笑脸:“黛眉都同你说了罢?国公爷遇刺,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去伺候他起居, 外头的小厮不好进来,我便选了你去伺候。每日三餐你可自己斟酌着, 或是吩咐灶房去做,务必让国公爷安心养伤。”

她话说得平淡,一时倒给青娆些错觉,仿佛她真的是去做寻常伺候人的活计, 而非令人遐想的贴身伺候。

可她转念一想,国公爷伤重,伺候起居只怕要她一力来做,换衣擦洗,皆是亲近的事。她做了这等事,日后还能清清白白只做个小丫鬟吗?

于是面带苦色,大着胆子将方才在黛眉跟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闻言,陈阅姝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出现了些莫名的神采。再开口,语气更为温和:“爷不是在乎那等俗事的人,你得了我的令,尽管去伺候就是。”

青娆身子一僵,见她笑得宽容却目光坚定,便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了。咬了咬唇,她屈膝一福,只好低头应下。

……

灶房里熬好了周绍的药,黛眉便着人给了青娆,要她亲自送进去服侍国公爷喝下去。

青娆端着药碗,心间惴惴,也不知国公爷伤到了什么程度。若是人事不省,她又该如何把药喂进去且不至于以下犯上。

从前一直是伺候闺阁里的姑娘的青娆,并没有近身服侍男主子的经验。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东边耳房的门——原先周绍进正院,一般都歇在正屋的西侧间,今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正屋人来人往不便,改住在了东边的三间耳房里。

周绍似乎歇在里头的月洞楠木拔步床上,宝蓝色的罗帐半垂,虽是白天,却也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里面是什么情形。

说是短人伺候,可一进来,屋里除了她,竟然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青娆收回了目光,将药碗放在西边临窗的红漆描金小几上,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国公爷,夫人遣奴婢来服侍您用药。”

床上毫无动静,青娆心头一跳,不免猜测该不会是这当空国公爷出了什么事,伤重晕过去了……

她不来倒罢,来了若是耽误了,岂不都是她的责任?于是青娆大着胆子,挪着步子到了床边,轻轻掀开了罗帐的一角。

帷帐内,周绍却早在有人进来时便已惊醒。却只听来人鬼鬼祟祟,好一会儿不出声,等开了口,又全然不是陈阅姝身边惯用的几个一等丫鬟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神情阴鸷下来:莫非,连正院里都有了外头的探子?

呼吸就调动得越发平稳安静,等人靠近,他立时从床榻上跃起,在几息内一手迅速钳制住来人的手腕,一手掐紧对方纤细的颈子,大力将人往墙角方向推。

青娆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她杏眸圆睁,面上现出恐慌,下意识地去拍打袭击她的手臂,试图挣扎,可对方极为有力气,男女悬殊的体力在此刻完美展现。她被推得一路趔趄狼狈,后背狠狠地撞上冰凉的墙角。

而握着她颈子的大手还在进一步收缩,眨眼之间,几乎要攫取掉她所有的呼吸,带来溺水般的窒息。

两人到了窗棂角,打进来的光才让周绍将来人的面貌看清楚。他微微一愣,手掌下意识地收了些力,但出于警惕,一时还没有完全将人解锢。

他准备做的事是极为招人恨的事,这种关头,由不得他掉以轻心。哪怕,对方是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的小丫鬟。

沉香木的屏风外传来女子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陈阅姝转过屏风,便见周绍一脸警惕地掐着青娆的颈子,从她的角度看,青娆的脸都憋红了,仿佛快要被掐死了。

她惊呼一声,忙开口道:“爷,这是我身边新添的一等丫鬟青娆,是我叫她过来的。”

周绍的手顿了顿,这才放开了她,神情有些尴尬地转身坐到床榻边:“你何时又添了个丫鬟?倒是眼生。”

青娆受此惊吓,顾不得形象,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扶着墙慢慢缓神。美人受惊,自是我见犹怜,但周绍的眼风并没有再往那个方向扫过去半点。

陈阅姝咳嗽两声,拖着步子走到周绍身侧,后者眉峰敛了敛,扶着她在身边坐下。

她轻声解释:“原是前些时日我母亲过来,见我饭进得不香,便和国公爷想到了一处,想着是否是我思念家乡菜式了。这丫头手艺不错,便留了她在我身边伺候,说起来,也不过是此月之内的事情。”

男子便可有可无地颔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赞同:“你身子骨这样弱,有什么事,吩咐她跑个腿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国公爷毕竟受了伤,”陈阅姝的眸光更柔和了一些,带着些关切,“虽大夫说不严重,妾身总要亲自来瞧瞧才能放心。”

余光注意到墙角的青娆慢慢恢复了神色,扶着窗沿站直了身子,陈阅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她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虽然眼下,她迫于现实,不得不改变先前的打算,将美人送到了周绍眼前,但作为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她总也会计较,周绍能否不要那么快地被旁的女子吸引。

于是撑着病体,也要来瞧上一眼,如今看来,倒是让她心里舒坦了些。

也是,孟氏那等绝色,一旦被周绍疑心,也会被经年地放在一旁不理不睬。

青娆虽年轻貌美,但骤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如今这等让人神经敏感的关头,纵然能让人眼前一亮,以周绍的性子,也不会很快就将她视为己物。

这一点点的漠然,倒像是陈阅姝心头的良药了。她勾了勾唇,别过脸去,掩住略显凄然的笑意。

夫妻俩低语几句,陈阅姝很快就撑不住,又回屋去了。

周绍这才有空看一边有些瑟缩的小丫头,目光定格在她白皙的颈上被他掐出的指痕,轻轻嗤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个丫鬟,皮子却这样嫩,他稍用力一些就红了一大片,倒显得他是个暴虐之人似的。

青娆垂着头没敢看他,若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定然委屈羞恼:方才他突然发难,她简直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这才叫稍一用力?

但眼下她没空思索这事,垂着的面容越来越白了。

看国公爷的表现,哪里像是外头瞎传的病重不治的模样?她先前不太明白夫人为什么忽然将她打发来伺候国公爷,此刻见了国公爷狠心的一面,心里就有了可怕的猜测——

该不会,这差事是要命的差事,等自己的用处没了,便要杀了她灭口。夫人舍不得自己身边的丫鬟,便找了她来当替死鬼?

“你叫青娆?姓什么?”男子冷淡的声音却忽然打破了屋内可怕的静谧。

青娆抬起眼,想说话,声音却没能发出来,看着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愈发感觉他像是在记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将来成就丰功伟业,宗祠里也许也记她这个无名小卒一笔。

这些时日来的心惊胆战和方才濒死的恐慌在她的心头汹涌,蓦然之间,她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了。

周绍不意对方忽地红了眼睛,眉心微拧,有些莫名。

他不过问了一句名姓,何至于她就一副要潸然泪下的模样?

这丫鬟,实在放肆。从小到大府里的丫鬟,也没有哪个敢当着他面哭的,难不成他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因刚才的失误对她致歉,还要哄她?

周绍贵为宗室,素来心高气傲,哪里会做这等纡尊降贵的事。可此时见她眼尾泛红,一双水目中布满惊魂未定的惶恐,他心中竟迟疑了一瞬,是否要说些话来宽解她。

这瞬间的迟疑倒让他面色沉了下来,再开口,语气就更不善:“你哭甚么?”

青娆心里的那根弦忽然就崩断了,她立刻跪在地上给他磕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声音却强自镇定地保持流畅:“奴婢家中有父母和姐姐,有生之年还想回京城探望家人,还望国公爷垂怜,饶过奴婢一条性命……”

男子正面色冷漠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边闪过一抹无奈的笑。

她倒是会想。

要做死士,她且还没这个资格呢。

心情却好了起来,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行了,别哭了,我要你的性命做甚么?”

青娆的泪意一停,眸光朦胧地看过去,细碎的光线里,对方似乎朝她笑了笑,又仿佛没有:“去净个脸,学的什么规矩。”

对方是大人物,无需给自己许空口诺言,如此一来,竟是自己先前想岔了。

想通了这一点,青娆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地起身去了一边的净房,照着国公爷的吩咐净了脸,重新整理了仪容。

等再出来时,她微微红着脸,却见周绍立在大书案前,若有所思。

她扫了一眼一边的药碗,竟然已经见了底。方才来时她轻轻嗅过,一闻便知道是那等最苦的药,可这位金尊玉贵的主儿竟这么快眼睛也不眨地将药喝光了……

她却是最怕苦的。

青娆见男子立在那儿,很快收拾了赧然的心情,快步走过去:“国公爷,您是要写字吗?奴婢帮您研墨。”

她从来在规矩上没出过岔子,今日却出了这样大的丑,日后她在国公府的日子还长,她不想在主君面前留下这样的坏印象,便难得有了想表现一二的心思。

周绍的思绪被打断,见是她回来了,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目光有些惊讶:“你识字?”

国公府里识字的管事小厮不少,但内宅的丫鬟,能认全一本三字经的都是凤毛麟角。

他还在问,那丫鬟已经熟稔地挽了袖子,帮他铺纸磨墨,好不殷勤。

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段纤细白腻的手腕,腕间戴着一对红宝海棠花的金镯,倒是很衬她。

“夫人赏你的?”

青娆怔了怔,扫了一眼自己腕上的镯子,目光温柔了起来:“是从前奴婢在陈府的旧主赏的。”她不敢提四姑娘,免得叫夫人知晓了。

一个丫鬟,能得这样重的赏赐,可见主子很喜欢她。不过,一个能识文断字的丫鬟,得此殊遇似乎也不足为奇。

周绍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她,开始凝神执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他对外说是伤重,其实只是左臂上有一道剑伤,并不影响执笔写字。尤其是这道折子这般要紧,他也只能自己亲自写,再交给心腹幕僚抄写一遍,将戏做成全套。

青娆没敢多看,只是做着自己分内的差事。周绍的余光注意到她不敢乱飞的眼神,心间莞尔,不知该说她规矩还是怕死。

等墨迹干了,周绍将纸张折起来放在信封里封好,递给青娆:“送去外书房,给蒲先生。”——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5章 第 35 章 满公府里都寻不出几个来……

青娆接过那信, 正要应下,却忽地眸光一抬,道:“前些日子定下的规矩, 内宅的婢女去外院要请腰牌,奴婢是否要去夫人那里走一趟?不然, 怕是过不去蛮子门。”

周绍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初及笄的少女,青丝乌黑垂顺,睁着一双澄澈安静的眸子,仿佛再无辜茫然不过。

可方才那经了那事,他晓得这是位爱多思的, 若是不许她去, 指不定被她瞎想出什么事情来。他自个儿贴身的物件, 也不便叫她拿去当信物, 成什么样子。

便颔首:“去罢,只同夫人说一声便是。”

青娆就暗暗松口气。看来这神神秘秘的事夫人多半也知晓,只是要防着外人看出玄机。

她便屈膝福了福, 弓着腰往后退出去。

出了耳房,却听正屋里热闹着。

昨夜事急,虽正院里被闹得兵荒马乱, 可几个姨娘的院里却一时没听到风声,尤其是方氏在的照春苑, 因她有身子,夜里更是被瞒得风雨不透。

可方氏当了这些年的宠妾, 纵然一时被正院的手段逼得折了些羽翼,却也不是毫无还击之力,故而用完早食,她还是听说了。

这消息在方氏听来无异于天塌地陷, 她顾不得自己是双身子的人,被丫鬟搀扶着也要匆匆赶过来,哭着嚷着说要去瞧瞧国公爷如今的情形。

陈阅姝被她吵得头痛,可还是硬拦着不许她去。

至少,在国公爷的谋算成功之前,消息不能从见识浅薄的方氏这里漏出去。

方氏见她态度如此强硬,倒是起了旁的疑心。

陈阅姝快病死了,她生的嫡子很快就要变成没娘的孩子了,到时候,还不是任她搓扁揉圆。偏在这关头,国公爷遇刺,万一重伤不治,世子之位空悬,按照大晋礼法,爵位便由嫡长子承继……

她不会是巴不得国公爷救不过来,好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吧?

陈阅姝不知她想法,也懒得去猜她愚蠢的心思。方氏一心只想着周绍的宠与爱,即便是满门的祸事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形,这个蠢女人恐怕也还是只会争风吃醋,与她算计那些,毫无益处。

她就冷了面孔:“国公爷受了重伤,眼下正是危险关头,容不得你在里头添乱。来人,送姨娘回屋。”

方氏又羞又恼,眸色一动就捂着肚子呼痛起来:“哎哟,我的肚子好疼!”

陈阅姝却难得无动于衷,冷哼一声:“你自觉得肚子里的是宝贝金疙瘩,可如今国公爷人事不省,你若是自己把孩子折腾没了,再是金疙瘩,也是昙花一现,握不住的。”

方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来会装贤妻良母的陈氏,今日怎么忽然换了副面孔?

想到陈氏的话,她打了个激灵。

她再得宠,到底只是妾室,如今她的依仗暂且护不了她,陈氏若是想对她下手,有千万种方法。这种关头,她不该与她硬碰硬,而是先想办法保全住她和国公爷的孩子,再徐徐图之。

方氏立时冷静了下来。

“主母教训的是,妾这就回去,好好养胎。”她微微咬着牙,却不得不暂且低下头颅。

陈阅姝嗯了一声,方氏便扶着丫鬟的手下去了。

出门时,望着那头的耳房,就见不知何时门上多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守卫森严起来。

她眸子里是深深的忧虑,想起肚子里的孩子,又只得压下焦躁的心,强自稳定心情。

迈过抄手游廊时,方氏沉着脸色,余光却注意到了一旁侍立着的婢女,神情就微微一怔。

她没有说话,步伐一如先前,等出了正院的院门,却对扶着她的丫鬟道:“一会儿去打听打听,方才那个丫头是谁?这样眼生,我倒没见过。”偏又生得那样漂亮,骤然出现在正院里头,叫人心里一突。

丫鬟低声应是,面色却作苦。

前些日子她们埋在正院的眼线被清了,此时再想从里头打听消息,可不是容易的差事。

青娆等到方氏主仆走了,才进了正屋。

陈阅姝见她来了,眉梢微微一挑。

青娆就恭敬地行了一礼,想了想,在扶柳不善的目光里走到了陈阅姝的身侧,一面低声道:“国公爷让奴婢去外院一趟。”一面从衣袖中拿出那信,背着身呈给夫人看。

陈阅姝一怔,看着封好的信,半晌,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必看,也晓得里头是能搅弄风雨的大事。周绍的性子,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每每提前知晓,也还是会胆战心惊。

他既要做,她就由着他去就是了,总归也拦不住。

“去罢,不必给我瞧了。”又吩咐黛眉,取了对牌供青娆用。

青娆接过告退,掀帘出去的时候,听见扶柳小声地同陈阅姝抱怨:“夫人,您何苦那般抬举她?总归用起来不如我们几个知根知底。”

陈阅姝就轻笑了一声:“知根知底,也未必好。”

青娆垂下眸,她不懂陈阅姝的意思,也不晓得她手中这烫手的信会给外面的世界带来什么。

诸公逐鹿天下,她却只是内宅的一个小小婢女,谁都能将她当做棋子,谁都可以随意操控她的命运,她能做的,只有在诸方算计里,尽量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心里那点对极少数人残存的信赖。

其余的野心与波澜,离她太过遥远。

*

蛮子门的小厮核过她的对牌,忙不迭放了行。

青娆问了路,缓行至外书房,便见院门口立了两个手持刀剑的护卫,神色不算友善。

她咽了咽口水,在对方看过来之前便连忙举了对牌,道:“我是夫人院里的,国公爷有事嘱托我来寻蒲先生。”

护卫们对视一眼,有些想问国公爷的伤势,但碍于规矩,到底没有问出口,只点头放了行。

青娆的心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在对方审视的目光里挪着步子往里走。

这些人,大抵是隶属国公府随卫处的护卫,通身的气势与她从前见过的陈府的护卫大为不同。她隐隐有种感觉,方才的两人,手里可能都沾过人命……

想到这儿,她头皮有些发麻,被扼住咽喉的恐惧卷土重来,忙在一个衣着打扮像是体面管事模样的人跟前停了脚,又道要寻蒲先生。

高永丰愣了愣,打量了她几眼。

这丫头倒是眼生得很,说是正院的,却从来不曾见过。

等对方自报家门,说是前些时日才进府的,他这才松了眉头,又看了一眼她袖口故意露出的信封一角上的笔迹,目光微微一定。

“我知道了,你随我来。”

青娆见周围有陆续赶过来的人,见了这管事无不恭敬侍立,便依言跟了上去。

外书房虽只起了个书房的名字,却是个独立的小院,亭台楼阁都通有几处,还有一个额外高耸阔气些的房屋,上书藏书处三个大字。

论气派,却不比诗书传世的陈家差,就是不知道里头的书籍到底有几许。

青娆心里太紧张,思绪反倒乱飞,等高永丰驻足在一道门前,她差点刹不住脚撞上去。

好险。

她瞧对方似乎并未发现,轻轻松了口气,便听他带着些敬意道:“蒲先生,国公爷传了令来。”

房屋的门立时被打开,高永丰带着青娆进去,青娆便瞧见一个年约四十几的儒雅文士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高总管……”蒲先生正要询问,高永丰却微微侧身,将青娆的面容漏了出来。

来人竟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年轻丫鬟,蒲先生的神色就有一瞬的停顿。

青娆没有耽搁,立时将信从衣袖里拿出来,双手呈上:“先生,这是国公爷要奴婢转交给您的。”

她心头直跳,这蒲先生称呼那管事是高总管……她随意寻上的一人,竟然是国公府的总管高永丰!而连高永丰都要恭敬对待的幕僚,她自然也不能态度轻忽,惹人厌恶。

蒲先生扫一眼上头的字迹,熟悉而稳健,总算松了一大口气,旋即颇有些埋怨地看了高永丰一眼。

他心焦得一夜都没能睡好觉,生怕国公爷此番是算计不成反倒真的被重伤,可恨这高总管,半点口风也不漏,吓得他不轻。

高永丰低着头,嘴角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都是在主子跟前颇有体面的人,这蒲先生仗着自己是举人出身,行事多傲气,时常对他耍小脾气。如今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戏耍他一番,又无伤大雅,反倒是叫外头的人更信了几分。

毕竟,连国公爷心腹幕僚都急得夜里睡不好,要说国公爷没事,谁能相信?

“蒲某明白了。”他缓过来,便对着青娆点了点头。

青娆功成身退,不欲在此地久留,便忙屈身告退了。

高永丰却紧跟着出来:“我送姑娘几步。”

青娆连忙摇头笑:“高总管贵人事忙,我认得路,您不必客气。”

高永丰就笑了笑,这丫鬟倒是敏锐,他却没有让她自便,而是喊了自己的干儿子杨亮送她出去。

青娆不便再推辞,笑着道了谢。她有种感觉,今日的外院可能格外不太平,否则,国公爷也不会要在内院装重伤。

那高永丰这般行事,或许是在保护自己。

出外书房的路上,青娆忍不住在想:前些时日,夫人为了压制方氏出的一道命令,国公爷默许了,到如今,倒是能将内外分隔开来的良策。今日的局面,是偶然为之,还是国公爷早就算计好的?

若是早有预料,这男人心思之深沉,真是难以猜测。妻妾争宠的小把戏,落在他眼里,也变得恰如其分。

杨亮被干爹忽然喊来,送一个正院的眼生丫鬟出去,他虽然不解,却笑嘻嘻地照做了,态度很是可亲。

等转圜回来,他就问高永丰:“干爹,不知方才那位姐姐是什么来历?”

外书房重地,就连方姨娘最得宠的时候,也得在院门口乖乖等着,若是国公爷允了,她送的汤或膳食才能被送到书房里头。至于她本人,却是想都别想。

可今日,干爹却带着这丫头一路到了蒲先生那里,还让她进屋说了几句话……

高永丰眯了眯眼睛,笑:“甭管是什么来历,日后,恐怕我们与这位见面的时日还多。”

他跟着国公爷时日这么久,对他的喜好也能猜出五六分。那丫鬟的容貌与身段,正是能入国公爷眼的类型。

且这关头,她能被国公爷遣来送信,又能拿到夫人的腰牌,本身就不简单了。

别看只是跑腿的活,能给国公爷跑腿的丫鬟,满公府里都寻不出几个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吃完晚饭就不太舒服,胃火辣辣的疼,坚持写完了呜呜,求夸奖

第36章 第 36 章 模样太娇太柔,叫人有些……

此刻的州城中, 却是人心涌动,乱象横生。

昨夜,襄州的藩王襄郡王之弟英国公在州城内遇刺, 据传伤势极重,性命垂危。

坊间的百姓们闻听此事, 俱是骇然。襄王府在他们襄州界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平民百姓,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谁这么大的胆子, 竟敢在州城内行刺英国公?

襄郡王府在昨夜听到消息后, 亦是震怒不已, 连夜封锁了州城, 不许进也不许出,街头巷尾,都有一脸漠色的官兵拿着犯人的画像搜寻。

一处客栈中, 青袍中年男子神情焦虑地在屋子里踱步,几名下属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忽地, 他脚步一停,狠狠踹在为首的下属腰窝上。

“混账东西!”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 踹得那人面色发白,卧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但他愣是一声都没敢吭,生生将痛苦咽了下去。

中年男子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恶狠狠地拎起地上男子的衣襟, 咬牙切齿地问:“你说,到底昨夜英国公伤势如何?”

男子却说不出准话,他脸色红白交加,艰难地道:“蒋先生,昨夜,属下只是在外围替杜堰拖住王府的亲兵,只瞧见杜堰提着刀杀进了英国公的马车,二人缠斗一番掉下马车,属下看见时,便见英国公浑身浴血,站也站不稳的模样,然后马车附近的亲兵便高呼英国公遇刺,将杜堰当场斩杀了……”

天色太暗,行刺成功的杜堰又当场咽了气,他实在没办法搞清楚英国公的伤势到底有多重。可当时在场的王府亲兵们个个脸色发白,连追杀他们这支匆匆逃窜的小队都没功夫,只心急着送英国公回府医治……

他觉得,坊间关于周绍重伤的传言,恐怕不只是传言。

且就连从来低调老实的襄郡王,一夜之间连发三道政令,连从来礼遇有加的知州都不见了,可见他有多愤怒。

昨夜的事情,根本就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得了王爷的命令,本只是想给周绍一个小教训,受些轻伤便罢,好让襄王两府吃瘪,晓得裕亲王的厉害好逼他们兄弟投诚,可不是要和周僖两兄弟结成死仇!